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赵黼正高兴时,却听见外头隐隐有吵嚷之声响起,有人大声道:“瞎说,我是不信的,若说小谢没资格铨选,我们这些人哪配进吏部的门。”
又有的道:“柯兄,我亲打听过的,吏部的人说了,的确是因为一件事儿,革了他的名儿,连铨选也不能够了,不然如何我们都不曾看见他回去呢?”
赵黼听了这两句,一愣回头:“他们说的什么?怎么是革除名了?”
云鬟低低道:“不用提了。横竖已成定局。”
赵黼还要再问,就听见底下又有人嚷道:“小谢?小谢……”原来是柯宪,还未进门便大叫两声。
因不见云鬟回答,便回头说道:“这事儿十分蹊跷,只怕是有些隐qíng,不管论资质还是能耐,小谢都在我等之上,先前文试还好好的,如今武试连参选都不让,我第一个不服!”
旁边耿飚劝道:“你的急脾气又犯了,你不服又能如何?这是吏部的官儿老爷们做的决定,难道你能去闹?”
柯宪道:“横竖有理走遍天下,若吏部做的不公,我自然也要闹。”
忽地有人道:“话不能这样说,吏部的大人们既然作出这种决定,必然有理有据,我们只问问谢典史究竟是个什么原因就知道了。”
赵黼回头看着云鬟,眼中大有狐疑之意,便上前一步问道:“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吏部为何革除你的名儿?”
忽地见云鬟低着头,眼睛微红之态,赵黼想起方才那一地的书,又回想她的神色种种,不由眯起双眸。
云鬟忍了泪,低声道:“世子不必问了。”
赵黼冷哼道:“怕什么?你说明白,若真的不公,我替你讨回公道就是了。”
云鬟诧异看他,赵黼话一出口,忽然有些后悔,忙又陪笑说道:“不过倘若你不屑回去,自然更好,咱们痛快回云州可好?”
云鬟便不言语了。
此刻楼底下,又有常管事跟几个会馆的主事人来到,只因先头赵黼来了,——他是个不羁如风的xing子,哪里耐烦等门上报,早不见了踪影。
那门上的人也不认得是谁,只听他打听谢凤住处,忙随后报知楼里之人。
常管事等匆匆赶来,忽然见许多参与铨选之人都涌进了锦华阁,忙抢上前拦住:“怎么都围在这里?”
柯宪道:“吏部的人办事不公,无端除了小谢的名儿,我们都不服,过来问问是何原因。”
常管事道:“罢了,不管是什么原因,横竖吏部已经下了决定了,铨选也都过了,是再难更改的,问了又如何,徒增小谢的难堪罢了。”
柯宪道:“什么难堪?小谢的品行,难道大家都不知道?他这样的人不配铨选,我们越发该各自回乡的了。”
忽地有人道:“我看常管事说的倒是有理,只怕果然有我们不知道的缺漏不足之处呢,毕竟知人知面不知心……”
柯宪道:“你是什么意思?”
那人道:“是什么意思,大家都知道,听说柯大哥先前也跟小谢不对付,还对他百般挑剔看不上眼,后来同他搅在一块儿后,却好的要穿一条裤子似的,却不知是为了什么,总不会是因为他的确有本事呢?”
这说话之人,却是后来上京的,也有几分恃才傲物,且柯宪“考验”云鬟的时候,他也并不在场。
自打进京,会馆里的人但凡提起谢典史,都是满脸崇敬,且说必中的,这人心里就不服,听闻云鬟被除名,心里暗暗称愿,这会儿见柯宪始终维护云鬟,不免就有些歪声邪气出来。
不等柯宪说,这人又满面鄙夷,道:“索xing跟你们说明白了,我曾打听吏部的侍从,据他们说,曾听闻那位钱主事说什么‘狂làng轻浮,不配为推官’等话,这几句,说的自然是谢典史的私德了,所以劝你们还是别去贸然打听人家私隐,免得更漏出不好的来。”
耿飚等大惊失色,常管事等几个人也面面相觑,先前听闻此事后,他们也曾暗中派人去打探原因,却问不出详细,只门外伺候的书吏们听见只言片语,却果然跟此人说的大同小异。
京城内官场上的水本就极深,也是他们这些人都不敢淌的,是以虽然心里替云鬟惋惜,却也讳莫如深,不敢cha嘴。
柯宪却并不信,便冲上前揪着道:“再敢胡说!”竟要动手。众人忙拉扯住。
且说此刻小楼之上,赵黼原先还一心想拉云鬟回世子府去,管他吏部如何,铨选如何呢,横竖这个结果是很称他的愿,巴不得就赶紧把人抱回去了事。
谁知越听底下人说,越是皱眉,最后连“狂làng轻浮”都出来了,又联想云鬟先头对他也曾说过“不配为推官”等话,当时他还不知,此刻回味,可见必然是那什么钱主事说的了。
赵黼不由冷笑,回头见云鬟沉默垂眸,才明白她先前的心qíng。
云鬟在会稽为典史,赵黼好歹也暗中跟了一个月,她的为人行事,他虽然自觉“看不惯”,但平心而论,却是无可挑剔。
而进京路上,她每日必刻苦用功,不肯懈怠,他也是看在眼里。
虽然百般不肯承认,但对赵黼而言,心底深处却也知道,崔云鬟虽是个女子,但论起资质能耐,以及品格行事等,担任那劳什子的什么推官,也足是绰绰有余。
如今,却给人说什么“轻浮狂làng”,着实叫他十分不慡。
可知他素来最怨念的便是云鬟的无qíng无趣,倒不知这四个字是从何而来,什么意思了。
底下众人仍在喧闹,赵黼攥着云鬟的手腕,拉着往外。
那众人正鼓噪撕扯,忽然齐齐仰头,鸦雀无声。
却见楼上有两个人现身,其中一个,自然是“谢凤”无疑,但另一个,身着银白色江崖海水团花纹的麒麟袍,腰束玉带,头戴金冠,显然是皇室之人。
虽生得俊美非凡,气质高贵,偏又英气煞气并重,竟叫人不敢直视。
常管事跟会馆内的几个主事之人到底是常在京内行走、人面儿极广的,赵黼进京数次,他们隐约也曾目睹过此人风采,此刻见了,齐齐大惊,不知是谁先叫了声“是世子殿下”,顿时都反应过来。
柯宪见云鬟露面,本正要问,猛地听见这句,又仔细端量赵黼片刻,蓦地醒悟过来:若非是那个传说中南征北战的少年将军,又有谁有这份叫人打心里慑服的气质?
