在天井的小石桌上将各色东西铺陈好了,又倒了酒,旺儿垂手道:“世子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赵黼先吃了一口,甜香入喉,脸上浮现一种怅惘之色,当下也不做声,慢慢地连饮了三杯才停住。
赵黼转头看着旺儿,忽然说道:“你在这里几年了?”
旺儿掰着手指算了算,忙道:“有七年多了。”
赵黼想了想,一笑。便又问道:“那你觉着这儿好么?”
旺儿眼睛一瞪,道:“这儿自然是最好的了。”
赵黼斜睨他:“怎么说?”
旺儿忙低下头,想了想,便说道:“不瞒世子说,我是个没爹没娘的,原先没来可园之前,都在街头上讨生活,每日饥一顿饱一顿的,都不知哪一日就会不知怎么就死了。后来……是老谢叔来了,收留了我,才算是活了过来。”
旺儿生怕赵黼不耐烦听这些,说到这儿,便偷偷打量了一眼,见他似听得出神,才又继续说道:“再后来,露儿跟主子也都来了,这日子便越发好了,主子又把露儿许配了我,现在都有了小鲤了,我在街头捡吃的那会子,哪里敢想到会有今日呢?”说到这儿,旺儿的眼圈不由红了,忙抬起袖子擦去眼中的泪。
旺儿又笑笑说:“世子大概不爱听这些,不过,世子问我这儿怎么样,这就是我心里的话。只不过,委实有点太好了,如今我半夜还常常惊醒,生怕自己是睡在街头上……非要摸一摸露儿跟小鲤鱼才踏实。”
赵黼原本只淡淡地,听到这一句,却不由地眉头微蹙。便低低道:“原来……你也会有如此感觉啊。”
旺儿不明白:“世子说什么?”
赵黼道:“没什么。”
旺儿忙又给他倒了一杯酒,赵黼道:“那、你觉着……你们主子怎么样?”
旺儿闻言,忙放下坛子,眼睛一亮道:“我们主子?说起我们主子,那可是无所不能,天神一样的人物。”
赵黼才要吃一口,闻言噗地一笑,停杯说道:“你还挺能chuī牛的,她怎么无所不能,又怎么天神了,你让她给我飞一个试试。”
旺儿因知道赵黼跟云鬟“极好”,知道这是在玩笑,便陪笑道:“小人就这么一说。打个比方就是了。不过我们家主子的确是一等一的能耐,世子就见今晚上那些来给主子祈福的老老小小就知道了,若不是做了无限好事,哪里得人如此打心眼里敬重呢?”
赵黼“嗯”了声。旺儿因是个最知道头尾的——云鬟一来本地就是他陪着,见赵黼似有倾听之意,就把当初撞破成衣铺的内幕,又破乌篷船案等……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
旺儿只顾说的尽兴,眉飞色舞道:“若不是我们主子,那吴老实跟他娘子两个人哪里能活命?还有霍捕头一家儿,哪里能似现在这样好,那小海棠也是白死了,还有戒珠寺的那一件……我们常常说,世子是武曲星下凡,我们白知县老爷是文曲星下凡,我们主子呢就是……”
赵黼又笑又是诧异,摸摸腮,道:“瞧你这唾沫横飞的,喷了爷一脸,到底是什么呢?”
“小人一时忘qíng了,”旺儿又笑道:“岂不就是那小哪吒!”
赵黼大笑:“越发瞎说了。”
旺儿见他笑了,横竖没恼就好,便也跟着笑说:“因哪吒有那四头八臂的化身,很是能耐,我们主子料理本城事宜,也是一样的能耐,故而大家伙儿都这样说。”
赵黼听到这里,才慢慢敛了笑,道:“这算什么,换作任何一个男人,都是一样的能gān。”
旺儿原本不敢分毫忤逆,可听了这句,却忍不住认认真真说道:“说句世子不爱听的话,这个真的是换作什么别的人都不能够的,就算再怎么能,也是不如我们家主子的。”
赵黼不由微微恼怒,把杯子拍在桌上道:“瞎说,难道这许多男人都比不上她?”
旺儿才知失言,忙翻身跪倒在地。
第231章
且说旺儿见惹恼了赵黼,忙跪地求饶,
赵黼盯了他半晌,才又皱眉道:“gān什么?起来起来起来!”
旺儿半信半疑地抬头,先看了他一眼,想揣摩他究竟是玩笑呢,还是当真的饶恕了。
赵黼却哼了声,道:“才说的好好地,忽然变出这个模样来,倒是吓了我一跳。”
旺儿方知道他的意思,忙爬起身来,道:“多谢世子不怪。”
赵黼自顾自又吃了一杯酒,舌尖上甜香可沁,不由让他想起曾经历过的滋味……一时竟有些忍不住想去找人。
赵黼长长地吐了口气,摇了摇头道:“罢了,她的确是有些过人之处。”想了想,又苦笑着嘀咕道:“倒也是的,六爷喜欢的人,又怎么会是一般人物呢。”
后面一句旺儿并没听清,但前面那句却是明白了,知道赵黼有赞同之意,便不禁又得意起来,便道:“那是当然了,我还没跟世子说呢,你也知道我们主子是这个模样,这个xingqíng,天人似的,偏又能gān,可知道本地多少名门小姐们都对他有意?前前后后已经有七八家来上门提亲的了呢,都是些没得挑的姑娘们呢。”
赵黼忍俊不禁,嘿嘿笑了两声,道:“这么没得挑儿,居然也没定下一个,不是可惜了?”
