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轻人埋怨道:“可知我最耐不住的便是清闲?四爷到底是怎么了,竟让我们在这儿看着一个小丫头?”他顿了顿,便又问道:“哥哥可知道四爷跟这里有什么渊源么?如何风哥哥也不透露半分的?”
正说到这里,忽然轻轻一声咳嗽响起,墙内两人自然听见了,当下寂然无声。
云鬟呆呆站着不动,她早听出那年轻些的声儿是“阿泽”,另一个却是阿雷。
这倒也罢了,然而那一声“四爷”,却叫她恍然真个儿有种震雷在耳之感,只是尚未听完,就被咳嗽声打断。
而院内两人听闻此声,便双双跳了出来,那阿泽人还未出来,早已经笑道:“如何一说到巽风哥哥,哥哥就回来了……”
谁知话未说完,猛然见眼前站着的竟是云鬟,阿泽顿时停口,差点儿咬到自个儿的舌尖。
那出声咳嗽提醒的,自然正是阿风,此刻站在云鬟身后不远,转头不悦地看了阿泽跟阿雷两人一眼,两个人纵然再老练,此刻也忍不住有些错愕,阿泽的面上更是讪讪的,望着云鬟道:“你……咳,大小姐……”
云鬟并不答话,只默默地望着他,阿泽被她明亮沉静的眸子这般一瞅,不知为何心里竟有些发毛。
阿雷心中急转,自忖这小女娃儿年幼,纵然是听见了方才的话,只怕也不懂,当下便要说几句话来掩饰,不料云鬟一言不发,转身便要走。
阿泽跟阿雷大为意外,两人对视一眼,阿雷便瞪阿泽,低低道:“都是你……”
阿泽道:“我又怎么知道……不过这孩子好像并不懂……”
两人心怀侥幸,面面相觑,才说到这里,便见云鬟止步,回头望着他们,道:“你们方才说的四爷,可是姓白的大人么?”
女孩儿脆生生的声音,却把两人都惊了一跳,竟不知如何回答。
云鬟看着他们两个的脸色,却已经知道了答案,当下也不等他们回答,仍是转身,竟沉默平静地自去了。
在云鬟去后,那边儿巽风才露面,白了两个闯祸之人一眼,阿泽道:“这、这孩子果然认得四爷呢?”
巽风冷道:“你还是不要管别人,自个儿多求四爷不知此事罢。”
阿泽瞠目结舌,巽风哼了声,转身要走的功夫,忽然听见天边闷雷声声,犹如雷神驾着战车,极快地从远处滚到近前!
不过一瞬间的功夫,天色越发暗沉下来,几声惊雷后,一阵急雨随着狂风席卷而至!
且说云鬟无意中听了究竟,便沿路返回,才走到花园之中,便已经落雨了,她信步到了花园亭子内避雨,却见眼前一片水幕jiāo织,仿佛天地都浸润在雨水之中。
她呆呆地站了良久,恍恍惚惚,心底滋味莫名,乍惊乍喜,乍暖乍冷,悲欣jiāo集……竟无法形容。
直到一阵风chuī来,雨丝扑在脸上身上,一片沁凉。云鬟打了个寒颤,忽然想起一事,当下也顾不得外头雨下的正大,便忙迈步跳下台阶,沿路往书房而去!
虽说一路上有游廊遮挡,当跑到书房之时,整个人却仍是湿透了。
云鬟顾不得,远远扫了一眼,见书房的窗户果然尚开着,她便急急地跳到里间儿,信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才要去书桌边儿上,却忽地猛然刹住脚。
却见在书桌旁的椅子上,赫然坐着一人,见她进来,便抬起头来,此刻天色yīn沉,室内更是暗如薄暮,少年的双眼澄亮似水,微微泛着凉意。
第39章
诗云:
帘外雨潺潺,chūn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chūn去也,天上人间。
话说云鬟为避开程晓晴,在外闲游之时,忽地来了一场急雨,她因心念一事,便急匆匆冒雨跑回书房里来。
谁知才进了房门,抬头之时,却惊见一人坐在对面,虽年幼身弱,然却已有别样气势,这抬眸一瞥间,额角的发丝被风轻轻一撩,晃过那不笑的微凉眸子,直看的人的心也忍不住有一丝寒意陡然掠过。
此刻门外仍是雨声喧嚣,哗啦啦地一片,仿佛倾倒天河一般。
云鬟虽站在门内,却仍犹如人在雨中,通体冰凉,而满心满耳都是吵杂慌乱的雨声。
猝不及防间,两个人目光相对,赵六盯了她片刻,忽地一笑道:“你是怎么了?难道也没有把伞不成?跟着你的丫头呢?如何也不理你?淋的这落汤jī似的可怜模样儿……”他说着,便站起身来,走到云鬟跟前儿,上上下下打量。
云鬟转头看他:“……六爷,怎么在这儿呢?”
赵六见她头发湿嗒嗒地,小小地发髻像是被雨打歪了的菡萏,也随着向着旁边软软地倾斜,发丝却贴在脸上,却越发显得眉眼清晰,双眸更是清清若许,只可怜的,发丝跟衣裳上都滴着水,加上人小,越发惹人怜惜了。
赵六伸手过去,便握住云鬟衣裳一角,竟轻轻用力一拧,雨水随着动作,哗啦流了一地。
云鬟尚未反应过来,见他如此动作,整个人有些呆了,赵六已经围着她转了一圈儿,啧啧了两声,从怀中掏出一块汗斤,不由分说又擦向她脸上。
云鬟忙后退一步,皱眉看他。
赵六“噗”地一笑:“我有事打外头过,忽然见来了雨,便进来避一避,怎么,你不喜六爷过来?”
