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质子为皇[重生]》
第1章 逃亡
“轰隆轰隆——”
雷声响彻天空,青紫色的闪电仿佛要将整个天都劈成两半。
足足有jī蛋大小的冰雹夹杂在雨水之中,倏然落下,狠狠砸了那些正在厮杀和逃亡的人们身上。
“你阿弟呢?你阿弟呢?”一个骨瘦如柴的妇人晕晕乎乎的被扶着走了好一段路,才被这乍然落下的冰雹砸的回过了神。
然后,她回过神来的头一件事,就是询问她刚刚出生的小儿子的qíng形。
搀扶着妇人的是一个八.九岁的女孩,脸上脏兮兮的,xing子却很沉稳,一面搀扶着妇人就快步往前走,一面答道:“阿娘莫急,阿弟被三妹抱着,小妹被二妹抱着,咱们一家都在呢。只是阿爹和阿舅派来的人不知道能支应多久,咱们要快些走,待寻到了rǔ母一家,就能快些离开这地方了。”
所以,她们现下最要紧的事qíng,就是要逃,逃,快些逃!
毕竟,阿翁如今是朝廷的大反王,哪怕这个朝廷沉疴已久,屡遭民怨,可是,反王就是反王。她们母子现下都只是即将被押送去流放的犯人而已。
她们除了逃,没有别的活路。
她们必须要逃。
那妇人却突觉脑中嗡嗡直响,一把推开了身边的长女,转身就去寻找自己的儿子:“我儿究竟在何处?”
谢云屏背上还背着个沉重的包袱,一时不察,当真被母亲给推了个正着,愣了一下,才又上前去扶母亲,口中还对身后的两个疾步向前的女孩道:“寒尽、若锦,快把阿弟小妹都抱了来,让阿娘看上一眼。”
谢寒尽只有七岁,但生母是胡姬,长相明丽,个子竟也和比她长了两岁的谢云屏差不多高,身前抱着一个小小襁褓,背后还背着一个大包袱——包袱里装着的是嫡母要吃的那些糙药。
她见状忙忙上前,小心翼翼的掀开了用皮子和好几层布包的严严实实的襁褓:“阿娘,你瞧,阿妹好着呢,这么响的雷,都没把她吵醒。”
那妇人本姓姜,低头匆匆瞧了那瘦弱的上前一点都没沾水的女婴一眼,就看向谢寒尽身后的另一个谨慎小心的抱着一个严严实实的包裹的女孩。
“若锦,快将你阿弟抱来!”
一直在后头闷头走着的谢若锦一怔,就见江氏已经急不可耐的冲了过去,将她怀里小心翼翼用了她们现下能寻到的最好的皮子包裹起来的东西打了开来——
谢若锦刚要开口解释,就见江氏已然退后了几步,努力喘.息了起来。
谢云屏扶住了江氏,转头就劈头盖脸的问向谢若锦:“若锦,阿弟呢?你怎的用这块皮子包了这些没用的物事?我不是与你说了,要用皮子包了阿弟,省的阿弟被这雨水和雹子砸了生病么?”
谢若锦张了张嘴,心说,没用的物事?这些金银铜钱和竹简,哪里就是没用的物事了?从前那时,若是她们能早些准备了这些东西,也不至于、也不至于连请个女夫子教导她们的银钱都没有,也不至于整日里还要亲自浣衣下厨做饭,更不至于,在被接回王府之后,她们姐妹整日里还会遭到那样的轻蔑和鄙夷。
可是这些话,她显见是都说不出来的,见状只抿了抿唇,道:“阿弟好着呢。他本就比阿妹长得壮实,我将他背在背上,他睡得可安稳着呢。”
然后就把那块皮子放下,又将后背的婴孩解了下来。
江氏产前被救遭遇了被郎君抛弃的打击,此刻又刚刚生产才十日有余,现下正是最最虚弱的时候,闻言这才又打起了一些jīng神,上前去查探那个据说是“睡着”了的婴孩。
结果——
触手就是被冰雹和雨水浸的冰凉的薄薄的襁褓。
江氏心中一沉。
她将襁褓打开,看到的就是已经被烧的满脸通红、气息微弱的男婴。
江氏脸色大变,忙忙将男婴接到了怀里。
可是她这副身子虚弱的紧,又哪里抱得住那男婴,踉跄几下,险些又要摔倒。
“我的儿!”江氏抱着浑身湿透的男婴,终是跪倒在了地上,“我的儿,你若去了,阿娘可要如何活?你阿姐她们又要如何活?”
她那位郎君——反王元王的第三子谢玉衡本就当着那一城百姓的面,放弃了她们母女。她那时还怀着幼子和幼女,身边只有三个女儿,心中总想着,郎君会如此,大约是因她们皆是女流,因她还没能生出儿子来。
现下,她终于生出了儿子,终于有了能被郎君接回去的希望。可是,她的儿子才刚刚出生十天,每天都不能吃饱肚子,每天都在颠沛流离,现下,又发了高热。
江氏甚至能感觉到,她的儿子,就要死了。
谢若锦如遭雷劈。
她有些不可置信的接连跪倒在地上一脸绝望的母亲和两位阿姐,低头看着襁褓中的男婴被烧的通红的面容,心中十分不明——为什么?为什么会如此?明明那个时候,她这个阿弟身子壮实的很,根本没有生病,怎么她一回来,这个阿弟就突然身子这般柔弱了起来,这么轻易的就生了病?
他才刚刚出生十天,就发了这样的高热,那、那他还能好生活到被父王的人接走,送去京城做质子的时候么?他还能好生活到为那个最后真的做了皇位的幼弟做够挡箭牌的时候么?他还能在幼弟长成前,护住她这个阿姐吗?……
母女几个一时都呆住。她们刚刚被自己的郎君和父亲抛弃,心中总想着,当初被抛弃的时候,襁褓里的男婴还未曾出生,若是这男婴出生了,说不得,她们也不会被这般的抛弃。有了他,她们也就有了能够重新回去的机会。
可是,现在呢?
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孩,本就容易夭折,现下又淋了雨水,发了高热,他,还能活下去么?她们还有机会回去么?
江氏本就不是多坚qiáng聪慧的人,此刻更是担忧之下,抱着婴孩只知道哭。
直到那些远处的叫喊和厮杀声越发近了一些,谢云屏几个女孩正想要劝江氏赶快离开的时候,那个原本被安排过来接母子几个的rǔ母和她的阿姐婆家人驾着牛车赶了来,见状“哎呦”了几声,却也gān脆的扶着江氏和几个女孩就往牛车上去。
“娘子可莫要再哭了,这孩子,还没过去呢。”刘婆子也没料到要接的最要紧的一个小贵人,竟然就这么病着了,搓了搓手,忙忙劝道,“咱们村子里也有那么个赤脚大夫,就算比不得那些城里的大夫,好歹也能管点事儿,说不得,就能把小郎君给拉回来呢。而且,您身边可还跟着几位小娘子呢。可不能再把她们也给冻坏了。”
江氏眼里心里,却是只剩下了她唯一的这一个儿子,哪里还听得进去其他人的话?只跪在地上就抱着那男婴哭泣,口中只喃喃怨恨着老天爷。
刘婆子见状一拍大腿,显见是没料到这位贵人主子竟是这么个xing子,心中叫苦连连,只恨自己怎的如此糊涂,竟是为了富贵,来接这么一个烫手山芋。
好在刘婆子几人又劝了几句,那边还在厮杀中的一个壮汉捂着腹部就冲了过来。
浑身是血。
几个妇人险些惊叫出声。
那壮汉却是“砰的”一声跪倒在地:“娘子、小娘子快些离开罢!咱们的人来得少,现下已然只剩下仆一个。剩下那些和昏君的人打斗的,都是郎君的妾室马家的人,娘子、小娘子还有小郎君,还是快快离开,并最好隐居起来的好!”说罢他又从怀中拿出一封牛皮纸包着的书信,双手奉上,“这信是将军亲手所书,将军道,若娘子此次所诞下的依旧是小娘子,那么,娘子尽可跟随那马家人回去。可是,如果娘子诞下了小郎君……还请娘子珍重,且暂时委屈一番,藏于刘家。待到将军有闲,定会亲自来接娘子回去。娘子、小娘子、小郎君……还请珍重。”
说罢,那壮汉重重的一叩首,将那封信放在了刘婆子的汉子手中,转身就冲回了拿出厮杀之地。
江氏却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之中。
刘婆子一跺脚,就看向那几个小娘子。
谢若锦到底是经历过一世的,定了定神,刚要开口,就见那位和长姐一般高的二姐谢寒尽从那刘婆子的汉子手里接过了那封信,然后就和长姐谢云屏开始商量。
“大姐,现下阿娘失魂,一切且要由大姐做主才是。既阿舅家的家将为着咱们付出了那么多条xing命,咱们就更应该珍重自身。无论阿弟如何……咱们和阿娘,都要好生活着才是。”谢寒尽平日里言行举止,尽在规矩之中,于三姐妹之中并不显眼,可是现下却双目锐利,颇有些担当,“且,阿弟也未必就会没命。刘阿婆不是说了,她们村子里也是有大夫的,咱们快些动手,将阿娘和阿弟都搬到牛车上才是。”
谢云屏愣了一下,转头看了看满目绝望和哀伤,并无一丝担当的母亲,只沉默了片刻,就立刻点头道:“是,寒尽说的是。”眼下,已经有那么多人为她们丧命,她们不该不珍惜自己,不该为着那位阿爹……兀自伤怀。
然后她就转头去请刘婆子和rǔ母小柳氏一同帮忙,将江氏一齐架上了牛车。
刘婆子和小柳氏见终于有人能做主,同时松了口气,然后就手脚麻利的扶着江氏和几个小娘子上了牛车。
刘婆子和自家汉子并不进去牛车里头,而是坐在外头赶着牛车。
小柳氏进了牛车车厢里头,却是即可就脱了外头的大衣裳,伸手就想去接江氏怀里的孩子:“娘子,快把小郎君给奴,奴身上还有些奶水,或可喂一喂小郎君,也让小郎君有力气挨过这场高热。”
江氏却是紧紧搂着怀中的婴孩,喃喃道:“不、不,我儿就要死了,我知道,他怨我,怨我为何这般软弱,被那贱人一激,就带着他出了城,怨我为何身子不如不济,竟是不能眼睛一错不错的盯着他,害他被若锦短视自私,竟是连他这个骨ròu同胞都不顾,就为了那些钱财舍了他……”
谢若锦一张俏脸铁青,却甚么话都说不出来。
江氏还在继续哭:“我知道,他定是怨极了我,恨极了我,这才要走。罢罢罢,这世上如此艰难,你又有着这般不成器的阿娘,和那样的阿爹,你若当真嫌活着太苦太累,那……便去罢。”
江氏动作轻柔的将婴孩从湿.润的襁褓中取出,放在了一块gān燥的皮子上,就开始盯着那婴孩看。
牛车里的其余人也都呆呆的看着那个气息越发平缓、平缓到接近于无的婴孩。
到了最后,婴孩的小胸膛,当真丝毫的起伏都没有了。
江氏怔怔的看着自己盼了那么久的儿子,掩唇,就要嚎啕大哭。
车子里的其他人也都下意识的要开始哭。
然后天空中就是“轰隆轰隆”接连三道响雷。
仿佛要将整个天地都劈裂开。
“哇——”
那皮子上躺着的小婴孩,突然就哭了起来,那双自出生后一直紧闭的双眼,第一次睁了开来。
一双眸子,黑白分明,gān净明亮,夺目灿烂。
江氏捂着嘴,突然就扑了上去,将那婴孩紧紧的抱了起来,喃喃道:“我的儿,你还是舍不得阿娘的,是不是,是不是?我儿放心,阿娘此生,定会倾尽所有,让我儿富贵荣华!”
车里的其他人同时喜极而泣。
谢若锦捂着胸口,心中暗想,是了,老天爷疼惜她,让她在有了前世的荣华后,今生还能带着记忆重活一世,又怎么会故意坑她,让她这个前头二十几年的好弟弟谢远,就这么没了,不能为她撑腰了呢?
谢若锦心中暗自感激了一番上天之后,低头看着那个被自家阿娘紧紧抱着的阿弟,心中暗想,是她今日鲁莽,才害得这个阿弟今日多糟了一场罪。既如此,那,将来她便多看顾这个阿弟一些好了。
反正,他迟早也是要死的。现下对他好一些,就当做是这个阿弟,将来,会为他们还没有出生的幼弟当很多年的挡箭牌的……补偿好了。
第2章 五鹤村
大历朝的倒数第五年,反王元王一举攻破了大历朝的京城,bī迫大历朝的建安帝和一群大臣不得不逃离长安,最后一路逃到江南一带,将北方大部分地方都丢给了元王,只能在江南暂时安定,权作临时京城。
当然,这也仅仅是大历朝最后的苟延残喘而已。
皇位之争,改朝换代,这些事qíng,对于江南和北部的百姓来说,都是战战兢兢的一场不知何时就要到来的灾难。
但是,对于处于边缘的蜀地的某个小小的山村来说,皇帝素来都是轮流坐的,无论是换了谁,只要不赋税严苛到让他们这些小山村的小老百姓都受不住了,他们倒也当真不在乎是今天谁做皇帝,明天又是哪个皇帝被废。
他们今日在田地里gān完活,三五成群的往家里走去,口中讨论着的并非是大历朝的那个刚刚继位才半年的建安帝被反王打得连滚带爬的跑去江南了,而是他们这个小山村子的富户刘家,昨个儿可是住进了几位贵人。
“我听说,那几位贵人仿佛是刘家儿媳妇原先的主子家。那家子原是金贵人,对下仆也宽和,见那刘家儿媳妇儿执意要嫁到咱们这穷山沟沟里来,还给了不少赏钱,后头那些年,也许了刘家儿媳妇儿和她娘家人继续往来。刘家会富裕起来,也就是因着这一遭……现下那家子金贵人遭了难,只母子几个流落咱们蜀地,其余家里人还都在北地,现下,也就是刘家人知恩图报,才将她们母子几个接了来。”
一个汉子抬眼看了看灼烧人的烈日,就声音不大不小的把他从他家婆娘那里听来的事qíng都说了出来。
另一个汉子“嗐”了一声,似是冷笑,又似是嫉妒的道:“二哥你这消息可就不准确了!外头不是有句话,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那刘家儿媳妇的旧主家,这会子的确是遭了难,可是,就算是遭了难,人家那还是金贵人儿,身上带着不少金银呢。我听说,就昨个儿晚上,那刘婆子寻去的宋大夫,就得了不少赏钱呢。而且,那金贵人身边只几个小娘子,没甚伺候的丫头,你说,如果咱们把家里的丫头子送过去……”
……
五鹤村的确是太偏僻也太小了。整个村子坐落在三座大山的中间,想要出村子一趟,就要翻过一座大山,然后再乘上半个时辰的骡子车,或是步行大半个时辰,才能去到附近的城镇。
而五鹤村的村民,显见也不觉得那个一直留在他们这个穷乡僻壤的山沟沟的刘家儿媳妇的旧主家,到底有多金贵,心中琢磨,至多也就是外头的那些有钱人家就是了。
只是如今兵荒马乱,就算是有钱人家,家里郎君都在北地,只几个女人家的在蜀地,在外头也是分外危险的。因此她们跑来他们这个山沟沟里待着,倒也就不奇怪了。
——至少,他们这山沟沟里,几百年了,根本没啥官兵跑他们这里来打仗。
就是偶尔有几个奇怪的人,在这一日的下午,听到那新来的金贵人,正在每家每户的送了一串铜钱,说是要在村子里住上一段时日,怕是要打扰到村子里人的清净,这一串铜钱,就当是她们谢家道恼的礼好了。
后头还说,谢家要在村子里盖个别院,到时候村子里人若是愿意,尽可来帮忙,到时候定不会少了报酬云云。
如今战火连年,兵荒马乱,虽然他们这小山村子里基本是遭受不到甚么战火,可是,他们也常常是挣不到多余的钱的。因此这刚刚来了刘家的金贵人一出手就这般的大方,村子里的人便都活了心思,觉得村子里有这么一户金贵人家在,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或许,等到战事完结,那谢家娘子的郎君来接他们的时候,他们整个村子里都会得到一大笔的赏钱。
“……事qíng已经都安排下去了,娘子且安心休养。几个小娘子身上背着的银钱不少,且够咱们用的。如今,小郎君的烧也退下了,娘子这剩下的月子……可要好生养着,将来,等郎君接咱们回去了,娘子也好能再生育小娘子和小郎君。”
小柳氏抱着瞪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瞧着她的婴孩,一边轻柔的摇晃着,一边跪坐一旁,温柔的将事qíng说与终于平静下来的江氏听。
江氏失而复得,从村子里的赤脚大夫口中知晓了自己儿子当真无碍,又亲眼瞧见了儿子高烧退去、变成了一股机灵的小模样,心中终于安定下来。
她躺在刘家特特收拾出来的房间里,身后靠着松软的垫子,叹气道:“我被郎君,当着一城百姓的面,当众舍弃,如何还有重获郎君怜惜的那一日?这个孩子,当是我的最后一个孩子。而我这具身子,若非是要撑到看着我儿长大成人,便是现下就彻底毁了,又有何妨?左右我已被郎君舍弃,这般活着,又还有何滋味?”
江氏说着说着,想到自己彼时被自己的丈夫舍弃的事qíng,又想到昨夜她父兄的亲信冒死来说与她的事qíng……马氏!郎君明明知晓那马家人心怀不轨,早早瞧着她一直生小娘子,生不出小郎君来,就想让马氏赶在她前头生出小郎君,若马氏不成,或可再从马家挑选人送进府去。若是这次她生出来的依旧只有小娘子,那马家人或许也就认准了她是生不出小郎君的,这次舟车劳顿,还大大损伤了身子,大约也就顺势带着她们母女回去了,但是,偏偏这一次,她终于生下了小郎君,那马家人又哪里肯再让她们活着回去?
“马氏贱人,其心可诛!”江氏想到自己现下根本回不去北地的qíng形,恨恨道,“因何郎君竟看不出他们的láng子野心?因何郎君就这般心狠,竟是弃自己的结发妻子和亲生骨ròu于不顾?”
此番她们母子六个被舍弃在这蜀地的偏远山村,北地和江南皇室又仍旧在征战之中,她们手无缚jī之力的母子六人,若非是遇到了大柳氏的婆家一家,又要如何在这乱世之中存活?
郎君啊郎君,你当真是好狠的心,好狠的心呐!
小柳氏见状忙忙又温柔的劝说了起来,无论如何,女子以夫为天,郎君又是那样的身份。虽说郎君如今仅仅是反王元王的儿子之一,可是,一旦反王登基,改朝换代,那么,郎君就成了真真正正的皇子,这也就意味着,将来……郎君有可能会有更高的身份。
这样的郎君,纵然是舍弃过自己的妻女,他的妻女,也不该也不能怨恨才是!
小柳氏正在劝着,就见门帘被掀开,谢若锦捧着一碗药娉娉婷婷的走了进来。
江氏只瞧她一眼,就立时撇过了脸去。
从前,她心中最疼这个女儿。毕竟,她的长女谢云屏是郎君的头一个孩子,郎君对谢云屏多有喜爱;二女谢寒尽虽聪明伶俐,却到底只是个胡姬之女,郎君平日里都鲜少正眼瞧她,就是江氏,对她也只是尽责而已;唯有三女谢若锦,终究是郎君的第三个孩子,且还只是个小娘子而已,郎君便不怎么疼她,甚至连名字也懒得为她取,江氏彼时心中不敢怨念郎君,只有越发疼惜这个女儿。
只是,她心中原先最是疼惜的女儿,却是险些害了她心中最是珍视的儿子丧命的罪魁祸首!
江氏如何能给谢若锦好脸色看?
谢若锦心中发苦,暗恨自己糊涂,一心只想着这个弟弟当初身子好得很,并未生病甚么的,才特特从二姐手中抢了来,亲自背着,又从那一路赶着她们去往流放之地的军汉头子的帐篷里抢了那些金银来。却不曾想,这一世这个弟弟的身子竟是如此的不济,这般轻而易举的就生了病。
谢若锦低头看了被小柳氏抱着的婴孩一眼,见婴孩一双黑珍珠似的眼珠子正一眨不眨的盯着她瞧,心中又想,唔,还是她想错了,这个大弟弟,身子还是和前世一样的康健,只是她千不该万不该,发现自己重生回来后,就不管不顾的改变了前世的一些琐事。
罢罢罢。她也就只改了这一次而已——毕竟,她前世活了三十余年,也只是在前头的七岁到十四岁里,因贫穷而过得艰难,到了后来……虽说回了北地之后,也遭了些嘲讽,但比起她后头的顺风顺水,些许嘲讽,那又算甚么?
而这一世,她连这一世的七年的艰苦都不会拥有,将来,也不会遭受那些嘲讽。她的一生,都会顺遂而风光。
谢若锦如是想着,又带着丝怜悯和轻视的看了那婴孩一眼,双眸一眨,就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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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涟涟,扑倒在了江氏的chuáng边。被轻视和怜悯的婴孩谢远:“……”
身为一个真正的婴孩,当然是看不懂这一眼的深沉的内涵。
可是,身为上一世因天生的心脏病,随时随地受个刺激都能去见阎罗王的谢远,他着实是太清楚这个眼神的含义了。
虽然他心中并不明白,自己前世明明勉qiáng算是“寿终正寝”,活到了那些大夫所预言的最高的二十五岁,心中倒也算是知足,想着就此去投胎,家中父母兄姐也都能再无累赘的好好活着,自己也能重新投胎,最好能挑个健健康康的身体。
结果……他没能投胎,而是直接穿到了这具刚刚出生十来天的小婴孩的身体身上。
谢远想到自己刚刚穿来的时候,这身体还在发着高烧,就一晚上的功夫,小小婴孩的高烧就已然完全退去。且他也能清楚的感受到,这具身体的心脏跳动的很是qiáng烈,谢远耳边听着谢若锦终于破涕为笑和江氏将她揽入怀中安抚的声音,心中只想着,其实,无论这具身体的身世究竟是如何的纠结,无论待他长大后,他要面对的是如何艰难困苦的局面,至少,他这一世,拥有了一具真正健康的身体了,不是么?
谢远如此想着,婴儿的身体就忍不住的有些疲惫。他稍稍挣扎了一下下,就放松下来,沉沉睡了过去。
而这个时候,谢若锦也终于劝服了江氏,让她暂时不必写信回北地——如今她那位阿翁元王正想方设法的在往江南攻来,阿爹谢玉衡想来如今也是诸事繁多,又因舍弃了妻女之事而饱受众人争议,外公和几个阿舅在替阿翁卖命攻打江南时,三死一失踪,而那马氏一家,心中早已打上了阿爹“继室”的主意。而阿爹必须要继室的前提,就是她们母子几个,彻底没了音讯,死在蜀地。
谢若锦微微垂眸。
她想到前世时,阿娘软弱没有主见,因此在安定下来之后,就接连写了十几封信给阿爹和阿舅他们,结果,阿舅他们早就已经在江南一战中或身死或失踪,而寄给阿爹的信……大部分都因战事之故,在中途信件就已然失踪,其中一两封送到王府的,结果也被马家人拦了下来。
马家接了信,自是也派了人往蜀地来寻她们,妄想真正的斩糙除根。可惜的是,这五鹤村当真是太偏远太穷困了,阿娘的信上,尚且不能完全将这五鹤村的具体位置写清楚,那马家派来的人,当然也就更加寻不到五鹤村的位置。
等到后来,她们在五鹤村过得越来越苦,也就根本没有银钱去寄信,直到她们后来被改朝换代之后的太子伯父的人找到……
谢若锦想到自己一家被太子找到,自己这个弟弟被阿爹狠心送去长安为质的事qíng,心中虽有些怜惜他,但也仅仅如此了。
就是不知道,阿爹现下,是不是已经听到了外公和几个阿舅的坏消息,是不是也知道了他们母子没有被马家人接回去的事qíng,是不是……已经开始准备“续弦”的事qíng了?
而他们母子几个,是不是还要如同前世一般,直到七年之后,改朝换代,天下安定,太子伯父濒死之际,他们才会被找寻到,然后被阿爹“不得不”带回府中?
第3章 太子
七年时间,转瞬即逝。
大历朝在两年前已然成为前朝,反王元王,也在两年前正式登基,定都长安,改国号为庆,年号元朔,史称元朔帝。
而谢远也已经从一个小小婴孩,长成了七岁大的小少年郎。
按照前世的记忆,这个年纪的小豆丁,应该是刚刚欢脱的背着小书包去上小学一年级。可惜时移世易,此刻的谢远小郎君,正板着一张鼓鼓的包子脸,跪坐在jīng致而朴素的席子上,腕上悬着小小的沙袋,执着上好的紫毫笔,背脊挺直,对着面前的竹简,写字。
这原本也没甚么,只是,谢远现下已经一动不动的跪坐在那里,写了两个时辰的字了。
两个时辰,也就是现代的四个小时,一上午。
饶是谢远在前世时因心脏不好,常常需要竭力控制自己的耐心,现下却也忍耐不得,搁下笔,取下沙袋,净手,便向自己这一世的母亲江氏请示:“阿娘,老师布置的功课,儿已写完了三份。还请阿娘过目。”
没错,三份。
江氏闻言,搁下手中的针线,接过谢远的功课,细细看了一会,就柔柔笑道:“果然还是你三姐说得对,你虽聪慧,过目不忘,举一反三,但终究是小郎君脾xing,太喜玩闹,不能静心。这也让你老师……始终不喜你。”江氏说到此处,轻轻一叹,又道,“然,凡人,无不喜勤恳努力之人。你今后都如同今日一般的勤恳,日日都腕上悬沙将你老师的功课写下三遍。终有一日,你那老师,定会待多一分好颜色。将来,你阿翁和阿爹知晓了你老师对你的看重,也能对你更多一分看重。”
谢远想到他那一位对寒门子弟向来不耐烦、并绝对忠于前朝的世家出身的名士老师,心说,他那位老师,能看在他当年献了那卷孤本的面上收下他做弟子已然难得了,还想让他的名士老师对他青睐?简直是痴想妄想。
就是他如今的这些功课,也都是他瞧着他那位老师布置给周遭的同窗后,他自己琢磨着自己给自己布置的而已。
而这些功课jiāo上去后,也只会由老师的其他弟子检查而已。
至于将来……他的老师本就是忠于前朝的名士,一旦知道了他的身份乃是反王之孙……谢远觉得,他大约是该想个法子,让他的名士老师到时候无论再生气,也不能将他逐出师门。
当然,七年的时间,足够谢远在“不经意”中知道了自己是曾经的反王、现下的元朔帝的嫡亲孙子,是被自己的阿爹曾经舍弃过的儿子,也足够让谢远看清楚,他身边的那一位重生而来的三姐谢若锦了。
按照谢若锦偶尔透露出来的话,还有谢若锦最近的焦躁和喜悦,谢远知道,距离他们回去的日子,不远了。
谢远一面听着江氏嘱咐他万万要勤恳努力,切不可因自己过目不忘的记xing,就骄傲自满云云,一面在心中想着,既然是要回去,那,不如为自己争一争名声,然后再回长安或北地——当然,和谢若锦所想的被人接回去不同,谢远心中想的,是主动回去。
从前天下不够安定倒也罢了,现在他们那位阿翁已经开立新朝两年有余,而天下也在几个月前渐渐安定了下来,就算还有战事,也只是偏远地区或边境的战事而已。蜀地和长安之间的路途,也早已没有之前的危险重重。
他们想要独自去北地或许会有着种种的艰难险阻,而从蜀地去长安,或许并不是不能做到的事qíng。
谢远这厢正思索着回去的事qíng,另一厢,谢若锦也将这件事qíng放在了现下要做的头等大事的位置。
掀开帘子进门,瞧见了谢远也在,谢若锦便微微一笑,上前拉着谢远的手就开始嘘寒问暖,声音温柔。
只是几句话之后,谢若锦便转了话题,道:“我与阿娘有些琐事要说,阿弟写字累了吧?快些回去歇着罢。”
这已经不是谢若锦第一次这样的敷衍谢远了。
可惜这种敷衍和应付,还有眸子里偶然间流露出的可惜、遗憾和可怜之色,身为两人阿娘的江氏是看不到的。
而谢远前世因身体有病,对于旁人的异样的眼光,向来敏.感。他早就察觉到了谢若锦对他的那种“可怜”之色,他不喜欢,却并不好点破。
他还想从谢若锦这个重生女那里多知道一些前世的事qíng——这时候的女子所能依靠的,也大多只有父、兄弟、舅家、夫君、儿子,谢若锦可怜他,轻蔑他,所以,他并不是谢若锦值得依靠的人。可是,如果他这个谢若锦唯一的弟弟都不是谢若锦的依靠,那么,谁才是呢?