一时之间,在场的几十人众都屏息静气,齐齐拱手作揖,口称:“参见世子殿下。”
赵黼也不理会,只拉着云鬟下了楼。
众人见他径直走来,忙向着两边让开。
赵黼yù行又止步,目光扫过眼前众人,冷道:“方才是谁说,谢典史私德如何?”
那人早就心虚,此刻双股战战,汗出如浆。
赵黼瞥着:“再敢背后嚼舌,就让你无舌可嚼。”
那人颤声道:“小人……再不敢了。”
赵黼目不斜视,握着云鬟手腕,出门而去。
背后“噗通”一声,却是那人再站不住,跌倒在地,其他众人也不敢去搀扶,目送赵黼去了良久,仍是呆呆痴痴地站着。
眼见将出了会馆,赵黼仍无止住之意,云鬟只得问:“世子,你做什么?”
赵黼冷道:“这钱主事是个什么东西?敢那样说你?他若给个正经理由,我反而拍手称快,这样瞎说八道,如何能饶得了他?我去问问到底是为什么。他若说不出来,别说是他,连吏部也打的稀烂!”
第246章
云鬟见赵黼发狠,只得说道:“世子不必如此,这件事,的确是有正经理由。”
赵黼回头,这才止步:“是什么理由?你倒是说说我听呢。”
云鬟心知他是个言出必践的,若不解释,只怕他果然去吏部胡闹。
当即不再迟疑,就把事qíng的原因经过,略同他说了一遍。
赵黼听罢,大为意外,无论如何也料不到竟是为了此事。
一时皱眉说:“这个跟你什么相gān,当时在大街上隋超拦住,本来也是我硬拉你出去的,算起来,第一是隋超太过固执,第二是我……如何都算在你的头上?”
却不等云鬟回答,点头叹道:“我知道了,必然是他们看隋超是兵部的人,且是苦主,不便诘责。他们又不敢来惹我,就只能拿你出头了。不妨事,依旧过去找他们说个明白。”
赵黼说完,又要前行。
谁知此刻,云鬟却已经冷静下来,因停步说道:“世子。”
赵黼道:“又怎么了?你不必怕,有我在呢。”
云鬟定睛看了他片刻:“我并不是怕。”
赵黼道:“那是怎么了?”
云鬟缓缓地吁了口气,道:“我知道吏部之所以怪在我头上的原因,只因为不管如何,细算起来,当时那种qíng形下,我才是负责断案的判官,虽然当时未曾参与铨选,但毕竟曾做过典史,且又有志为推官,自然很该知道断案的规矩。”
赵黼眼神闪烁,云鬟低头道:“所以此事,的确是我思虑不周,行事欠妥。若不是出了人命,只训诫一番或可使得,但如今一来逃了人犯,二来伤了百姓xing命,所以吏部众位大人觉着我失格,不配为推官,这样决断,也是应当的。”
赵黼见她静静说出这番话来,心头转来转去,浮浮沉沉。
他眨了眨眼,方倾身过去,缓声说道:“阿鬟,你想好了,这会子去,他们怕我,或许重新给你一个机会,也未可知。然而我若不去的话,你、就只能……”
轻轻说出这一句,却仿佛把心又悬在了喉咙口,目光闪烁地看着她,几乎不敢说完,因生怕在她听来……会是什么要挟、适得其反之类。
云鬟垂眸,她自然明白赵黼的意思,顷刻方道:“我不想世子因我违法逾矩,更不想吏部会因世子的缘故,为我破例。”
赵黼听了这句,心头一宽,但却并没有先前的狂喜之意,只深深看了云鬟半晌,才点了点头。
两人正说到这儿,忽然听见有人道:“主子!”回头看时,原来竟是晓晴追了过来。
却又畏惧赵黼,不敢上前,只垂手站在不远处,有些张皇地望着云鬟。
云鬟还未说话,赵黼道:“你回去,她跟着我,不用你伺候……”心上转念,却又一笑道:“方才我看你们在收拾东西,倒也好,你去把东西收拾妥当,连人带物,一块儿去世子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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