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即掣出一物来,对云鬟道:“用这个。”
云鬟抬头,却见他掌心握着的,赤金闪烁,竟是昔日曾送给自个儿的那御用的金簪。
云鬟不由问道:“难道你一直都带在身上?”
赵黼笑笑:“幸好没丢了。”
云鬟略微一静,终于抬手接了过来,果然低头别在了发间。
赵黼凝眸看着,忍不住俯身,将她低垂的脸儿轻轻抬起,qíng不自禁便吻落。
云鬟微微蹙眉,往后一退,却又避无可避。
又过一刻钟,眼见天近huáng昏,河畔风越发大了起来,赵黼将云鬟抱起,两个人骑马回城。
这一次,他却不敢再让云鬟骑胭脂,且为防万一,还牵着那匹白马的缰绳在手里,一路迤逦而行。
进城之时,暮色四合,两人才过中街,忽然间前头也有两匹马驰来。
云鬟一眼看见,忍不住心中震动,只面上仍旧淡淡地。
赵黼也早看见了,忍不住先瞥一眼云鬟,见她兀自镇定,才略微放心。
此刻那两人也看见他们了,其中一个便放马上前,笑着招呼道:“原来是世子,这是从何而来?”
云鬟早就垂下眼皮,不去看此人,只是握着缰绳的手竟有些微微发抖。
这人天生一副好皮相,虽经过数年,可也只添了些儒雅气息罢了,仍是斯文秀气的容貌——竟正是云鬟的父亲,侯爷崔印。
可是让云鬟心中越发惊动的,不仅仅是一个崔印而已。
而是崔印身旁的那位。
在云鬟印象之中,总是面上带笑的那人,如今,却竟内敛沉稳起来,气质上竟带出一丝微冷来。
竟正是季陶然。
崔印跟季陶然这两个人,就算是遇上一个,也足够云鬟毛骨悚然,如今竟如此双双地“狭路相逢”。
赵黼早就笑着招呼:“方才出城了一趟,侯爷这是打哪儿来?”
崔印道:“从陈翰林家里吃酒,路上偶遇见了陶然……他便送我回府,再顺便拜会他姨母。”声音里果然透出些许醉意。
赵黼目光转动,却见季陶然正盯着云鬟看。
因夜色渐重,有些看不清季陶然的脸色,只是双眼微光似的。
赵黼便咳嗽了声。才要说话,崔印忽地也看向云鬟,竟问道:“这位公子是?”
云鬟心里发涩,哪里能回答得上来,只缓缓地拱手,向崔印低头作揖。
赵黼道:“这是我南边儿认识的一位兄弟,新来京城不久,本是要参加吏部铨选的。”
崔印闻听,笑道:“原来是少年才俊,不错,不错。我听说此次参与铨选的人来自五湖四海,虽然都并不是什么高官厚禄的,可却尽数都是有真才实学,来历等都是经过吏部审核的,毕竟不可小觑,这位公子看来年纪不大,不想也有如此惊人之能,了不得,了不得。”竟然连连赞扬。
云鬟本不知该说什么,听崔印说了这么一番话,不由低低笑了声,道:“侯爷过奖了,小吏并未通过此次铨选,已经是名落孙山,不值一提了。”
赵黼转头端详她,而崔印停了停,却说道:“公子此言差矣,岂不闻——莫以成败论英雄?能有进京参与铨选的资格,就已经足以证明公子才能过人,何必妄自菲薄呢?且你们在各个底下州县,刑狱诉讼,侦讯断案,所做所为,也都是真真切切的,难道只是一句名落孙山就能抹杀的?”
云鬟本是见崔印面对自己的女儿……当面不认得不说,反如此赞扬,只是赌气说了那一番话,不料崔印竟煞有其事地如此回答,反倒让云鬟愣怔了,不由若有所思地看着崔印。
正在此刻,季陶然忽然问道:“不知这位……公子,尊姓大名?”
云鬟面对崔印,尚可以直面而言,且语带讥讽,但听见季陶然沉沉一问,不知为何,竟无法出声。
这会儿,赵黼忽地笑说道:“季陶然,你做什么,才说了人家名落孙山,又来问她的名字,岂不是要羞rǔ人么?我这兄弟脸皮儿薄,你可别羞坏了人家。”
赵黼说到这儿,又问道:“听说你先前去了沧州府一趟,不知道有何所得?”
季陶然的目光慢慢从云鬟面上移开,才道:“照世子吩咐,沧州府公差发现的那具女尸,因脸已经给毁了,竟认不出本来面目,是隋主事从那女尸手腕上的一点胎记,才认出正是他的妹子。”
赵黼叹了声,说道:“难为你了,竟还亲自跑去一趟。”
崔印打了个嗝,也道:“我常常劝他不要如此,奈何他只是不听,必要亲自受累。”
季陶然忽然问道:“听说此案,世子从沧州发现不妥,一路追踪至津门,再到京畿……我还听说,是跟世子同行的一人破解的此案?莫非……就是这位公子?”
