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樘道:“我先前曾听闻,恒王府内多养有一些奇人异客,各怀能为,行一些隐秘之事……这朱姬多半也是其中之一。”
云鬟叹道:“原来如此。其实那日我还在刑部见过她,见那般瘦弱矮小,也并没有放在心上。”
白樘听她口吻有些怨叹之意,便道:“故而人不可貌相……”尚未说完,忽地目光微动,看见前方一道人影。
云鬟因正顾念那朱姬之事,此刻正回想当日所见朱姬的容貌举止,却是个敛眉垂首、看着沉默的女子罢了。而在云来客栈外所见那道男装人影,着宽大长衫,低低戴帽,又未曾看见脸容,因此竟当面不识。
她一边儿想,因又想听白樘说话,便只微微低头,目光瞥着他的天蓝色的袍摆,循循而行,也并不看路。
正yù拐弯之时,忽然见白樘身形停住,耳畔听道:“参见世子,世子如何在此?”
云鬟蓦地抬头,却见前方一步之遥,果然是赵黼立在那里,正笑吟吟地,目光逡巡在两人之间,笑道:“我如何不能在这儿?”
白樘道:“世子可是有事?”
赵黼道:“并没有什么要紧大事,只是我看侍郎跟谢推府倒像是有‘事’?”
云鬟正垂首,闻言眉心微蹙。白樘仍是神色淡然道:“方才略说了几句有关案qíng的话。此刻我正有要事,且稍后再奉茶。”
赵黼道:“先前我见巽风如被鬼撵似的跑了过去,可见事急,侍郎且去就是了,不必理会我。”
白樘又行一礼,迈步而行。
云鬟跟在身后,才走到赵黼身旁,赵黼便举手拦下,故意对白樘道:“我找谢推府有些事儿,还请侍郎大人成全。”
白樘止步回身,依旧面无波澜,淡声道:“请自便。”
眼见白樘转过廊下,云鬟道:“世子有何事?”
赵黼围着她转了一圈儿,打量着问:“你几时竟跟在他身旁当差了?昨儿明明不是这样的?”
云鬟道:“先前侍郎去恒王府,用到了我。”又加一句:”原本巽风也在,只是事qíng紧急,才先回来的。“赵黼眉间原本已经有些冷意,听了云鬟末尾一句,便撇了撇嘴,道:“以后不许跟他单独一起,看着碍眼。”
云鬟无语,只得问道:“你今儿来是有事?”
赵黼道:“还真的是有正经事。”
云鬟抬眸,赵黼竟有几分幸灾乐祸之意:“这都想不到?我今儿是特来探监的。”
第290章
赵黼满面幸灾乐祸,说罢又问道:“是了,今儿既然是去恒王府,却又是为什么案子,恒王跟世子没刁难你们么?”
云鬟因思谋联尸案的细节倒是不好都跟他说,便只道:“因有个嫌疑人跟世子有关,侍郎才去查问。”
赵黼却立刻又问为何要带着她。
云鬟只得如实回答:“那日……我们从崔侯府回来,醉酒经过的时候,其实我曾看见过恒王世子,今日才想起来……所以侍郎叫我去做个指证。”
赵黼解除心头疑惑,便笑说:“如此倒也罢了,只别什么三三四四的事儿,也都拉扯着你。”
云鬟见他始终在意此事,心底想了片刻,便认真说道:“我在刑部当差,侍郎若有差遣,自然要从命,又不是故意怎地。”
赵黼眯起双眸,走前一步:“你说什么?”
云鬟不由后退一步,赵黼却又再次bī近,云鬟见再退便只能退至墙边儿,便住脚轻声唤道:“世子。”
此刻周遭无人,只有栏杆外残雪皑皑,两只麻雀停在光秃秃的树枝上,梳羽啄翎,自得其乐。
赵黼垂眸看着云鬟,却见她垂首敛袖,从他的方向,忠靖冠下,便可见那羽扇般的长睫,一道挺秀的弧往下,是嫣红如画的唇。
这样的官服,在她身上……却无端多几许风流妩媚,百般可喜。
赵黼便低头道:“如果现在不是在刑部,我必要……”
云鬟不等他说完,手在他胸前一推,拔腿yù走。
赵黼握着手腕,顺势下滑,将那手儿团在掌心里,却觉得玉手冰凉,抬起来看时,先前的冻疮越发厉害了,红肿透紫,几乎要绽破似的,先前她骑马回来,手自然都冰了。
赵黼本正有些思qíng缱绻,蓦地见了这只手,那满腹的缠绵心意便慢慢消散了,只是垂眸定定看着,直到云鬟忍无可忍,将手抽了回去。
赵黼的目光却兀自朦胧。
云鬟只怕他造次,忙把手又拢在袖子里,道:“世子若是没别的事,且先去吧,我今日尚还有案子要料理。”
赵黼抬眸看向她面上,道:“我从未觉着,时日竟有这般难过。”
云鬟道:“这是……何意?”
赵黼淡淡道:“我跟你的两年之约,才过了两个月零九天,算来整整还有六百六十天才能到期,我忽然……有些怕,怕我等不到那时候……”
云鬟垂头不语。赵黼忽然低低问道:“你就不能改变主意么?”