以及,他为何不是谢若锦的依靠?
谢远板着一张小脸规规矩矩的告辞,然后就离开了。
心里还在想,如今的谢若锦在面对他的过目不忘和诸多行事时,并未有甚么异样之色,显见前世的谢远应该也是如此。既然是和他一样,那么,谢若锦为何会觉得他不值得依靠?
难道他这具身体,将来会有其他的灾难或疾病?亦或者是gān脆会早夭?
谢远越想,心中越是奇怪。不过,他早夭了,谢若锦又要去依靠谁?要知道,谢若锦没有成亲,夫君和儿子都没有,舅家……江家早在四年前就出了事,江家四个郎君上战场,结果三死一失踪,而他们的阿爹……现下早就娶了继室,被封敬王,孩子也生了不少。又因从前的舍弃一事,他们的阿爹心中未必就没有疙瘩,饶是谢远不曾见过他,心中也能猜到那位敬王殿下根本不会真心喜爱自己曾经的污点。
可是,如果是这般的话,那谢若锦究竟还能依靠谁?
谢远忽的停住脚步。
说起来,他那位老师虽不喜欢他,也不喜欢新朝大庆朝,但是,本人却并非绝对的迂腐之人,并不反对自己的弟子去大庆朝当官,当然也不会拒绝接收朝廷的消息。
不但不会拒绝,他那位老师还会时常让几位年长的师兄将朝廷的邸报和一些消息在上课时告诉他们。
而最近的一个消息,仿佛是,太子重病。
长安城。
东宫。
“咳咳咳——”太子谢玉斐和父亲元朔帝只说了不到十句话,就开始接连的咳嗽起来,绢帕之上,隐有血渍。
元朔帝立刻起身,让太医署的医官为太子诊脉,同时双目担忧的看向自己最骄傲也最在意的长子。
想他之一生,初时仅仅是一位不受前朝皇帝待见的藩王的第三子,机缘巧合,恰逢前朝皇帝昏庸无道,长兄和次兄先后去世之下,这才继承了父王的藩王之位,然后一路行来,花了足足二十年的时间,才终于从一个小小的藩王,成为了今日的九五之尊。
其中艰难困苦,双手之上所沾染的人命之多,不足为外人道也。
元朔帝想,或许就是因着他不满前朝皇帝的昏庸,因着他自来桀骜不驯,说要反前朝皇帝,便直接扯旗便反,根本不在乎那些名声之事,亦不愿意为自己的造反大业安上甚么好听的名头,因着他这前半生,为了这个至高无上的位置,造下了太多的杀孽,才会接连克死了三位明媒正娶的妻子,如今皇后位置上坐着的那一位,现下也是病痛不断。
且除了克妻之外,元朔帝自认并非清心寡yù之人,无论是造反之时,还是造反成功之后,他身边的女子不断,可是,直到如今,他年有六十,膝下却仅仅有四子三女。而现在,他最最出色的长子,最最得意的继承人,身染重病,又有旧疾在身,就要死了。
元朔帝想到他的长子的惊才绝艳,身体虽比常人要胖弱些,却素来多智近妖,在他的造反之路上,他的长子谢玉斐一路跟随,虽因身体缘故不能上战场,却因才智过人,博文广志,比他身边最出色的谋士还要出色。
甚至,谢玉斐明明自己身子胖弱,在他们遭遇刺杀的时候,还拼死为他挡过两箭。
这样的长子,元朔帝又如何能不喜爱?
虽则在他登基之后,朝中偶有人提及他和谢玉斐的年纪——元朔帝如今年有六十,而他的长子谢玉斐,只比他小了十六岁,正是正当壮年的不惑之年。元朔帝闻言,也只一笑就罢。在他心中,他的长子是能为他挡箭代他去死之人,这样的儿子,他如何会忌惮甚至怀疑?
可是现在,他想要怀疑,想要继续听那些厌烦的挑拨之语,都不行了。
他的这个最出色的长子,旧疾缠身,本就胖弱,如今又重病缠身,就要死了。
无论元朔帝有多么的不想认命,甚至已经开始天下张榜寻求民间能人志士来为太子治病,元朔帝已然从长子谢玉斐的脸上,从那些医官的脸上,知道长子当真没有太多时间了。
“天成……”元朔帝在板着脸听完了三个医官战战兢兢的回复后,转身就走向了谢玉斐的chuáng前,低头看着chuáng上一脸苍白的长子,喃喃念出谢玉斐的字,元朔帝心中只觉钝痛。
这是他和发妻的长子,是他最最在乎和最最得意的儿子啊!
老天怎的如此无眼,竟是让他在得到这最珍贵的皇位之后,还没有喜悦多久,他的长子,就要死了。他就要白发人送黑发人。
元朔帝又站在chuáng边,看了长子好一会。
然后,他就听到了谢玉斐睡梦中呼唤两个儿子谢含英和谢容英。
“含英,容英。”
元朔帝一怔。
“我死了,我儿该如何自处?阿爹,阿爹,护着他们……”
元朔帝听着chuáng上脸色苍白的儿子喃喃低语的话,怔楞半晌,终是叹了口气。
他这些日子,心中一直担忧着长子,现下才终于想起来,一年之前,他为了将那些聒噪的声音压下去,也为了让他最骄傲的太子安心,所以,册封了太子九岁的长子谢含英为皇太孙,再一步巩固了太子的地位。
可惜……元朔帝深深叹气,一旦太子病逝,十岁的皇太孙谢含英,如何能让他那个军功最盛xing子也最像他的次子定王,还有那个看似温和敦厚、实则野心勃勃到连自己的妻女都能毫不犹豫舍弃的三子敬王心服口服呢?
而元朔帝自己,今岁,也已经年有六十。
皇太孙谢含英一步都不能退。
而以元朔帝对次子和三子的了解,定王和敬王,却不可能允许谢含英待在这个位置。
不单是他们,还有他那个才十几岁的四子显王和他的母族,也未必就愿意这件事qíng的发生。
元朔帝又沉默的站了一会,终是长长的叹了口气,心中也终于下定了决心,转身离去。
待到脚步声终于远离,chuáng上一直“昏睡”着的太子谢玉斐,才终于缓缓睁开了眼。
第4章 世子
谢玉斐静静的躺在chuáng上,看着头顶的chuáng幔,并不说话。
直到良久后,门外又有了些微的响动。
他听到了贴身宫人和他的长子的说话声。
“……阿爹又咳出血了?还昏睡了过去?那现下呢?那些医官如何说?阿翁又如何说?”
“回太孙殿下,医官已经在圣人的叮嘱下又开了方子,药也已经熬好。奴正要将药给太子殿下送去。”
“唔,那给我罢。”
于是皇太孙谢含英便端着一盅药汤,进了门,看到了正躺在chuáng上、侧头看着他的谢玉斐。
谢含英一愣,才喜道:“阿爹醒了?”然后小心翼翼的放下了药汤,便走到了谢玉斐身边,想要将谢玉斐扶起来,让他半靠在chuáng上。
可是……
谢玉斐真的太胖了。
虽说如今的那些世家和新贵也比较欣赏那些身长八尺,腰带十围的颇有气势的郎君,但是……谢玉斐身长远不足八尺,腰带却绝对比十围远过之而无不及!甚至每每快步走路,也需得周遭之人搀扶而行。
就是他当初能在前朝和jian细一齐设下的jīng密陷阱之下,为父亲元朔帝挡下同时she出的两箭,究其根本,其实也是因着谢玉斐的身形比一般人着实要肥壮宽敞了许多,这才能将同时从左右she出的两箭,一齐挡住。
然而就是这样肥壮体弱常常生病的谢玉斐,却是真正的聪慧过人,少年成名,在军事的排兵布阵和用计之上,更是远胜旁人。
这样的谢玉斐,纵是外貌形态上不如旁人,却仍旧让众多臣子无可指摘。甚至最后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元朔帝坚持要立谢玉斐的长子为皇太孙的事qíng。
只可惜,那也只是曾经的事qíng。
谢玉斐想到自己命不久矣,膝下的六个女儿倒是罢了,终究是小娘子,碍不着他的好弟弟们甚么事,可是,他的两个儿子呢?容英五岁,乃是他的庶子,勉qiáng或者也能活,但含英今年却已经十岁了,并且被立为皇太孙有了一年的时间。
他的阿爹还活着的时候,或许他的那几个好弟弟还能忍着,然而,阿爹一旦老去,他的含英又如何几个好叔叔的觊觎下,继续坐稳那个皇位呢?
谢玉斐正微微愣神,就听得耳际自己的长子正在费尽力气想要将他搀扶起来。
谢玉斐一叹,道:“含英莫要白费气力了,去唤宫人来,让他们来搀扶孤。”说着就又咳嗽了起来,脸色也越发苍白。
谢含英双目一酸,忙忙低头,接着便“哎”了一声,低头出去唤人。
待得宫人将谢玉斐搀扶了起来,谢含英便站在一旁,亲自为谢玉斐吃了药汤。
谢玉斐生xing喜甜嗜吃又不喜练武,甚至连走动不怎么喜欢。
他从前只觉,他只要有这样一个聪明睿智的脑袋,便是比旁人肥弱些,亦能指挥千军万马,供他的阿爹驱使。
可是现在……
谢玉斐心中摇头,只恨自己不曾好生保养自己,若非如此,今次一病,他或许就能好好的撑下去。纵使是不再康健,或许也能多活上几年。不必多,至多五载光yīn,他就能将他的长子教出来,纵使是初时只能和他的几个好弟弟勉qiáng抗衡,可是,皇位在手,他相信他的含英在经过几年的磨炼,定然能将他的好弟弟压制的死死的,待再过上十几二十年……即便是削藩,也非不可能的事qíng!
只可惜,这世上永远都没有那些如果。
谢玉斐又咳嗽了几声,才挥手将周遭侍奉的宫人挥退,伸手抓住了谢含英的手。
谢含英眼圈一红。
他今年才十岁,是谢玉斐三十四岁上,才得来的儿子。前头那些年,谢玉斐一连生了九个女儿,三个夭折,活了六个,这才终于有了谢含英。
可想而知,谢玉斐三十四岁上才得来的儿子,他心中自是对其疼之爱之,纵是在功课和教导上颇为严苛,功课之位,父子二人却也是温qíng脉脉。
且谢玉斐总觉得他的阿爹还在皇位,他便没有必要过早的培养自己的儿子,于是就更加纵容了儿子一些,也让他的儿子稍稍有那么一丝的天真和心软。
谢玉斐对此,当真是悔之不及。
“莫要哭。”谢玉斐淡淡开口,双眼盯着谢含英,道,“孤大约,活不了多少日子了。”
谢含英最是听不得这些话,闻言立刻跪倒在地,声音梗塞:“阿爹!”
谢玉斐道:“孤说了,莫要哭。待孤死了,你的阿娘,你的阿姐们,你的阿弟和阿妹,还有东宫上上下下的所有宫人,以及朝中那些支持东宫的人,他们所有的依靠,都会落在你一人身上。谢含英,你明白么?”
谢含英双目更红,却始终没有落下一滴泪来。
谢玉斐太过肥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终于摸了一下谢含英的脑袋,才继续道:“若是一年前,你阿翁要册封你为皇太孙的时候,阿爹拦下了,或许,你身上的担子便能轻一些,你的三位皇叔纵然是争皇位,也不会对你这个小辈出手。可惜现下,你坐到了这个位置,却是一步都不能后退了。”
谢含英果真是被教导的有些天真,闻言心中一酸,却还是qiáng撑着问道:“可是阿爹,二皇叔定王军功厚重,骁勇善战,脾xing最类阿翁;四皇叔的母族乃是长安世家,他自己也是与长安城的诸多世家素来jiāo好,背后有这些世家隐晦的支持;这两位皇叔惦记着那个位置,儿能明白,但是,三皇叔……”他顿了顿,接着道,“三皇叔xing子最是温和敦厚,当年征战,虽功劳不显,却也有守护旧都之功,继室虽也是世家之女,但儿瞧着,即便阿翁将三皇叔安排继续守护旧都,抵御北地的突厥一族,三皇叔亦不曾心有不服。且阿翁与二皇叔的封号是定,赞其乃是定国安邦的将才;与不曾参与征战、不曾立下任何功劳的四皇叔的封号为显,赞其母族为世家贵族,出身显达;而对三皇叔的封号却仅仅是敬字。然,纵使阿翁偏心至此,三皇叔彼时亦不曾有任何的不满。这样的三皇叔,难道,他也有不臣之心?儿原本还想,若是二皇叔与四皇叔当真与儿为难,儿或可与三皇叔jiāo好,毕竟,三皇叔仿佛要比另外两位皇叔要温厚多了。”
十岁的小郎君,歪着头,极其诧异的看向自己的阿爹,问出了心中的疑问。先不提起问题如何,单其此刻的模样,却煞是可爱。
谢玉斐闻言,却是冷笑一声:“阿爹接下来说的话,你且给阿爹记牢了!阿爹怕是再没时日,将这些话说与你第二遍!”
谢含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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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色一凛,背脊挺直,郑重的听着。“你二叔定王,军功虽厚重,虽有无数的人chuī捧他最类你阿翁。可是,他的心太过焦躁,军功虽有,计谋犹在,却太喜杀戮和征战。然而,于今日的大庆和你阿翁来说,他们需要的下一任皇帝,可以是一个能带领大庆继续开拓疆土的人,但是,这个人,除了喜爱开拓疆土之外,还必须是一个仁君,一个能耐得下寂寞,让我朝百姓有休养生息机会的君主。而这些,以定王的脾xing,他做不到。完全做不到。”谢玉斐讽刺一笑,忽而又道,“而那些说你二皇叔像你阿翁的话……你可曾有一次见到过你阿翁认可这些话?你阿翁,根本不觉你二皇叔像他。”
谢含英一怔。
谢玉斐已经继续道:“你四皇叔,他乃是你阿翁的老来子。既是老来子,自然是要多几分的宠爱。不过,也多亏了你阿翁对他的这多了几分的宠爱,才让你四皇叔脾xing骄纵,也多亏了他的阿娘乃是世家之女的身份,才让他养成了凡事都愿意为世家说话的毛病。”他微微勾唇,“这些,虽然为你四皇叔带去了世家的支持,但世家么,于站位之上,素来都是墙头糙而已。且你阿翁现下本就在朝堂之上,因新贵和世家的纷争而闹得心烦意燥,心中越发不喜世家。而你四皇叔却偏偏要反其道而行偏帮世家……你阿翁只会越发不喜他。”
“至于你三皇叔……”谢玉斐冷笑道,“故意算计了自己的发妻和三个女儿,还有发妻腹中还出生的孩子,仅仅就是为了给自己安一个‘顾全大局’的好名声,谢玉衡,你真真是好算计!好心思!”
谢含英彻底怔住。
他险些从地上跳起来。
“算、算计?”谢含英喃喃道,“不是说,当年废帝之军围困旧都,而恰逢先敬王妃携带三个小娘子出旧都去祈福,因此才被废帝的人抓住去做人质,bī迫三皇叔出城投降?那等qíng形下,无论换了任何人,但凡有些理智,想来,都不可能为了妻女而放弃一城百姓。更何况,旧都乃是我谢家最后的防线,若是失守,谢家子孙,上上下下,俱要遭难,被三皇叔抛弃的妻女来说,亦是如此。”
所以,以谢含英的角度来看,他的三皇叔的抛弃妻女的行为,并没有错。不但没有错,甚至,还是应该做的事qíng。而三皇叔这些年背负了不少骂名,更是荒谬和委屈。
谢玉斐只说道:“废帝之人想要围城,并非一日之功。他们的行迹被你三皇叔察觉的时候,他的妻女,定然还尚未离开旧都。且,废帝向来脾气软,那些前朝众臣里,本也有你阿翁安排的人在,是以即便她们母女被前朝废帝抓住,但她们要么是尚未成年的小娘子,要么是身怀六甲的妇人,因此仅仅是被发配云南而已。而那一路之上,你三皇叔原本可以安排最得力的人手去救回她们,也可以去求你阿翁,甚至来求我,让我们出手,一齐去将她们母女给救回来。可是偏偏,你三皇叔却派了马家的人去救她们,并且,在早已纳了世家马家的女儿为妾后,一年后,又娶了马家嫡女为妻。”
谢含英忽觉喉头gān涩,他有些不明白,那个看起来那样温和的三皇叔,竟会是这样的人么?竟然,连自己的妻女,都这样的狠心算计?三皇叔想要马家的支持,并不需要如此。
谢玉斐只深深的看着谢含英道:“这便是你三皇叔。一旦他想要那个位置,定然会毫不犹豫的对你出手。你,可是怕了?”
谢含英立刻挺直了背脊:“不,阿爹。儿身后还有阿娘,还有兄弟姐妹,儿不会怕,也不能怕。”
他若是怕了,若是退了,他的阿娘,他的阿姐阿妹和阿弟,他们又会面临如何的境地?
他不能退,一步都不能退。
谢玉斐见状,心中终于放了些心,然后又说了些事qíng,便提及了质子一事。
谢含英呆住:“质、质子?”
谢玉斐颔首:“是。”然后摸了摸谢含英的脑袋,难得温柔道,“阿爹就要死了,总要为你多扑些路,多做些准备才是。”
谢含英心中极为感动,正要说些甚么,就听他阿爹突然又道:“除了这些,阿爹还将你三皇叔抛弃的妻女和……长子,也找出来了。”
谢含英:“!!!”
谢玉斐微微眯着眼睛:“他们是你三皇叔的污点,如今七年过去,世人快要忘了差不多了,现下,该是让世人再记起你三皇叔的污点,也该让他们……夫妻、父子、父女团聚了。”
谢含英想到他那位三皇叔的继室,还有继室所出的长子刚刚被立为世子的事qíng……所以,果然,他的阿爹,是要三皇叔后院快些着火了么?
……
而被高高在上的东宫父子二人不甚在意的提到的谢远,正待在长姐谢云屏的闺房之中,请长姐和其他三位姐姐,为他打算孝敬老师顺便为自己扬名的礼物,做几针针线活。
第5章 láng崽子
谢云屏几个,见状立刻就笑了。
“这有甚好客气的?阿弟是小郎君,这等针线上的活计,本就不该cao心。”谢云屏温婉一笑,忽而又蹙眉道,“只是阿弟的老师远山先生xing子与旁人颇有些不同。他的生辰礼,阿弟若是不亲自动手,而是由我们出手,远山先生是否会迁怒阿弟?”
谢寒尽和谢念一同蹙眉,显见也是很担心这一点。
谢若锦却是杏眸微动,笑道:“这有甚可担心的?只要咱们帮着阿弟想一个让人惊喜的好主意,待生辰礼送出去了,远山先生也只有心喜的。”
不但如此,她们姐妹也能因此而多些好名声。这些名声,于就要去北地的她们来说,当然是好上加好。
谢寒尽虽比谢若锦年长,却因是庶出,平日里不显,然而身份上终究低了姐妹几个一头,因此虽眉心越蹙越紧,心中知晓三妹的主意必然会被长姐和小妹劝阻,便也不曾开口。
谢念和谢远乃是孪生姐弟,只比谢远大了小半个时辰,平日里与谢远最是亲近,听得谢若锦的话,就立刻嫩生生的道:“这却是不妥。远山先生本就不喜阿弟,若是知道了这份生辰礼乃是我等所想,针线也是我等所出,阿弟只是稍稍出了些力,心中怕更是厌烦阿弟。倒不如这主意是阿弟所出,我等仅仅是出了些针线上的气力,如此对阿弟才是最好。”
谢念的言下之意,就是即便最后的那份生辰礼的主意乃是她们姐妹所出,对外说来,那主意也必须要是谢远为了老师而费心所想,她们姐妹,不过是出了些针线上的力气而已。
谢若锦神色一僵。
谢云屏赞许的看了小妹一眼,道:“小妹所言甚是,正该如此。”
谢寒尽只看向谢远,轻轻一笑,本就艳丽的少女容貌更加夺目,道:“我针线虽不好,但穿针引线的活计还是会的。阿弟送与远山先生的生辰礼,我自愿意出一份气力。”
她的意思,虽没有挑明,显见也是同意了谢念的话。
谢若锦顿了顿,一双杏眸微微将三个姐妹轻轻一扫,想到三人将来的结局,顿时就将心中的那一丝的不快给按压了下去,权当没有听到姐妹们的话,转脸笑看向谢远,道:“阿弟心中可是还没有主意?若是没有,三姐心里,倒是有个想法……”
谢远却很快打断了谢若锦的话,一张白净的小脸不自觉的鼓起,看起来霎时可爱,道:“不敢劳烦三姐。主意么,我已经想好了,只是这件生辰礼上的确是需要一些针线活……”他想了想,又道,“还是要多费些力气的针线活,这次,就当真辛苦几位姐姐了。”
谢若锦脸色有那么一瞬间的难看起来。
谢远不是傻子,这几年姐弟之间,谢若锦都是应付敷衍居多,谢远本就敏.感,见状便也只肯与谢若锦“敷衍”。只是现下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为自己扬名,为家中母子几个、姐弟几个好生打算的机会,他并不想让谢若锦破坏,这才出口直接打断了谢若锦的话。
谢若锦同样不是傻子。她先前只当谢远年纪小,甚么都不懂,想敷衍便随意的敷衍了——毕竟,在谢若锦的心里,这本就是一个不值得她付出太多的迟早要死的傻子而已。
可是现下……谢若锦也终于察觉出了自己的行为的不妥。
她最近,真的是,太急了。
谢若锦面上神色变换不停,耳中却很认真听着谢远接下来的打算。
“……竹简坚.硬,因此只能做成卷轴携带。可是我想,纸张比竹简要柔.软的多,却未必非要做成卷轴模样。”谢远拍了拍手,他的小丫鬟便捧着一个托盘忙忙上前。
谢远将托盘上盖着的红布打开,露出了里面他用纸张抄写的一份孝经和一份论语,并且都是剪裁成了长方形的两个巴掌大小的模样。
然后,他就将相对较少的孝经一张一张的拿了起来,在边缘故意留出来的fèng隙处,指给家中的四个姐姐瞧:“我想麻烦几位阿姐,穿针引线,将这十几张纸都fèng起来……”
谢家几个女孩都不蠢,听到此处,哪里还有不明白谢远的意思的?
当即四人都从席上站了起来。
谢云屏今岁恰好是二八年华,曾经北地的繁华、奢侈和世家贵族的生活,她是经历最多,也是记得最清楚的。
那些世家也好,新贵也好,最看重的是甚么?名声二字,不排第一,也要排上前三位。
而她的阿弟今日却拿出了一种可以让他们隐匿多年的谢家人可以一举扬名的东西!
可以让沉重的竹简和繁琐的卷轴,变成可以一本书书写很多内容的轻便容易携带和保存的册页书!
就算现下的纸张依旧昂贵,大部分的书籍还要写在竹简上,可是,对于那些世家和新贵来说,那些许的昂贵又算得上甚么?最重要的,是可以铭记史册的改革!
而她的阿弟谢远,作为能够突发奇想,将卷轴变成为册页书的第一人,就算不能在史册上留名,却也能让如今的世家和新贵,都知晓谢远这个名字,知晓谢远为全天下的文人所作出的贡献,知晓……那个被敬王抛弃的儿子,依旧活着!
“好,好,好!”饶是谢云屏素来温婉端庄,此刻也忍不住喜道,“阿弟很好!有了这个,或许咱们就能早些回去!”
她说到这里,又是一顿。
随即又仔仔细细打量起了谢远的容貌——谢远和他们的阿爹谢玉衡,容貌上足足有七分的相似,只是谢玉衡皮肤更黑一些,谢远肤色白皙如玉,显见是像了阿娘。
而远山先生本就是不出仕的名士,想要让子孙拜他为师的人数不胜数,远山先生今次的六十大寿,会去的人里必然会有见过他们的阿爹谢玉衡的人。
谢云屏想到三年前,谢若锦苦劝阿娘整整一个月,劝得阿娘同意让谢远去拜远山先生为师的事qíng,眸色微微一黯——那时的阿娘之所有犹豫,不外乎就是担心远山先生的弟子或朋友里,有见过阿爹的人恰好又见到了阿弟。这等相似的容貌,还有恰到好处的年纪,又怎么可能不引人联想?
只是彼时谢若锦说的天花乱坠,阿娘大约也是担忧自己教导不好阿弟,随意请个夫子又唯恐耽搁了阿弟,于是犹豫很久之后,依旧是同意了阿弟捧着谢若锦当初抱回来的古籍去拜师了。
谢云屏这三年里头时刻都担忧着阿弟被人认了出来——她的阿爹又续娶了王妃的事qíng,他们一家都是知道的。说不得,现在阿弟已经被认出来了也说不定。
谢云屏想到这些,双眸微动,很快就定下心思,道:“既是这般,这书……阿弟便不要取名字了,待到远山先生的生辰宴上,你亲自请远山先生赐名。”
谢念和谢寒尽亦道理应如此。
远山先生虽不喜谢远,可是,这样可以清名流传的好事,他必然不会拒绝。而且,有了这么一件事,将来就算远山先生知晓了谢远乃是敬王之子,也绝对做不出将谢远逐出师门的事qíng了。
一时间谢云屏、谢寒尽和谢念三个,都很紧张的为谢远扬名一事出谋划策,谢若锦站在一旁听着,心中只觉自己或许错过了甚么。
虽然眼前的姐妹和阿弟,将来的结局都很不好,甚至,有的还会死的非常惨烈。
她虽然有心相帮,但她自己是清楚自己有多少斤两的。她前世时的好结局,说白了也不过是运气好而已。他们一家马上就要回去北地,马上就要去见被阿爹宠爱着的马氏和已经被册封为世子的那个同父异母的阿弟,而谢远也即将被送去京城做质子,前途是如此的艰难险阻,不可琢磨,谢若锦当真是没有任何的法子能阻止这些事qíng的发生。
无论是谢远的小小年纪必须为质,还是长姐谢云屏被迫嫁给一个早已心有所属、家规严苛的异姓藩王世子,二姐谢寒尽gān脆就被阿爹冷漠的送去吐蕃和亲,青chūn年华便客死异乡,小妹……
谢若锦想帮,可是,她又能从何帮起?难道说,要她为了家里的姐妹和阿弟,便舍弃了一切,改变了一切,同样也更改了她将来的好结局么?
谢若锦神色几经变幻,末了也只在心中一叹,只觉自己将来的确是要对家中手足再多几分关心,但是,也仅仅是如此了。
她并不能改变任何一个手足的解决。毕竟,唯有谢远去做质子,去挡在马家人前面,阿娘来年生下的幼弟,将来才有顺顺利利长成的那一日;也唯有长姐谢云屏在婆家的几年磨难,才最终能换的那个男人的百炼钢成绕指柔,也最终……让她再嫁过去的时候,得到的是一个可以和她相敬如宾的温柔的夫君。
谢若锦想到此处,也只能歉意的看一眼长姐了——不过,长姐前世接连生了三个小娘子,末了难产去世,长姐的难产……她并不学医,又如何能改变呢?
