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是放在桌上的那花瓶……里的鲜花。
当时她目光掠过,记得里头是一蹙粉色玫瑰,有的含苞待放,但多半都有些凋零之意了。这玫瑰自然甚是夺目,叫人一看难忘。
但对云鬟而言,最重要的却非玫瑰,而是在这夺人眼目的艳色底下,那很不起眼的星星白。
同时,云鬟想起在数月之前,她无意歇在畅音阁的那日清晨。
因她随口赞了一句房内鲜花,薛君生曾同她说过的一句话:“城南清湖上的小叶兰,是我亲手所养,只是如今不是时候……”
故而云鬟才一路寻来。
此刻薛君生缓缓回身,云鬟却蓦地又是一惊,原来他脸上竟有一道伤痕,从腮边划了出去,若是再深些儿,这绝代名伶只怕就此传奇星陨了。
云鬟本想问他怎么会逃避来此,又到底发生何事,然而见这样丽容几乎被毁,便道:“这是怎么了?”
薛君生道:“有人容不得我,我只好逃了。”
云鬟道:“是谁容不得先生?”
薛君生走到她身边儿,却微笑道:“不必担心,我有良药,可以恢复如初,不会留下任何痕迹……可就算从此留痕,倒也并非祸事。”
云鬟见他竟毫不在意,又追问道:“到底是谁,要置先生于死地?”
君生挑眉道:“好些人呢,如今大概又要多一个皇太孙殿下了……你既然连小叶兰都想起来,大概那密室也瞒不过你们,是不是?”
云鬟默认。君生却也并不再问,只徐步回到厅内,落座道:“我曾想,就借此死遁也就罢了。但是,仍有些不大甘心……”
云鬟心中甚多疑惑,道:“东宫的阿郁姑娘,真的是你……”停了停,又道:“你可知道杜管事先前失踪,有人疑心是你所为?”
薛君生道:“不错,阿郁是我的人。至于杜云鹤之事,跟我无关。我如此说,你信不信?”
第438章
诗云:
雨暗初疑夜,风回忽报晴。淡云斜照著山明。细糙软沙溪路马蹄轻。
卯酒醒还困,仙村梦不成。蓝桥何处觅云英。只有多qíng流水伴人行。
那夜薛君生自太子府而归,心中郁郁,知道以赵黼的xingqíng,自然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满怀心事回到阁子中,至半夜,忽地心惊ròu跳,察觉廊下有脚步声响。
当即起身,谁知门闩却已被格开了,他只得匆忙躲进密室之中,谁知那来者甚是机警应变,竟在那密室的门还未关上之前,也随着跳了入内。
此下种种,魂惊魄动,不足详述。
薛君生只说道:“幸而这杀手并不熟悉密室内的布置,我又因为受惊张皇,错手之下竟将他杀死了,可也还留下了这道……”手指半抬,却又缓缓放下。
云鬟想起赵黼不许她入内的举止,毕竟不知里头到底有些什么,心里仍有些不踏实,又不便直说,便道:“怪不得,当时是六爷跟季行验陪我一同前往,我并未进密室,但季行验说……根据里面现场判断,那被伤之人多半活不了的。”
薛君生道:“嗯,多半是因为那人的血竟然溅到了画像上,季行验看见了……”
云鬟道:“画像?”
薛君生止住,复笑笑道:“没什么,是我多年珍藏的极心爱之物。”
云鬟知道他品味极高,只怕存有一些什么价值不菲的名家字画等。便道:“可惜了,只毕竟躲过一劫,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君生叹道:“明明是人惹的祸,却平白叫字画们也受了这场荼毒,我不愿叫人看见,故而将那沾血的画儿收拾卷起,重换上别的。”
云鬟道:“可是据六爷所言,他赶到之时,房门窗户都是紧闭的,你们又不在密室里,却是怎么回事?”
薛君生道:“那时候正半夜三更,我又恐外间仍有不速之客,便躲在密室,并未外出,次日殿下前去寻我,我其实是知道的。只等到他去后,便使了个调虎离山的法子,默默地出了密室。”
云鬟道:“方才你说,有人容不得……莫非以为是六爷?”
薛君生道:“起初我当真以为是六爷要除了我,后来越想越觉不对,又加上早上六爷急匆匆去寻衅,便知道不是他了。”
君生徐徐说着,云鬟在心中也自思量,道:“你素来并不与人结怨,又有什么人视你若眼中钉呢?先前六爷说杜云鹤失踪的案子,跟你有关,莫不是这背地里的黑手,单纯地想要嫁祸于你?”
薛君生微微一笑:“一来是嫁祸,二来,趁势除了我岂不是更好。你想,只要我悄悄地死了,你们再找不到我,杜云鹤又杳无音信,对六爷来说,我自然是那背地黑手了。何其一举两得?”
云鬟心中想到一则,却不敢确信,略略哑然。
君生轻声:“你且想,我素来奉承的人是谁?”
