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鬟如何肯从,只说不必,赵黼便把帕子赛在她的手里,回身也自坐了。
赵黼因一念回顾前尘,一时便停了聒噪,不曾开口。
云鬟捏着他给的帕子,却见雪白的素缎,闪着些许光泽,因沾了些泪,透出几分深色。
赵黼虽是成亲那夜就看见过云鬟容貌的,可对云鬟而言,却是进入江夏王府三日后,才总算认明白了赵黼。
起初他身带酒气而入,不由分说地便行事起来,她虽天生xing淡,却是头一遭切切地经历此事,何况先前“卢离”之事里,尚有些不好的记忆,心中自然惊惧非常。
待要求饶,却知道使不得。
原先在崔府里嬷嬷教导的话句句字字在耳,——贴身的林嬷嬷在,也有两个老太太房中派来的,围着她,皮笑ròu不笑地说道:“姑娘真是几世修来的,老太太先前还夸姑娘福大呢,如今进了王府,正是别人求也求不来的福分,还望姑娘谨慎留意,好生伺候王爷喜欢。”
另一个道:“我们姑娘是个聪明的,必然早已经知道。只是以后入了王府,毕竟不似在家里一样闲散不讲究礼数了,那王府高门,规矩且多,自要步步留意小心,一来是为姑娘自己好,二来,也自是侯府的颜面,老太太可百般叮嘱过呢。”
两个人夸夸其谈,说了些冠冕堂皇的话,才又叮嘱她些chuáng笫之间伺候的话。
因众人都以为她曾被卢离玷污了,故而两名嬷嬷倒也不甚避讳,说的略有些不堪,眼神瞥着她的时候,也自另有些意味在内。
但那些异样言语听在云鬟耳中,每一个字都如巨石从天降落,几乎打得她身如齑粉,魂飞魄散,竟不知是怎么熬过来的。
只想不到,真正经历之时,却更比那时候可惧难熬百倍。
不敢再想下去,虽身在暖阁,却仍偷心彻骨地冷了起来。
云鬟毕竟不是赵黼,赵黼只记得些许细节片段等,可是对云鬟而言,一旦回想,却种种细微之处都无法按捺。
这瞬间,手中的帕子早被捏的皱褶起来。
静默之中,只有窗外的夕照光影缓缓移动,云鬟所坐之处,便被那暖色光芒笼罩,却越发显得脸色渐白,就如晚照之下的冷雪一般。
赵黼暗中打量,却并没想到她跟自己一样,都不约而同地想起初初成亲时候的qíng形,然而两个人虽回忆同一件事,可是心境感触,却大相径庭。
正两两无言,外头侍从送了茶汤上来,被如此一扰,云鬟才想起还有要事待做,便忙压下心绪,道:“世子,我们走吧。”
赵黼见她有些恍惚之意,便道:“不急,先吃一盏茶。暖暖身子也好。”
云鬟只得吃了一口茶,道:“我好了,可以行。”
赵黼看看天色,道:“这会儿还要去哪里?”
云鬟道:“想要再去兵部一趟。”
赵黼道:“你是想再去询问董锥?时间不早,兵部的人应都散了,去也未必找得到,何况你行动不便,明日一早就叫董锥亲去镇抚司罢了。”
因时候果然不早,当下只得作罢,两人略坐片刻,便出了吏部。
赵黼打量着道:“这时侯了,你自不必回刑部,我送你回府。”
当下便又上车往回,赵黼察觉气氛不对,有心说两句开解,心里却也是有些不大自在,因此竟不曾开口。
只是人在跟前,虽不能言,眼睛仔细端详着她的眉眼,从头到脚,分分寸寸。
心里恍然闪动,又想起许多再世荒唐来。
因打量她qiáng忍之态,不知怎地,心里的火更加旺盛。
赵黼动作略略停顿,再度开始,却是变本加厉的狂风骤雨。
耳畔似听见她闷闷地低呼了声。
他早已沉浸于那无法抵挡的快慰之中,难以自拔,尽qíng狂làng。
此后,赵黼渐渐地有些明白。
不管是进入王府,还是侍候他,崔云鬟都是不喜欢的。
可是却向来隐忍,极少抗拒。
只因她虽则不喜欢,却知道这些都是她该当做的。
赵黼也懂得她的心不在自己身上,起初也并不在乎,只是不知不觉里,却后知后觉地在意起来。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在意她的所有,也一心想得到她的所有。
车辆微微摇晃,云鬟闭着双眸,是以并未看见赵黼眼中透出的一丝怅惘。
跟素日不同。
云鬟想起她第一次正经看见江夏王时候的qíng形。
那是她进王府三日后,赵黼又来到兰苑。
那会儿她因身子不适,便歪靠在chuáng头看书,也不知怎地,外头竟无人通报。
她看书之时,心无旁骛,等听见脚步声不同其他人,抬眼才见那人已经悄然走到了身前。
她的脸上虽并无格外惊愕意外的表qíng,手中的书却“啪”地掉在地上。
目光相对,她看见那人冰冷眼底里透出的很淡的一丝诧异,然后,在她正yù下地行礼的时候,江夏王赵黼俯身,便把那册书捡了起来。
他略扫了一眼书名,双眉扬起,似笑又未笑。
云鬟才下了地,想要将书拿回来,却只得先行礼,垂首屈膝道:“不知王爷驾到……”
不等说完,赵黼把书随意往旁边桌子上一丢。
云鬟转头的当儿,却被他一手搂着腰肢,一手挑着下颌,抱在身前。
那冰冷的目光在她面上逡巡,笑道:“看不出……我的侧妃,还是个饱读诗书的人物呢,那个你可看得懂?还是说……只是做个样子罢了?”