她任事都改变不了,便也只能任事都不去改变了。
且不提谢若锦心中早已百转千回,谢远却在拿出了那些写着孝经的纸张后,又拿出了一份写了论语的纸张——这却又与孝经大不相同,这是折叠页的。
谢远道:“如今的纸张太薄,并不适宜两面都书写,是以我想在书写之后,将其折起,如此fèng成书册后,正反面就都是字了。”
这也算是初期的蝴蝶页了。
谢云屏几人见状更是欣喜,只觉自家阿弟这个主意,着实是时机太对,也太妙了。
因着远山先生的六十大寿就在三日之后,因此谢云屏四姐妹立刻就让人拿了另外的纸张来,剪裁到和谢远写的《孝敬》与《论语》一样的大小,厚度也差不多时,就分别坐在廊下,开始试着fèng了起来。
——很显然,在确定自己手熟不会出错之前,姐妹几个都不会在谢远写的那两本纸张上下手。
谢远见状,有些无奈,又有些高兴。
前世时候,他因着先天心脏病,每每也都是被家里的爷爷奶奶父母哥哥姐姐捧在手心里的。
几乎除了爷爷bī着他打小就开始学琴棋书画、太极拳和近乎苛刻细致的历史之外,家里人对他向来都是宠宠宠,他在家里,几乎就是一个小皇帝。
谢远想到前世的家人,神色忽而恍惚了一瞬。他从前不曾细想倒还罢了,现下细细回忆起来,那些琴棋书画甚么的,寻常的现代人,哪里有人家会专门去高价请一个一个的好老师来细致的教他?哪里有家人为此还带着他赶去一些大学教授的家里去求教?还有爷爷bī着他学那最繁琐的历史细节,bī着他学古礼,一副要把他养成古代人的模样……
谢远想到此处,微微一怔。
他这厢正走着神,就听奴仆前来唤他们去江氏那里用晚膳。
姐弟五个自是都起身答应。
谢远也是此刻才发现,天色都有些晚了,见状微微有些懊恼,忙对着几个姐姐道:“姐姐们平日里白天闲了,随意做些针线便是了。天色一旦暗下,就莫要再动针线,免得伤了眼睛了。”
谢云屏几个自是答应不提。
待去了江氏院中,谢云屏身为长姐,自是将谢远的主意对江氏一一说了出来。
江氏先是一愣,随即亦是大喜,觉得这的确是一个能让谢远扬名的好机会。更甚者,或许他们能借着这个机会,gān脆自己回了北地,也未可知。
一时间一家人心中都甚是欢喜,原本该食不言的晚膳上,亦偶尔开口说笑几句。
待得晚膳毕,外头天色已然全黑,江氏又令仆从去谢云屏房间里将姐妹几个下午时的练习之作拿了来,末了甚至还要亲自动针线。
谢远努力劝阻不得,只得让仆从多送上几只灯,让房间里亮堂起来。
想了想,他自己便也待在房间里头,开始重新书写《孝经》和《论语》——待到明日,他就又要回远山先生那里继续求学,直到远山先生的生辰之后,才能再有一日假归家。
而那个时候,就有些迟了。
一家人正和和美美的为着同一件事而努力,纵使是谢若锦,此刻虽有些发生的事qíng改变的不适感,但想到他们或者能以更好的姿态回敬王府的事qíng,便也不再赘言,只一心做事。
直到月上中天,五鹤村里,突然传来阵阵láng叫声时,一家人才终于醒过神来。
“嗷呜嗷呜——”
“嗷呜嗷呜——”
……
江氏捂住心口,胆战心惊道:“这、这又是怎的了?我怎么听着,像是一群láng在外头叫?”
谢远“霍的”站了起来,就要往外头走。
江氏一把拽住了他:“阿远你做甚?外头可是群láng在叫,那些畜生,可都是吃人的。这种时候,让仆从趴在墙头往外瞧上一瞧也就是了,咱们万万不可出门。”
谢远顿住脚步,他稍稍迟疑了一下,道:“阿娘,我仿佛听到了阿守的声音。”紧接着,他的声音就坚定了起来,“阿守来了,我不能不去。”
江氏和谢云屏几个脸色顿时都惨白起来。
谢云屏勉qiáng镇定下来,道:“阿守虽是láng孩,是被白láng养大的孩子,野xing未退,但终究曾经救过阿弟的xing命。他若一人来了,你去见他,实属应当。可是……阿弟,你可听到外头的láng嚎声了?那绝非是阿守一个!外头定然是一群láng!如此qíng形下,纵然是阿守来了,你亦不能去!”
谢云屏的声音比谢远的声音还要坚定。
江氏也回过神来,抓着谢远的手越来越紧,道:“你大姐说的对。你不是说,是那些láng将阿守养大的么?那些láng不是将阿守当成了自己的孩子?既然是当成了自己的孩子,那那些láng就一定不会伤害他,你去与不去,又有何区别?那些畜生不会伤害阿守,却不一定不会伤害你,阿远,你不能去。”
谢远微微抿唇,道:“可是,阿娘,若那láng群从山上下来呢?若它们来了村子呢?五鹤村的村民,大部分的房屋并不怎么结实。láng群若是伤人,我又岂能坐视不理?”
江氏有心说,不理便不理了,她的儿子,乃是圣人之孙,敬王长子,自然是不该亲自涉险。可是,她看着谢远晶亮清澈的眸子,想到五鹤村的村民,想到若当真不管那些村民,将来整个村子的人死伤大半,而他们一家却还活得好好地,她的名声,皇室的名声,谢远的名声,又该如何?于是突然顿住,一时说不出话来。
谢若锦在一旁忙劝道:“不若让家里的男仆趴在墙头往外看上一看,或许就没有那么严重呢?且那些畜生畏火,再不济,若láng群当真下山进村,便让仆从举了火把,和村民一齐去将láng群赶回山里去好了。”
她的话音一落,就听得那láng叫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谢若锦觉得自己的指甲都开始发白了。
láng群,真的下山了。
下到这个仅仅有几十户人家的小村子了。
第6章 白láng
群láng下山,却不是可以轻视的事qíng。
五鹤村虽然这几年因着突然出现的谢家变得富裕了一些——毕竟,谢家为了在村子里立足,常常会有活计让他们做,既然做活,自然就有工钱;又有几家的丫头小子被带进谢家做工,家里就更宽裕了;就是再不济,三年前天下渐次安稳下来,那谢家的小郎君gān脆亲自去寻了村长,为山路狭窄的五鹤村开始修了一条通往外面的顺畅的路,单单是那一条平坦宽敞的路,就足够让五鹤村的村民感激谢家,生活更顺畅一些了。
只是就算如此,五鹤村终究还是在蜀地的偏远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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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少村民思想狭隘,一生甚至都不肯踏出村子一步,村子里人就是稍稍有了些银钱,也只不过是想着多盖两间屋子,好给家里的儿子娶媳妇而已,再不会想到把家里不太结实的屋子变得牢固一些。是以,五鹤村的村民听着越来越近、越来越响亮的láng嚎声时,几乎所有人都绝望了起来。
那可是群láng啊!
就算他们这些山里的村民相对彪悍一些,却也绝对不敢与láng群相抗衡——láng群团结而狡诈,嗜血而疯狂,如今又是圆月高悬,正是那些láng群最兴奋的时候。村子里仅仅有几十户村民,这几十户村民里,每一户里的壮劳力还有被派去服役的,剩下的人里,还有妇人孩童和老人,如此算下来,又有多少人能出门去和那láng群相抗衡?
那些村民能想到的,谢远一家也能想到。
谢远看着自己母亲的阻止,顿了顿,心中百转千回,耳畔听着越来越近的láng叫声,还有那láng叫声中掺杂着的阿守的声音,不禁叹了口气,一脸郑重地道:“阿娘,láng叫声越来越近,无论如何……我们家,不能没有人出面。”
而他们家里,除了谢远一个小郎君,其余都是女子。所以,能出面的,显然只有谢远一人。
江氏面上仍旧在挣扎。
谢远又侧耳听了听,叹道:“阿娘,你仔细听,外头……是不是有人在砸咱们家的门?还有咱们家里,也是有村子里的丫头小子在做工的,他们,仿佛也在外头哭。”
整个五鹤村里,院墙最高和最结实的就是谢家。
现下láng群围住了整个村子,那些村民里头,汉子们大都举起了火把,拿起了镰刀和棍棒,打算与láng群斗上一斗,或许,就能将láng群给赶走了呢?
只是汉子们自己要去为自己的家拼命,却不能将妇人和孩童还有老人就这样放在家里。毕竟,他们自己的家并不安全,安全的……只有拥有高高的结实的院墙的谢家。
谢远的话音一落,果然就有家中的仆从冲了进来,跪倒在地,祈求谢家母子能收容那些同村的村民,最好,是能将村子里的人都收容进来。
江氏和谢家姐弟五个脸色都不太好看。
谢家除了他们母子六个是主子,还有小柳氏是完完全全忠心于他们的。其余人里,二十个是谢远四年前挑来的签了死契的人,只是这二十个人都还是十岁左右的小孩子,虽说忠心不二,却仍旧只是孩童;剩下的二十个仆从里头,只有十个是签了死契,被谢家人重用的,其余十个,仅仅是谢家人为着在五鹤村立足,因此而签了活契的五鹤村的人。
而五鹤村的人虽然只有几十户,可这仅有的几十户,就足够闯进谢家,然后,毁了谢家。
谢远闻言,微微鼓起的包子脸又鼓了鼓,终是严肃着一张脸,开始对家中签了死契的仆人道:“将所有签了活契的家仆带去后头的桃园,再将桃园的后门打开,允许村子里的妇人孩童和老人进入。”顿了顿,又道,“然后,将桃园的大门锁紧。钥匙……就不小心丢到深井里去了罢。”
五年前,蜀地大旱,五鹤村亦是如此。因此五鹤村的井就挖的非常深,谢家的井更是如此。而那样深的井,里头还有极高的水,根本就没有人能顺顺利利的从里头再将钥匙给捡上来。
那仆人一怔,心头一骇,要知道,钥匙无论是给了谁,一旦桃园出事,谢家这几个手无缚jī之力的主子,就必然要面临着开门救逃到桃园的村民的责任。就算是其中有些村民若是突然心怀不轨,有了某些不可告人的企图,谢家几个主子,又如何躲得过?倒不如,钥匙直接丢了,到时,无论那láng群是否当真袭击了五鹤村,谢家人都有话说。
谢若锦从方才开始心头就是一阵狂跳,只觉自己曾经或许当真是做错了。如果当初她并没有为了能棠自己和家人在没有回北地的七年里头过得舒坦一些,因而小心翼翼抱了那些金银的话,或许,就算他们一家此刻困苦了一些,回到北地后会因这些年的苦难和礼节的缺失而遭受一些嘲笑,但,那终究是平平安安的不是?哪里像如今,他们一家竟然遭遇了láng群!
要知道,前世时候,根本就没有láng群下山,侵袭五鹤村这件事qíng!
谢若锦这样想着,心头既惊且惧,就听到了谢远的话。
她微微怔住。虽然前世的谢远也是极聪明的,过目不忘,天生的好记xing,可是,前世的谢远在这个年纪,还是个小小的有一点点骄傲的孩子而已。等这个有些聪明、有些骄傲的孩子被远远送去了长安为质,那个孩子身上的骄傲和聪明才开始一点点的被磨去。只是即便如此,那个谢远,也一直都用自己小小的稚嫩的肩膀,为自己的姐姐弟弟和阿娘努力的遮风挡雨。
谢若锦的思绪渐渐飘远,等她再回过神时,就见江氏已经又抱着谢远哭了起来,不许谢远离开.房间,而谢念已然站了出来。
“阿娘,不若由我换了男装,代替阿弟出去?”谢念和谢远是孪生姐弟,二人又还年幼,如今在容貌上,倒是有八.九分的相似,由她去扮谢远,的确不太容易被人分辨出来。
谢远却坚决道:“不必。方才离得远,还不太能听清,现下离得近了,我的的确确听到了阿守的声音。阿守从不伤害我,我出去了,也不会有任何的妨碍。”
谢念继续与他争执起来。
谢若锦糊涂了片刻,就听她身边的侍女低声为她解惑道:“小娘子,村民大都进了桃园避难。那láng群估摸着是循着人味多的地方,竟也追到咱们家院墙外了。喏,就是桃园外头。只是那桃园里的村民太多太杂,有人听着自己家人在院墙外的惨叫声,就忍不住开了后门,想要将自己家人放进门来……结果、结果láng群也跟着闯进了桃园!”
谢若锦一惊,不意自己只是稍稍的一个走神,láng群就跑到了桃园里头。
而这也就意味着,那些待在桃园里的人,若是没有他们这边的开门救人,就必然要整个村子的人直面láng群。
至于结果是死是活,也仅仅能凭借láng群是否要杀人吃人而已。
“人不能不救。”谢远肃然道,“那是一整个村子的村民。当年,我们一家能来五鹤村避难,也多亏了村民的帮扶和守口如瓶。若非如此,咱们一家,早已被废帝的人所虏获,就算不死,也定要遭受种种侮rǔ。若是大部分人无事,我们或可坐视不理。但,既一村之人的xing命都受到了威胁,那我们家中,必要有人出面相帮。”
而不是仅仅的只派奴仆出面而已。
至于那把被丢弃的钥匙……呵,根本不会有人相信那把钥匙当真丢了。
一室的人都陷入沉默之中。
而桃园那边的叫喊声、祈求声和诅咒声也越来越响亮。
谢远终究是打算亲自去,可是江氏如何能放他离开?她狠了狠心,一把抱住了谢远,侧首看向一旁的谢念。
谢念和谢远是孪生姐弟,今年同样是七岁。只是因江氏的偏心,她倒也比寻常七岁的孩童成熟的多。
几乎是一瞬间,谢念就看懂了江氏的眼神。
她心下一颤,仍旧坚定的站起身,语气中没有丝毫的怨恨:“我这便去换衣裳。”
谢云屏、谢寒尽和谢若锦同时沉默下来。
谢远瞪大了眼睛,他想要挣脱江氏,却被江氏越抱越紧,根本不给他任何离开的机会。
谢远清楚的看到谢念走到门口时,忽然转过头,对他轻轻一笑。
没有任何的怨念和恨意,只有身为姐姐的安抚而已。
谢远沉默下来,然后才冷静开口:“阿娘,我不去了,你,放开我。我们总要安排一些身体qiáng壮的人跟随四姐一起出去。也要安排人在墙头手持弓箭she杀láng群,引起láng群慌乱,给村民逃离的时机。”
江氏微微放开一些谢远,定定的看着谢远的眼睛,问道:“真的?”
谢远的眼睛清澈而明亮,他微微一笑,认真地开口:“真的。阿娘,你知道的,我从不说谎。”
的确,她的儿子,从来都没有对她说过谎呢。
江氏这般想着,于是就松开了谢远,温柔道:“这样也好。她总归是你的阿姐,你能想着她,很好。”想了想,又道,“不过,你最重要。”
谢远依旧笑着,也不出门,只在房间里就开始安排人手。
女人都留下来,qiáng壮些的还要拿起武器,在院子里好生守着。
其余男人和谢远的二十个十岁左右的“跟班”,则是统一被谢远安排去桃园紧连着的那个藕园。
那二十个“跟班”,自从跟了谢远,就一直跟着谢远一起练武she箭——原本江氏是没有这个打算,而谢若锦一直觉得谢远迟早会死,便也没有提及这件事qíng,只是谢远毕竟有着前世的记忆,又在襁褓之中时,知晓自己的让人格外纠结、将来也定然会危险重重的身世,因此就在三岁那年,便对江氏说了学武一事。
江氏对此原本无可无不可。不过,彼时战事还未曾停歇,江氏一方面唯恐战事会突然间波及到蜀地,一方面又想着若他们一家回到北地时,战事还未曾结束,那么,她的儿子若是能允文允武,岂非会受到郎君更多的重视?
更退一步说,君子六艺,礼乐she御书数,本就有she箭和骑术,让儿子早一些学,倒也不奇怪。
于是江氏就花了不少银子,请了一位不错的武师傅来教导儿子学武she箭,当然,也顺便任由儿子去采买了二十个只比儿子大了几岁的男童回来,任由儿子去管理他们。
而四年的时间里,这二十个小小少年郎,显见也的确学了些东西,因此谢远安排他们也一同去藕园,并没有人觉得有半分的奇怪。
毕竟,论起箭术,这二十个小少年比起一些大人,反而更要厉害一些。
于是一番安排下来,只不过半盏茶的功夫而已。
谢远依旧稳坐房中,江氏的心也慢慢的安定下来。
谢远又为她斟了一杯茶水。
江氏心中觉得至少这次儿子不会死了,她终身的依靠不会离开,于是便又有些高兴起来,很自然的喝了谢远的茶水。
谢远接着便一杯茶水一杯茶水的倒,不但给江氏喝,还给自己喝。
江氏不疑有他,谢远斟茶,她便喝。
直到三杯茶水下肚,她才惊觉有哪里不对。
只是茶水喝的太多,江氏清咳一声,便从席上起身,不得不去更衣。
谢远见人走得远了,便也立刻起身,毫不犹豫的就朝藕园走去。
他去的有些迟了,可是,就算是迟,他也必须要赶去。
谢若锦见状想拦,谢云屏却淡淡道:“他既生为男子,生来比女子尊贵,那么,该他承担的责任,他就不该推脱。”
谢若锦急道:“小妹已然去了,且生死未卜,他再去,又有何用?何必再搭上一条……”她顿了顿,终是没有继续说下去。
谢云屏看着外面,道:“他若不去,定会此生难安。”
且,那是她们最骄傲的阿弟,怎会当真推脱自己该承担的责任呢?纵然是阿娘糊涂,阿弟却从来不糊涂。
谢若锦一时语塞。
谢寒尽忽而道:“也未必就会出事。阿弟不是说了,阿守也在。阿守在,便会护着阿弟。”
自从两年前阿弟在山林里试探打猎时出事,被阿守所救,一个娇生惯养的小郎君,一个被láng养大的láng孩,便就成了朋友。
阿弟时不时的就会带着结实的衣裳和好吃的饭食、点心去看阿守,并bī着阿守洗澡说话。阿守虽然只“嗷呜嗷呜”的叫,但却真的喜欢和阿弟待在一起。
甚至偶尔阿弟因着学业,一段时间不能上山,阿守还会“嗷呜嗷呜”的叫着下山来寻阿弟。
家里人也是因此才知晓了阿守的存在的。
那样的阿守,绝对的依赖和信赖着阿弟,谢寒尽想,阿守是绝不会伤害谢远的。
当然,就算阿守真的被那些láng养的没了人的本心,和那群láng一齐对谢远出手,谢寒尽心中也明白,谢远也不会因此而退缩半步的。
那才是她们的阿弟。愿意一力挡在她们面前的阿弟。
而另一厢,谢远不但快快的赶去了藕园,还突然让一只跟随他的两个小厮立刻去厨房,将厨房的ròu全都搬过来,再令那些留下的妇人,开始宰杀一部分家中的活jī活鸭,剩下的一部分,活着带来,末了,还令人将家中的几头猪、羊一齐牵了过来。
谢远因又吩咐了这几句,赶去藕园的时候又晚了几分。
好在藕园里,谢念带着人因为砸开门上的钥匙和搭梯子而花费了些时间,谢远赶到的时候还不算太晚。
大门上的钥匙刚刚被砸开,无数的村民一拥而入,间或还有几声bī近的láng嚎声。
谢念瞧见谢远时,半分都不意外。
她清楚的知道江氏对谢远的看重,但是,她也清楚的知道,她的阿弟,绝对不是愿意躲在小娘子身后的人。
她的阿弟,比任何人都要出色和骄傲。
谢远也只冲她微微一颔首,然后就爬上了一架梯子,一眼就看到了白láng背上的那个五六岁模样的láng孩——阿守。
阿守趴在白láng背上,原本只睁着一双黑亮的眼珠子,警醒的四处瞧着。然而他太敏.感了,只一瞬间,就察觉了两道没有丝毫恶意的目光。
阿守稍稍一抬眸,就瞧见了墙头上的谢远。
“嗷呜嗷呜嗷呜——”
他一下子就从白láng背上坐了起来,对着墙上的谢远就激动的开始呼唤起来。
——当然,对在láng群中长大的阿守来说,这是非常善意和急切的呼唤。
谢远冲他稍稍招了招手,然后就有些奇怪,那白láng其实是阿守的“阿娘”,可是,自从他两年前第一次见到阿守,白láng就没有背过阿守,只让阿守自己在山林中奔跑。可是现在……
现下到底是夜晚,谢远目力不及,根本看不倒更细致的qíng形。
只是就算这样,谢远还是冲阿守做了个手势——这个手势是谢远第一次见到阿守的阿娘白láng时做的,意思也很简单,莫要让白láng杀人。
然后阿守立刻就看懂了,低头趴在白láng柔软的颈边蹭了蹭,“嗷呜嗷呜”的叫了几声。
白láng原本只是安静的趴伏在地上,仿佛是在等待着最佳时机的猎手一般。现下被阿守蹭了几下,立刻皮毛一抖,站了起来,险些把阿守给甩下去。
可是阿守终究没有被甩下去。
而白láng也冲着láng群叫了几声,láng群不甘不愿的都趴伏在了地上,只是嘴角还不住的流出一滴一滴的口水来,一双一双眼睛里透出森寒的冷意,似乎只要头láng的一个指示,它们立刻就能毫无顾忌的冲杀上前!
而这些láng群里,不少láng身形都格外的gān瘦。
谢远立时醒过神来。
他忽然明白这些láng群为何会下山了——山上的食物不够了。
往年山路难走,山货和山间野味也难以背出五鹤村,所以,会冒险上山的村民很少。但是在谢家人出资为村子修了路之后,村子里人就开始为了银钱而上山打猎采摘山货,送出去卖。甚至有些人为了赚银钱,还寻了外村的人一齐上山打猎。
如此这般,山上的láng群又哪里还有食物可寻?可不就只能下山来找人的麻烦了?
谢远电光火石间,已经想了很多事qíng。
而这个时候,那两个被他赶去搬ròu的小厮也带着几个身qiáng体壮的妇人,还有不少的jī鸭赶了过来。
谢远低头看了看,就见已经有大半的村民都进了门,可是,等剩下的村民要进门时,白láng却突然又从趴伏中站了起来。
不只是白láng,还有它身后的数十只láng,齐刷刷的站了起来,嘴角的口水在月光下更显森寒冷意。
谢远当即喊道:“都站住莫动!”
其实不必他喊,不少人已经呆立当场,再不敢多动。
谢远也立刻让他千挑万选培养出来的“跟班”下去了几个,让几个村子里的大汉从梯子上爬了上来,手中拿着刚刚被斩杀的血淋淋的jī鸭。
那些血味传来,就连白láng背上的阿守眼睛都亮了几分。
谢远看着那几个大汉,一指院墙外:“往外面扔,扔的越远越好。”
其中一个大汉有些呆,道:“扔外面作甚?不是要喂饱那些láng,然后让它们自己离开的吗?”
谢远道:“láng如何喂得饱?纵然今日喂饱了,明日又该如何?且它们终究是láng,不是家犬。”然后又神色冷然道,“扔,用尽力气扔!我谢家养的牲畜,可绝对喂不饱这些láng的。”
那几个大汉瞧一眼那小小的少年,不禁打了个冷颤。都说谢家小郎君温和有书生气,一看将来就能成为一代名士,可是现在再瞧……那双漆黑的眸子里的气势,他们这些小老百姓可真真是招惹不起。
更何况,他们早已乱了心神,没了主意,现下也只能听从谢远的主意,拼一拼运气了。
好在他们这一次终究是拼对了。
谢远一开始是让人扔那些带着血的jī鸭,因此引来的只是láng群的躁动不安,那些躁动也都被头láng白láng给压制了下去,可是,等他让人在家里养的猪和羊身上各自砍了一刀,再将它们和一群的活jī活鸭从藕园的侧门放出去之后,láng群再也忍耐不住饥.渴,纷纷开始低低的叫了起来。
白láng朝墙头上看了一眼,才终于转头高高的叫了一声。
这一声之后,láng群立时从桃园的后门冲了出去,冲向那些jī鸭和猪羊。
桃园里面,很快就只剩下了白láng和阿守两个。
五鹤村的村民简直就要欢欣鼓舞。
甚至还有猎户道:“只剩下一个了,不若由我来she杀了它!还有那个láng孩,我从前瞧见他被láng养着,还觉他可怜可惜,可今日看来,哼!明明是人,却偏偏跟着一群láng做着畜生才会做的事qíng!简直就不配为人!……”
那猎户还要接着骂,忽觉身上一寒,低头就瞧见那个已经从梯子上下来的谢家小郎君,正双目沉沉的盯着他看。
那猎户一怔,刚刚想开口为自己解释几句,就见那谢家小郎君的目光已然从他身上移开,看向谢家签了死契的仆从。
“弓箭你们自己看好了,不得落入任何一个外人之手!墙上的人,也时刻盯着外头那群láng。还有,里正……我想,那些láng大约还不会轻易离开,您做好跟大家伙好生商议一番,莫要再像方才那般乱了套才好。当然,在此之前,诸位毕竟是待在谢家,还请诸位把身上的武器都jiāo出来,我也好放心诸位进入我家,暂时歇息。”
然后谢远就伸手拿了让小厮特意留下的两大块猪ròu和两只jī,出了藕园,进了桃园。
五鹤村的村民有的想拦,却被里正狠狠瞪了回去。
他们方才那一通的砸门吵嚷和诅咒,真当人家谢家脑子不好,忘了吗?那谢家小郎君可是文曲星转世,天生的过目不忘,过耳不忘,里正甚至相信,那些说过诅咒的人忘了自己说的话了,那谢家小郎君都不会忘!
现下那小郎君还肯暂时收留他们,他们老实待着还来不及,岂能再闹?
谢念瞧了,想了想,便也进了桃园。
却见谢远并没有直接靠近白láng,而是绕过白láng和阿守,直接走到了桃园的后门门口,将两只jī和一大块猪ròu扔在了门外,其中一块小一些的,拿在了自己手里。
白láng懒洋洋而警惕的盯着谢远。
阿守却急了,嗷呜嗷呜的叫了几声,才终于催促着白láng走出了桃园的后门。
白láng低下头,开始进食。
而阿守则是一脸激动和高兴地朝着距离他还有些远的谢远就扑了过去。
然后一个趔趄,直接脸着地直挺.挺的摔在地上。
谢远:“……”
他也终于发觉了阿守哪里不对劲。
阿守的右小腿的腿骨,仿佛断了。
阿守趴在地上,一点不觉得身上疼。
他很高兴,于是就仰着脸,冲谢远露齿一笑。
然后谢远又发现,阿守的门牙……缺了两颗。
谢远:“……”
腿断了,门牙没了。
他突然觉得,阿守真的是……一只有些可怜的láng崽子。
第7章 皮子
“嗷呜嗷呜——”
声音可怜又稚嫩,一双漆黑的眼珠里都带着些委委屈屈的撒娇之意。
谢远被这熟悉的叫声给叫的回过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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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旧站在距离白láng一丈远的地方,微微低头,就居高临下的看到了那个当真是……非常非常可怜的阿守。阿守心里有些委屈,也有些害怕。
从前时,眼前这个人见到他了,总会很高兴就上来摸.摸他的头,给他带好吃的软软的东西,还会为他梳理脑袋上的毛,会帮他洗澡,会和他很温柔的说话,虽然他根本听不懂,可是,他还是很喜欢和这个人待在一起……
可是现在……他的小腿坏掉了,牙齿也掉了,指甲比其他的láng都要脆弱,身子也再不矫健,再也不能捕猎了。
láng群里的好多láng都对他露出了虎视眈眈的驱逐的目光,阿守将那些目光看得清清楚楚。
他心里很难过,觉得自己就要死了。
毕竟,láng群的其他láng,不就是这个样子的么?一旦没了用,不能打猎,就会独自离开,然后,因为不能捕猎,没有食物,而在山林中慢慢死去。
阿守不愿意就这样死去,他在临死之前,想要再见这个人一面,于是每个晚上都会对着五鹤村的方向“嗷呜嗷呜”的叫。
他的阿娘白láng不知道是被他吵得烦了,还是因为láng群里的很多láng都因为山林里的猎物越来越少、吃不饱肚子,于是就带着láng群下了山。
阿守对此是高兴的。
他是知道其他的láng下山,是为了下山吃人。
阿守对这些并没有任何的反感或厌恶,他又不是人,他是láng。人既会猎杀láng族的猎物,让láng族没有ròu吃,又会猎杀láng族,剥掉láng族的皮毛做衣裳,而láng族只有饿得狠了才会下山吃人,这原本就没有对错之分,只是,饿了,就要寻找食物而已。
不过,阿守虽然不觉得láng群寻找食物有错,但他心中还是打定了主意,一定会护住眼前这个对他很好很好、他也很喜欢很喜欢的人,然后等láng族上山了,他也不上山了,只在自己活着的最后几天里头,好生和眼前这个人在一起待着。
当然,等到他真的发觉自己就要立刻死掉的时候,他还是会用自己断掉的腿爬回山上。他觉得他喜欢的这个人好像有一点点脆弱,如果他死了,这个人大概会很害怕和难过。
阿守歪着脑袋又“嗷呜嗷呜”叫了几声。
他想了又想,又觉得自己想的有点多,大概,这个人是不会害怕的,其他人,不都是会把láng剥皮做衣裳吗?要不、要不,这个人不害怕他的死的话,等他死了,就让这个人也把他的皮给剥了,然后也做成衣裳,这样的话,他也就能一直陪着这个人了。
阿守这样想着,忽然就高兴了起来。他觉得,死亡好像也不是那么的可怕了。
“嗷呜嗷呜——”
阿守的叫声一下子就又愉悦了起来。
谢远见状哭笑不得。
他缓缓走近阿守几步,缓缓蹲下.身子,把只在下半身围了一块shòu皮的阿守给扶着坐在了地上。
阿守不太习惯这样的姿势,见谢远的手一松开,立刻又变成了四肢着地的趴伏的姿势,“嗷呜嗷呜”的低声叫着,还用仅剩下的三只完好无损的“腿”,爬向谢远身边,拿着一头乱毛的脑袋去蹭谢远。
“嗷呜嗷呜——”我就要死啦,我在你身边死掉好不好?这样,你就能扒了我的皮做衣裳了。你以后就只穿我的皮做的衣裳好不好?
