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为了赵黼“着想”,也不至于下如此狠手。
萧利天的心突突乱跳,他渐渐摸透了赵黼的心意,殊不知赵黼也甚是明白他的xingqíng为人了,或许,是因为……毕竟血脉相关。
那夜过后,身心俱乱,更是数日的魂不守舍,因此所有记忆都随之模糊了。
其实,被萧利天用药,浑浑噩噩,无法自醒,倒也不算是一件坏事。
因一旦恢复神智,顿时便会想起经历的那种种,死亡接着死亡,鲜血叠着鲜血。
若是别人也就罢了,那是他最珍视的至亲。
连赵黼这般见惯生死的人,也无法面对。
到后来,宫内事,宫外事,他惦记的人……一点点恢复,在心中清晰。
第一次问那夜云鬟是否也在的时候,的确是吃不准的,还当只是混乱之中生出的幻觉。
后来就不同了,尤其是直到如今,越发明白萧利天的为人,又怎能小觑他的手段。
“不错,”萧利天抬头,终于说道:“因她不肯随你来大辽,我、就想杀了她!”
赵黼的耳畔,模模糊糊响起那一声短促的惊呼。
伴随着着急刷刷的雨声,湿淋淋地水汽,当时他虽在昏迷之中,却仍是觉着似有一支冰针,悄然刺入心中。
赵黼闭上双眸:“你想杀了她,你也动了手?”
萧利天道:“不错,我本以为……她会死。”
话音未落,只听“铿”地一声,只赵黼举手,将腰间那把刀拔了出来。
萧利天定定看着:“黼儿……”
赵黼微微呼吸,每一口冷气倒入,似掺着细碎冰碴,在五脏六腑间环绕。
他记起云鬟那夜在,却不知她竟因自己也经历了一场生死。
他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了,倘若连她也没了,这会儿还生之何用?罪之大极。
语声沉缓,似极费力说出,赵黼道:“你几乎要了她的命,却骗我说那夜她不曾出现。”
他慢慢抬起眼皮:“你几乎杀了她,却只说她不肯跟着来大辽。”
手有些发抖,却仍是极稳地握着刀,缓缓举起,刀锋一抹雪色,指着萧利天。
萧利天不禁红了双眼:“那、那又如何,我是你舅舅,她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女人,我早跟你说过,她若真心为你,早就跟着你来大辽了,这种……”
还未说完,便觉着扑面森寒,是赵黼上前,向着他身上刺来。
萧利天本可后退或者避开,只不知为何,竟生生地站着未动。
他竭力睁大双眸,死死地看着这一幕。
正在这时侯,却听得旁边有人道:“住手!”
赵黼此刻再听不进别的人话,只是那人说着,便闯到跟前儿,竟举手握向赵黼的刀。
萧利天本正死死地盯着赵黼,见状目光转动,骇异不信。
原来挺身拦着刀的,居然正是萧西佐!
赵黼虽收住去势,然而那锋利的刀刃仍是割破了萧西佐的手掌,血顺着刀锋流下。
赵黼冷看拦路的皇帝。
萧西佐深深地看了萧利天一眼,复转头看向赵黼,竟道:“黼儿,若你想杀,杀了朕便是了!”
剑眉一皱,赵黼不语。
萧西佐道:“方才利天说的话,你都听见了。你总也该知道,若论起罪魁祸首来,的确是朕。”
鲜血顺着手腕滑落,打湿了明huáng色的衣袖。
萧西佐却似不觉着疼,眼中透出回忆之色,又道:“若不是朕,利海不会去和亲,也不会有后来的残局,利天也不会如此……你若心中意难平,只管杀了朕,我已经风烛残年,挨不过几日,但是如今大辽,已经没有人了。”
颓然叹息,皇帝道:“我知你不喜大辽,可这毕竟是你生母的故国,这里也如大舜一样,亦有千千万万的子民,就算……为了你的母亲……就算,为了两国久安……”
萧利天闭上双眼,两行泪自脸颊上滑落,他再想不到,事到如今,萧西佐却又能说出这样一番话。
睿亲王不由道:“你何必如此?我并不承你的qíng。”
他把心一横,抬手将皇帝的手从刀刃上移开:“他要杀我,那就让他杀就是了!”
可毕竟悲从中来,睿亲王不由道:“这许多年来,我总想着姐姐若是还在的话,又会是什么qíng形,当发现你就是姐姐的孩子之时,可知我心里是如何的狂喜感激?只没想到,我千辛万苦带你回来,苦心孤诣为你铺路,却反是如此。你杀了我不要紧,我也绝不怪你,只希望你能够如我所愿,留在大辽。至少这里,并没有人敌视你身体里是不是有一半儿舜人的血!也没有人处心积虑地想要害你!”
睿亲王说完,咬牙泪落:“黼儿,不管我做的那些是对是错,我是真的,如你母亲一样疼你爱你,不想人伤害你半分。”
三个人相对而立,半晌,赵黼道:“好。”
他慢慢地垂下刀锋,萧西佐轻轻松了口气,不料正在此时,赵黼刀锋一转,刀尖点着自己胸前,微微用力,陡然刺入!