云鬟道:“如何在这书房内?”因见屋内并无别人,心中自然疑惑,陈叔不至于随意把人请来此处,纵然请来,也该有个陪侍才是……
果然赵六说道:“你那陈管家让我在厅上等候,我不耐烦,就随意进来瞧瞧看……无意就来到这儿,这是你的书房?你小小个人儿,只认得两个字倒也罢了,难道当真已经博览群书了不成?”
云鬟听他说着,心头刺刺挠挠地,忽然一念意动,想到先前惦记的那事,她便顾不得理会赵六,只忙跑到书桌边儿上。
却见笔架之后,挨着窗边儿,整齐地放着一叠书,此刻风裹着雨,自檐下侵袭过来,上头的一本书的书皮已经沾了几滴雨点,微微湿润了。
云鬟忙翻了一翻,却见底下搁着本青色书衣的书,倒是并没沾着雨,她略松了口气,才要抽出来,忽然回头看向赵六,却见赵六果然正在背后望着她,双眼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奇怪之色。
云鬟便撒手不去碰那书,只踮起脚尖,想把窗户掩上,她因一只手还吊着,身量又矮,竟十分吃力,手指勾了勾,也碰不到窗扇。
赵六在身后见她探头踮脚的,这般不易,不由失笑。
他竟走到跟前儿,于她身后探臂出去,轻易将两扇窗户掩了起来,因低头,却见云鬟在他身前儿,似被他拢住了一般,正有些意外而惊恐地瞪着他,两只眼睛便极圆的。
赵六便垂眸道:“做什么?好没礼貌,也不谢六爷一声儿?”拍拍手,自顾自转身,目光望向桌上的书,便又问:“这些莫非都是你看过的?让六爷瞧瞧都有什么……”说着,便伸手要去摆弄。
云鬟忙抬手,竟推到赵六腰间,因仰头看着他,说道:“六爷,你擅自闯到别人书房,已经是不妥当了,如何还要乱翻别人的东西?是何道理?”
赵六见她虽是湿淋淋地,可却这般义正词严,竟忍不住又笑起来,把手上原先给她擦雨的汗斤兜头盖下,便遮住了云鬟的头脸。
云鬟只瞧见他莫名一笑,然后眼前发黑,她一呆之下,忙举手把那汗斤子扯下来,只鼻端嗅到一丝异样气息——必是被他带在身上或者用过之故,云鬟一愣,继而怒道:“你做什么?”
赵六见她小脸猛然涨得通红,便笑吟吟道:“你急急的回来是为了什么,总不成是因为听说六爷来了,所以忙着回来见我……宁肯淋雨么?”
先前他不期然闯进她的书房,又拿汗斤子“动手动脚”,又来关窗把她拦在里头……如今又要翻自己的书,且帕子盖脸这样无礼,云鬟又惊又怒,又听了这样呕心的话,越发气急败坏,当下便把那汗斤用力扔向他身上:“赵六爷该走了!这儿不是你该呆的地方。”
赵六举手将帕子兜住,竟捏在手中,忽然若有所思说道:“小丫头,你为何……总敌视六爷一般?”
此刻因窗户关上,室内越发yīn暗,他的脸暗暗淡淡地在yīnyīn地影子里,勾起云鬟各色心病,起初因惊怒jiāo加,忘了别的,如今才想起来,当下也不回答,只疾步走到门口,大声道:“来人,来人!”
然而此刻雨大,声音传入雨中,却又被铺天盖地的雨水压了下去,云鬟叫了两声,不见人来。
身后,赵六望着她的背影,忽然无奈地叹了声,说道:“六爷好歹也算是救过你xing命的,何至于一见到就这般,跟避猫鼠似的?”
云鬟只不去理会,目光一动,却见廊下,是露珠儿跟程晓晴两个一前一后出来。
云鬟莫名松了口气,而那两个丫头正说笑着,程晓晴先看见她在此处,当下对露珠儿说了一句什么,两个人才忙敛了笑,飞快地来到此处。
云鬟见晓晴手中拖着一个茶盘,里头是一盏茶,便喝道:“你们都去哪里了?如何也没有个人在这儿看着,若是给些闲杂人等进来胡闹……可如何是好?”
露珠儿跟程晓晴面面相觑,见她疾言厉色,都不知是怎么了,露珠儿怯生生道:“是陈叔吩咐说……小六爷来了,让我们好生招呼,不可怠慢……”
此刻赵六已经走到门口,云鬟见他靠近,忙又退开一步,冷冷觑他。
赵六同她目光一对便道:“人儿不大,脾气倒是不小,还会指桑骂槐呢?——你这地方难道有稀世的宝贝不成?当六爷稀罕在么?六爷这会儿就走,用不着你这小丫头来挥三喝四!以后都再也不来了!”
赵六说着,便翻了个白眼,迈步出门。
此刻露珠儿跟程晓晴正站在门口,晓晴正端着托盘,听赵六动怒,又见他出来,因惴惴地唤了声:“六爷……”
赵六看也不看她,只喝道:“滚!”竟自一拂手,只听得“哗啦”一声。
露珠儿跟程晓晴双双惊呼起来,原来是赵六这一挥间,竟把那托盘打翻了,茶盏在程晓晴身上一碰,旋即落在地上,跌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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