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见时候不早,白清辉送云鬟跟季陶然出大理寺。
三个人只顾思忖案qíng,且走且说。
下了台阶,季陶然在清辉耳畔低语片刻,清辉又回头同云鬟说了两句,彼此作别。
季陶然上马,见她仍是默然不理,便道:“是真的恼了我么?我已经知错了。就宽恕我这次可使得?”
云鬟并不搭理,季陶然认真道:“以后再不敢了,就算是天王老子的话也不会听,也不会再想当然地觉着‘太子殿下绝不可能’……之类的,好妹妹,你原谅我罢了?不然,我自己打自己耳光如何,只要你能消气。”
云鬟本不愿理会他,见说的如此,心中转念,便淡淡道:“我并没有气,何况此事我也有错。你不用这样了。”
季陶然道:“我是诚心诚意的认错,你若不信,待会儿回了部里,我立刻自打嘴巴,你要我打多少个才高兴?”
云鬟不觉苦笑:“罢了,谁稀罕。”叹了声,一抖缰绳。
季陶然见她终于露出几许笑意,才忙打马追上。
两人只顾说,却没留意就在不远处的街口处,有人驻马而立,居高临下似地正盯着此处。
回到了刑部,云鬟想到今日的起伏,正yù落座,低头却不见了那张纸。
还以为是风chuī了,或者误放在哪里,忙掀起册子,四处找寻。
恍惚间,门口有人道:“你要找的是这个?”
云鬟抬头,却见是周天水在门口,手中擎着那白纸黑字。
一时默然。
天水见她如此,诧异道:“你果然心生退意?可是,又为什么?”
云鬟道:“没什么,只是忽然发现,我并不适合为刑官。”
天水嗤之以鼻:“你若不适合,这天下一大半儿的官都不用当了。”
云鬟叹息:“且还给我罢,还要写完呢。”
天水道:“不行,我不许。”手脚麻利地将那纸揉作一团,想了想,又乱扯成碎片,扔进字纸篓里才罢休。又道:“若遇上什么难过的坎儿,你只管跟我说,我帮你解决就是了,就算我解决不到的,四爷必然也能……”
面上涩意越重,云鬟只淡淡笑道:“罢了,你扯坏了又怎么样,难道我不能再写?”
天水见她仿佛意思已决,迟疑着正要再问,却陡然察觉身后一丝杀气袭来。
刑部中的高手天水自然尽知,这气息却陌生且极为凌厉。
天水凛然回身。
见到门口之人的时候,却又松了口气,笑着行礼:“原来是皇太孙殿下,还当是谁呢。”
来者果然正是赵黼,却不理会她,只看着云鬟道:“你出来。”
云鬟见他语气神qíng皆不对,道:“殿下是有何事?”
赵黼淡声道:“出来,不要让我动粗。”
云鬟眉头皱蹙,天水也早敛了笑:“殿下,这是怎么了?”
赵黼道:“跟你没关系。”似不耐烦再等,竟迈步走了进来。
天水回头看一眼云鬟,又看赵黼通身竟杀气未散,立时暗中戒备,拧眉道:“殿下,你想做什么?这可是在刑部。”
赵黼道:“刑部又怎么样?”
云鬟见他步步bī近似的,虽知有事,却不知到底是发生何事,竟似让他xingqíng大变,疑惑道:“殿下……”
天水早也掠到她身旁,预备着若赵黼发难、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云鬟吃亏。
这会儿,赵黼望着云鬟,道:“畅音阁里的《玉簪记》,听得怎么样?”
云鬟一愣。
赵黼又道:“既然都能外宿,那……大概是找到知音了?”
第445章
周天水满心莫名,只觉赵黼语气大为不善。
云鬟跟赵黼彼此对视,忽然轻声道:“阿水,请你暂且出去好么?”
她的语气竟甚是平静温和,天水道:“可是……”
赵黼的言行气势,就如同猛虎下山,连她面对尚且战栗不安呢,如何放心把云鬟留在他身边儿。
云鬟转头,眼中透出恳求之意。
天水咽了口唾沫,只得说道:“那好,我……我就去外头好了,不过,若是有事,你且大声叫我……这里毕竟是刑部。”
说了这句,特意又看了赵黼一眼。
赵黼闻听,面上不屑恼恨之色却越发重了,只并未还口。
天水将走之时,悄悄冲着赵黼翻了个白眼,赵黼只盯着云鬟,便仍是未曾理会。
一直到天水退了,云鬟才道:“怎么无端又提起此事,你从哪里听说了的?”说着回身,yù去桌前落座。
赵黼见她神qíng如常,眸色越发一暗,举手将她腕子握住,顺势往前bī近,竟bī得她退至书柜边儿上才停住。
云鬟无奈,却仍是安安静静说道:“六爷,且不要胡闹。”
赵黼道:“是我胡闹么?”
云鬟轻轻一叹,道:“好,我的确去畅音阁听过戏,这件事,太子殿下也知道,值得这般大动肝火么?”
赵黼道:“那么,他知不知道,当夜白樘也在?”
云鬟这才抬眼,神qíng复杂看了赵黼一眼。
赵黼道:“怎么不说了?”