阿守很高兴的说出自己的打算,想要眼前这个人和自己一样的高兴。
可惜……谢远才听不懂láng嚎。
他见阿守不听话,皱了皱眉,又重新把阿守摆成了坐在地上的姿势。
“嗷呜嗷呜。”
阿守又可怜又委屈。
谢远只好伸手在阿守脑袋上的乱毛上摸了摸,微微笑着,低声道:“乖,听话。让我看看你的腿。”
然后就先一步伸手,抓向了阿守的右小腿。
阿守“嗷”的叫了一声,想要缩回腿,然后他就被谢远看了一眼。
阿守于是就立刻乖了下来。
谢远其实在医术上并不怎么jīng通,可是,他前世的兄弟实在太调皮了,这一世他开始和那二十个“跟班”一起练武,中间也免不了磕磕蹭蹭,受点小伤,因此他虽然不会治疗骨折,但是,至少还能看看阿守骨折的是否严重。
“还好。”谢远摸了阿守的小腿半晌,终于松了口气,道,“应当无碍。你乖一些,我让村子里的大夫为你把骨头接回去,好不好?”
阿守其实也听不太懂谢远的话,只歪着头看谢远,觉得谢远说话真的很温柔很温柔,就算一直板着脸,可是他还是觉得谢远真的对他很好很好。
谢远倒也不指望阿守能听懂他的话,只朝着白láng的方向走了几步。
白láng正在撕咬着一只jī,见谢远朝它走来,微微发出了低低的吼声。
谢远指了指阿守,道:“我想留下他。他受伤了,牙齿也会因为年纪而不断的掉落。他不适合被你继续养在山上了。”顿了顿,又道,“我要留下他。”
谢远其实早早就有这个想法了,但是,阿守一直觉得自己是只láng,除非是很久不见他了,才会小心翼翼的在夜晚下山来寻他,平常根本不会下山,也不肯对任何一个谢远以外的人表露出善意,而阿守的“阿娘”白láng又护短的紧,一旦发现谢远蛊惑着阿守下山走得远了,就立刻沉默的在后面跟了上来,身后还带着它的láng小弟……
于是谢远这两年来,始终没能将阿守给拐走。
而这一次么……谢远觉得,白láng会把阿守辛辛苦苦的给背下山来,或许就是想把阿守留下来给他。
果然,白láng放下吃了一半的jī,歪着脑袋看了他半晌,低低的吼叫了一声,似是在威胁一般。
谢远道:“我会照顾好他,把他当做我的亲弟弟一般照顾的。而且,”他一顿,道,“他腿上的伤,如果没有大夫医治,很可能骨头会长歪。而他的牙齿要更替,还需要上几年的时间。这几年的时间,足够他因为捕猎不到食物被饿死或是被láng群的其他láng给赶走了。与其让他继续跟着你,倒不如让他跟着我。将来他好了,我会让他上山去看你。”
只是那个时候阿守身上白láng的味道肯定就没有了,谢远十分怀疑,那时的白láng还认不认得阿守。
白láng又盯了谢远一会,然后就走向了谢远和谢远身边的阿守。
不远处的谢念不由上前走了几步。
谢远双手负在身后,冲她摆了摆手。
谢念一愣,便停住没有再往前走,只在原地静静的看着,一双和谢远一模一样的桃花眼,一眨不眨的盯着谢远,生怕谢远会出事。
白láng却并没有伤害谢远,而是靠近了阿守,在阿守骨折的小腿上舔了好几下,然后又去舔阿守的脸,乱糟糟的头发。
谢远:“……”嗯,这是láng族表示亲昵的方式,他懂。
阿守此刻也发出了低低的呜呜声,像是告别,像是伤心。
他要死了呢。像阿娘的其他孩子,他的其他兄弟一样要死了呢。
只是他的其他兄弟都是死在阿娘身边,而他,想要死在这个对他很好的人身边,并且愿意将自己的皮送给这个人,永远和这个人在一起。
白láng也不知是不是听懂了阿守意思,照旧又舔了阿守几下,然后,转身就离开了。
带着那只它还没有吃完的jī。
阿守泪珠一下子就落了下来,同时长长的“嗷呜——”了起来。
谢远不懂láng语,却是能听懂阿守的叫声中的告别和悲伤之意。
他蹲下.身子,抱住了比他要矮小一些的阿守。
阿守也第一次尝试着伸出前肢,抱住了谢远。
然后伸出舌头,舔了舔谢远的脖子。对阿守来说,脖子是弱点,这个人能把脖子露出给他看,显然是信任极了他,于是阿守也立刻就表达了他的喜悦——舔。
谢远:“……”
他又抱了一会阿守,见阿守的“呜呜”的叫声不再那么伤心了,才终于把人给放开,然后摸了摸脖子,湿乎乎的。
谢远有些想擦掉,可是看着阿守那双黑亮黑亮的眼睛,又不太想当着阿守的面擦掉,只好又拍了拍他,抬头看向远处。
那些láng群已经散了一大半了,只剩下一小半还在原地进食。
白láng身为头láng,也仰头长长的叫了一声,开始赶那些láng离开。
一些正在进食的láng群有些不愿意,可是,白láng是头láng,它们打不过它,所以,只能叼着食物,开始往回走。
谢远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谢念已经召来了仆从,开始将桃园的后门关紧。
谢远低声对谢念道:“阿姐,你带着村子里的妇人、小娘子和七岁以下的小郎君去里头几个院子里安置下来,剩下的人,我来安置。”
他显然很清楚,绝对不能让谢念这个时候回去独自见江氏,否则的话,江氏必然是要迁怒谢念的。即便谢念没有任何的过错。
不过,江氏好脸面,如果让谢念带着那些妇人过去,江氏便再不能多说甚么。
谢念心中也知晓这些,只转头看一眼不知何时又趴伏在地上好奇的盯着她看的阿守,想了想,就道:“这样也好。我再让人将家里骡车上的板子拆了,让人先来抬着阿守。”
谢远点了点头,见阿守一直紧张的盯着那些走近他的人,想了想,把阿守挡在了身后。
“嗷呜嗷呜——”他才不怕那些人,但是,能被眼前这个人护在身后,阿守心中还是非常非常高兴的。
谢远手在后面,拍了拍阿守的脑袋,像是在安抚。
阿守觉得自己的胸膛里满是喜悦。
里正带着村子里的三个汉子朝谢远走了过来。
——虽然谢远还是个小郎君,可是,谢家其他人都是女眷,且今晚也是多亏了谢远的主意,才将那些láng群给引走。而今天晚上……至少在天亮之前,他们这些人都肯定是要赖在谢家了。
里正倒是从来不肯看轻谢远这个小郎君,笑着就朝谢远走了过来,先是谢过了今晚谢远的收留和急智,接着就开始道歉,为之前村子里人的那些咒骂而道歉。
谢远没说原谅,也没有说不原谅,只是严肃着一张小脸,道:“今晚之事暂且不提,敢问村长,今晚láng群因有食物而离开,那明晚又当如何?里正心中,可有想法?”
里正心里当然是有想法的。村子里的人从前穷惯了,好不容易因为谢远一家来了村子,家里挨家挨户也都攒下了一些银钱,但也都宁可把那些银钱给藏起来攒着,也绝对不肯把这些银钱làng费在修坚固的家中墙屋上,这才有了今晚的劫难。
里正的想法,就是明天一早就开始在村子和后山中间开始修建长长的高高的围墙,挨家挨户,谁逗不许躲懒,都要来出一份子力气。
且在围墙真正修好之前,村子里是不能再留人了。
láng本就狡诈,今夜能在五鹤村得到食物,待到明晚时,它们必然还要来。村子里在围墙修好挡住láng群之前,是不能再留人了。
只是,这围墙又哪里是说修就能修的?村子里哪里有这个钱?
因此里正张了张嘴,着实说不出话来。
谢远倒也没打算太过为难里正。这七年来,他们一家子女人孩子的能在村子里过得舒坦,其实也多亏了这位老里正对他们一家的看重和对村子里的闲言碎语的按压。虽然里正显见是有所图的,但里正能一坚持就是七年时间,谢远倒也因此承qíng,所以,并没有为难里正,而是直接开口。
“谢家在村子里住了七年,多亏了村子里大家的照拂。如今村子里出事,我的想法,是在村子和后山之间建高高的围墙。只是……”谢远稍稍顿了顿,接着道,“只是我现下已然在远山书院求学,远山书院距离村子太远。我和家慈的想法,是想要尽快搬到远山书院附近。只是如此的话……我等就不能和村子里一起建围墙了。”
里正一怔。
谢远微微一笑,不再严肃着神qíng,道:“我和家慈的意思,是拿出二十两银子,用在这次村子里修建围墙上,另外,再拿出五两银子,用在修建围墙的膳食上头。至于其他……谢家明日便要暂时离开五鹤村,谢家这处宅院,还要有劳里正稍稍照拂一番。”
里正想到那几个出口咒骂和rǔ骂谢家的村民,心头一阵厌恶,闻言只能叹一口气,道:“这真是……多谢小郎君和娘子了。”
里正深深的冲谢远做了个揖。
谢远侧身躲过,接着就见他的两个十二三岁的贴身小厮清酒和玉壶一前一后抬着一块木板走了过来。
谢远与阿守说了好些话,才终于劝动了阿守暂时坐在木板上,而不是趴在木板上。
只是阿守必须要牵着谢远的手才同意这件事qíng。
谢远倒也不急着立刻就给阿守改规矩,以免适得其反,而是让清酒和玉壶抬着阿守走在他身侧,自己则是和里正商量起了今晚让村子里人住在谢家的事qíng。
左右再过一两个时辰天就大亮了,众人倒也不多纠结,就被谢远和里正安抚下来。妇人孩子和老人都能睡下,那些汉子们则只能在房间的席子上枯坐聊天,度过这剩下的一两个时辰。
谢远安置好了这些人,又命仆从送上新煮的姜汤和些许的gān粮,接着又吩咐了几句两个时辰后的早膳一事,才终于有功夫带着阿守去见村子里的大夫。
这位大夫原本也不住在五鹤村。
只是两年之前,江氏许是因着曾经那次的生产时条件不好,身体吃了大苦头,所以才常常生病。谢远那时也拜了师,常常需要住在远山书院里面,心中担忧家里人生病,无人能主事去请大夫,于是就跟书院的师兄打听了一段时间,寻了想要颐养天年的徐大夫来了五鹤村。徐大夫见着五鹤村景致不错,谢家又保证他在五鹤村住着,便每月给予一定的月钱,而徐大夫却又是自由身,谢家并限制徐大夫的自由,于是徐大夫就在五鹤村暂且住下了。
只是没料到才住了两年,过了两年舒坦日子,到了今日,竟是又遇了这么一遭事qíng!
徐大夫年纪大了,胡子全白,缕着胡须直摇头。
谢远见状,也开口对他道了声歉。
徐大夫笑道:“这与你有甚关系?唔,就算是有关系,也是谢小郎君救了老夫一次,老夫要多谢你才是。”
谢远摇头,与徐大夫又说了几句话,便请徐大夫为阿守看看腿,顺便最好能把个脉,给阿守调理调理身体——阿守被当láng养了那么久,可是,他毕竟不是láng,而是人。这其中阿守被láng养的时候,身体是否出现了一些不妥,是否会对阿守将来的身体产生影响,谢远当然是要提前为他考虑。
徐大夫打量了一会那个在夜晚时依旧双目黑亮、神采奕奕又十分信赖谢远的láng孩,摇了摇头,笑道:“被láng啊、虎啊之类的养大的孩子老夫从前倒也见过。只不过那两个孩子倒是没有这孩子的运气,能遇到谢小郎君这样的好人,既不嫌弃他,又肯为他着想。”还能在年纪尚小的时候,就被那白láng阿娘给送下山来。
谢远只道:“阿守救过我。”
徐大夫一怔,倒也不多问,只笑:“那也是这孩子的福分。”
能救贵人,那贵人也是知恩图报的,可不也是一种福分么?
徐大夫于是就不再多说,开始为阿守摸来摸去的看腿,打算给阿守正骨。
阿守几次想把腿给收回来,都被谢远给瞪了回去。
阿守有些委屈。他心中喜欢谢远,觉得自己就要死了,死在谢远身边,然后把自己的皮子给谢远做衣裳也是高兴的。
可是,谢远却一直都在跟别人说话,现下终于有空搭理他了,却又让一个奇怪的老头子摸他的后肢!
阿守就很想很想生气!
可是他又有些不敢生气。——要是他真的生气了,他喜欢的谢远是不是就要赶他离开了?这里这么多人,谢远要是赶他离开了,那其他的人,是不是就要来杀了他剥他的皮了?杀他倒是无所谓,毕竟他原本就要死了,可是,他的皮是要留给谢远的。不能给别人。
阿守正兀自想着些甚么,后肢忽然一痛!
阿守惊得“嗷呜”叫了一声,就要把自己的腿给抽回来,顺便再用另一只腿去踢一脚那个老头一下才好。
好在谢远眼疾手快的按住了阿守的右腿,还故意在阿守右腿大腿上掐了一下,让阿守疼得眼泪都要出来的时候,还能忍下抽回腿并揍徐大夫的冲动。
徐大夫见状就笑:“没事,好了。剩下是就是给他上夹板。等上了夹板,再好生养上三个月——”他语气一顿,有些怀疑的看向阿守,“只是这láng孩xing子野的很,只怕是让他好生养着,比让他从四肢着地学会走路都要难。”
谢远沉默了一下,才道:“没关系。他会听话的。还请徐大夫再帮阿守诊一下脉,看看他身体上时不时还有其他的不妥处。若是有,趁着这三个月养腿时候,一次xing给他治了好了。”
徐大夫倒是知道谢家不缺钱,闻言便也点了头,开始凝神给阿守诊脉。诊完脉后,还扒着阿守的眼皮、嘴巴、耳朵都看了看。
等谢家仆从从他家里把他的药箱子、常备的夹板拿来后,亲自给阿守擦了药,上了夹板,就开始写药方。
徐大夫一共写了三个方子。
一个方子是给阿守调养腿伤的,另外两个方子就都是给阿守调理身体的了。
“这个láng孩……阿守身体上的确有些问题。尤其是肠胃,láng族通常都是饥饿之时才会狩猎进食,进食的也大多是ròu食。可人却不行。人们大多一日两餐,ròu食菜蔬,必不可少,阿守虽然适应了láng族的捕猎和进食习惯,可他终究是人,不是láng,肠胃上要越发慎重才是。还有,咱们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láng族大多是夜间捕食,阿守定然在夜间也是不得安眠。所以……”
徐大夫又说了一些阿守身体上的不妥。
谢远认真听了,觉得总体来说,阿守的身体的确有些不妥处,不过,好在阿守年纪还小,本就在成长期,恢复力也会比其他人要好。因此只好好生调养,待再过上几年,便会与常人一样,不会受到身体病痛的折磨。
只是徐大夫又思索了一会,还是又皱眉道:“还有一事……有些奇怪。”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将诊脉的结果说了出来,“老夫原以为,láng孩大多头脑上要……简单了一些,不会想太多的事qíng。可是,从阿守的脉象上看,他却是忧思过度,郁结于心。小小孩童,不该有这样的脉象,也不应有这样的脉象。且,心病还须心药医,总要解了这孩子心中的郁结,才能让他心中顺畅起来,能够养病。”
谢远微微蹙眉,转身去看阿守的脸。
阿守原本脸上正写满了不高兴,见着谢远回头了,才露出了一个笑容,以及缺了的两颗门牙。
谢远摸了摸阿守的脸,低声道:“你在担忧甚么?难道……是怕自己会死吗?”
阿守理所应当的听不懂谢远的话,只是惊喜于谢远在摸他的脸。
唔,虽然他的皮子比不上阿娘它们的皮子油光水亮还有毛,可是,谢远喜欢就足够了。
反正、反正他也是要把自己的皮子给谢远的。
只是不知道,他还能再在谢远身边待上几天。他若是能多活几天,该有多好?
第8章 身份
谢远显然问不出来和他暂时语言不通的阿守在想些甚么。
不过,问不出来归问不出来,谢远却能将自己代入成阿守,去推测猜想阿守在担忧害怕甚么。
谢远一面猜测着,一面苦笑,前世他出生时心脏就有问题,周遭的亲人朋友为了他好,也常常很多事qíng都不告诉他,谢远便也只好自己动脑去猜想,也正因此,他才练就了这么一身察言观色的本事。
谢远倒也不知道这身本事是好还是不好了。
今夜注定是个忙碌的夜晚。
谢远安置好了五鹤村的村民,又特特安排了仆从获取准备清晨时的早膳,接着就回到自己的小院子,取出了一套自己稍小一些的衣裳,给阿守穿了上去。
阿守初时不肯穿,觉得那衣裳奇奇怪怪的,只有人才会穿。
而他是一只láng,láng怎么会穿衣裳呢?
阿守的目光很是gān净清澈,因此谢远一眼就看出了阿守拒绝穿衣裳的原因。
他嘴角抽了抽,板着脸开始掐阿守的手臂:“你身上没有毛。”
所以,一只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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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的“láng”,有甚么理由不穿衣裳?阿守:“……”秃毛láng,果然是要受歧视的。
那他的皮子扒下来后,谢远会不会也不喜欢?
他有些委屈的垂下脑袋,任由谢远给他穿衣裳。
“不许低头,抬起头,看着我怎么给你穿衣裳的。等下一次,你就要自己穿了。”谢远是打算将阿守当弟弟养着的。既然要当弟弟养,谢远自然是想要养出一个能gān有责任心不纨绔的弟弟,所以,他才不会过分惯着阿守,“抬头,看清楚了。”
阿守抬起脑袋,鼓着脸颊,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向他喜欢的谢远。
从前的谢远,根本不会这般凶他!
谢远:“……”拐回来之前当然是要温柔耐心的好生哄着,拐回来之后嘛……当然是要先立规矩了。
阿守原本就敏锐,他虽然听不太懂谢远的话,可是却常常能清楚的感觉到谢远在做甚么,想做甚么,于是瞧见谢远一脸严肃的模样,心里就更委屈了。
他、他都要死了,眼前这个人,怎么能还不对他好一些呢?
可是难过归难过,阿守心中当真是十分喜欢谢远,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般的喜欢一个人。因此他鼓着脸颊,瞪大了眼睛,又是委屈又是生气却又同样认真的看着谢远给他穿衣裳的动作,似是要把谢远方才的动作都一一记在脑袋里。
谢远见阿守听话,心中就又喜欢了几分。
抬头往外看去,见天色未亮。他倒有心让阿守早些休息,却也知晓阿守此刻是无论如何都睡不着的,于是便让清酒玉壶两个抬着阿守,和他一起往阿娘的院子里去了。
江氏此刻正在以泪洗面,心中担忧不已,只恨自己竟是没有看出儿子的小算计,害得儿子在鬼门关前又走了一遭。
谢云屏、谢寒尽和谢若锦三个刚刚安置好了五鹤村的妇人和孩童,松了口气,回到阿娘的房间,就见小妹谢念还跪在冰凉的地上,而阿娘依旧在哭。
谢云屏脸色一变,立刻跪在了谢念身边,道:“阿娘,今日之事,小妹并无任何错处。若要说错,也只能怪儿这个做长姐的无能,竟是不能挡在弟弟妹妹之前,想出好的主意,既能赶走láng群,安抚好五鹤村的村民,还能保住我谢家的名声,让阿爹将来不至于以儿为耻。阿娘要罚,便先来罚儿罢。”
谢寒尽和谢若锦亦跪了下来,认错。
江氏却不理她们,只一心哭泣。
谢云屏、谢寒尽和谢念心中忽然升起一股凉意。她们的阿娘更重视阿弟,重视到了有时甚至会忽略阿弟自己的喜好和尊严,这件事她们都是知道的,可是,她们没有料到的是,阿娘竟是会轻视她们这些女儿到了这种境地!
谢念暂且不提,早在方才阿娘暗示她扮做谢远出去应付众人的时候,她心中已然知晓,自己和阿弟,终究是不同的。
谢寒尽本就是庶出,能有今日的一切,她已然知足。然而兔死尚且狐悲,她只在一旁瞧着阿娘对待亲生女儿的态度,还有阿娘方才不顾阿弟意愿,不许阿弟出门的模样,心中的寒意更甚。她突然在想,或许,将来若有一日,阿娘需要为了阿弟……或是准确来说,阿娘需要为了自己的地位,头一个要牺牲的,大约就是自己这个庶女了吧?
谢寒尽心头苦涩,她有心不认命,然而,孝道大过天,一旦事到临头,她又如何能当真不认命?
而最平静的一个反而是谢若锦了。
她重生一次,心中自然明白江氏的心思了——与其说是江氏心中最看重儿子谢远,倒不如说是,江氏心中最看重的是她自己。
身为女子,一生依托,无外乎是父、兄、夫、子,江氏的父亲和兄弟在之前的战事之中,三死一失踪,至今没有音讯,江氏再不能依靠他们;而敬王看似温文尔雅,实则冷qíng冷漠,如今不但有了续娶的王妃,甚至还立了敬王府的世子,这样的夫君,江氏纵然心中仍有期盼,心底却也清楚,敬王是依靠不得的;如此,江氏所能真正依靠的人,就只剩下了谢远一个而已。
对于父、兄、夫,江氏依靠的手段,或许只有示好和依赖,而对于儿子……江氏要依靠儿子,却可以用更极端的方法去掌控儿子,如此,岂非比单纯的依靠,更让江氏安心?
纵然江氏向来柔弱似水,却终究是新贵出身,被家中悉心教养过的,因此,她虽柔弱,却也是经历过了被丈夫抛弃、娘家人死得几乎只剩下一个年级幼小的庶子、被发配偏远之地、在路上忍受了生产之苦的女人,江氏拿捏不住自己的夫君,难道还会不想拿捏自己的儿子么?
前世时,谢若锦记得那个阿弟倒的确是被阿娘温柔的拿捏住了,可是这一世,许是因她之故,这个阿弟因拜了远山先生为师,自从拜师之后,寻常都住在远山书院,旬日才有一日假,或许,也就是因着阿弟独自住在书院,既历练了xing子,又因此见多识广,在阿娘眼前的日子久了,所以便轻易不会被阿娘“温柔”的掌控。
谢若锦下意识的把谢远这一世和前世的不同,全都归咎到自己的重生所做出的几个不同的决定上来,因此倒也没有细想,这一世的谢远,和前世的谢远的不同,简直可以写满一卷竹简!
这厢江氏还在掩面哭泣,另一厢,谢远已经带着阿守来了江氏院子外。想到江氏的脾气,谢远皱了下每,还是让仆人先去通报了一声,没有立刻带着阿守进去。
按照江氏原本的想法,今晚谢远的故意违背她的话的做法,她必然是要好生发作一番的,可是,谢远却带了阿守过来。
饶是江氏心中再想要重新确认自己在儿子心中的地位,却也不能在外人面前让谢远没脸。
于是江氏脸色沉了沉,最终还是让小柳氏端了水来,净面之后又稍稍在面上描画了几笔,才让人去将等在外头有一阵子的谢远和阿守叫了进来。
当然,谢云屏姐妹几个也已经站了起来。
谢远早就料到大约会被江氏冷淡上这一遭,于是面上也没甚奇怪,只是安抚的捏了捏阿守的手,还开口承诺一会回去就让阿守吃ròu,这才进去和江氏说话。
江氏说来也是第一次见到阿守。不过,阿守是谢远的救命恩人,谢家自然承qíng。于是江氏见状,便温柔开口,道:“阿守既然下山了,以后,便也一直留在家里,陪着阿远罢。”
江氏的意思,显见就是将阿守留在谢家做奴仆的意思了——毕竟,即便是阿守对谢远有救命之恩,可在江氏和世人眼中,谢远毕竟是敬王嫡长子,如今暂且不提,将来谢远终究是要回去做他的龙子凤孙的,这样的人,能够将一个和畜生一起长大的救命恩人放在身边做重要的仆从,显见也是给了这人几分颜面了。
谢远却仿佛没有听懂江氏话里话外的意思,闻言只轻轻答应了一声,就笑道:“阿娘与儿想得一般无二。只是,阿守既留在了儿身边,总归是要有个身份的。”然后他便转身看向懵懂无知的阿守,道,“我想与阿守备下乌牛白马,祭告天地,焚香再拜,义结金兰。”
阿守依旧懵懂,只呆呆的拿着谢远的手蹭了蹭自己的脸,亲昵的“嗷呜嗷呜”的叫了几声。
江氏脸色一变。
谢若锦也是一怔。
二人谁都没有想到谢远竟是想要和这个láng孩结为义兄弟!
谢云屏三个,先时也是一怔,随即就知道自己这个阿弟,果真是心中有主意的人。不但心中有主意,还生怕自己的阿娘不知道自己有主意一般。
江氏张了张嘴,想说此事不妥,谢远说完这件事qíng,却又说起了明日一早搬家的事qíng,俨然一副刚才那件事qíng已经说完的模样。
江氏心中有几分气闷,可眼前这个终究是她的儿子。她心中不愿在外人阿守面前为难儿子,于是只能僵着一张脸,听谢远不但安排了明日搬家的事qíng,还说了要立刻写信回敬王府和长安,并在远山先生的寿宴后,便启程赶去长安的事qíng。
江氏闻言怔住,连气谢远的事qíng都忘记了,只踌躇道:“去长安?我们,不直接去北地,你阿爹那里么?”
谢远道:“阿娘,蜀地距离长安,可是比距离北地要近的多。我们此行若是绕远路,过长安而不入,只怕会惹得不少非议。且,”他稍稍一顿,道,“如今便回敬王府,我们,又要以甚么身份回去?”
江氏等都沉默了下来。
是啊,敬王谢玉衡如今有妻有子,有继承人世子,且那世子对外都是说其乃是敬王的嫡长子。
他是敬王嫡长子,是敬王最正统的继承人,且还被册封了世子,乃是有爵之人。
那,谢远又算甚么?
倒不如先往长安去,拜见圣人,再论其他。
江氏神色终于缓和下来,道:“这些事qíng,便由你来做主。”顿了顿,又道,“内宅之事,你便说与你长姐。她年纪大了,也该知晓管事了。”
谢远点头,然后就对谢云屏拱手一礼,就笑道:“那就麻烦阿姐在后日,为我和阿守结为金兰的事qíng忙碌一番了。事虽匆忙,礼不可费,有劳阿姐了。”
江氏:“……”
谢云屏等:“……”
为甚会觉得,阿弟绕了这么一大圈,其实就是为了把结金兰这件事qíng,真正的确定下来呢?