赵黼见他竟然知道,当下道:“你说的不错,正是他了。”
季陶然却只看着云鬟,道:“公子小小地年纪,果然却能耐的很,如此人才,却不能通过吏部铨选,实在是朝廷的损失。”
崔印睁大双眼,也又看了云鬟一眼,却见暮色之中,依稀可见少年轮廓清秀,便也说道:“不过倒也不妨,这位小兄弟看着年纪很不大,此番铨选,权当一次历练就是了,以后自然更有机会,须知许多人似他这个年纪,尚且万事不懂,又哪里有资格进京应试呢?小兄弟,你不必气馁,听本侯的话,依旧好生为朝廷效力,你必然是前途无量的!”
云鬟想笑,却又笑不出来,只得哑声道:“多谢侯爷。”
赵黼因见同他两人耽搁甚久,他心里毕竟有些忧虑,便道:“既然如此,大家改日坐下再叙,侯爷,季陶然,咱们暂且别过。”
崔印忙道:“世子此番大胜回京,又受了圣上封赏,自然值得大贺一场,来日我在府内设宴,还要请世子赏光呢。”
赵黼一口应承,便同两个人道别。
且说彼此别过后,季陶然一路送崔印仍往侯府而去,崔印因趁着酒兴,便道:“方才跟世子同行的那少年,看着倒仿佛有些眼熟,似在哪里见过一般。”
季陶然道:“是么?我倒是并没看出来。”
崔印拧眉苦思冥想,却到底想不出是在何处见过,便叹道:“罢了,想的脑门疼。多半是我眼花看错了。”
不多时来至侯府,崔印下马,季陶然扶着jiāo给门上小厮,崔印见他止步,不由诧异回头道:“不是说要去见你姨母的么?”
季陶然拱手道:“我忽然想起来,还有一宗要案,倒是不能耽搁的,即刻要回京兆府看一看卷宗,就劳烦姨夫回去,同姨母说一声儿……我改日必来拜见。”
崔印笑着摇摇头:“你何时来不打紧,只不过也别紧着公务,倒也要好生保重身子才是。”说话间,探臂搂着季陶然脖颈,低低在耳畔道:“你姨母先前曾私下里同我说,让我劝着你些儿……毕竟是这把年纪了,花开堪折直须折……且要及时行乐才是,你若有看中的女孩儿,可别错过了,你若是没有,姨夫给你挑几个极好的如何?”
季陶然知道他吃醉了,便只笑着应了两声,目送小厮扶着崔印进府,他才翻身上马,竟拨转马头,顺着来路而去!
另一方,赵黼陪着云鬟往世子府而回,因想着方才的qíng形,便同云鬟道:“侯爷醉了,也幸而是醉了,我倒是有些担心,若他认出你来可如何是好?”
云鬟道:“世子也有怕的时候呢?”
赵黼笑:“跟你不相gān的事儿,我一概无所畏惧,可但凡牵扯了你,我自要多方顾虑呢。”说到这里,因又问:“方才季陶然的举止有些古怪,你说……他是不是看出什么了?”
云鬟想到方才种种,心头也禁不住乱跳,于无可追寻之时,忽地抬头对赵黼道:“世子,你先前说,我可以选择去云州或者留在京城么?”
赵黼正在心底琢磨季陶然的异样举止,闻言眼前一亮:“那是自然了?你要怎么样?”
云鬟道:“我想去云州。”
赵黼大喜过望,几乎就跳过来抱住她。
见左右无人,索xing倾身过来,握住她的手儿,放在嘴边亲了口,道:“这才是我的好阿鬟呢。”
此刻两人正在旁边的街灯之下,灯笼的暖huáng明光中,云鬟微微一笑。
两人相视之间,忽地听见马蹄声烈烈而来,赵黼松手回身,却见在拐角处,一匹马正立在那里,马上之人在暮色中,有些看不清容貌了。
云鬟也随着回头,当看见来者之时,一颗心却蓦地悬了起来。
两个人驻马原地,那人却打马行来,越来越近,容貌也越来越清晰。——竟是季陶然。
云鬟微睁双眸,手qíng不自禁地握紧了缰绳,身体之中似有一股本能想让自己飞快逃走……可是却偏动不了。
她本来以为这次回京,纵然遇上昔日众人,也会坦然相对,毕竟这三年多过去了,物是人非,人人都有大变。
但是就在方才,仅仅是隔着夜幕的注视,她竟极不安起来,原来有些人,不管过了多久,依旧无法坦然相待。
赵黼如是。
季陶然也如是。
赵黼微微蹙眉,只得若无其事般道:“季陶然……你、可是有什么事忘了?”
季陶然的目光只在云鬟身上,双眸里似有什么在闪闪烁烁:“你叫什么?”
云鬟不答。赵黼本想回答,却又噤口。
季陶然道:“你们不说,难道我就不知道了么?当街揭破艾夫人被李代桃僵事实的,是一个来京参与铨选的会稽典史,姓谢名凤。我说的可对?”
赵黼拧眉,云鬟张了张口,又紧闭双唇。
季陶然打量他两人,目光在云鬟面上、以及她发间的金钗上逡巡过,最后哑哑地笑了两声:“我如何竟没想到呢……会稽,那可是清辉做官的地方,我只是、不能相信,为什么你们都瞒着我?”
几乎来不及反应,泪已经夺眶而出。
季陶然死死地盯着她:“妹妹,你连看我一眼……都不敢吗?”
云鬟蓦地抬头,赵黼见状,纵马上前,竟将她挡在身后,冷冷道:“季陶然,你认错人了。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你眼前的,只是个铨选未中、即将离京的小吏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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