云鬟心头悸动,迟疑道:“你说的是静王殿下么?然而静王殿下素来对你……”
君生摇头:“或许不是殿下,是想殿下远离我的人。”
云鬟缄口。
君生道:“罢了,不说那些,我虽然知道你素有过人只能,只不过……竟真的能凭数月前的一句话就找到此处来,也着实叫我又惊又喜了。”
“值不得什么,还是怪我竟迟想起来,昨日白忙那一场,”云鬟道:“如此,你要如何打算?”
君生道:“于有的人而言,一旦开始,便再无收手的可能。我若回去,只怕他们又要费心对付了。”
云鬟道:“难道要这样远遁京城?”
一阵风从湖上而来,带着些淡淡地水汽,身处山林环抱中,纵然炎炎夏日,却是满堂荫凉。
此处虽离京城不远,给人的感觉却同京内迥然不同。
薛君生不由道:“先前你我初次相逢,你问我因何上京,我说是羡慕京城风光,也有想出人头地之心,谁知步步到如今,却竟觉不过尔尔……我如今,方明白你昔日不顾一切也要远遁之意。只可惜物是人非……”
两人都无言语,静默中,便听得外头马蹄声哒哒响起。
云鬟起身走到门边,见是两名刑部的公差,正遥遥地往此处打量,原来他们见久久无声,故而有些不放心,看见云鬟露面,才又停步。
云鬟复回到厅中,道:“有时很难说如何便是对的,若不去亲自一试,只怕那答案也永不知晓,当时我因自觉无路可走,因此只能选择死遁,然而几经生死到了如今,却觉着……”
君生问道:“如今又如何?”
云鬟垂眸想了片刻,忽然极小声地说道:“我……想试一试。”
虽是很轻微的一句,却透着些许小小地坚定,跟一缕很淡的微笑之意,竟似“雨暗初疑夜,风回忽报晴”,却叫君生“卯酒醒还困,仙村梦不成”了。
他蓦地抬眸看向云鬟,眼中乍yīn乍晴,仿佛云横雾遮,层层难以分明。
正此刻,忽地听得外头一声异响。
薛君生最先听见,即刻起身,来至门边往外看去。
云鬟见他举止有异,问道:“怎么了?”
君生将她往身后一拉,与此同时,耳畔听到一声惨叫,从前方林下传来。
君生陡然色变:“有人来了!”
云鬟却听出那惨叫声是跟随她的两名公差之一,正yù再看,君生道:“不要出去!”竟拽着她,极快地转往内堂。
云鬟道:“他们怎么办?”
君生道:“我也有两个心腹的人在外头侦查,他们既然遇险,一定会出手相助,不管是什么人来到,必然是冲着我来的,我们且先走。”
拉着她从架在清湖上的小廊桥极快而过,云鬟不及多言,且走且回眸,因林木跟岸边水糙掩映,便有些看不清楚,可依稀瞧见有数道人影,于树木的fèng隙间腾挪跃移,也时而见刀光剑影。
正看之间,却见两道影子,极快地掠过树林现身。竟是往古屋的方向张望。
君生忙把云鬟往身边一拉,半抱着她躲到栏杆背后。
云鬟也紧张起来,心跳加快,从君生肩头往外悄悄看去,却见那两人对视一眼后,不约而同地掠向那屋内去了。
君生回头看两人消失,便又握着云鬟手腕,从湖上匆匆地跑到对面:“想不到这一次,竟是我连累了你。”
云鬟道:“不怪你,是我疏忽了。”
那想害君生的人,自然不知道他会躲来此处,可是云鬟却正着手查君生的案子,那些人只怕私底下也正盯着她,故而尾随而来,趁机动手。
君生笑道:“罢了。”
这一刻,那两个灰衣人却已经从屋后转了出来,正向此处张望,其中一人发现两个的踪迹,忙拔腿追来。
君生举手在廊桥下的一处机关按落,却见那人才走几步,脚下的廊桥忽然散开,冷不防便跌入水中,拼力挣扎。
另一个人见状止步,可短暂地停阻后,却又一提气,竟施展水上漂的功夫,从湖面上仍是鹰隼般的往这边儿扑击而来。
君生早同云鬟离开廊桥,将栓在树旁一匹马儿解开,扶着云鬟上马。
云鬟望见那人bī近之态,心念转动,俯身一把拉住。
君生果然并无上马之意,只仰头看她,道:“他们要的是我。”
云鬟道:“要走则一块儿。”
这自然不是“讨价还价”犹豫之时,君生咬了咬牙,终于翻身上马,急打马而行,身后那杀手已经灵狐般掠过廊桥,急急奔袭。
马儿奋起四蹄,往前疾行,那杀手却也紧追不放,奔逃之中,只听得一声呼啸,声音有些不同。
君生回头看一眼,忙俯身从靴筒里抽出一把短刀,奋力往后一挥。
“当啷”一声,君生虎口僵麻,更被那大力所袭,整个人坐不住马鞍。
那马儿兀自往前狂奔,云鬟察觉不过,一手握着缰绳,一边儿回身揪住他,然而君生毕竟是男子,如此一来,竟把云鬟也带了下来。
猛然滚落地上,不免撞到肩腿等处,云鬟急要爬起,却觉着手上有些湿滑,低头看时,却见竟是血。
她本以为是自己那里伤了,谁知抬眼间,才看到君生半臂鲜血淋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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