这样的阿弟,又怎么会任由他人掌控,即便那个人是他的阿娘。
第9章 吃糙
谢远的话说得太快,也太过巧妙,以至于待江氏回过神时,谢远要和阿守结为义兄弟的事qíng,已经成了定局。
江氏神色复杂的看了谢远良久。
谢远并不回避,亦直直的看向江氏。
他心底其实是有些明白江氏想要对他进行掌控的。这种掌控并不意味着江氏不疼爱他这个唯一的儿子,而是恰恰因为他是江氏唯一的儿子和依靠,所以江氏才想要真正的掌控他。
从前江氏待他温柔疼爱,对他一应照顾,向来不肯假手于人。这种疼爱,自然是出自她身为母亲对孩子的疼爱,可也是因着她想要进一步的掌控谢远的感qíng,让谢远能完完全全的听从于她。
可是,谢远既不是真的小孩子,又不是没有经历过完全没有功利的母爱,自然是不肯由着江氏用这种手段掌控他。
江氏疼爱他,他也愿意孝顺江氏,努力成为江氏的依靠,努力让他的几个阿姐都过得自在快活。可是,这并不意味着他就要接受江氏那种qíng感上的掌控。
即便江氏是他这一世的母亲。
江氏看了谢远好一会,终于移开了目光,不再提及这件事,转而说起阿守的事qíng,言道要在阿守身边多放几个丫鬟小子侍候。
谢远婉转的推辞了这件事,就很快和江氏告辞,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谢远之前拿去给白láng和阿守的ròu,阿守一口都没有吃。所以现下眼前天都要亮了,阿守的肚子也开始“咕咕咕”的叫了起来。
谢远转头看不太老实的坐在榻上的阿守。
阿守捂着肚子,“嗷呜嗷呜”的叫了几声,然后就猛地摇头。
他知道他要死了,所以,他就不làng费食物去吃ròu了,谢远只要给他几口水喝,让他能多撑几天就好了。
只是这几天里,谢远一定要允许他一直跟着他,不要嫌弃他时不时的肚子叫才好。
谢远看不懂阿守这猛摇头的意思,想了想,就让清酒去给阿守备下热汤,待会好生把给阿守洗个头发,洗个澡,再让玉壶去厨房备下饭食过来。
谢远心里想,阿守会心中忧郁,或许就是因着腿断了,牙掉了,无法捕食,所以才会觉得自己就要死了。现下他给阿守备下种种ròu食,阿守看到了,大约就能知道他是养得起阿守的,然后心qíng就会好转,不再心思郁结。
谢远心里想得极其美妙,奈何他忘了一件事qíng。
厨房的jī鸭ròu食还有几头活猪活羊,全都被他给丢到墙外,扔给那些láng了。
于是玉壶端着托盘上的膳食上来的时候,谢远眼睛一扫,就发现上头一盘荤菜都没有。而他特特嘱咐的给阿守的那块生猪ròu,也根本没有。
谢远小脸立刻一沉。
玉壶苦着脸道:“小郎君,厨房里的ròu全都给扔出去啦。就连着那些腊ròu腌ròu之类的,也全都丢出去啦。现下厨房里也只能做出这几道菜来……”他讨好的指了指一碟子软软的夹着葱花jī蛋的软饼道,“这是一个北面来的厨子做的,说是软糯可口,正适合阿守郎君现下食用。还有这碗蛋羹……”
谢远想到他吩咐人将家里所有ròu都扔出去的事qíng,咳嗽了一声,才拉着阿守一齐用膳。
阿守原本是不打算吃的——他都要死了,还吃饭作甚?万一他吃了这些饭,谢远不够吃了,饿肚子了,那该怎么办?谢远看着比他高一些,拉弓也是会的,但到底不是他们láng,捕猎的本事肯定不如何,阿守觉得,他既喜欢谢远,就一定要乖乖的,一定不能去吃谢远的食物,让谢远饿肚子才行。
毕竟,他已经不像以前一样,能够偶尔偷偷的藏起他捕获的猎物,下山来特特送给谢远了。
阿守可怜兮兮的蜷缩在榻上,小脑袋直接扭了过去,半分不肯去看已经摆到桌子上的食物。
——原本谢远用膳都是跪坐在席上,在案几上用膳。只是谢远本就不习惯这些,现下又有了阿守的腿伤这个由头,他便让人将从前做的桌椅都搬了过来,打算和阿守一齐坐着用膳。
玉壶和清酒两个早就被谢远□□的只认谢远一个主子,因此见到谢远这样不合“规矩”的学着胡人胡坐,倒也没有任何的劝解,只听命行事。
谢远倒不在意他们,只拉着阿守就要一起用膳。
阿守嗅着那种他从来没有闻到过的香味,有些喜欢,有些犹豫,可最终他还是毫不犹豫的拒绝了!
怎么能吃谢远的食物呢?他这样子待在谢远身边,既不能捕猎,又不能做事,已经很知足了,若是他吃了谢远的食物,万一谢远一不高兴,打算不要他了怎么办?他还想着要把他的皮给谢远呢。
谢远显见是猜不到阿守这样神奇的想法的。
他劝了一会,见阿守还是固执的不肯给他上桌用膳,只好将蛋羹端到了榻上,靠近阿守道:“乖,过来吃蛋羹。”
他靠的阿守很近很近,近到阿守一转脸,就能碰到谢远举着的汤匙。
“嗷呜!”阿守委委屈屈的嗷呜了一声,一转脸,当真碰到了那只汤匙。
“呜。”阿守嘴巴微微张开,歪着脑袋盯了蛋羹一会,才发现这不是ròu,不是食物。
谢远直接就将蛋羹放进了阿守的微微张开的嘴巴里。
阿守瞪大了眼睛,然后……他发现,这个明明不是ròu,不是食物的东西,竟然,还蛮好吃的。
谢远瞧见了阿守的神qíng,轻轻一笑,就让一旁的清酒和玉壶一起抱着阿守坐到了宽大的座椅上,亲自给阿守夹了菜和饼,然后又给阿守拿了一只汤匙,并教阿守使用汤匙。
阿守抓着汤匙,呆呆的看着桌上的饭菜,忽然扬起脑袋,对谢远露出了一种同qíng和可怜的神色。
谢远为阿守夹菜的筷子一顿:“……”这又是想到了甚么?
阿守“嗷呜嗷呜”的又叫了起来,声音里满满的都是“原来你也已经没有ròu吃,现在只能吃糙了,所以,你也要死了吗?我原来还想着等自己死了,就把我的皮送给你,可是现在,你也要和我一样,因为没有ròu吃就要死了,我还能把我皮送给你吗?要是你先死了,你能把你的皮送给我吗?”
谢远明明不该看懂阿守这双眸子里的含义的,可是,他觉得有那么一刻,他仿佛通灵了一般,竟是一眼就瞧出了阿守眼中要说的话。
谢远:“……这不是糙,是菜,也是食物。还有,你不会死,我也不会死。”至于皮子甚么的,又不是láng,他要他的皮有甚用?
阿守眼中的哀怨更甚。
可是他很快就发现了虽然谢远给他吃的是糙还有其他他不认识也没见过的东西,但好像都很好吃,于是他就高兴的继续吃了起来——反正他都要死了,反正他没有ròu吃,那就多吃一些罢。
谢远在一旁默默的盯着阿守大快朵颐时的决绝,觉得他有必要在适当的时候,告诉他的阿守,他真的有很多很多钱,然后可以买很多很多的ròu,足够养活他。
长安城。
元朔二年,九月二十三。
这一日的朝会上,元朔帝将仅仅十岁的皇太孙谢含英带在了身边,并让谢含英坐在了之前皇太子坐着的位置——他的左下手的第一个位置,也是除了元朔帝之外,最尊贵的一个位置。
如果仅仅是如此,朝中众臣或许也不会神色太过复杂,心中太过纠结,毕竟,皇太子谢玉斐重病将死的消息,满朝上下都知道了,现下,圣人想要越过自己的其他儿子定王、敬王、显王,将皇位的第一继承人变成皇太孙。
虽然皇太孙按照规矩礼法,身为嫡长,的确是皇太子之后的第一皇位继承人,可是,众臣却也不是傻子,皇太子便罢了,虽因身体之故不能上战场,却谋略无双,为谋夺废帝天下出了不少上佳的主意,又亲身为圣人挡过两箭,且本身又居嫡长。有这样的皇太子在,纵然皇太子之下的定王战功赫赫,敬王温文尔雅,有守卫后方之功,显王年纪虽小,却有世家母族做后盾……如此qíng形之下,若皇太子这次能撑下来,那也就罢了,若是皇太子撑不下来,圣人却一意孤行的帮扶皇太孙……这刚刚安定下来的天下,必然又要大乱。
可是,那又如何呢?
圣人一意孤行,皇太孙又的确是正统嫡长,众臣心中虽有担忧,可那些担忧,他们却全都不能说。
尤其是今日朝会,圣人不但将皇太孙带在身边表明了对皇太孙的看重,还发了两道诏书——皇太子重病,召定王、敬王携全家入长安,不得推脱。
圣人之意,显而易见——圣人这次,是要自己的亲生儿子,也在长安城里留下质子了。
众臣心中五味杂陈,末了也只能叹一句圣人对太子和皇太孙,真真是舐犊qíng深。
同日,谢远带着一家人,还有家中签下死契的仆从,一同赶去了远山书院所在的蜀州州府,在谢远之前买下的一处三进院落里住下。
然后,谢远就带着阿守去他的私库看那十箱的铜钱和六箱银两。
谢远指着那些银钱,挺着小小的身板,对阿守道:“看,那些钱,能买很多很多的ròu!我养的起你!”
阿守:“嗷呜嗷呜——”谢远有好多不能吃的东西!所以,他们真的是没有ròu吃,就快一起死了吗?
谢远:“……”
他转过头,正想让跟着他身边的清酒拿荷包装些银子和铜钱,去街上买些ròu来,想了想,gān脆把自己腰间挂着的装了花瓣的荷包摘了下来,花瓣丢开,装了散碎的几两银子和一些铜钱,就让清酒和玉壶抬着阿守,一起往街上去。
谢远暗暗地想,他一定要让阿守清清楚楚的看到,他有银子,有银子就能买很多很多的ròu,即便阿守不能捕猎,他也是真的能养得起阿守的!
阿守:“嗷呜嗷呜。”你要死在我前面,能把你的皮子送给我吗?
第10章 人祸
北地,敬王府。
敬王谢玉衡长身玉立,站在书房的窗前,手中捏着一串念珠,仿佛随意的拨弄着,一语不发。
在他身后,一名看似不修边幅的白衣狂士似是微醺,跪坐在席上,手中拿着一壶酒,仰脸灌了下去,丝毫不负狂士之名。
他坐席下位的几人嘴角抽了抽。
其中一位不惑之年的书生模样的男子长叹一声,终于站起身来,声音悲愤而愤怒:“殿下,圣人此举,其意如何,那些愚人不懂便罢了,殿下何等英明,如何会不懂?圣人,这是要在太子之后,扶持那仅仅十岁的huáng口小儿,打压殿下啊!”
这不惑之年的男子说完之后,书房里的其余四五个人,亦同时从席上起身,开口道:“殿下,太子在圣人征战之时,确有些许功劳,其又是圣人嫡长子,若论皇位继承,圣人偏心太子,那倒也罢了。可皇太孙区区一huáng口小儿,又有何等本事,在您之上,就如此受圣人看重?”
“正是如此。皇太孙如今才只有十岁而已,太子现下才仅仅是重病,圣人就能为了太子和皇太孙,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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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对几位殿下出手。若是圣人担忧显王,那便也罢了,显王背后有世家做后盾,年岁上又只年长太孙几岁,且又于国无任何功劳,圣人因娘子和世家之故而担忧显王,倒也在qíng理之中;然则殿下和定王皆与国有大功,且皆与太子手足qíng深,圣人却只为了那些莫须有的未曾发生过的事qíng,就想要殿下和敬王最看重和心爱的质子进长安为质。那么,待太子将来离世,圣人将来……时,那圣人为了让天下安定,让太孙能够坐稳这个江山,是不是gān脆就要为太孙彻底削藩?而那个时候,殿下,您又该如何自处?”敬王身子微微一震,终于转过身来。
他沉默的看着身前的这些亲信,依旧一语不发。
那几人心中焦急,却不敢开口再劝,只拿眼睛使劲去看那名白衣狂士。
那白衣狂士方才还仅仅是微醺,可这时候,他仿佛已然是半醉,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甚至还打了个酒咯。
敬王面色丝毫未变,那几名敬王亲信,同样也没有任何的诧异,显然已经很习惯了这白衣狂士很是狂放肆意的行为,仿佛这白衣狂士无论做甚么,都不会令他们奇怪诧异。
只是这一次,一众人却全都惊诧震惊起来。
只见那白衣狂士似是已经半醉,摇摇晃晃的,好半晌才终于走到了敬王面前,然后,膝盖一软,跪倒便拜:“圣人——”
敬王只觉自己胸腔里的心立时就要跳了出来。
整个脑袋里,都只剩下了白衣狂士出口的那二字——圣人。
圣人,圣人。
若是从前,太子犹在之时,阿爹心中最看重太子,太子也的确是阿爹发妻所出的长子,人虽然形容胖了些,却文采非凡,智慧无双,在阿爹南下征战之时,立下厚重功劳。阿爹属意太子,愿意太子做下一任的圣人,这些,敬王早些年便都知晓了。
他虽曾经心有不甘,然而在看到太子的出色,和太子曾经为阿爹挡过两箭的功劳后,心中饶是还有些想法,却也已然将那些想法统统按下下去,安心做自己的藩王,打算将那些念头全都打消。
可是现在,太子就要死了。
而太子的儿子,才仅仅是年幼十岁的huáng口小儿而已!
这种qíng形之下,敬王心中,又如何能没有任何的想法?
阿爹的圣人之位,本就该传给儿子,再由儿子传给儿子,以此子子孙孙,无穷尽也。
可是,阿爹却因一些所谓的规矩礼法,还有对太子的偏疼,就要不顾他们这几个儿子的想法,妄想将皇位给那个huáng口小儿!甚至,还想要为了那个huáng口小儿,让他们将自己的儿子送去长安为质!
那个huáng口小儿是阿爹的孙子,难道他们便不是阿爹的儿子,他们的儿子,便不是阿爹的孙子了么?
敬王心中,原本只有些许的气恼。可是,这些气恼,在听到手下亲信的那些话后,开始慢慢的变了滋味。
待到自己投奔他来的白衣狂士孤鸿子朝他摇摇晃晃的一拜,口称“圣人”之时,敬王心口处的剧烈跳动,终于让敬王明了他的心底的野心。
他或许比不过太子,但是,他绝对比二哥定王、四弟显王,还有那个仅仅十岁的huáng口小儿要qiáng得多!
既他比他们要qiáng,那么,那个位置,他为何不能肖想?纵然让大庆再生战乱,他也有本事在战乱之后,再让大庆重回安定辉煌!
敬王心中惊涛骇làng,可面上却仍旧岿然不动,在孤鸿子的一拜之后,稍稍侧身一闪,就神色平静的道:“孤鸿子醉了,竟是将本王看做了阿爹。来人,将他送回房间,好生安置。”
周遭亲信面面相觑,随即心头亦是一阵狂喜。
做敬王的亲信,便永远也只是亲信而已。可是,如果能做未来圣人的亲信……高官厚禄,名垂千古,亦不远矣!
敬王心中如何做想暂且不提,敬王后院之中,敬王妃马氏再闻得圣人诏书,要留世子在长安为质后,面上巨变。
“质子?甚么质子?郎君是圣人嫡亲的儿子,父子之间,有哪里有隔夜仇?哪里还需要无辜稚子远离爹娘,去长安城中作甚质子?那可是圣人的嫡亲孙儿啊。”
马氏平素最是温婉大方,行事gān脆利落,可今日之事,却是和她的长子、敬王最看重的世子谢瑾然有关,马氏又如何还能继续保持那副温婉大方之态?一双素手,已然攥紧了手中锦帕。
小马氏因之前接连有孕生产,结果生产下的孩儿皆不过几日或几月光景,便都夭折,一个都不曾序齿。因此心神俱伤之下,身子越发柔软纤瘦。
她一身紫衣,掩唇清咳了几声,才道:“阿姐且先莫要恼。妹妹这里,还有一事要说与阿姐听。”她身子着实是亏空了太多,接连又咳了几声,才又开口,神色淡淡,“只是妹妹说这件事之前,还盼阿姐听了此事之后,万万要压住脾气,莫要之后让郎君看出端倪才是。”
马氏心中的惊怒登时被她qiáng压了下去,拉着小马氏的手,道:“到底发生了甚么事?竟要妹妹这般郑重的与我说。”
马氏和小马氏同出一门,且还是一嫡一庶,嫁给了同一个人,感qíng却颇为不错。
至少,在小马氏生下的儿子真正存活之前,二人之间都是亲密如同嫡亲姐妹。
小马氏咳嗽了几声,才低声与马氏道:“今日阿娘来王府时,原本就要将质子一事和这件事一同说与阿姐听的。只是阿姐彼时着实没有空闲与阿娘私下相处,是以阿娘只能将事qíng说与了妹妹,再让妹妹说与阿姐听。”
马氏神色缓和了一下——她就说,为何小马氏会比她知道的事qíng还要多。
小马氏神色顿了顿,似是再犹豫要如何开口,半晌,才接着道:“阿娘说,阿爹的一位学生去蜀地拜访远山先生时,曾见到了远山先生的一个七岁的小弟子。那个小弟子,叫做谢远,年七岁,家中有一母四姐,最小的姐姐和他是龙凤胎。”
话说到这里,马氏已然惊惧起身,双手都在微微发抖。
小马氏心下叹气,也站了起来,上前扶住马氏,接着道:“那谢远因家中三代不明,又明显不是世家所出,因此很不得远山先生喜欢。只是谢远当初拜师时,曾赠与远山先生一本寻而不得的孤本,且那谢远天生过目不忘,聪慧异常,远山先生才勉qiáng将其收入门中,平日里连课业都很少为他布置,只由着谢远自己愿意做功课便做,不愿便罢。然而饶是如此,那谢远在远山先生的弟子里,也是极其的出类拔萃。只是因着年纪还小,远山先生又极度不喜他,是以才会至今对外没有名声。直到阿爹的那位学生前去拜访时,意外瞧见了一眼,才因此特特去探查了一番。”
马氏半晌才道:“那、那他的容貌……”
小马氏沉默了一会,道:“和郎君有七分相似。”
马氏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勉qiáng让自己没有瘫软在地。
小马氏见状心有不忍,可是细细想来,她又有甚么资格去可怜马氏呢?至少,马氏膝下已然有了二子一.女.承.欢膝下,可是她呢?她出了一副破败身子,甚么都没有。
小马氏微微出了会神,片刻后才低低的问出娘家人让她询问马氏的那句话:“阿姐,阿娘让我问你一句,接下来要如何做?那个孩子,还有江氏她们……”
马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紧紧握住了小马氏的手,道:“杀了他。”
小马氏“嗯”了一声,并不意外这个答案,又问:“那质子的事qíng……”
马氏面上有些扭曲:“我宁可让我的瑾然去,也绝对不会容许那个过目不忘、聪慧过人,远山先生明明不喜却仍旧能好生做远山学生的人抢去我儿的世子之位的!他一定要死,必须要死!”
小马氏轻轻颔首,又低声安慰了马氏几句,才终于告辞。
当夜,小马氏就因其生母重病,被马氏放回马家。
九月二十五,远山先生的六十岁寿宴,正热热闹闹的开始了。
谢远摸了摸家中几位阿姐做出的册页书,站起身,去亲自为远山先生拜寿……和送寿礼。
第11章 赠书
谢远重生的这个时代,有些近似于他曾经生活过的地球上有过的魏晋之风。虽不完全相似,至少在食物方面,这个时候的大庆朝早已尝试了各种奇奇怪怪的食物,但在一些风土人qíng,譬如世人的喜好上,却颇有些相似。
譬如远山先生身为世家之子,虽不为官,xing子也颇为桀骜不驯,因家族是前朝之臣,远山先生也丝毫不畏惧本朝皇室,毫不留qíng的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其子俱不得做大庆朝的官员。
可是世人就是这般的奇怪,远山先生态度分明的拒绝了大庆朝牵连劝其入朝为官的十几拨人,不但没有大庆朝廷所惩治,反而被世人越发推崇,其忠贞和才学之名,在大庆朝更是越传越广。
而远山先生虽然自己不曾为官,并令其子女一辈亦不得入朝为官,却并没有拦着他所在的世家拒绝做大庆朝的官吏一事。
而远山先生其中一位堂兄,更是在长安城时,因被太子再三相请,已然入朝做了宰相之一。
至此,远山先生在大庆朝既有了清名,本身又是世家出身,家世清白厚重,朝廷之中更有堂兄为宰,诸多亲戚和学生为官,远山先生的名声只有远传越远的,甚至在史册之上,也未必就不会留下一笔,远山先生的六十大寿,自然是有无数人趋之若鹜。
就连大庆朝廷,亦有被圣人所派来的两名使者,前来恭贺。
远山先生的寿礼,自然只有更加声势浩大的。
而谢远也就是看中了这一点。
他让清酒捧着一只托盘,托盘上放着那两本册页书,在熙熙攘攘的贺寿人群之中,终于等到了远山先生的弟子轮番祝寿之时。
——远山先生虽然开了远山书院,以此收取学生,但真正为书院的学生上课的老师,却大多是远山先生的弟子或是请来的寒门或世家的有学识的人,而那些学生,也只能算是远山先生的学生,并不能称得上弟子。
能称得上远山先生弟子、并被远山先生亲自教导的人,一共也只有十三人而已。
而谢远,是这十三人里的最后一个,也是最不得远山喜欢的人。
谢远轻轻叹了口气,转念却是又微微勾唇——远山先生虽不喜他,但到底是收下他做弟子了。而他所现下所真正需要的,也仅仅是远山先生弟子的名头而已。
他们,都是各取所需罢了。
谢远如此想罢,心中才略略舒服了一些。
而这个时候,谢远的四师兄何云墨刚刚将自己的贺礼送上去,出乎意料的得到了老师的大加赞扬,而那些来参加老师寿辰的不少人,也纷纷称赞他心思巧妙,孝心可嘉。
何云墨心中欢喜,待下来之后,瞧见自己的小师弟正傻呆呆的站在那里呢,不禁就心生怜爱,上前摸了摸小师弟的脑袋,笑道:“小师弟年纪小,你送甚么,老师都会喜欢的。”
谢远平日里受这位年过而立依旧不肯出仕的四师兄照顾极多,闻言明知这话说得太假,却也高兴于这位四师兄对他的安慰,想了想,道:“嗯,我也这么想。”
何云墨:“……”他真的只是想要小小的安慰一下这个小师弟而已。
老师不喜欢这个小师弟是远山书院人尽皆知的。何云墨甚至觉得,如果不是世人皆知远山先生收了十三位弟子,最后一位弟子还是寒门出身。远山先生甚至会gān脆不让这个小弟子出席此刻的恭贺寿辰。毕竟,这既是远山先生的弟子对远山先生感谢恩师之意,亦是远山先生想要让自己的弟子们为更多的人所知晓的机会。
只可惜远山先生纵然不喜寒门出身之人,可这世上,终究是世家居少,寒门居多,远山先生为着自己的名声计,也只得咬牙忍了谢远。
何云墨在一旁陪着自己这个小师弟等了大约有半个时辰,剩下的八位师弟才终于将贺词、贺礼统统送了上去,这也才终于轮到了他身边这个小师弟。
远山先生身旁的孙儿在最后念到谢远的名字时,稍稍顿了顿,才接着开口:“远山先生十三弟子,寒门谢远。”
其实何云墨因二十几年时间都待在书院之中,不曾真正出的门去,因此还不知道远山先生不喜他的最后一位弟子的消息,早就传遍了各地。
虽则平民百姓不知此事,但那些达官贵人、世家新贵,却是早就听说了此事。
他们且瞧远山先生虽闻得孙儿之话,却仍旧认真翻看着第十二位弟子送上来那卷孤本竹简,仿佛根本不曾听到孙儿唤自己最后一位弟子的声音似的,便也闻弦歌而知雅意,跪坐席上,四处jiāo头接耳,并不肯给谢远任何颜面。
谢远于是就在远山先生的低头看孤本和周遭的贵人们窃窃私语之中,镇定的一步一步背脊挺直、神色严肃而悠然、广袖长袍、手捧已经揭了红绸的拖盆,不疾不徐的走到了远山先生的席位一丈之远的地方,微微弯腰。
他还未曾开口,那些窃窃私语之人或是已经将声音压得更低,心中暗赞这小郎君气度绝佳,大方从容,竟是能小小年纪在明知无人看重之时,依旧这般淡定从容的走了上来,不卑不亢,隐隐显露出些许风华,待其长成,必然更加出色;而其中有些人已然呆住,怔怔看着那个身穿一身青色衣衫的七岁孩童,仿佛已然痴傻一般。
远山先生仿佛也感受到了周遭的突然安静,终于将手中的孤本竹简放下,抬眸不甚在意的看向谢远。
然后,他的目光就死死的落在了谢远托盘上的那两件东西。
谢远年岁尚小,声音虽不故意拔高,却也因着是童音,是以他的声音,很清楚的传到了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弟子谢远,承蒙老师不弃,收于门下。老师之恩,弟子感激涕零,一日不敢忘怀。今逢老师寿辰,弟子手写《孝敬》与《论语》,不敢妄称贺寿,然此终究为弟子小小心意,望老师不弃,将此二书收下。”
谢远的话还没有说完时,远山先生就已然从自己的席上站了起来,向着谢远走去。
众人都心生疑惑。
待他们瞧见即便远山先生此举奇怪,可那小郎君竟是动作丝毫未变,声音没有丝毫的迟疑和颤抖时,才只能在心中叹道,这个小郎君小小年纪就能如此从容镇定,且还听说他自幼就过目不忘,聪慧过人,这等人物,纵然不得远山先生喜爱,将来也定会有一番大成就。
说不得,这个小郎君的成就,会比远山先生的其余弟子都要高。
这些人心中正各有心思,就见远山先生已然从谢远捧着的托盘上,将一本书拿了起来。
他拿的是《孝敬》。
还是一把将书拿了起来,然后,竖着举起,一页一页的翻看。
有些眼尖的人见状就是一怔,随即,就很快发现了其中的不对劲——弟子为老师抄书,本就是很正常的事qíng。可是,不正常的是,寻常弟子为老师抄书,要么就是写在竹简之上,然后卷起jiāo给老师,要么就是写在纸上,然后依旧是卷起jiāo给老师。
可是,远山先生手中现下正拿着的那本书,却仿佛不是卷轴形式,而是……一页一页,仿佛能一下子写很多字一样!不但如此,单看其一页一页的样子,似乎比起卷轴,要更加方便的多!
于是就有远山先生的好友也从席上起身,冲过去拿起了另外一本《论语》,他也终于明白了远山先生为何会在拿到那本《孝敬》之后,迟迟没有开口的原因——这种册页书,还有右下角有编码,书的扉页有目录的书,简直就是文人界的一大喜讯!
那人心中想罢,立刻就大笑三声,重重拍着好友的肩膀,道:“好,好,好!远山,想我从前从不愿收一徒,现下瞧见你这一嘉徒,我心中竟也想要开始收徒了!唔,我听说你仿佛不喜欢你这个小弟子,不若你便将他舍了,给了我,如何?”
他话音一落,就见远山先生神色复杂的瞧了眼前的小小少年谢远一眼,侧脸又瞧见了好友手中那本正反面都有字的《孝敬》上,立刻道:“阿远至孝,聪颖过人,敏而好学,又有上天疼宠,令他有过目不忘之能,其心xing却谦卑有礼,如此嘉徒,我孟远山对这个弟子,疼之爱之尚且不及,哪里有舍了给你去的道理?”
说罢,孟远山就将手中的两本书,又重新放回托盘,慈爱的拍了拍谢远的肩头,道:“好孩子,你且捧着这两本书,与这周遭凡俗之人且瞧上一瞧,看我孟远山的好弟子究竟是何等聪明灵修之人,竟想出了这等前任从未想到的法子,让这世上的读书人,又多了一样好处!”
谢远腼腆低头一笑,口中称是,便将托盘中的两本书,送与其中一人。
而那些原本坐在席上之人,在手中捧到那两本书时,也终于明白了孟远山和其好友方才的奇怪,同时口中赞不绝口,心中更是羡慕孟远山的好福气——今日之后,那孟远山和他的小弟子的名声,定然会传遍整个大庆朝!
等到那谢远末了又恭敬的请孟远山为这两册书命名时,孟远山脸上的笑容更甚。
而孟远山也因为太过惊喜,忽略了一些人或拐弯抹角、或gān脆直接打听谢远身世的人。
谢远却在寿宴之后,直接找上了孟远山的大弟子、如今大庆朝的御史大夫秦威,请这位大师兄,在回长安之时,顺路捎带上他们一家去长安寻亲之人。
秦威神色复杂的盯着谢远那张和敬王有七八分相似的脸,心说如果不是有今夜的送书一事,他估摸着立刻就要将人给撵出去了!
第12章 长安
可惜这世上之事,终究是你越不喜,他便越要来招惹你。
秦威深呼吸了好几次,才终于开口,道:“今日老师寿宴,席上达官贵人众人,敬王亲信亦有之,小师弟何必非要与我一同回长安?”随即他唇角微微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说来,小师弟最先要回的,该是北地,而非长安吧?”
秦威虽是面对谢远一小小孩童,然而他终究是受恩师影响颇深,根本不屑与谢家这等反王出身的皇室为臣子。只奈何他不愿出仕,家族却bī他出仕,秦威无可奈何之下,也只能在大庆朝继续做一个御史大夫。
不过,也仅仅是如此了。
秦威始终不喜谢家,连带的,他当然也不喜眼前这个谢家子。即便谢远还是个七岁稚龄孩童,即便谢远的确聪颖过人。谢家子便是谢家子,根本不当与他为伍!
谢远却是一早就盯上了秦威。
其中原因倒也简单,一来,秦威乃是世家出身,其家中对其很是看重,因此每每出行,身边都要放上至少上百侍卫随xing,其中安全,自有保障;二来,秦威毕竟是谢远的大师兄,且为人虽有些古板不知变通,却颇有些君子端方之意,就算再不喜谢远,一旦答应了与谢远一家同行,就必然不会不照顾他们一家;三来,秦威因不喜谢家皇室,故而也不曾和谢家任何一位皇子、皇孙jiāo好,谢远一家与他同行,才能避免被其他人算计。
谢远心中计算多日,又如何能因秦威的些许不喜而放弃这些?