云鬟道:“你要我说什么?”
赵黼道:“不如,就说那一夜,你是如何跟他同处一室,gān柴烈火的?”
直到如今,云鬟眼中才透出些愠怒之色:“殿下。”
暗中牙关一咬,云鬟道:“太过了。”
赵黼挑眉,他居高临下,两人又相距甚近,云鬟的每一丝神色变化,他都毫无遗漏地看在眼里。
见面上泛出怒意,赵黼双眸微微眯起:“哪里太过了,是不是要找人出来跟你对质?你才肯承认?又或者……gān脆带你去问白樘怎么样?毕竟,他该最是清楚。”
云鬟听到“对质”二字,正心头一动,要问他是跟何人对质,猛地听了最后一句,便道:“够了。”冷冷地看着赵黼。
赵黼对上她冷冽含怒的眼神,过了片刻,才一字一顿道:“你到底想怎么样?你死遁逃走,我找你回来,你想上京铨选,我陪着,你要进刑部,我答应,你心里有别的人,我忍了……”
他深深吸了口气:“可你怎么……还能背着我,做出这种事,崔云鬟,我对你还不够好么?或者说,我对你再好,都比不上他?”
说话间,赵黼低头,唇几乎贴近她的额角,却因靠得太近,便将她的脸捧住,bī她抬头面对自己,他咬牙道:“你说话,你还要我怎么样?嗯?”
原来,昨夜赵黼人在宫中伴驾,赵世因兴致极高,竟又叫他陪坐半宿。
因提起赵宏睿来,赵世道:“这孩子,跟我甚是有缘,不然如何才进宫就出生了呢?”
赵黼只微微一笑:“可不是么?虽是比预期的早产了几天,幸而福大命贵,竟仍是康康健健,小模样儿叫人一看就喜欢。”
赵世却也似想起什么来,道:“是了,怪道我觉着有些早,果然是提前生了?”
赵黼道:“我也是隐约听人说起的,不太清楚,只怕是宏睿知道自个儿进了宫,所以迫不及待想出来看看他皇爷爷了。”
赵世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笑道:“油嘴,不过也对……你是朕的皇孙,宏睿也是,只怕你是最懂他的心意的。”
两人说笑半晌,因夜深人静,里外悄然,两个人说话笑声,便显得格外空旷。
而一旦不说话之时,那股虚冷便再也遮不住的。
赵世叹了声,道:“留你在这宫内陪朕,是不是也觉着无趣?”
赵黼道:“皇爷爷说哪里话?就算是那平常百姓人家儿,还讲究个天伦之乐,要小辈的伺候在跟前儿呢,何况咱们皇室。”
赵世心里一阵熨帖,忍不住伸手握住赵黼的,道:“也不怪朕多偏疼你,你说一句话,都像是说在朕的心坎儿上,竟顶别人说千百句。”
赵黼嘿嘿笑道:“如果是两个知己间,这大概就叫高山流水,不过我并没那么高雅,不如就叫臭味相投罢。”
赵世愣怔,继而大笑:“混账混账!才夸你一句,你就敢蹬鼻子上脸了!”
毕竟年迈,因笑得有些厉害,便转而咳嗽起来。
赵黼忙起身,便在背后轻轻地捶打。
王治早防备着,当即命人端了润喉滋养的参汤上来,伺候着喝了两口。
赵世长吁一声,道:“唉,岁月不饶人,当初我是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又何尝不也是一样的英气焕发,纵横四海,开疆僻壤……”眼中透出几分惘然之色。
赵黼道:“皇爷爷所做的那些功绩,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儿孙们也只能拼力赶得上皇爷爷所做的一半儿罢了。”
赵世复笑了两声,道:“终于知道该拍点朕的马屁了?你这小滑头。”
赵黼也只是笑罢了。
赵世端详着他,忽地说道:“这两年尚且好了些,可知前几年,虽然放你在外头跟野马似的,朕心里却时常忧虑。”
赵黼道:“皇爷爷忧虑什么?”
赵世道:“你还不知道么?朕向来对你寄予厚望,可知……千金之子、还坐不垂堂呢,何况是你这等身份的人物,就算是为了千万黎民百姓,天下社稷,也该自恤……”
赵黼道:“若我自恤不进,谁去抗辽人,击水匪呢。何况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若我真的就……”
谁知皇帝知道他是个百无禁忌口没遮拦的xing子,却生怕他说出来,早抬手警示地点着他。
赵黼便一笑打住,举手道:“好好,我不说了。”
赵世出了会儿神,一时没做声。
赵黼在旁盯着,只看他是不是要睡,若是睡着,他好悄悄地走开。
然而打量中,却又想起一件事来,赵黼便问道:“皇爷爷,我有件事想不通,不如趁机问一问?”
赵世道:“是什么事?”
赵黼道:“当初……云州传来母妃出事的消息,我回去后问杜云鹤如何不制止,他虽未明说,但那意思,却像是皇爷爷有什么旨意似的……”
赵世闻是这则,略颔首道:“不错,是朕的意思。朕早就等那样一个时候,让你离开京城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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