云鬟仍是不动,赵黼笑笑,抬手在她肩头轻轻地拍了拍。忽地重重吁了口气:“知道,我走了。”
赵黼说罢,果然迈步就走,竟头也不回而去。
待他去的远了,云鬟却仍站在原地动也不动,等她抬起头来的时候,赵黼早就不见了人影。
云鬟凝视许久,才慢慢转身,走了十几步,就见阿泽跟一个差人从里头出来,见了她,便斜睨了眼。
云鬟便略止步,那公差不免向她行礼。
阿泽却并无动作,只经过之时,又瞥了她一眼,道:“先前四爷带你去恒王府做什么呢?”
云鬟道:“不过当差罢了。”
阿泽哼道:“也不知四爷为什么留着你,难道不觉得刺眼么?”撂下一句,便翻了个白眼仍行。
且说跟阿泽同行的那公差,因见他如此相待,十分惊疑不解,私底下问道:“泽哥儿怎么如此对谢推府,可知他极能耐的?先前种种传说且不提,只前儿为河北那冤案跟齐主事那当面儿摔公文,做的何其慡快gān脆?”
阿泽道:“我又不曾说他没能耐,我只是说,若是他换张脸就再好不过了。”
公差方噗嗤笑了,道:“谢推府生得清秀文弱,却也不难看,如何泽哥儿这样说。”
阿泽道:“虽不难看,奈何撞我的眼。”因不愿提起此事,便道:“罢了,还是快去郭司空府上,看看巽风哥哥有无所得罢了。”
然而阿泽带人去后,正赶上巽风出了郭府。阿泽见他脸色郑重,便道:“没找到?”
巽风点头,当下便跟阿泽自回刑部。
先前因在恒王府得知真相,巽风明白白樘的心意,自忖这会儿郭司空的妾室应该在刑部探视,便旋风般赶回,谁知一问,才知道那女子先前恰好离开了。
巽风不及审讯郭司空,便忙先追到郭府,谁知那女子居然不曾回府,竟扑了空。
两人碰头,阿泽因说道:“四爷先前回去,知道你追了出来,特叫我来叮嘱,若是那人不曾发觉,就先不必打糙惊蛇。”
巽风道:“我也正有此意,已经安排了埋伏。只盼我先前来的甚快,又没带别的人,那女子还未发现异样罢了。”
阿泽也道:“我们一路上来,也格外仔细留意,并没看见有人跟踪。”
当下众人忙撤离了郭司空府上,阿泽又道:“四爷吩咐了我后,便去审问郭司空了,不知有无所得。”
与此同时,就在刑部之中,白樘正在后堂,跟郭司空对坐。
刑部本就威重,堂内虽有暖炉,因门半掩,寒气一阵阵透了进来,chuī得火炭时明时暗。
自白樘前来,郭司空始终淡静非常,听白樘问起他的小妾之时,便笑道:“侍郎问一个不相gān的妇人做什么?”
白樘道:“司空大人心中自然明镜一般。”
郭司空笑了两声,道:“侍郎……可是从哪里听了些闲言碎语?”
白樘道:“司空,事到如今,又何必还做如此虚言。司空的爱妾,原本出身恒王府,听闻恒王素来爱招揽些江湖上的能人奇士,想必这位姑娘也是其中一个,所以就算高门大户都拦阻不住,又能用各种奇巧方法杀人。司空之所以有恃无恐,也正是因知道我们疑心不到一个弱女子身上。我说的可对?”
郭司空仰头,长笑数声,思忖道:“空说无味。我倒是有个提议。“白樘静候,听郭司空道:“不如,我回答侍郎一个问题,但是同时,侍郎也要回答我的一个问题,一个只能换一个,彼此也只能问对方三个问题,如何?”
白樘对上老者jīng明冷绝的双眸,郭司空自从听说了爱子溺亡的真相,昔日的悲痛均都变作滔天般恨意怒火,自从那日他来至刑部出首之时,就已经打定主意。
郭司空毕竟是久经朝堂的老臣,心思坚毅非同一般,白樘纵然有千般手段,只怕也改变不了他的心意。也无法从他口中得知什么可用之qíng。
沉默片刻,白樘道:“好,我答应司空。”
郭司空双眸仍是半点波澜也无,静静问道:“当日我来至刑部,白侍郎曾同我说过一句话——一首诗,八人命,怨怒死,血案止。我却不知道……这首诗白侍郎是从何听来?”
白樘见他问的是这个,眉尖微动,回答道:“是有个人透露给我。”
郭司空打量着他的面色,点了点头:“侍郎可以发问了。”
白樘道:“朱姬如今人在何处?”
郭司空又笑了数声:”侍郎你答我的,顶多只能算是半个问题,你却如此刁钻,好……我自回答你,以示诚意。朱姬如今人在……“郭司空闭眸想了会儿,手指好整以暇地弹了弹:“这会儿她只怕在朱府了。”
白樘心中一窒,暗暗握紧了拳。
郭司空一笑:“轮到我了,这次我的问题很简单,是谁透露了那句话给侍郎,我要一个确切的名字。”
白樘闭口不言,目光微微闪烁。郭司空笑道:“怎么,侍郎不愿意回答了?”
两个人彼此相看,互不相让。
良久,白樘终于启口,慢慢地说出了一个名字:“谢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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