因此只躬身一礼,道:“大师兄乃是御史大夫。”
而御史大夫的责任之一,便是监察百官。
敬王妻子五个,流落蜀地多年,而敬王却在发妻未有真正死讯时续娶,在有了嫡长子之后又立继室所出之子为世子,敬王所作所为,的确该参。
秦威若是不曾见到谢远倒也罢了,然而今日他分明见到了谢远,且被谢远一路从寿宴当场追到了房中,谢远之事,秦威身为御史大夫,是想管要管,不想管也要管了。
毕竟,监察百官,以身作则,让那些他分明看到的不合规矩和礼法之事出现在他的奏折上,本就是他这个御史大夫该做的事qíng。
更何况,食君之禄,担君之忧。秦威纵然再怎么不喜欢如今的元朔帝,不喜欢谢家,可是,他终究是在大庆朝为官。而眼前这个需要他的帮助的小小郎君,正是元朔帝的嫡亲孙子。
秦威想到眼前这小小郎君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进入的自己暂时的居所,心中就已然明白,这小郎君今日所求只要不太过分,他便不能不管。
尤其,他还担着谢远大师兄的身份。
秦威盯着谢远神色复杂的看了良久,终于道:“也罢,此事就算我时运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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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是这般遇上了你……不过,我且先提醒你一句,今日我虽打算帮你一家去长安。但一旦去了长安,你前程如何,是否会遭遇危险,是否能见到你想要见的人,那些,我却是不会管的。”谢远只再次躬身一礼,道:“如此,多谢师兄。”顿了顿,起身又道,“我欠师兄一次,现下我不能报,也无法报。但将来若有机会……师兄尽可来寻我。”
谢远说罢,就起身告辞。
秦威一双眸子瞧见谢远走远了,才冷笑一声,小小孩童,此次去长安是否能安稳的活着还未可知,就算活下来了,圣人现下正要敬王、定王的世子如长安为质,敬王宠爱其世子谢瑾然的事qíng本就人尽皆知,若是从前没有谢远的消息时,敬王说不得也就当真只能舍了谢瑾然去长安为质。可是现在么……秦威目光越发冷了起来,圣人既起了要让皇太孙做下一个皇帝的打算,那必然不会真心想要教养敬王和定王的儿子。不但不会真心教养,估计要么想法子让二人成为皇太孙最忠实的跟班,要么就是打着gān脆养废这二人的打算。
他们的那位圣人,有的可不单单是爱子之心。为了江山稳固,那位圣人,是甚么事qíng都做得出来的。
更何况,那谢远不是还有一位已经做了王妃的后母和被人称颂的世子弟弟么?
秦威就不信,那些人能当真看着谢远进敬王府。
尤其是,谢远本人还是那么出色的一个人。
秦威如何做想暂且不提,谢远回到院中,却是一眼就看到了在院子门口等着他的阿守。
阿守正鼓着脸,满脸不高兴的坐在谢远特特让人改的更舒服一些的轮椅上,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声音,两只腿和两只手臂都绷的紧紧的,仿佛如果再等不到他要等的人,下一刻,他就能不顾小腿上的板子,gān脆自己跑出去寻人了。
谢远见状,轻轻笑了一声,就快走几步,朝阿守走来。
阿守立刻“嗷呜”一声,高高的叫了起来,声音里霎时欢喜。
玉壶在一旁看了,忙忙上前道:“哎呦,小祖宗啊,你可别乱叫,这里不是家里,在这里乱叫,万一惹得书院的人去告状,咱们可就又要给小郎君惹麻烦了。”
可惜阿守根本听不懂,他现下还只会说几个字,根本不知该如何用语言表达自己的欢喜。他所会的法子,也就只剩下了láng嚎而已……
好在谢远很快走了过来,伸手在阿守脸上拍了拍,被阿守抓住,放在脸上蹭了好几下,才有些不太甘愿的松开,轻声“嗷呜嗷呜”了起来。
既心喜,又委屈。
谢远好笑,道:“下午才刚教了你怎么说话,怎么现在就忘了?”
阿守瞪大了一双眼睛,看向谢远。
谢远伸出另一只手,竖起食指,在他眼前晃了晃,道:“你不开口说话,今晚就去你自己的房间睡。”
谢远说完,觉得自己这话说的分明就是有些奇怪。
可是,哪里奇怪呢?
谢远看着眼睛瞪得越来越大的阿守,摇了摇脑袋,将那些奇怪的念头给赶了出去。
阿守却是着急起来。
他虽然还不会说话,但是之前的两年里,谢远常常上山看他,谢远忙碌起来,没空去看他的时候,他也会下山去找谢远。所以,谢远的话他还是能听懂一些,听不懂的,就看谢远的神色和语气,也多少能猜到几分,见状就着急起来,“嗷呜嗷呜”的又叫了好几声,终于自己摸着自己的喉咙,好半晌,终于发出声音:“远,阿远!”
谢远立刻就笑了。
虽然一旦去了长安,他们就会面对很多不得不面对的未知的危险,面对或许根本不期待他的存在的父亲,面对那位一心想要为自己的太子和皇太孙铺下一条平坦之路的圣人,面对那些世家新贵们异样的目光……不过,那又如何呢?
他现下有几个疼爱他的阿姐,有一位太过看重他的阿娘,有身边这个有些笨有些缠人的阿守,还有一副真正健康的身体,无论前路如何,他都不惧!
第13章 东宫逝
谢远赠书的第二天,远山先生脸上的欣喜还未退去,就听闻昨日让他这个老师大出风头、将来也会让他这个老师能够在各地名声更盛的“好学生”,前来负荆请罪了。
远山先生从前最是不喜这个学生,一来么,自然是这个学生出身寒门,家族三代都不算清楚,远山先生当然不喜他;二来,则是这个学生虽然聪慧异常,过目不忘,但眉眼之中,却仿若万事万物皆不在他心里眼里,就是读书学习,也不是为了读书学习而如此,更加没有付诸全部的心力,远山先生虽好名声,却也是真心喜爱读书之人,他这般xing子,自然是看不上谢远的。
即便经历了昨日之事,远山先生依旧不怎么喜欢谢远。
然而不喜归不喜,远山先生却明白谢远昨日之举,带给他的诸多好处,带给世间文人的诸多好处与方便——纵然如今纸张价高,诸多文人根本买不起纸张,可就像诸多事物一般,终有一日,纸张会变得很多人——至少是很多文人能买得起。而那个时候,该有多少人感激那个第一个想到册页书的人,还有他这个为册页书命名之人?
远山先生想到谢远会为他带来的那些好处,想了想,便也当真在心里认下了谢远这个弟子,心中想着,无论如何,他都会开始对谢远一视同仁,真正把他当做自己的弟子来教养。
结果,远山先生的一腔心思还没能透露给谢远,一大早的起chuáng,就闻得家仆道:“郎君,谢小郎君正背着一捆荆条,跪在院外,负荆请罪呢。”
远山先生一怔,随即又见家仆低声将昨夜远山先生的大弟子的随从透露出的关于谢远身世的消息,一一说了出来。
远山先生随即面色一变,一脚踹翻了身侧案几。
“混账!”
家仆早知远山先生脾xing,知晓远山先生本就不喜谢远,现下谢远身世一出,竟是那皇室谢家的人,远山先生心中只怕厌恶极了谢远此人。
只奈何,那谢远jian猾,昨日竟是在远山先生的寿辰之上,送了远山先生那样一份寿礼,让远山先生更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连连赞了谢远几次。
如此qíng形之下,远山先生再厌烦谢远,竟也不能依着自己的脾xing,gān脆将谢远赶出家门了。
而远山先生不能赶谢远出门的后果,就是远山先生的弟子皆是那谢远的同门师兄弟,远山书院的学子,俱也能算得上和谢远道一声同窗,远山先生自己的名声,竟也为谢远颇添了几分光鲜。
那家仆到底眼界太小,如今只恨那谢远胡来,害自家主子如此大发雷霆。
而远山先生心中,此刻自然是恼极了那谢远。
然而气恼之后,他心中却又对那样一个年仅七岁,却已然有了这诸多算计和心思的小弟子震惊与赞叹。
再发过一回脾气后,远山先生又细细问了一番谢远昨夜是如何去寻了秦威,秦威如何作答,还有谢远之前在书院时的种种行径与作息后,便端坐席上,一语不发。
那贴身侍奉远山先生的家仆其实对谢远并不算上心,因此对远山先生关于谢远之前几年在书院的行径与作息,也是又寻了下头的仆人还要和谢远最要好的何云墨何郎君来询问,才终于让远山先生知晓了谢远这几年的事qíng。
日日卯初便起,晨起后便练武小半个时辰,之后沐浴更衣,就开始练字半个时辰。辰初入课堂,或听师兄讲课,或听远山先生讲课。
待到中午时候,日日时辰不变的午睡半个时辰。
待下午时候,因远山先生规矩,下午时候远山先生不再授课,自己的弟子则可以根据自己的需要去学院其他夫子那里学习礼乐she御书数——当然,说是如此,其实也只有谢远一个人需要自己去选,其余弟子,都是远山先生已经指派好了课程的。而关于谢远,远山先生从前从不曾在意,因此也是头一次知晓在这短短的两三年里,已然将君子六艺统统学了一遍。
不但如此,远山书院的诸多藏书和远山先生自己的藏书,也都已然被谢远看了大半。
并且俱何云墨所说,一些谢远很喜欢的藏书,早已经默写下来,留作私藏。
远山先生看到这里时已然心生寒意,待到看到谢远每日回到自己的院子里,除了完成每日功课之外,还会讼背自己所看过的藏书,睡前习武小半个时辰后,还会泡药浴。
再观谢远每日饮食,谢远却是让家仆在小院做了吃,并不肯用书院厨房。然而与谢远走得近的何云墨却是提到,谢远的每日膳食,皆是医者按照他的身体所书,每日药浴的方子,也是医者所提议的。而谢远在书院的时候,这些膳食和药浴,他一日都不曾断。
远山先生听过问过之后,原本儒雅的面上,一派复杂之色。
小小年纪就能将自己的日子过得这般的……辛苦和规矩,一日不肯改,平日看来,却是温和浅笑模样,观其所看的藏书,大多还都是军书或是军书有关,再思及谢远昨日所作所为与今日负荆请罪之举,饶是远山先生再不肯承认,现下也不得不承认,那个谢远,绝非池中之物。
并且,他或许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世,还为自己选了最凶险却也最合适他的路去走。
远山先生神色越发复杂。
直到家仆询问他如何处置外头负荆请罪的谢远时,远山先生才终于回过神来,道:“让他进来罢。”
家仆一愣。
远山先生又道:“再去将我的那些藏书和我所做的藏书手札的一份取来。”
家仆彻底傻住。
于是谢远这一番的负荆请罪,就换来了远山先生复杂的目光,还有十车竹简——远山先生所谓的一份藏书,是他令学院学生所抄录的所有藏书和他的手札的一份,自然是种类繁杂,数目极多。
远山先生送完藏书,便就和谢远一语不发的喝了三盏茶,才终于将他送出。
最后也只叮嘱了一句:“我不会逐你出师门,也不会再对言说你的一句不是,但是,我也希望你,将来无论如何,都莫要主动将你的师兄弟,还有学院出来的同窗,牵扯到你的野心之中!”
谢远心说,他能有甚野心?前世身子不健康,今生好不容易得了副健康身体,只奈何身世奇特,也只能在守护好阿娘阿姐们之余,让自己活得更恣意一些,多享受一番这世间的快活而已。
如果仅仅是这些,老师又何苦担忧?
谢远心中并不太明白远山先生的话中之意,末了,也只能默认下来。
两日之后,谢远一家便跟随着秦威的人,一齐往长安去。
临行前,谢远在收到了那十车的藏书后,便又雇佣了四十个名声很好的镖局的镖师,二十个镖师守着藏书,十个护卫守着谢家其他行礼,十个护卫在他们一家人周围,至于谢家其他家仆,则是……守着十车的活jī活鸭活鹅和腊ròu……
原本谢远是没打算带这些ròu的,奈何他发现阿守除了在他身边时,平常jīng神都不太好,待又寻了大夫给阿守诊脉之后,结果依旧是郁结于心,心中思虑太多。
于是谢远也就只能顺势买了这十车的ròu,让阿守知道,他真的,养得起他。
谢远坐在车上时,一面摆弄着车上棋盘教阿守下棋和说话,一面看着阿守不时的看他时那一双晶亮的像是装着星星的眼睛。
谢远:“……”他觉得阿守现在看他的目光,时时刻刻都像是在看一个bào发户。
且还是主动去包.养的那种。
“远,阿远。”阿守心中是真的真的非常的高兴。他觉得他的谢远对他真是太好了,就算他的牙掉了,就算他的腿坏了,就算他不能捕猎,却还愿意把那些属于谢远的ròu分给他一半,让他多活很多日子。虽然——谢远分给他的除了ròu还有糙——但阿守心中也是异常的欢喜。
他想,谢远一定是喜欢极了他的。既然这样,那他也就多喜欢一些谢远好了。
好在谢远不知道阿守的想法,闻言只皱眉道:“错了,你该唤我阿兄。”
阿守依旧目光亮闪闪的看向谢远:“远,阿远。”
谢远无奈,摸了摸阿守的脑袋,继续教他说些旁的话。
而江氏的马车里头,谢若锦已经根据前世的记忆还有这一世听到谢远说的一些朝廷坻报上所写的消息,开始游说江氏。
——他们母子若不回去就罢了,一旦回去,江氏必然依旧是敬王妃,谢远也必须要成为敬王世子,而身为世子,谢远留在长安为质也是应分之事。只是,谢若锦忍不住劝江氏,让江氏在答应敬王之前,不如先提些条件。
江氏并不愚笨,尤其在内宅之事上,她显得更有天分一些。闻言若有所思,片刻后,道:“若锦的意思是……”
谢若锦抓着江氏的手,一字一顿的道:“阿娘,阿远为质,您还需要一个儿子。”
她的幼弟,也该出生了。
十月初十,定王、敬王同日入长安。
东宫。
皇太孙谢含英跪在太子谢玉斐的chuáng榻前,双目含泪。
谢玉斐并不看他,只看身侧的一人,道:“都来了?孤那二弟的长子谢远,也快到长安了罢?”
那人低声道:“是,殿下英明,所料一丝不错。”
谢玉斐便笑:“如此,那孤也该安心死去了。”
谢含英带着哭腔叫了一声“阿爹”。
谢玉斐摸了摸谢含英的脑袋,柔声道:“好孩子,阿爹去了后,你好生照顾好你阿娘和阿弟。至于阿爹去的时辰……你且记着,阿爹是在你二皇叔和三皇叔踏入宫门的那一刹那,去世的,明白么?”
谢含英双眼赤红,泪如雨下。
当日未时,敬王与定王一同踏入了宫门,待一番周折,见到圣人时,二人尚未跪拜,宫殿之中,就蓦地冲入一人。
正是皇太孙谢含英。
“阿翁,阿爹、阿爹去了!”
敬王与定王面色刹那间难看起来。
第14章 袭击
“阿翁,阿爹、阿爹去了!”
元朔帝身子一僵,身体不由自主的后退几步,心口处一阵疼痛,喉头一腥,就喷出一口血水来。
定王、敬王原本心中还在暗自思索太子这般巧合的在他们见阿爹的时候死了,是否也是那位好太子的算计,待看到元朔帝吐血时,才终于醒悟过来,面上俱是哀痛与担忧之色,上前就搀扶住了元朔帝,让人招医者为元朔帝诊治。
皇太孙谢含英因疼他宠他护着他的阿爹突然去世,且还是为了他故意提前“因病去世”,年仅十岁的谢含英心中的沉重与郁结几乎无人可知。
他跪倒在元朔帝的脚下,痛哭流涕,其哀伤之qíng,根本无法抑制。
元朔帝瞧了,只觉心中更痛,更加怜惜起这个可怜的孙儿。
“朕无事。”元朔帝吐出了淤积在体内的那一口血水,面上哀容犹在,jīng神反倒又好了几分,两只手臂一用力,将两个儿子一边一个的推开,语气捉摸不定的道,“快去扶起太孙。”
而不是扶起你们侄儿。
定王和敬王面上又是一僵,一瞬间神色几经变换,最终也只是面含哀伤的一边一个扶起了谢含英,眼中刹那间流出泪水,慈爱道:“好孩子,且与皇叔说说,你阿爹是怎么去的?甚么时辰去的?临去前,可有甚话留下?”
谢含英才只有十岁而已,他心中虽并不愿意起身,却仍旧被两个qiáng势而正值壮年的皇叔一边一个直接提溜了起来。
然而待定王与敬王刚刚松手,他又听得二人的问话,当即再次趴伏在地,泪流满面,哭得不能自已。
“阿爹、阿爹他是未时去的。临去前,他正与孙儿说幼时和二皇叔、三皇叔相处时快活,还说、还说待钰然阿兄与瑾然阿弟来了,要将二皇叔与三皇叔幼时的趣事都说与他们听,只是、只是阿爹还没有说完,不知想到了甚么,对着孙儿忽然一蹙眉,就、就没有气息……”
定王与敬王先前还不太确定,现下听了谢含英的这番话,已然确定太子是在故意算计他们了。让元朔帝以为太子的死和他们有关,就算不是他们动的手,却也和他们有些微的关联——譬如担忧他们对皇太孙出手之类的等等。
就算这种事qíng根本不可能有任何的证据,可是,那又如何呢?
只要元朔帝信了,怀疑了,为了太子而伤心了,太子的那番算计,就成功了。
定王和敬王心中越发的纠结起来,这样连自己都算计的太子,果真是要比他们qiáng么?qiáng到在太子活着的时候,无论是和太子同胞所出的定王,还是内里野心勃勃的敬王,都只能把自己那藏匿的心思隐忍不发,不敢露出分毫,只想着如果将来阿爹老去,当真是太子继位的话,其实也无甚不好。
可是,这世上之事,终究无常。
他们也好,太子也好,大约都没有料到,太子竟会在四十四岁的年纪,就已然故去。
而定王和敬王曾经隐忍不发的野心,现下竟只能在外哄哄外人,根本哄不了自己——定王与太子一样皆是元朔帝的发妻所出,今岁仅仅三十九岁,正是壮年之时。又因身qiáng体壮,之前跟随元朔帝征战前朝时,更是次次都上了战场,还是为元朔帝打前锋,勇猛非常,果决狠厉,立下赫赫战功,数次被元朔帝周遭的人称赞脾xing像极了元朔帝……这样的定王,要如何才能没有在元朔帝之后称帝的野心?
至于敬王,虽是元朔帝继室所出,从前也颇得元朔帝喜爱,甚至于从元朔帝第一次出兵离开北地征战时起,就由敬王守住北地,负责军中一应供给,虽无战功,却也功劳不小。而他对皇位的野心,在他抛弃妻子之时,就已然被诸多在意那件事qíng的聪明人看了出来,自不必多言。
而元朔帝听到了皇太孙说了太子临死前的事qíng,还有死去的时辰时,心底明知有异,却不肯深想,只深深的打量起了自己的另外两个儿子。
定王和敬王心中一突,立时跪倒在谢含英身侧,眼含热泪,口中接连说起太子从前的好,仿佛兄弟间的一些争斗,都不曾存在一般。
元朔帝却是一甩宽袖,亲自扶起谢含英,牵着谢含英的手,就往东宫去,再见一见他的天成,他的太子。
很快,皇太子谢玉斐薨了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长安城。
而圣人痛失太子,决定为太子罢朝三日的消息,亦传了出来。
敬王府中,敬王妃马氏听闻这两个消息后,根本来不及担忧自家事,更来不及安慰一心发愁自家是不是要被阿爹阿娘留在长安城里为质的谢瑾然,就朝着和他们一样风尘仆仆刚刚赶到长安的一位马家家将微微颔首示意。
然后,马氏又看一眼小马氏,见小马氏点头福身,立刻去安排进宫哭丧事宜,她才让人将那马家家将带去客院,询问其蜀地之事。
那家将单膝跪地,沉声道:“回娘子,那一位这次是跟着御史大夫秦威一起回长安的,御史大夫随身就带了将近百位护卫,那一位还雇佣了四十位镖师护送他们,咱们的人只去了二十人,并不能敌……”
马氏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那家将并不敢抬头,继续道:“大郎君、二郎君和三郎君都已经知晓此事,开始安排下一次的攻击,只是、只是秦家毕竟乃是世家出身,且最是护短,那秦威无论何时出行,周遭都有不少护卫跟随。此次秦威车队遇袭,虽不是因秦威之故,可秦家人恐怕并不敢冒险,只怕秦家人会很快送去更多护卫保护秦威……和那一位。秦家人多在长安,连夜赶去与秦威会和的话,也仅仅需要一日两夜。可是咱们的人,却多在北地,想要赶过来,恐怕……”
那家将没有继续说下去,马氏却已然知晓那家将的话中之意——他们赶不及。纵然马家如今大半归了武将之家,家中家将彪悍,一旦真的派出相应数量的人手去攻击秦威一行,秦威一行必然不定。奈何马家根基在北地,想要赶过来,基本是来不及的。待到那一行人来了长安,他们,就完全不能动手了。而若是用其他的手段的话,马氏和江氏本就尴尬,一旦江氏唯一的儿子出事,马氏就会被头一个被怀疑。几年之内,马家都不能再用其他的手段对付那一位小郎君。
而这件事太过重要,马家又根本不能委托其他人,是以……
马氏顿觉一阵昏天黑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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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家将又说了些甚么,马氏已然无心再听,挥了挥手,让人退下。
而这时小马氏也忙完了诸多事qíng,带着一身要给马氏穿的素衣,赶了过来。
“阿姐,时辰差不多了,阿姐该带着小郎君和小娘子们进宫了。”
马氏脑中一片混乱,不管不顾,就抓着小马氏将事qíng说了一通。
小马氏竟也没有料到事qíng会变成这个样子。
要知道如今天下安定了已经有了一段时日,寻常世家子出行,身边也最多带二三十家将。而那些家将,根本就无法和经历过战事的马家家将相抗衡。马家虽只派了二十家将,却也是因着江氏未死并诞下小郎君的消息,彼时已然传入北地,马家为着不引人怀疑,才仅仅指派了二十个凶悍的家将过去。
哪知、哪知那一位小郎君竟是和御史大夫秦威一起回来!而那秦威周遭的家将纵然不曾上过战场,人数却是众多,且还有谢远雇佣的四十位身qiáng体壮的镖师在,那二十马家家将,根本无法在他们手上伤到那小郎君分毫!
小马氏到底比马氏要聪明了一些,呆愣了片刻,就立刻回过神来,道:“阿姐,莫要再做多余的事qíng了!几位阿兄那边,阿姐也要立刻写信与他们,让他们不要再派人过来。已经,来不及了。”
既来不及,就不能再出手。否则被那一位或是虎视眈眈盯着敬王府的人抓住了把柄,有了前车之鉴,她们又哪里能奢望敬王殿下愿意保下她们?
马氏亦回过神来。
她将来之所以能在死了两位未婚夫后,依旧能够“那么巧合”的碰上江氏大腹便便的出事,嫁进敬王府,其中缘故,她家里几位兄长早在她出嫁前已然细细说给了她听。马氏也早已知晓了敬王的寡qíng。
更知道,如今连北地都早已听说的消息,敬王偏偏佯作不知,其实就是在等她动手,毕竟,江氏母子,本就是敬王的污点,敬王,亦不希望江氏母子当真能回来。
马氏苦涩一笑,抓着小马氏的手,道:“好妹妹,如今,咱们只有彼此了。”
与此同时,靠着秦威的面子,入住了驿馆的江氏惊魂甫定,她一手抓着谢若锦,丝毫不愿松手。
谢云屏、谢念并未想到旁的,只一心安抚江氏,末了见江氏着实被这两日的车队被袭击的事qíng吓到了,便也不再劝,只叮嘱谢若锦好生安抚江氏,然后就兀自去安排厨下的事qíng,还有,去看看谢远是否也受了惊吓。
谢寒尽走在最后,若有所思的看了谢若锦一眼,眉心微蹙。
阿娘这个时候,不是该最依赖阿远么?怎么会让若锦留在身边?
然而谢寒尽心中虽有疑惑,却身份尴尬,不好多问,只能在去看谢远的时候,轻描淡写的提了一句。
谢远这次并没有受伤,只是保护他的一位镖师受了伤,身上溅了血,闻言眉心就是一皱。
他到底是已经将谢若锦反过来倒过去琢磨了七年,心中大约猜测出了谢若锦的想法。
他倒是不介意多一个弟弟,但是,现下他们如果能安全回了长安,最该利用敬王的“歉疚”要求的,不该是几个姐姐的婚事么?
谢云屏已经十六岁,谢寒尽和谢若锦也已经十四岁了。她们都不能再等了。
谢远想罢,便起身道:“今日又出了事,阿娘和三姐怕是也被吓到了,我且去瞧瞧。二姐,你也快些回去歇着,那些书,待回去之后,我便寻人来抄录,抄录的其中一份,便送与二姐做嫁妆可好?”
第15章 定计
谢寒尽不意谢远小小年纪竟为她的嫁妆都做了打算,面上微微一红,有些羞恼道:“阿弟才几岁?竟也想着这些事qíng了?”尔后便起身佯怒道,“罢罢罢,我便先回了。”
谢远含笑送走了谢寒尽,眉头皱了皱,就想去江氏的房间看看。
结果就听到重重的一声“哼”。
他回头去看,就见坐在轮椅上的阿守正目光直勾勾的盯着他瞧,见他看过来了,猛地扭过头去,然后只扭过去片刻,就又把脑袋又扭了回来,看他是不是还在看自己。
谢远眉心舒展开来,道:“阿守坐了一日车,也累了,我让玉壶照顾你喝药,喝过药后,乖乖泡药浴,若那时我还没有回来,你便先睡下罢。”
阿守这些日子一直是和谢远同吃同睡的,平常待在牛车里时,谢远就会一边和他游戏,一边教他说话,见他说的好了,还会让人去买或做好吃的点心给他吃……阿守这些日子一直都过得非常的开心自在,他觉得就算是离开了白láng阿娘,他在谢远身边,也能过得很好。
可是这些开心,等到有人袭击车队,谢远将他留在牛车里头,自己出了车厢时,就全都消失了。
阿守迫切的想要护着这个人。
就像两年之前,在深山之时,他意外看到了谢远,接着去采了动物受伤时会吃的糙喂给谢远,然后,一直守在谢远身边,等着谢远醒来时一样。
他想要守着这个人,护着这个人,而不是只被这个人护在身后而已。
可是,他的牙掉了,腿也断了。
阿守觉得,如果不是这段时间他也懂得了一些人类的话,知晓自己的牙还会长出来,知晓自己的腿只要老老实实的养着,就还会恢复正常的话,他一定会直接离开,省的谢远为了护着他而吃亏。
“阿远,坏。”阿守被养出了些ròu的脸颊鼓了起来,道,“欺负阿守。”
谢远一面心喜于阿守脑袋聪明,才学了半个月左右,就学会了不少话,还会对着他“撒娇”,一面又有些哭笑不得,道:“我把你当阿弟养,哪里欺负你了?你乖一些,阿兄很快就回来了。”
然后他想了想,上前去摸了摸阿守毛茸茸的脑袋,发觉阿守下意识的用脑袋蹭他的手,轻轻一笑,道:“你乖,明天可以少吃一些菜,多吃一些ròu。”
接着便离开了。
阿守现下做的轮椅,是谢远特特盯着人做的,阿守自己也可以推动轮椅前后走,见状便自己推着轮椅送谢远出了门,被门槛给挡住了。
阿守立刻就生起气来,一双黑漆漆的眼珠子里忽然就有些泛红,缺了两颗门牙的牙齿龇了出来,两只手成爪状,异常凶狠。
玉壶心里羡慕极了被小郎君带在身边的清酒,见状只得战战兢兢的站在一旁,道:“守郎君,药已经煎好了,奴现下端来可好?”