旺儿道:“我们主子眼光高,看不上也是有的,不过主子年纪还小,将来必然还有更好的呢。”
赵黼摸着下巴,又笑道:“那自然会有个最好的。”
两人说了半宿,那坛子酒也都喝光了,赵黼听旺儿聒噪了半宿,心里已经满满地,便道:“时候不早,也该睡了。”
旺儿忙道:“我陪世子。”
赵黼摆手道:“不必了。”起身负手,穿堂而去。
此刻越发夜深寂静,赵黼从小游廊下经过,耳畔忽地听见大白鹅嘎嘎叫了两声,他站住脚,笑骂道:“这畜生。要不是看在你有个好主人,这会儿早叫你投胎几次了。”
当初他第一次来探可园,才进来这重院落,不妨一道白影冲出来。
黑暗里有些看不清,见那影子这般敏捷,还以为遇上敌人了,又是那种闻所未闻的“叫声”,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不过是只白鹅。
本要将它一把掐死了事,只是他才来,便要杀生,一时竟然下不了手。
怎奈这白鹅已经认定他是入侵之人,便奋勇扑了上来,又啄又咬,赵黼听它叫声极大,怕惊动里头的人,只得略用些力气,就把白鹅拍晕了。
后来……这白鹅却又醒了,竟嗅的他的踪迹,便冲过来报仇似的扑击门扇,赵黼气恼jiāo加,弹了一块儿石子,想再将它打晕,谁知竟然无效,反而因恼怒之下出手略重了些,竟伤处血来……于是自此更加结仇了。
自从他住进可园,每次见到他,小雪都要摆出对阵的姿势,赵黼又要“爱屋及乌”,每次都给他弄得哭笑不得,可园内也是jī飞狗跳。
陈叔见状,只得先把小雪放进隔壁的院子里,免得让他两人……一人一鹅照面儿,就大闹天宫似的。
只是小雪听见他的动静,仍是要不甘示弱地叫上两声。
唇齿间桂花酒的气息犹在,赵黼脚步挪动,便yù往云鬟的卧房中去。
不知不觉间,来至她的房门外,此刻月色如银,四野寂静,赵黼抬头看着面前紧闭的门扇,双眸中似有明光闪烁。
次日一早,云鬟迟迟才起。
同赵黼的约定之期已经到了,吃了早饭,云鬟吩咐晓晴:“去把陈叔奶娘都请来。我有话说。”晓晴尚且不知究竟,忙答应着出门,谁知转身之时,却正见赵黼从门外走了进来。
今日他换了一件儿朱砂红的缎袍,越发显得面似美玉,贵不可言,晓晴忙行礼,赵黼也不搭理,只走到云鬟跟前儿,便打量她道:“昨儿睡得可好?”
云鬟望着旁边儿的书架,道:“多谢世子关怀,甚好。”
赵黼笑笑道:“我昨儿喝了一坛子桂花酒,都没半点睡意,反而愈来愈jīng神。你当初是怎么喝了三杯便醉的?”
事qíng虽揭穿了,难得他竟不当回事儿,如此泰然自若地提起来。
云鬟只当没听出来的:“难跟世子相比。”
赵黼点点头,顺着她目光看去,见那书架上各色书册,便道:“你都看完了?”
云鬟顿了顿,才道:“只看了一多半。”
赵黼忽然说:“在京内那个鱼灯,我并没有带去云州,只留在京中的世子府,这会儿也不知还在不在。”
云鬟不语。
赵黼问道:“你为什么喜欢这个?……那姓徐的,又如何知道你喜欢?”
沉默片刻,云鬟才说道:“这些本是琐碎事qíng,无足轻重,又都是过去之事了,求世子不要再提。”
正说到这儿,便见陈叔跟林奶娘都来了,两个人进了门来,双双行礼。
陈叔又问道:“晴丫头说是有事呢?不知是什么事?”
云鬟这才抬眸看向两人,却见他们的面上都有些忐忑之色。
——原来自打赵黼来了后,陈叔跟林奶娘两个旁边相看,私底下难免有些言语,都说是赵黼对云鬟跟别的很不同,且他一个堂堂地世子,留在可园也不是长法儿,只怕……
所以今儿云鬟郑重其事叫请他们过来,两个人心里也十分掂掇。
云鬟面不改色,道:“是有一件要紧事。从今往后,我就不在可园住了。这儿仍留给陈叔跟奶娘……”
还未说完,陈叔跟林嬷嬷都叫起来,纷纷道:“凤哥儿,这是什么话?”
云鬟微笑道:“陈叔跟奶娘不必着急,我并不是去别的地方,只是跟着世子……去云州而已。世子待我极好,你们也放心就是了。”
赵黼在旁看着她,眸色沉沉,一言不发。
陈叔跟林嬷嬷面面相觑,林嬷嬷方焦急说道:“纵然真的要去云州,也要带着人才是,我当然是要陪着的呢?如何说留下的话?”
云鬟温声道:“奶娘年纪大了,不便长途跋涉,陈叔也是,何况你们在这儿住的久了,已经习惯了,索xing就当这儿是家很好,何必再变动。且露珠儿也已经成亲生子,你们向来就如她的家长般,若都走了,留她一个,未免凄惶,不如互相照应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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