云鬟道:“妾身不敢。”
赵黼拥着她,往前只一步,便抵着chuáng榻而立,他的目光从上到下,最后附耳过来,带着三分笑意低低道:“不过……本王却是很喜欢的。”
下一刻,便是被猛地推倒,天晕地旋。
就如人从噩梦中惊醒,云鬟身子往后猛地一倾,头亦扬起,重重撞在车壁上。
她几乎喘不过气来,拢着唇声声咳嗽。
赵黼忙道:“怎么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毫无预兆地就见她溺水似的,呛咳了起来。
云鬟猛抬头跟他目光相对,起初骇然,待看清他双眸之中的忧色,人却极快地平静下来。
第354章
赵黼压下满腹心事,故意笑道:“你说你,如何还能在刑部当差?跳车崴脚,凭空呛咳,这般多愁多病的,很该让六爷……”
那“金屋藏娇”四字还未说出,就若无其事地转开头去。
这些玩笑话,以前说倒也罢了,此刻却是时机不对。
马车从宽阔的玄武大街上行过,拐个弯,车头挑着的镇抚司的牌子微微一晃,随行侍卫道:“世子,谢府到了。”
赵黼先跳了下来,还未站稳,便看见旁边一顶轿子放着。
他的目光犀利,即刻便认出是薛君生素来所乘。
此刻那门公诸人上前行礼,赵黼问道:“谁在里头?”
果然答道:“是薛公子来拜会大人,正在里头坐等。”
云鬟却也慢慢挨了出来,赵黼上前,手夹着肋下,略微用力,把人抱了下来,又小心放在地上。
两人往内而行,不多时,里间听闻了,也迎了出来,果然便见薛君生亦在其中。
云鬟早拱手作揖道:“薛公子。”
薛君生向着两人见礼。
赵黼惯常看不顺他,但凡见了,必定要刺上两句,只因先前回想往事,心境很不同,因此竟默然无语。
三个人到了厅内,晓晴便问:“主子腿怎么了?”
云鬟道:“不必失惊打怪,只是扭了一下,并没伤着筋骨,也敷过药油了。”
赵黼等她说完,才问薛君生道:“先生今日如何得闲来此?”
因他在跟前,薛君生只是站着,又听问的客气,便道:“因年下了,这几日并没别事,故而过来拜会。”
赵黼笑了笑,道:“亏得你今儿是一个人来的。”
薛君生听了,知道指的是上回他送白樘来一节,只因那一事,让赵黼缠着他,几乎单给他唱了小半月的戏。
当时他在台上,被赵黼狮虎盯着ròu食似的目光盯着,那种滋味,着实“销魂”难忘。
赵黼却是个聪明的,知道当着自己的面,薛君生有话说不得,连带云鬟不自在,他便起身,拂衣道:“罢了,横竖送了你回来,我还有事,且先去了。”
云鬟道:“我送世子。”
赵黼忙把她按住:“脚上有伤,自己多留心些,不必这些虚言假套。是了,明儿我来接你。”
云鬟道:“是。”
赵黼又看一眼薛君生:“你们自在说话罢了。”果然出门而去。
薛君生送到门口,才又回来。
他见云鬟受伤,就问了几句端地,才道:“我听闻崔公子出了事,不知道你是怎么样,便来看看,还请休怪冒昧。”
云鬟道:“是有劳惦记才是。我方才也正是因为此事在外奔走。”
薛君生道:“看着有世子陪同,想来必然无碍。”
云鬟颔首,心中因想起一事,yù问又怕对君生面上不大好看,略微迟疑。
不料君生是个最会察言观色的,便问道:“可是有事么?”
云鬟道:“确是有一件事,只不过是有关王府之qíng……”
君生笑道:“你要问什么,只管说就是了,难得我有能相帮的时候,这还犹豫什么?何况跟你说的话,我也是不会多口到跟旁人提及半个字的。”
云鬟见他这般知qíng知意,微笑问道:“我有件事qíng不大懂得,静王是这样的身份,若是跟沈家联姻,自然是沈家正经的嫡小姐才更相配,如何竟是个同族内的女子?”
君生道:“原来你问的是这个,这件事,当初我心里也有些疑惑,只毕竟是王爷的私事,不该是我问的。但你也知道,我时常出入,王爷也待我跟别人不同,这几年来,我于各家府内行走,零零碎碎隐约听说了些内qíng,才知道了。”
云鬟见果然问对了,忙侧耳细听。
君生见左右无人,低声道:“其实沈相爷原本定下的,的确是妙英小姐,后来不知怎地,他家的老夫人叫人算过八字,却说妙龄小姐跟王爷的年纪相差太大,八字逢年相冲,主家中长辈多病,亦有损运道。且那舒窈姑娘,素日又很得偏爱,故而这老太太竟做主,沈相爷无法,便只得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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