阿守蓦地转过头,异常凶狠的瞪向玉壶。
玉壶被那目光瞪得险些双膝一软,就跪倒下来,忙忙又道:“是小郎君特特吩咐的,说守郎君每日好生吃药,好生泡药浴,身体才会早日康健起来。小郎君这般在意守郎君,守郎君莫要辜负小郎君的好意才是。”
阿守眼睛里的凶狠这才渐渐退去,声音里满是冷漠和疏离的道:“药,吃。”
玉壶心中大大松了口气,忙忙应是,去端了药来,亲眼看着阿守眉头都不皱一下的把药喝了下去。
玉壶忍不住嘴角一抽。他突然想到小郎君盯着阿守吃药时,阿守总要故意撒娇,让小郎君喂他才肯吃,现下小郎君不在身边,这位阿守郎君吃起药来那叫一个痛快。
当然,阿守郎君的脾气……也更加凶狠就是了。
玉壶甚至觉得,这位阿守郎君根本还没把自己当成人,还觉得自己是láng,所以看向他的目光,很多时候,都像是在看一只……被养在jī圈里的大肥jī,只等着家里没东西吃了,就宰了充饥……
谢远显然不知道他的贴身小厮脑袋里都想了些甚么乱七八糟的,他此刻正站在江氏的房门外面。
里面谢若锦劝说江氏的话,一字一句都传入他的耳中——他们一家毕竟是沾了御史大夫秦威的光,才得以入住官员和官员家属才能入住的驿站,所能分到的房间自然只是中等而已,这房间的隔音,当然也并不如何。
然而谢若锦和江氏显然没有预料到这件事。
谢若锦苦劝道:“阿娘,咱们这次回去,阿爹必然是会咱们母子几个心生愧疚的。而外公和阿舅他们……死的死,失踪的失踪,我们所能依靠的,只有阿爹了。”
江氏面露苦涩:“可是,当年我们母子几个,也是因为你阿爹,才会沦落到如今的境地!”
谢若锦忙道:“阿娘,过去的事qíng就过去了。一旦回去,咱们所能依靠的只有阿爹,万万莫要让阿爹以为咱们在怨恨他,惹恼了阿爹,咱们又该如何自处?倒不如,阿娘趁着阿爹对阿娘心中尚且存有愧疚之心,让阿爹再给阿娘一个儿子。如此,阿娘也好,我们姐妹几个也好,将来才好有依靠。”
江氏其实已经被谢若锦劝过几次了。她心中虽开始动摇,却并不至于愚笨至此,闻言只摇头道:“以你阿爹当年的xing子,也只会因此对我有些许的愧疚,现下七载未见,他身边又有了马氏和马家人,你阿爹对我和你们的愧疚……只怕更少。”
而这些许的愧疚,根本不足够敬王“施舍”给江氏一个儿子。
谢若锦沉默了一会,才又道,“阿娘该知道的,阿爹现下,需要一个儿子留在长安为质。纵然我们不提,阿爹也定会让阿远留在长安为质,若是阿娘主动向阿爹提及这件事qíng,是否……”
是否足够跟敬王换来一个孩子?
江氏心知谢若锦说的每句话都正确,可是,那是阿远啊!是她现下唯一的儿子!她怎么舍得?如何舍得?
江氏在五鹤村收的侍女战战兢兢的捧着点心站在门口,犹犹豫豫,不知是否该提醒房间里的人,这家驿站的隔音很差,而她们口中在讨论的人,正站在门口,她的对面。
谢远唇角却轻轻勾起,不等江氏的回答,直接推开了房门。
江氏和谢若锦立时噤声。
谢远并不提自己听到的那些话,只和江氏说起几个姐姐的婚事。
“虽然我是弟弟,原不该管几个阿姐的亲事。但如今家中毕竟与别家不同,为了不让几个阿姐的亲事完全被阿爹利用……阿娘,儿请阿娘多为大姐、二姐、三姐考虑几分。至于四姐,她与我乃是双生,待将来四姐的亲事,我必是说得上话的,阿娘倒不必着急于四姐的亲事。”谢远微微笑着,看向谢若锦,仿佛有些愧疚,道,“只是大姐、二姐和三姐的亲事,还要阿娘多上心一些。”
江氏并不知道谢远方才在门外停留了多久,听到了多少,看谢远时,明显很是紧张。
她犹豫了好一会,还是没有去问谢远是否听到了她们的谈话,只道:“婚姻大事,素来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几个阿姐的亲事,自有你阿爹做主,你倒不必在意。”
谢若锦面上露出一个微不可查的嘲讽之色——前世的江氏,亦是如此。所以,阿爹毫不犹豫的利用起了她们姐妹几个的亲事,让大姐谢云屏嫁个一个心中一直惦念着死去未婚妻子的藩王,让庶出的谢寒尽gān脆远嫁和亲,青chūn年华就没了xing命,让她几次和身体明显不好的几家郎君和亲,传出了克夫之名,直到二十岁上,才因谢云屏之死,而和谢云屏的夫君定亲,一年后,嫁了过去。
而年岁最小的谢念,更是被那位阿爹利用的彻底,结局惨淡。
谢远闻言却直接摇头:“阿娘忘了,咱们此次去长安,长安需要一位敬王府的世子留在长安为质。而如今的敬王府世子,并非是儿。”
江氏没有听出谢远话中的意思,道:“敬王府的世子自然该是你!你乃是你阿爹的发妻所出的嫡长子,是真正的正统!先前咱们没有回去便罢了,一旦回去,你理应是敬王府世子!那个马氏贱人所出的儿子,仅仅是个庶出罢了,如何能与你相比?”
谢远摇头:“阿娘,儿想过了,若阿爹不答应儿,将大姐、二姐和三姐的亲事都定下来,并且定下的都是合适的人家,以及继续寻找阿舅的踪迹,儿是不会做那个世子的。”见江氏怔住,他继续道,“阿娘,世子之位,未必不能推让。更何况,或许圣人也会觉得,将阿爹看着长大的马氏之子留在长安,比儿这个自小就没见过阿爹的人做世子,要更加合适。”
江氏和谢若锦怔楞片刻,随即都听明白了谢远的话中之意——是了,谢远,未必就非要做那个世子,非要做那个必须留在长安做质子的世子。
敬王嫡长子的身份,已经足够谢远用了。
可是,敬王和马氏,还有马氏背后的马家,必然是宁可让出世子的名分,也绝不舍得让才五岁的谢瑾然在长安为质的——五岁的孩童,正是最不定xing的时候,万一被人刻意诱导,教坏了该怎么办?要知道,那皇太孙今年十岁,定王府世子更是年有十七,他们想要故意教坏五岁的谢瑾然,真的是……太简单了。
所以,不是谢远非要做世子,而是敬王需要他去做世子。
谢若锦神色恍惚了一瞬,她忽然在想,当初冒险背了那些古籍孤本和银钱,让谢远得以拜远山先生为师,这个决定,究竟是对是错。
可是江氏已然回过神来,她是生了三个女儿,才得一个儿子的。虽然谢若锦的话并没有错,但是,谁又知道她下一个怀的就一定是儿子呢?万一又是一个女儿,她又该如何活?
倒不如听了阿远的话,拖着阿远做世子留在长安为质的时间,让郎君为三个女儿都安排妥当且利于阿远的亲事——寒尽虽不是她所出,却是她一手养大的,寒尽的生母也早已去世,江氏平日里也并不曾亏待过她,因此江氏此时也是当真有了为这三个年长的女儿,一起安排合适的婚事的念头了。
更何况,阿远方才还说,要继续寻阿舅,也就是寻她家中是否还有娘家人。
江氏又如何不期盼着家中仍旧有兄弟在呢?有兄弟在,才说明她在夫家之外,还有娘家可以依靠。哪怕她的娘家仅剩下一个男丁。
谢远的一字一句,都说到了她的心坎上。
江氏很快就把谢云屏劝说她的话忘记了,毕竟在江氏看来,她一旦回去,便和敬王依旧是夫妻,既是夫妻,便仍旧有同chuáng之时,发生那种事qíng也是应有之义,倒未必需要特特提出。退一步说,她就算不能再生,却也可以让几个丫鬟侍奉敬王,然后养育她们生得儿子,既能帮她的阿远,又能在阿远出事后,自己还有依靠。
“是阿娘思虑不周,这件事,就依阿远的话做。”
事qíng定下,谢远心头松了口气,才回了自己的房间。
他一推开房门,就发觉自己被“袭击”了。
有人固执的抱住了他的腰,口中还在“嗷呜嗷呜”的撒娇。
不太像láng,反倒像狗。
谢远脑中突然不太厚道的闪过这么一个念头,眉眼弯弯。
第16章 归来
秦威后悔极了当初答应和谢远同行的事qíng。
他原本以为,以他秦家所带的人手,必然会让那些想要杀了谢远的人望而却步,甚至他在看到谢远自己还雇佣了镖师之后,心头还是一阵冷笑,觉得谢远多此一举。可是,等到他们接连遭遇了三波人的攻击后,秦威简直快要疯了!
他当初是不得不带上谢远,可是,他带谢远,却不是为了让自己送命,更不是为了让其余人误以为秦家和谢远已经站到了一条船上!
秦威心中恼怒,然而他再恼怒,在第二天时,也只能冷冷地看着谢远,道:“若再有下一次,还请你自行离开,莫要再牵累我秦家人!”
谢远彼时正推着阿守的轮椅,仰头看了秦威一眼,微微一笑:“说来,我还未将我的身世说与秦御史听。我祖父乃是当今圣人,我父乃是敬王,我母乃是敬王当初失踪的发妻江氏。今日同行乃是缘分,只求秦御史捎带我们一行,送我们往长安去。”谢远说罢,微微一颔首,“如此,多谢秦御史。”
秦威的脸色刹那间就更难看了起来。
先前谢远一直没有将自己的身世说明,秦威分明早已猜到其身份,却也可以佯作不知,将其当做累赘似的随意护在车队后面。可是现在,他因一时之气说出了那番话,原本只是想要警告一下这个才七岁的huáng口小儿,让谢远服一下软,他也好出一口气,心里舒坦几分。
结果……
这个谢远,竟是直接说出了自己的身世!
秦威面上一时之间青青白白,好一会才被谢远再次响起的声音打断了思绪。
“只是这样一来,就要有劳秦御史将我们母子护在队伍中间了。辛苦。”
谢远朝秦威再一点头,就径自离开了。
秦威身边的仆从不禁道:“郎君,这该如何是好?那些人本就是冲着那谢小郎君来,咱们若是将他护在中间,那些人,岂非是更会误会秦家?误会郎君?而且,那些人大多都是抱着鱼死网破的心思来的,咱们的支援尚且还没有到,若是一时不察出了事……”
那仆从能想得到的,秦威又如何想不到?
奈何谢远jian猾,提前说了他的龙子凤孙的身份,那江氏便也罢了,谢远乃是皇孙,谢远的那几个姐姐便都是皇孙女,乃是亲王子女。谢远还是嫡长子,说不得回去后,还要争一争世子之位,那几位小娘子,更都该有郡主封号,谢远若一直不挑明了其身世,秦威佯作不知便也罢了;现下谢远说出了身世,哪怕没有确切的证据,单单凭着谢远那一张和敬王有七八分像的脸,秦威就不能真的放下他们不管。
圣人和敬王或许不会喜欢谢远,但是,皇家人,却容不得他这个臣子肆意欺凌。
秦威脸色难看的重新安排起了车队,果真把江氏等都安排在了车队中间。
如此一路行去,半日后,秦家护卫便又赶来了上百人,谢远这才终于放下心来。
谢远有心想要cao心几个阿姐的亲事,奈何他从前远在蜀地,根本不清楚长安和北地的事qíng,更不知哪家的好儿郎值得一嫁,因此末了,也只得待在牛车里头,继续教阿守说话和认字。
阿守虽是láng孩,脑袋却极其聪明,虽不至于过目不忘,却也记xing极好,尤其是谢远说过的话,他都会认真记在脑袋里,谢远又是欣慰又是欢喜,自觉如果自己真的可以不做甚么劳什子的世子的话,或许将来可以学着远山先生去开书院,当个雅士也很是不错。
半个月后,谢远等人终于到了长安的城郊。
敬王与敬王妃马氏端坐家中,相互之间,一语不发。
定王在府中痛饮三杯,将酒杯往地上一丢,大笑:“悠然、钰然,你们且随本王去接一接本王那位好侄儿!”
谢钰然并不将谢远放在心上,不语;谢悠然却笑:“是了,三叔怕是不会去接他,倒不如咱们去,或者,可以直接将他送去宫中,也未可知。”
宫中,元朔帝正在翻看太子幼时的功课,还有一些太子画像。
他看着看着,就觉心中越发苦涩。
那是他的长子,是他最骄傲的长子啊!
元朔帝一生所求,不过是功成名就,名垂青史,一生成就,能有人承继。
而那个原本应该继承他一生成就的人,却死了。
元朔帝觉得,他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
跟随元朔帝多年的内侍瞧见外头有些动静,忙忙悄悄走过去问了一句,见是皇太孙来了,便又回来通报。
元朔帝爱惜的收起太子的东西,道:“让他进来。”
皇太孙谢含英牵着弟弟谢容英的手,一齐走了进来,向元朔帝行礼。
元朔帝喜爱太子,自然爱屋及乌,疼爱谢含英兄弟,见状就笑:“今日莫非是逃课了?怎的这个时辰来见朕?”
谢含英腼腆一笑,道:“原不该来打扰阿翁的,只是,孙儿听说,今日三皇叔家的阿远堂弟就要回来了。孙儿想和容英一起,出城去接一接阿远堂弟,还有几位堂姐,以及……三婶。”
谢容英今年七岁,被父兄保护的一向很好,见状也只害羞的低头,一副全听长兄的话的模样。
元朔帝神色一凝,才慈爱一笑,道:“他们母子几个这几年过得必然不容易。你身为皇太孙,能想到这些,便已经很好了。”元朔帝顿了顿,才又道,“也罢,你便去将他们都接到宫里来罢。说起来,朕还从未见过这个孙儿。唔,听说,那江氏当年生得是龙凤胎?这倒是好兆头。”
谢含英丝毫不意外元朔帝竟对谢远母子几个的qíng形知道的这般清楚,只含笑点头:“正是呢,孙儿还听说,阿远堂弟极其聪明,有过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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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忘的本事,被远山先生收为弟子,前些时候,不是有传言说,远山先生的小弟子想出了册页书,让大庆朝的文人都方便了许多,那位小弟子,正是阿远堂弟。阿远堂弟,可是厉害的紧呢。”元朔帝神色恍惚了一瞬,喃喃道:“过目不忘?说来,他竟和你阿爹一样,都是天生的本事啊。”
谢含英愣了一下,刚想说些甚么,就见元朔帝道:“朕写张诏书,让他来见朕。”
谢含英想说,些许小事,只需他口头传圣人口谕便是了,根本用不着正式的诏书,那个谢远,也并不值得这个。可是,眼见元朔帝眼中的神采,还有透露出的对谢远的兴趣,谢含英喉结动了动,终究是没有再说其他。
当然,他也不能再说其他。
于是长安城外,谢远从牛车上下来,骑在一匹小马上时,就瞧见了来接他的人……
不止是一拨人。
谢远:“……”
秦威:“……”
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这是两人共同的想法。
而在敬王府中犹豫再三,待听到定王带着世子和长子也往长安城郊行去时,敬王终于也坐不住了,起身策马,去了城郊。
敬王妃心中恨极,却也只能立刻让人备车,带着两个儿子也去了城郊。
如此一来,这次赶往城郊来接谢远一行的人,足足有三波人。
谢远仍旧端坐马上。
直到这些来人互相对视一眼,打了招呼,朝他们这里看来的时候,他才微微一顿,去车厢里寻了江氏和几位阿姐。
江氏已然泪流满面。纵然再恼敬王当初的抛弃和算计,可是,这个男人毕竟是她的夫君,她的天,她的地,她曾经最是依赖和信任的男人。
她从牛车上缓缓移步下车,虽已经生了四个儿女,可容貌依旧姣好,身量依旧纤细,一双眸子里,满是泪水。
然而于礼节之上,江氏带着几个女儿,却是一丝都不曾错,缓缓走到敬王马前,福身道:“妾江氏,见过王爷。一别七载,不知王爷身体是否依旧康健,席上膳食,是否依旧清淡如故?”
敬王眸色微微一凝,仿佛也想到了当年和江氏结发时的qíng形。
他顿了顿,就见已经十六岁长成大姑娘的长女谢云屏带着四个弟妹,在他身前跪倒。
“不孝儿,见过阿爹。”
敬王虽杀伐决断,谋略心机,半分不缺。然而,对着当初的结发妻子,对着自己已经长大了的儿女,尤其是那一双他从未见过的龙凤胎时,仍旧是心软了一瞬。
他沉默了一会,便从马上下来,扶起了江氏,叹道:“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然后又一个一个的询问了几个女儿一两句话,最后脚步停在已经站起身的谢远面前。
谢远和谢念是龙凤胎,巧的是,二人的容貌都像极了敬王,唯有白皙的皮肤像了江氏而已。
敬王即便是第一次见到二人,心中也十分之确定,这就是自己的孩子,半点没错。
谢念毕竟是女子,五官更显柔和,而谢远,是当真和自己有七八分的相似。
敬王神色复杂的看了他一会,就听身后熟悉的奶声奶气的声音响起。
“阿爹!他就是阿兄吗?”
谢远目光没有移动半分。
敬王听得被自己亲自教养的儿子的声音,愣了一下,回头才瞧见马氏带着谢瑾然兄弟两个,也来了这里。
他神色顿时有些难看起来。
定王原本是来看敬王笑话的,可是,等他走近看轻了谢远的容貌之后,想要出口的讽刺,却又全都咽了回去。
谢悠然和谢钰然有些不明白定王的意思,正要提醒定王,就见定王突然冷哼一声,策马便走。
敬王并未多想,皇太孙谢含英也是此刻才回过神来,上前先与谢远说了些话,才将诏书拿了出来,道:“阿翁听说阿远堂弟和阿念堂妹是龙凤胎,很是欢喜,便道要见你们,唔,还说请三婶带着其他几位阿姐去娘子那里,让娘子也瞧瞧,这些年是否吃了太多苦。”
然后便亲自念了诏书。
谢远很是意外,江氏母女则是喜出望外,觉得此事甚好。
谢若锦怔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有些不可置信的看了谢远一眼。——说来,当年此时,她虽然在长安只待了短短的一段时间,但对于那件事qíng,也是有所耳闻的。只是前世的谢远,只略微读了些书,仅有形似而已,圣人失望之余,便不再多问。
可是,现在的谢远呢?
敬王和马氏则是同时脸色难看了起来。可是,圣人诏书都下了,二人又能有甚法子?
敬王只得让马氏回去收拾房子,自己则亲自送人去宫中。
定王府。
谢悠然和谢钰然兄弟好不容易追上了定王,谢钰然不禁问道:“阿爹这是怎么了?莫不是那个谢远有甚问题?”
定王策马疾走了一路,现下也冷静了下来,神色极其的复杂,却并不回答谢钰然的问题。
谢悠然上前亲自为定王斟了杯茶,递到定王手中,见定王喝了,才问道:“阿爹,到底……”
他还没有将心中的疑惑问出来,就见定王喝完茶后,神qíng莫测的开口。
“那个谢远,其实,根本不像老三。他的那张脸,那种神qíng,根本就和当年没有因病变胖的少年太子一模一样!一模一样!”定王一时之间,竟不知脸上该有何种表qíng才好,声音yīn沉道,“如果不是本王知道太子的确死了,知道现下已经不是三十几年前,本王甚至以为,本王重新见到了太子,见到了那个被你们阿翁盛宠和骄傲着的太子!本王的……大哥。”
谢钰然和谢悠然同时呆住,心中震惊的一时不能言语。
第17章 天成
敬王是一直跟着谢远往宫中去的。
谢含英原本是想与谢远多说些话,顺便能让谢远钦佩乃至愿意追随他,当然更好。
可是,敬王寸步不离的和谢远走在一起。
父子二人并没有太多言语。
谢远虽然不怎么看得上敬王身为父亲的品行,但是,他却很是清楚敬王有夺嫡之能,狡诈多智,绝非能轻易对付的人。
因此谢远在不了解敬王的xing子前,并不怎敢主动和敬王说话。
而敬王对谢远则是颇有些复杂。于敬王本心,他一来并不希望自己的这个污点存在,二来谢远归来,就意味着敬王府的世子之位必然要更迭,可是,江家本就是新贵,经过从前那一遭,家中本就无人了,而马家则是世家大族,且族中还有将才,敬王根本就不必费心,就知道自己心中所期待的世子该是哪一个。甚至为此,敬王故意纵容了马家对一路北上的谢远等人出手,直到敬王发现谢远并没有傻傻的选择独自北上,更直接忽略了太子派去的与谢远相商的人,而是在利用册页书将自己的名声打出去后,立刻就跟着大师兄秦威一齐上路,来了长安。而追杀谢远的人,除了马家人,还有其他人时,敬王终于不得不出手——他终究是为人父,并不愿意直接动手杀了谢远,更不能看着自己计划以外的人动手杀了谢远,因此只能出手护着谢远,让谢远一路上再没遇到过太大的危险。
敬王没见到谢远之前,虽听说过谢远和自己容貌相似,也听说过谢远聪慧,天生过目不忘,又因爱书,而想出册书的主意,机敏异常,可是,那终究只是一个他从未见过的儿子而已。而敬王的儿子虽然不多,但也不缺,因此在没见过谢远之前,敬王觉得,就是谢远真的死了,他亦无妨。
不过,在见过谢远和他七八分像的容貌,并亲自拷问了谢远的功课后,敬王突然不那么想了。
敬王本就有识人之能,是以才能在当初元朔帝带着长子、次子去建功立业、自己被丢在北地时,还能为元朔帝推举诸多人才,并留下自己该留下的人才,让他在当初突然不被元朔帝喜欢的时候,依旧能够驻守北地,得封藩王。
敬王既能识人才,自然是也能看得出自己儿子们的qíng形的。于敬王而言,马氏所出的长子谢瑾然今岁才只有五岁,但小小年纪却已看得出其乃端方君子,谦逊有礼,作为世子,谢瑾然已然足够。
而谢远……
敬王神色复杂的又低头问谢远:“你弓马如何?可曾读过兵书?”
谢远一板一眼答道:“儿已能骑马猎杀百步之外的幼小活物,弓马之上,虽不曾得老师夸赞,却也不曾被责骂不堪。至于兵书,除了老师教导的之外,儿也颇读了一些老师藏书里的兵书。”
敬王来了兴趣,道:“哦?你将来想要上战场?”
谢远很认真的抬头看敬王,一双眸子黑亮清澈:“凡犯我国境、欺我百姓的蛮夷,皆为恶人!儿愿为圣人马前卒,将之驱除,护大庆百姓平安喜乐!”
敬王蓦地顿住了脚步。
谢含英亦停了下来,侧首紧紧盯住了谢远。
谢容英懵懵懂懂,也仰头看谢远。
谢远神色半分未动,任由他们看。
末了还是谢含英按捺不住,追问道:“阿远将来,想做将军?戍守边境?”
敬王不语,却也紧盯着谢远的脸,仿佛要看透谢远所说,是否是真心之语。
谢远道:“金戈铁马,护佑百姓,保我大庆江山,确是我心中所愿。”
谢含英与敬王便不说话了,只一心往前走。
谢容英今年才五岁,又因并非嫡长,太子生前为谢容英好,便有意教的他懵懂天真一些,便根本看不懂自己的兄长在说甚么,在做甚么,只傻呵呵的牵着谢含英的手,乖乖的跟在身侧。
几人一路快走,很快就到了元朔帝现下所在的宫殿。
元朔帝为人豪慡,又因年纪渐长,因此私下里并不继续跪坐,而此刻仅仅是盘膝坐在胡chuáng之上,看着字写得很大的奏折——很显然,他的臣子,至少还知晓他的确年岁大了,奏折上的字也是写得极大的。
元朔帝神色中露出一丝满意,可是,等到他看到下一章请求他重新立太子,以正国纲的时候,脸色立刻难看起来。
谢远等人,就是这个时候进的内殿。
元朔帝脸色难看的拿着一本奏折,听到内侍通报,声音里还带着一丝压抑的怒火:“让他们进来!”
内侍姓郝名善,闻言却是有些激动的抬头看了元朔帝一眼。
——这并不合规矩,也不合郝善平日的谨小慎微。
然而元朔帝因着近日看到了太多请立太子废皇太孙的折子有些恼了,因此虽瞧见郝善似是有话说,也只是眯眼瞧了郝善一眼。
郝善能跟随元朔帝多年,凭的就是那一份天生的眼力劲,见状立刻低头躬身退了出去。
——倒也罢了,待到圣人亲眼见了那个孩子,大约……心qíng也就会立刻好起来了。
元朔帝此刻自然不知郝善心中所想,而谢远则是微微有些紧张的站在殿外。元朔帝乃是一国之君,还是从藩王反叛一举成的皇帝。这样的皇帝,定然是不好相与的。
谢远纵然是穿来的,纵然知晓这具身体和元朔帝是嫡亲的祖孙,然而皇家无父子,又哪里来的祖孙?因此谢远此刻正是打起了十二万分的jīng神。
郝善从内殿出来,就笑道:“圣人正等着呢,几位殿下,请——”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了谢远身上。
谢远抬头看了他一眼,心说,莫非还要打赏?可是,这样众目睽睽之下,打赏合适么?
敬王却是比谢远要更加了解郝善,见郝善眉目慈爱的看向谢远,眉心一皱,只是此刻并不方便说些甚么,只第一次伸出手,在谢远脑袋上和善亲切的揉了一下,就yù要牵谢远的手。
谢远心知敬王此举只是想要做给元朔帝看,而自己又显然没有拒绝的权力,因此便伸出了手,任由敬王握着。
一行人很快进了内殿。
时至冬月,长安城已经有些冷了,元朔帝刚刚失去了太子,又年纪渐长,便在内殿放了几个火盆。
谢远一进去,就觉内殿仿佛温暖如chūn。
他俯身便和敬王、太孙、太孙之弟谢容英一起下拜,口中却只称圣人,并不敢立刻就称阿翁。
然而他们下跪数息后,仍旧没有闻得元朔帝喊起的声音。
谢远是头一次见元朔帝,都发觉出了不对劲,更何况是和元朔帝亲近非常的皇太孙谢含英等人?
谢含英素来受元朔帝宠爱,年纪又小,尚且定力不足,因此就悄悄抬了头,想去看阿翁是怎么了。
结果……
他一抬头,就瞧见阿翁已经从胡chuáng上站了起来,鞋子都没有穿,就这么站在那里,双目微红,怔怔的看向……谢远的方向。
神色,很是激动。
谢含英见过因阿爹的病而愤怒悲伤的元朔帝,见过待自己温和慈爱的元朔帝,也见过对待臣子或严肃或冷笑或斥责或和善的元朔帝,却从不曾见过如此忘了帝王身份,一脸激动的元朔帝。
他张了张嘴,有心想说些甚么,可惜,没等他想要说的说出口,就见元朔帝已经按捺住了眼中的那丝激动,重新坐回胡chuáng之上,面色平静的开口:“都起罢。”
谢远等人这才起身。
元朔帝拳头一紧,目光根本是不受控制的落在了谢远身上,声音里带了几分急切的开口:“这便是阿远?我的好孙儿?”
谢远一怔,不意元朔帝初初就认下了他,毕竟,元朔帝不喜敬王是世人早就知道的事qíng,而他是敬王之子,且还是江氏在蜀地所生的,他竟没料到,元朔帝竟是一口就认下了他。
他依照从远山先生那里学来的礼仪,端端正正的再叩首后起身,两手jiāo叉,放于身前,目光盯着一丈远处的一块石板,并不用哭泣表达自己能够被元朔帝认回的喜悦,更是连半分的受宠若惊之色都无,只平静的站在原处,不言不语,不喜不怒。
元朔帝只觉心中更加欢喜。然而他终究是帝王,努力克制住自己的心喜,先询问了敬王与太孙一些事qíng,又与谢容英说了些话,到了最后,才又将目光移到了谢远身上,道:“阿远是么?阿翁年纪大了,眼睛不好,你走过来,来阿翁身边,让阿翁好生看看你。”
谢远便依言上前走去,站在距离元朔帝三步远的地方,站定。
元朔帝却是伸出手,一把将谢远拉到了自己身前很近的地方,伸出手去摸谢远的脸。
像,真的,太像了。
元朔帝几乎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qíng。
原本第一眼瞧见时,元朔帝就觉那是自己最骄傲的长子回来了!因不舍自己这个可怜的老父,所以回来看他了!
待他问了谢远几句话,发现谢远行止有度,不骄不躁,礼法规矩样样不缺时,就更加按捺不住,将人叫到近前来细看了。
“好,好,好!”元朔帝将谢远细细打量了一番,忍不住感激上天垂怜,竟是真的将他的天成送回来给他了么?
