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沉舟见他市侩之气四溢,并不像是个英明的清官模样,心中已经不悦,面上却还是笑微微地,只是这笑却已有三分冷意。
小唐在旁做玩笑般问道:“林大人对这买卖好似十分心切……莫非是急等银子用么?”
应兰风居然一口答道:“可不是着急么?简直是火烧眉毛……”
窗外假山后,应怀真竖起耳朵,听到应兰风说起绑匪之事,以及两只狐狸越来越莫测高深的眼神,感觉抽抽的已经不仅是嘴角,而且连她的心也吊在半天里晃动。
一直到听到后面,应怀真默默地举起两只小手捂住脸,心里叫苦不迭:“爹啊爹,你这是把自个儿往老虎嘴里送呀。”
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忽听有人笑说:“小怀真,躲在这里是做什么?”
应怀真吓得抖了抖,回头却见唐毅不知何时踱步靠近,负手浅笑。
应怀真定了定神,叫:“唐叔叔……”
正当huáng昏,夕照洒满庭院,一道刺目的光芒直she过来,唐毅脚步微动,竟正站在那道光芒中,他脸色有些暗淡不清,应怀真眯起眼睛,耳畔依稀听到他的笑声,而这略带三分熟悉的笑声,就像是一道极寒坚冰,从她头顶cha下。
连这一刻的时光都好像被寒冰狠狠冻住,应怀真手足僵硬,无法动弹,甚至呼吸都梗住。
她以为自己记起了小唐的身份,那就已经是所有。
可并不是。
事实上,她跟唐毅的缘分,并不仅仅是权臣之女跟朝中大臣偶尔惊鸿一瞥间的关系,他们之间,更有一层极为亲近而直接的关联。
元嘉七年,有双绝之称的凌绝高中一甲第三名的探花郎,拜在礼部唐尚书门下。
——唐毅,是凌绝的恩师。
第302章
且说那人敛着大氅,走到近前儿,俯身瞅了一眼,不由大惊:“白侍郎?”
白樘勉qiáng看了一眼,依稀认得模样,此刻心里已经有些恍惚了,竟无法做声。
那人见他唇边带血,眼神微乱,纵然是夜色之中,脸色雪里泛着醺红,更是诧异了,忙叫了一个侍从,又自己上前,搀扶着白樘的手臂,小心翼翼地将他扶起。
在侍从相助之下,好歹将白樘扶到了原先的轿子里,安置妥当。
这人却并不上轿,站着踌躇。
他旁边的侍从问道:“主人,如今要怎么样?是要前去,还是回府?”
这人原地想了会儿,方道:“前去。”
侍从忙让了一匹马出来,这人翻身上马,其他人仍旧抬着轿子,又牵着白樘那匹马,一路仍是往前。
走了不多时,就见前方露出一座门首,上头挂着两个灯笼,写着“谢”字。
早就有小侍上前,报说:“我们公子今来拜会谢大人,烦请通报。”说着,递上了名刺。
老门公接了过去,回身入内,递给阿喜,阿喜飞奔进去,到二门上给了丫头,又一路送到里头。
不多时,便又跑了回来,气喘吁吁地叫请。
门口上,那来人方快步进来,尚未进二门,就见云鬟从内迎了出来,两下相见,便对了一揖。
云鬟口称:“薛先生。”
原来这来人正是薛君生,来不及寒暄,上前低声说道:“外头还有个人,你可方便么?”
云鬟诧异问道:“是什么人?”
薛君生低低说了一句,云鬟陡然色变。
薛君生打量她神色,又道:“我因正要往你这里来,不想半途而废……且也离你这儿是最近的,你又是刑部的人,故而我近便而来,你若觉着不便,我便再多走几步,送去刑部……或者王府都使得,你且不必为难。”
云鬟道:“并不为难,救人要紧。”当下忙又唤阿喜,便跟薛君生出门。
薛君生那顶轿子,却正停在门口。
云鬟同他上前,薛君生将帘子亲自掀开,云鬟定睛看去,果然见白樘斜倚其中,昏迷不醒,唇边仍有血迹未gān。
云鬟见状,不觉满心惊恐,她竟从未见白樘这般qíng态之时。
当下忙又叫阿喜进去,把个软轿抬出来,又小心扶了白樘出来,才抬了入内,也不叫往客房安置,就只扶到自己房中去。
正往内而行的时候,却有个老者,带着药童,背着药囊要去,云鬟一眼看见,忙上前拦住,道:“太医留步。”
这太医见她拦住,便道:“推府可还有事?”
原来,这太医正是赵黼传了来的,谁知云鬟只说无碍,并不想被他诊治。
这太医无法,就只“望闻问”了一番,开了个药方而已。
又因先前薛君生来到,云鬟竟起身亲自出迎。太医见状,十分识趣,正要收拾告辞。
云鬟拉着他道:“正有个人,要太医看一看。”
太医闻听,便也跟着入内,正薛君生站在外间,太医一看,越发诧异——原来君生这数年来奉承于静王府,京内一gān权贵、有头脸的人等也都是认得的,太医自不陌生。
忙见礼了,口称:“薛老板。”正猜疑要看的人是不是薛君生,云鬟道:“请往里面。”
太医满腹纳罕,忙跟着进内,却见白樘人事不省,躺在那里。
太医震惊起来:“白侍郎怎会在此?”