“嗤”地一声,刀锋扎入血ròu的声音,叫人不寒而栗。
刹那间,萧西佐跟萧利天都惊得魂不附体,萧利天大叫一声,仓皇扑了过来。
赵黼却陡然将刀拔了出来,鲜血瞬间便如泉涌。
脸色煞白,赵黼将那柄血淋林地刀扔在地上,举手捂着胸前,道:“别过来。”
萧利天双腿一软,叫道:“黼儿!”声嘶力竭,竟比落在自己身上更疼三分。
赵黼道:“这一刀,本来是该在你身上,然而我下不了手。”
萧利天再站不住,摇摇晃晃:“黼儿!”上前一步,泪落如雨:他下不了手,却对自个儿如此。
赵黼举手自点了两处xué道,道:“我的生母,父王,母妃……皆都离我而去,已如孤家寡人,身边儿唯一仅有、不能舍弃的,只是她。——我绝不会再失去她。如今,我要回大舜去了,不管将面对的是什么,我只想……在她身旁。”
赵黼说完,淡淡一笑:“你们谁也不能拦着我,也拦不住。”
最后瞥了萧利天一眼,无声转身,举步出殿而去!
“黼儿!”萧利天追了两步,便趔趄跪跌地上。
模糊的双眼盯着那消失在殿门口的身影,目光下移,却见地上淋淋沥沥,却是他身上流下来的鲜血,宛若离花绽放,摇摇曳曳,与君离别。
身后,是萧西佐无奈的叹息:“朕早跟你说过,你留不住他。”
大舜,皇宫。
云鬟用力挣了挣,醒了过来。
她睁大双眼,眼前却一团漆黑,竟不知这会儿是黑夜还是白天,又且人在何处。
但周身极冷,而身体四肢也都有些僵硬,她勉qiáng挣了挣,动作却甚不灵光,双腿双手均似被捆绑着,纹丝不动。
且据她试探,身后身侧,极其狭窄bī仄,连翻身也不能够。
先前她人在含章殿,正想检看那chuáng底,却不妨一道影子冲了出来,下一刻,便不省人事。
此刻虽醒来,却仍是不知如何,只是这种感觉,却仿佛似曾相识,然而却并算不上什么好的记忆。
原来云鬟在瞬间想起的,却是鸳鸯杀那案子里,跟季陶然一块儿被封在箱子里活埋坟地的一次。
不想还好,一旦想起,那回忆便顿时如生起来,竟仿佛此刻也有回到了那一次,渐渐地无法喘息,冰冷的身上仿佛也有汗沁出。
心慌之时,不由喃喃有些哭腔:“表哥、表哥……”
朦胧中,本空无一人的身侧,仿佛真的是季陶然出现,温声安抚道:“妹妹别怕,我在呢。”
云鬟本来惊怕难忍,因这一则,忽又想起更多:“是了是了,我如何忘了?我不怕,六爷跟巽风会来救咱们的。”
念了这句,身子无端暖了些,也仿佛多了几分力气,云鬟复挣了挣身子,头“彭”地一声碰在顶上板子上,略有些疼。
云鬟睁大双眸,依稀看到有一道fèng隙,亮光从外透了进来。
她深吸一口气,正yù用力再将板子顶开,忽然眼前大亮,头顶探出一张人脸。
第493章
正在困悸挣扎,头顶陡然有一张人脸探将出来,眸色幽深地相看,着实是极惊悚的事。
那人俯身,静静看着云鬟,神qíng冷漠,一言不发。
等眼睛适应了光,云鬟也看清面前之人:“是你?”
她曾见过这人。
先前奉旨留居宫中的时候,因几次进出含章殿,来回行走之间,自遇见过许多宫女内侍们。
其中有两次,便见过这名“嬷嬷”,只是每次她都是低眉默然而过,并未在意罢了。
这嬷嬷见她竟认得自己,便举手攥着她肩头衣裳,将她生生地扯了起来。
云鬟四看,才发现原来果然是被关在一个不大的沉檀木柜子里,也不知蜷了多久,双腿果然都麻木无觉了,任凭这嬷嬷将她拉拉扯扯地拽了出来,撇在地上。
这会儿云鬟也发现外头已经天黑,她是午后出了事的,这会儿,宫中大概已发现她不见,只怕也已开始搜寻,可谁又能想到,自己会落在一个这般不打眼的老嬷嬷手上?
云鬟因认出这嬷嬷,心头微凉——皇宫这般大,只是那些显眼地方搜还来不及呢,一时半会儿又怎会来到这种偏僻地方。
地上甚冰,云鬟挣扎yù起,却因手臂双腿仍被束缚,便只得暂且坐着。
在她试图动作之时,这嬷嬷却默默地打量,冷笑道:“你可知道我是谁?”
云鬟轻声道:“我曾问过内侍,想是浣衣局的嬷嬷。”
老嬷嬷道:“你的记xing果然极好。我先前不过远远地看过你几回,你几乎都没仔细看过我,如何竟一眼就认出来了?”
见她不答,老嬷嬷着后坐了,端详道:“你这个模样品格,倒也够了,怎么竟然没跟着去大辽?”
云鬟不肯随萧利天去大辽的事,虽说白樘跟赵世知道,但却未曾张扬,宫人们更是不知了。
如今这嬷嬷竟一口说出了端地,口吻又是如此,竟仿佛知道她的底细似的。
云鬟暗中警惕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嬷嬷道:“当年英妃娘娘叫我小夏,我是有幸伺候过娘娘的一个小奴婢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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