薛君生在后说道:“是我前来此地的途中,正看见白侍郎坠马,因离此地最近,谢推府又是刑部的人,故而竟带了来了。烦请太医给看一看,到底是怎么样了?”
太医不敢怠慢,忙上前端详切脉,半晌,面上浮现烦恼忧重之色。
云鬟跟薛君生两个站在身后,面面厮觑,悬着心等候。
太医诊过了,回身看向两人,沉吟不语。
云鬟忙问道:“侍郎如何了?”
太医道:“有些古怪,不好说。”
薛君生道:“如何古怪?”
太医苦思片刻,说道:“侍郎好似服了些滋阳补壮之物,故而脉象浮乱,内热不宣。”
云鬟尚未反应过来这是何意,薛君生已经知道了,便轻轻咳嗽了声,见太医仍有忧色,便问:“可有排解法子?另外呢?”
太医自顾自说道:“这个只要捱压过去便使得,我再开一味凉药相助散一散,可是……怪就怪在,侍郎体内似另有一种热毒,故而跟着chūn药相合,才会导致气血乱行,内息不……”
云鬟听见“滋阳补壮”之时,虽觉着用词有些特殊,可毕竟心无旁骛,只当白樘是吃了些补品罢了。
正思忖为何如此会引得脉象浮乱,忽然听到“chūn药”二字,才蓦地反应过来。
然而却又不信,一时看看太医,又看看白樘,几乎以为太医是看错了,亦或者是自己听错了。
正在惊怔意外,却听薛君生道:“这果然奇哉,又是什么热毒?”
太医摇头不解,只说道:“究竟如何我也不知,只是探着是有些凶险的。如今我只谨慎,先施针看看能不能让侍郎醒来说话。”
太医说罢,便从药箱里取了银针出来,轻轻地在风府等各处xué上轻轻刺过。
不多时,果然白樘眉睫一动,竟有些要醒来之意,几个人一起盯着瞧,谁知等了许久,他却终究不曾张开双眼。
太医摇头道:“有些难办。”
云鬟焦虑问:“太医,侍郎身子可有大碍么?”
太医道:“我自来没见过这样奇异的qíng形……”
云鬟心头掂掇,薛君生便低声道:“不如叫人传信去刑部,让他们派人过来瞧一瞧?”
云鬟先前太过震惊,几乎忘了,当下忙出门吩咐人快去刑部。
太医也不敢立刻离开,就守在跟前儿。
云鬟同薛君生彼此相看,都无言。其实君生这一番来,本有几分叙旧之意,不料偏遇到白樘,此刻倒是不便说别的了。
顷刻,薛君生低声说道:“听说今儿,是白老夫人的寿辰,看侍郎的样貌,似是在府里吃醉了酒。”
白樘是这般身份,以薛君生的为人,自然不会直说什么。
然而云鬟却已经听出来了,便把他往门口拉了一步,问道:“你的意思是……侍郎身上所中的那……那药,是在府里……”
薛君生道:“你也不信是侍郎自己服用的罢?”
云鬟摇头:“侍郎绝不会如此。”
薛君生张了张口,却yù言又止,只问道:“你今夜可还好么?”
云鬟一怔,四目相对,知道他听说风声了,便道:“并不算很好。”
薛君生见她承认了,才说道:“我先前其实是在静王爷府里,因有人跟王爷报说……外头仿佛有什么饕餮又出现了,隐隐地还提到了你。我便有些不放心,从王府出来后,就想着来看一看,会不会是唐突了?毕竟又这样晚了,本不该来。”
云鬟道:“何必这样见外,先生惦记着我,我十分承qíng。何况若不是你,侍郎还不知会如何呢。”
薛君生回头看了一眼白樘,又说道:“这也是事有凑巧。对了,你果然见了那饕餮?详细如何?”
云鬟见问,便把路遇那猛shòu之事略说了一番。
薛君生听罢,也捏了把汗:“惊险的很了……幸而你是个福大之人。”
感慨了几句,忽地又想起一件事,便问云鬟:“这位陈太医,我记得素来是在世子府的,如何却在此间?”
云鬟本掠过赵黼一节,见他问起,答道:“因世子先前送我回来,他不放心,便传了太医过来……先前世子府内王爷着急传唤,世子便回去了。”
薛君生不由苦笑:“原来是这样,倒是果然凑巧的很了,倘若世子在这里,只怕又要不快了。”
云鬟不答。薛君生踌躇了会儿,见里头仍是鸦雀无声,便又低低问道:“世子……对你……”想要问,却又不知如何相问。
正在此刻,忽然外间是晓晴的声音,才“啊”了声,就见门口人影一晃,有个人闪身入内。
人未到,冷风先卷了进来,云鬟跟薛君生齐齐停口,都看此人,却见来者竟是巽风,拧着眉心问道:“四爷呢……”尚未问完,一眼看见里头,便来不及说,忙又闯了入内。
太医见他来了,自也认得,忙起身见礼。巽风上前飞快探视了一番,又问太医是如何,太医自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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