谢远心中皱眉,面上却只兀自板着脸,并不肯露出一丝孩子气或好奇之色。
元朔帝就越发满意了,不禁又拉着谢远的手,问起他的功课学业,弓马可好。
谢远一一答了。
元朔帝想到谢远和太子谢玉斐一样的过目不忘的本事,不禁开始按照一直在宫中被认真教养的五岁的谢容英的进度拷问起谢远来——毕竟,那位远山先生不喜谢远的事qíng,元朔帝明显是听说过的,且谢远之前一直是长于妇人之手,便只觉谢远大约和被jīng心教养的谢容英差不多的水平,便以谢容英的学业程度考谢远。
谢远自然回答的轻松。
元朔帝不意如此,顿了顿,又开始逐渐增加难度考谢远,结果,待到他将难度提高到十七岁的四子显王的水平时,谢远才终于面露难色。
元朔帝心中已然震惊不已,而一旁旁听的敬王与谢含英亦是惊骇不已。
他们显然都没有想到,这个在山野乡村长大的孩子,仅仅上了两三年学的孩子,竟然能聪慧通透到这种程度。
元朔帝想到自己的太子,亦是小小年纪聪慧绝伦,然而他的太子与旁人不同,虽在功课学业上出色,志向却在疆场,不禁又问起了谢远的弓马和将来的志向。
谢远按照之前回答敬王的话答了,又道:“从前不知自己身世时,孙儿原想学得文武艺,报与帝王家,方不负数年所学;后知晓自己身世,听闻阿翁少年时为护卫北地百姓,祛除蛮夷,立下赫赫战功,护卫了无数百姓安危。孙儿便心有一愿。”
元朔帝道:“我孙儿有何心愿?无论是甚么,阿翁必定为我孙儿达成!君无戏言,阿翁绝不哄骗我好孙儿。”
谢远闻言一顿,才按照自己的想法,后退一步,抬头看向元朔帝,一字一顿道:“谢远愿为圣人马前卒,驱尽蛮夷,征战沙场,驻守边境,护卫一方百姓平安喜乐,此志不渝!”
元朔帝原本还微笑着听着,等谢远说完这番话后,他便立刻站了起来。
他看着眼前的小小少年,仿佛看到了三十几年前,他的长子,亦是这般年纪,这般模样,骄傲的站在那里,说将来要做他的马前卒,要为他打仗,要驱尽蛮夷,要金戈铁马,要护佑一方百姓,要为他解忧……
元朔帝忽然大笑三声,连道:“好,好,好!”
然后掩去眼角的一丝湿.润,复又在胡chuáng坐下,招了招手,将谢远置于膝上,又细细询问谢远在蜀地的生活,全然不顾敬王与太孙谢含英满脸的震惊之色。
纵然心底知晓谢远根本不可能是长子天成,可是,那又如何呢?
元朔帝宁可将这个第一次见面的孙儿谢远,当成是天成的转世来宠爱,让谢远一世无忧,得偿所愿。
第18章 梨涡
谢远显然没有料到元朔帝竟会对他这样的……慈爱。
他心中怀疑且犹豫,但很显然,他甚么话都不能问出来,至少,不能问元朔帝。
元朔帝已经不再问谢远的功课了,反而开始询问谢远的喜好,平时喜欢何种吃食,喜欢何种物件,喜欢何种游戏,喜欢何种书,喜欢甚么样的随从丫鬟,喜欢何种颜色的衣裳鞋袜……
总之,但凡是谢远平日生活的点滴,元朔帝竟统统都想到了,并让郝善在一旁好生记着,省的他老了忘记了,好让郝善记得。
郝善心中哭笑不得,圣人老了,他也老了啊。说来,他今岁也有五十了。好在他本就是靠着自己的细心、忠厚和好记xing才在圣人身边站住脚跟的,而谢远其实也不怎么挑剔,因此郝善用了心记,便也很快将那些喜好记了下来。
元朔帝听得谢远说完,就心疼到:“朕的阿远在外头真真是吃了大苦头了,喜欢的东西都只是平民百姓喜欢的,那些宫里的山珍海味,朕的阿远,怕是还不曾瞧见过。”
谢远心中猜测,元朔帝下一句话,大约就是要吩咐摆膳时丰厚一些,结果,就听元朔帝开口。
“朕的阿远吃了这般多的苦头,朕理应补偿阿远。”元朔帝颇为理直气壮的道,“阿远本就是玉衡的嫡长子,将来理应继承王位,当为世子。这是阿远应得的。只是应得之物之外,朕的阿远吃了太多苦头,朕再补给阿远江南一带百倾良田,盐田二十倾,再赐huáng金三千两,银万两,铜钱十箱,别院一座,里头的布置,俱都按照……郡王规格安置,尤其笔墨纸砚,琴棋弓箭俱都从朕的私库里出,还有……”
元朔帝一张口,就说了一大通的赏赐,令周围除了郝善以外的其余人,俱都呆住。要知道,元朔帝向来简朴,自己的日常膳食也不过是十八道菜而已,寻常赏赐至多也就是百两huáng金,可是这一次……竟一次就赏赐了谢远这样多的东西,还有东西要从元朔帝的私库里出……
史官捧着竹简,亦呆愣在原地,连记述之事都忘了。
敬王和谢含英更是神色复杂到难看。
反而是谢远先回过神来,从元朔帝膝上爬了下来,俯身跪倒,道:“阿翁的赏赐让孙儿心中欢喜。只是……阿爹之前为阿弟瑾然请命世子时,俱是按照规矩礼法而来,瑾然亦无任何过错,阿姨马氏亦无不堪之处,按照礼法,自不该废其世子之位。且孙儿之志向,在疆场之上,而疆场之上最易积攒功德,孙儿不才,却也愿意以自己的本事挣得爵位,因此敬王府世子之位,还请阿翁依旧给瑾然阿弟。”
元朔帝听罢,只觉自己这个孙儿,当真是千好万好,和当年的天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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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的乖巧懂事,胸怀大志却又能海纳百川,有容人之能,当真不愧是他的血脉。而敬王微微低头,脸色越发难看起来——他看好的世子当然是谢瑾然,可是,留在长安为质的人,却不能是五岁尚未定了xing子的谢瑾然。他不舍得他看好的继承人被教坏了。
因此敬王只犹豫了须臾时间,便亦俯身跪下,道:“当初江氏母子几个失踪时,儿骤失发妻幼女,痛苦非常,花了整整一年时间遍寻江氏母子未果后,思及彼时战乱不断,江氏母子身边又无人护佑,身子柔弱,如何能撑得过这一年的时日?又思及彼时江氏并未诞下男婴,其腹中双胎,也被王府良医诊治为皆是女儿,且府中事务繁忙,儿终究是男子,府内杂物,儿终究不胜其扰,只得续娶马氏。待马氏之子四岁时,儿所派去寻找江氏母子之人依旧不曾出现,这才为马氏之子请立世子之位。然,继室于原配面前,本就该行妾室之礼,其子自然比不得原配之子贵重……”
敬王说到此处,顿了顿,接着道,“是以按照规矩礼法,敬王府的世子自然该是阿远。马氏温良恭俭,瑾然乖巧伶俐,自会懂得其中道理,定会将世子之位让与阿远。是以,儿求阿爹,将敬王府之子之位给阿远。”
说罢,就是三叩首。
谢远其实原本对是否接受世子之位就在两可之间。毕竟,接受与不接受,都是有利有弊,谢远本想着来了长安视qíng况而定,刚刚说的那番话,其实……也就是说说而已。当初元朔帝登基,还经历了三请三让,古人皆是如此,谢远当然也就不能免俗。
只是,待谢远听到了敬王的这番话后,微微蹙眉,紧接着开口道:“那是瑾然的爵位,孙儿继位兄长,便不该争抢,使瑾然不得不将爵位让与孙儿。”然后也开始磕头。
元朔帝虽喜爱谢远非常,却也绝非昏君,见状微微眯了眯眼,待瞧见谢远连着磕了四五个头后,心中终究不舍,这才对着敬王开口:“老三家的事qíng终究与旁人不同,既如此,便容后再议。”然后又慈爱的看向谢远,亲自上前将谢远扶起,道,“好孩子,朕赏赐给你的,你自该拿着。只是爵位一事复杂,前无例子……且让朝中再议一议。不过,爵位不给了,其余东西,阿远还要拿着。”
谢远正要说好,就听元朔帝又皱眉道:“唔,朕暂时不能给阿远爵位,总要给阿远些别的补偿才是,阿远,你可有甚想要的东西?”
谢远心中一动。
几个阿姐的郡主封号本就是应该的,至于亲事……元朔帝连太子之女的亲事都不管,想来也不太愿意管敬王之女的亲事。而且,婚姻大事,向来是父母之命,他却也不好在敬王并没有利用几个阿姐亲事的时候就这样莽撞的cha手。
因此谢远微微抿唇,想了想,就小声开口:“孙儿样样都好,只是……当年在蜀地时,孙儿第一次去山林打猎,不意与家仆失散,且受了轻伤,行动不便,在山林深处呆了一夜。……最后是一个被白láng养大的孩子救了孙儿,在孙儿身边守了一日一夜。他很好,虽懵懂顽皮,却也肯听孙儿的话,孙儿因他曾守护过孙儿,为他取名阿守。孙儿因被阿守救过,便时常去看他,他从未伤害过孙儿。前段时间,孙儿决意来长安之前,阿守因小腿受伤,门牙掉了,他自己又自觉自己是láng,误以为腿不能跑跳,牙不能嘶哑猎物后,自己便会死掉,便被孙儿哄着一起来了长安。孙儿……已经认了他做义弟,决意好生照顾他到长大。”
元朔帝微微一怔。
他其实早就知晓了谢远这几年来做过和经历过的事qíng,那个láng孩阿守,他也是知道的。只是,他原本只看懂了记述在逐渐上的文字,彼时只觉那láng孩顽劣,必然不堪,谢远与láng孩为伍,还与其义结金兰,当真是小孩心xing。
可是,今日再听谢远说出那些事qíng,元朔帝却觉得,他的这个好孙儿,当真是心善聪明之人。若非心善,岂会如此照拂一个láng孩?若非聪明,岂会在拒绝世子之位后,反倒提起这样一个不轻不重但却极有可能影响谢远自己继承世子之位的要求?
元朔帝心中又是欢喜又是心忧,然而,眼前的谢远当真是太像他的天成,又太过出色,元朔帝着实是不愿意拂了他的意,于是随意道:“既是阿远的兄弟,又是láng孩归顺,且还有救皇孙之功,那朕便赐他从五品的开国县男,府邸一座,阿远说,可好?”
至于食邑和金银等等,当然是全部都没有。
可即便是这样,已经足够谢远高兴了。
他虽是从那个人人平等的世界穿来的,并不歧视任何人。但是,很显然的,这个世上的人并没有如此想。他总归要给阿守一个身份才是。
元朔帝能顶着御史的奏折给阿守一个空头爵位,已然足够让谢远心中喜悦的了。
“孙儿替阿守,多谢阿翁!”
谢远俯身再拜,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竟是露出一个小小的梨涡来。
太子谢玉斐是没有梨涡的,可是,元朔帝的发妻却是不笑时端庄大方,一笑时两个梨涡就会露出来,颇有些俏皮可爱。
元朔帝盯着谢远的梨涡看了一会,看向谢远的目光越发柔和了。
——他想,他是真的相信,眼前这个孙儿,当真是上苍为了补偿他而送来的珍宝了。
谢远极其敏锐,立刻发现了元朔帝在看他的梨涡,便道:“孙儿的双生阿姐,她脸上有两个梨涡。”然后故意鼓了鼓脸,气道,“阿姐只是比孙儿早出生了一小会,就比孙儿多了一个梨涡,阿翁你瞧,这是不是不公平?”
元朔帝大笑,又亲自将谢远扶起来,置于膝上,笑着叹道:“公不公平不知道,不过……你那个双生阿姐若真有两个梨涡,那便定会像你阿婆。”
敬王面上有一瞬间的难堪。
元朔帝所言之人,乃是其发妻,而不是其第二任继室——敬王的阿娘。
谢远到底对长安局势不甚分明,便也只说笑了一句,便又老实起来,见元朔帝只一心与他说话,谢远便只能将话引到谢容英身上——显然,他是最合适的那一位。
元朔帝在心中再次夸赞谢远,待他忍不住又想在面上继续夸谢远时,就见郝善出去一趟,面色有些古怪的带了皇后身边的内侍总管过来。
元朔帝微微皱眉,就见那清宁宫的内侍总管行礼之后,战战兢兢道:“娘子那里,出了些事qíng,娘子不敢决断,让奴来询问圣人处置法子。”微微等了一会,见元朔帝根本没有坑一声,那内侍总管只得苦着脸接着将清宁宫里发生的事qíng说了一通,道,“……乐婉公主闻得敬王府的几位小娘子回来了,心喜之下,赶了过来,路上正好碰上了赶来的敬王妃,便一起去了清宁宫。待到了清宁宫,敬王府新来的小娘子便给乐婉公主行礼,乐婉公主也给了赏赐。只是、只是,几位小娘子给公主行过礼后,却不肯给敬王妃行礼,乐婉公主见状便斥责了几位小娘子几句,言下之意要罚她们,结果……敬王府的四娘,便率先站了出来,唤了敬王妃……阿姨。”
大庆朝风俗,子女唤父亲妾室,皆为阿姨。四娘则是指的谢远的四姐谢念。
众人一愣,敬王和谢含英深深的看向谢远——方才,谢远在言语之中,也直接称呼马氏为“阿姨”,连敬王妃三个字都不屑称呼。
元朔帝闻言,却是大笑,拍着谢远的小肩膀道:“不愧是龙凤胎,你二人,果真是一般顽皮!”
第19章 端倪
元朔帝大笑之后,就然后转头看向敬王,“唔,老三,你说呢?是否需要让朕的阿远和那个丫头给你的王妃道歉?”
敬王苦笑,还能说甚?只得道:“回阿爹,继室在原配面前本就该执妾室礼,江氏若已不在那便罢了,江氏子女受马氏照顾,自然叫得一声‘阿娘’,然而现下江氏犹在,马氏又从未照拂过江氏所出的嫡子嫡女,他们想唤马氏甚么,皆由得他们。”
敬王犹未将话说死。毕竟,无论元朔帝再喜欢谢远,对敬王来说,谢远依旧是一个没有母族、没有在他身边生活过、他谈不上喜欢或是不喜欢的其中一个儿子而已,而谢瑾然,则有着世家马家做后盾,其母马氏也深受敬王的喜欢,谢瑾然本人又是在敬王身边长大的,秉xing纯良谦恭,敬王视之如宝,又曾见过元朔帝是如何培养继承人太子的,敬王自然是有样学样,将谢瑾然也一心当成了自己未来的……真正继承人。马氏母凭子贵,自然也就
而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谢远……单看其容貌,再看自己调查出来的结果,敬王自然相信谢远的的确确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可是,他也就只能将谢远当成自己的亲生儿子了而已。
反倒是江氏所出的三个嫡出的女儿,还有一直带在身边教养的那个胡姬所出的庶女,倒比谢远更让敬王多看重几分——要知道,当初太子的那几个女儿,可全都被太子用来为太孙谢含英铺路了。而敬王膝下的女儿里头,也就只有江氏带来的三个年长一些的女儿能用了。
但这也足够了。
敬王眸中一闪,转瞬间心中已经有了诸多打算。
谢远听罢,只低头不语。
谢含英眉心微微一蹙,忽然有些明白,为何阿爹会在死前教导他的时候,让他无论如何,都要防着三叔了。三叔连自己的儿子都要算计,更何况是他这个所谓的侄子呢?
谢含英亦微微低下头去,牵着谢容英的手微微发紧。
元朔帝对自己的儿子却丝毫不客气,冷哼一声,不予置评,只拍着谢远的脑袋,温声道:“阿远莫怕,阿翁带你去清宁宫瞧瞧。说来,都说龙凤胎容貌相似,朕倒是想瞧瞧你那个双生姐姐和你究竟有几分像了。”
谢远当然喜不自胜,高兴的同意了。
敬王终究年纪大了,元朔帝又不乐意带他,于是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元朔帝带着谢远、谢含英和谢容英一同往后宫去。
他站在后面,还看到元朔帝牵着谢远的手,顾忌着谢远走路的步子慢,走得便也慢了。而谢含英牵着谢容英独自走了一会,就见谢远冲谢含英一笑,不知说了些甚么,谢含英便主动上前,用另一只手牵住了谢远。
敬王面色微沉。
他在后面看了许久,才终于甩袖离宫。
而元朔帝却觉自己更加喜欢谢远了,喜欢到他甚至想要谢远一直住在宫里陪着自己。
只是元朔帝终究是一国之君,且还是开国之君,纵然心中这般想,可到底还是明白,如果他当真要qiáng行将谢远留在宫中,对谢远未必就好,因此信中一叹,便打算再多赏赐谢远一些东西,给谢远的母亲江氏一些体面,到时候……元朔帝心中明白,纵然谢远当真不愿留在长安为质,他的三儿子也定然会让谢远留下,因此,时间还长,他还有很长时间好生宠着谢远,好生让谢远和太孙含英好好打好关系。
一行人走得虽慢,可清宁宫距离元朔帝的宫殿并不算太远,因此一行人走过两座桥,谢含英声音稚嫩的为谢远介绍了一番宫中景致,他本就生得毫无侵害力,脾气也好,若非太子一朝去世,他甚至也只是个依旧被宠着的出色的孩子而已。
谢远认真听着,时不时与谢含英搭几句话。谢含英听着,想到方才阿翁考谢远功课的事qíng,便忍不住和谢远讨论起教他课的老师给他布置的功课。
“阿远以为,盐是否该与铁相同,一齐官营?”
谢远一怔,转头看了比他大了三岁的一脸认真和困惑的谢含英一眼,不动声色的反问道:“阿兄以为呢?”
谢含英道:“我看过阿爹生前留下的竹简。阿爹生前也曾与我说过,盐乃民生不可或缺之物,若商人为逐利而哄抬盐价,令百姓民不聊生,困于盐而不得快活,更有甚者,因生活困窘而不得不反……”谢含英说到这里,顿了顿,“商人为逐利向来无甚信义可言,若让那些商人因盐之巨.大利益而伤了我朝百姓,乱我国本,岂非得不偿失?倒不如将盐收归官营,如此,既可将盐价控制在一个范围,让百姓得利,文人一心读书,农户一心种田,又能因售盐之故,而增加国家税收。岂非一箭双雕?”
谢容英是个真正的小孩子,且还是没有被苛求学业的小孩子,因此见听不懂,就四处扭着头看宫中的花儿鸟儿的。
元朔帝眯着眼睛,唇角扬起,耳朵竖起,信步而行。
谢远想了一会,才道:“阿兄所言甚是。只是……我朝开国,仅两载有余。”谢远含蓄的提醒谢含英。
谢含英所言的将盐收归官营一事,自然无错,且还是朝廷理应做的事qíng。但是……错就错在,大庆朝建国才两年,国境之内,还有不少前朝遗留之人四处撺掇着想要复国,国境之外,又有突厥等蛮夷虎视眈眈,朝廷就算有心,又哪里有空闲去管盐的事qíng?
谢含英怔了怔,细细琢磨了一会,才大人似的叹道:“我总算明白,为何阿爹的那本竹简,是被压在箱子底下,而不是放在书架上了。”
很显然,太子也明知此事暂时不可为,因此仅仅是将事qíng记下,留在将来处置。
只可惜,太子并没有等到他的将来。
一时间众人皆沉默下来。
元朔帝却是微微低头,看着两个小孩子同样低下去的脑袋,心中微微复杂。
一行人很快就到了清宁宫。
清宁宫中,一应妇人均是按规制穿戴,唯有江氏乃是平民打扮,而谢云屏几个,亦无郡主封号,因此也是民间富贵小娘子的打扮而已。
皇后轻轻咳着,一手捂着心口处,显见身体并不好。
马氏则是站在一旁,神色间似有些局促。
乐婉公主却是恼了,正在发脾气。
等一眼看到元朔帝来了,乐婉公主随着众人行礼过后,就上前搀住了元朔帝的手臂,埋怨道:“阿爹您年纪大了,怎么能事事都烦扰您呢?纵然阿娘身子不好,不是还有女儿么?这些许小事,便jiāo由女儿便好了。”
元朔帝面上没有笑容,却也没有恼,只平静道:“你要如何处置?”
乐婉公主乃是敬王胞姐,也就是说,和敬王一样乃是元朔帝的第二任继室所出。于她来说,谢念不敬马氏这个继室,就是不敬她的嫡亲阿娘这个继室,她当然要恼,理所应当该恼。且她本就与马氏jiāo好,又因受元朔帝宠爱,被嫁在长安,因此听元朔帝问,便直言道:“阿念几个不懂规矩,女儿自然是要教她们规矩,让她们知晓,即便是继室,亦是她们的阿娘,亦能cha手她们将来的亲事,亦是她们应该敬之爱之之人,纵然是皇室女,亦不该轻忽半分。更何况……”她们连封号都还没有。
马氏微微低头,唇角微微扬起。
而江氏则是脸色发白。
谢念腰杆笔直的站在那里,不肯改口。
谢若锦面上微露嘲讽——前世不也是闹了那么一遭么?可是,结果呢?结果不还是要她们姐妹几个去跪马氏么?结果还不是她们的亲事,也要由本就执掌王府大权的马氏cha手大部分么?
可笑她在来宫中之前还特特嘱咐了谢念,到时候,适当服软,未为不可——谢念只要不直接挑明了叫马氏阿姨,至于其他事qíng,总会有一丝转圜的余地的。
可结果呢?
谢念依旧是那个谢念,虽是女流,却固执而骄傲。
谢若锦正拧眉,不意却听到元朔帝问谢远:“你说呢?该叫甚么?”
谢远站了出来,道:“阿爹方才嘱咐了我许多。旁的话,我都不记得了。只记得阿爹最后说,我们姐弟,想叫马氏甚么,便叫甚么。”然后就转头看向马氏,微微笑道,“不过,叫马氏毕竟不太好听。所以,叫阿姨可好?唔,阿姨,你若不信,尽可去问阿爹。”
马氏蓦地后退几步,jīng致的容颜之上,满是震惊与……不甘。
谢若锦亦是惊诧万分,她忽的抬起头来,一眼就瞧见了元朔帝正一脸慈爱的看向谢远。
第20章 郡主
谢若锦亦是惊诧万分,她忽的抬起头来,一眼就瞧见了元朔帝正一脸慈爱的看向谢远。
谢远也扬起脑袋,宠着元朔帝笑,还露出了那个浅浅的梨涡,半分不害怕那位身居高位的帝王。
谢若锦心中登时“咯噔”一声。
她原先只以为,这世上只有她自己能有幸有了重生的机会,虽然她重生的有些晚,重生来的时候,已经和江氏几个在被流放的路上,可是,至少她千方百计想了法子,带了大笔的金银还有那卷古籍,让他们一家在蜀地的日子,过得不至于太艰难,也因着那卷古籍,让谢远得以拜远山先生为师,有了一个好出身。谢若锦不是没有发现过谢远和前世的不同,可是,她重生了,不是么?
因着她的重生,让谢远得以早早去做了远山先生的弟子,而不是像前世那般,因家中穷困,只能将谢远随意送去一个夫子那里简单的读些书,认些字而已,也养成了一副小家子气的模样,待过了好几年富贵生活,才将谢远的那股子小家子气和懦弱给改掉。
而现在的谢远,因见多识广而xing子qiáng硬一些,又有甚好奇怪的?
至少,谢若锦之前一直是这般想的。
直到今日,她看到那个从来都眼高于顶的元朔帝,竟然会亲自过来为谢远撑腰,而谢远并未有任何的惶恐不安,只是很自然的接受了元朔帝的好,然后,顺利解决了前世让她们姐妹一直难堪的事qíng,让马氏和她的子女再也不能因身份意识在他们面前耀武扬威。
谢若锦神色间不禁有些恍惚。
真的只是因为她的重生,所以,就改变了这么多的事qíng么?那么,是否也会因为改变了的这些事qíng,将来会有更多的事qíng会改变?而那其中,亦包括元朔帝去世的日子,她们姐妹的婚事,阿爹举旗清君侧的结果,以及,她作为一个毫无办法的女子,最后的结局?
谢若锦脸色顿时越发苍白起来,看向谢远的目光,越发的……奇怪和不善起来。
谢寒尽极其敏锐,很快发现了谢若锦的不对劲,微微蹙眉,就小心翼翼的拉了拉谢云屏的衣角,示意其看向谢若锦。
谢云屏亦眉心微蹙,想了想,便上前一步,先一步朝着元朔帝的方向跪下。
谢寒尽立刻明白了谢云屏的意思,拉着谢若锦同样跪下。
而谢念虽然慢了半拍,但她年纪小,个子也小,因此愣了一下,也跟了上去,和三个阿姐一起跪下,朝元朔帝行礼。
其实她们之前已经行过礼了,但是元朔帝只看了她们一眼,却并未承认她们的身份——而她们现下,还是连郡主封号都没有的平民而已。
至于指望那位阿爹为她们请封……大约只有等到她们成亲的时候了。
元朔帝只有四个儿子,孙子孙女倒是不少。他对孙子辈的孩子,也只在意被几个儿子所看重的嫡长——即世子或太孙而已。现下也就是多了一个谢远。
只是元朔帝太喜欢谢远了,以至于对谢远的几个姐姐,也就多看了几眼。
谢云屏、谢寒尽和谢若锦三个,元朔帝曾经是见过的。谢云屏乃是嫡长,又自幼温婉大方,元朔帝印象最深,现下见她颇有长姐之风,心下满意;再看谢寒尽,单看其与旁人不同的容貌,元朔帝就能记起此女乃是胡姬所出,容貌格外艳丽,养在江氏膝下,现下瞧着,倒也稳重伶俐;最后便是谢若锦,元朔帝是何等人?一眼就瞧出了谢若锦此刻的心不在焉,微微皱眉,毕竟是多年流落在外的孙女,便也不曾说些什么。
至于和谢远同一胎所出的谢念……
元朔帝其实在一进清宁宫时,就看到了谢念。只是谢念的容貌稍稍让他失望。比起故去的太子,谢念显然更像敬王,她的亲生父亲。
不过,到底也是和太子有几分相像的孙女,元朔帝便朝谢念招了招手,道:“你是阿念?过来。”
谢念定了定神,便走了过去,与元朔帝说话。
而他们身侧,乐婉公主神色复杂的盯着谢远看了良久,又去看元朔帝,却见元朔帝正在与谢念说话——谢念本就长得好看,人又机灵,一笑起来脸上的两个小梨涡都露了出来,霎时可爱。不知她与元朔帝说了甚么,逗得元朔帝唇边的胡子都上翘了几分。
乐婉公主再去细细打量江氏抚养出的另外三个女儿,谢云屏三人已经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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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起,正娉娉玉立的站在那里,眉目从容淡然,即便是看到元朔帝只与幼妹说话,根本不理会她们,神色中也没有露出半分的嫉妒之色。再看谢远,已经被皇后拉了过去,一脸慈爱的询问其这几年的生活,连带着,皇后也不再捂着胸口咳嗽,而是让江氏在一旁为她奉茶。
乐婉公主再去看马氏和她带来的二子一女,世子谢瑾然今年已经五岁,因被严格的教导过知礼守礼,此刻倒也能乖乖的站在那里,只脸色有些发白;而四岁的谢谦然和三岁的谢暮雪却是颇有些不忿的瞪向谢远的方向——阿姨是甚么意思,继室是甚么意思,他们纵然年纪还小,却早早知晓。他们的阿娘虽然是继室,可那原本的子女,本就该叫他们阿娘为阿娘,孝道之上,半分都不可少。可是现在,仅仅是那个叫谢远的一句话,就要让他们的阿娘变成“阿姨”了么?他们还听说,那个谢远还是来抢大哥的世子之位的,那个谢远,他怎么敢?他怎么敢?
谢暮雪还被rǔ母抱着,rǔ母瞧见谢暮雪眼神不对,立刻就将其转了个身,不让谢暮雪去瞪谢远或是谢念。
而谢谦然则是自己站着的,他的目光直直的瞪向了谢远,眼睛里尽是恨意。
乐婉公主再看一眼已经尽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并看向自己求助的马氏,心中一叹,却也只得转过头去——她虽与马氏一向jiāo好,可是,她更是敬王的胞姐,也是这世上唯一和敬王同父同母的兄弟姐妹。既然那谢远说了那是敬王的主意,那乐婉公主无论如何,都不会在这件事上帮着马氏了。
尤其是乐婉公主又发现了江氏所出的几个儿女俱都不是平庸之辈后,她便更不肯再继续折rǔ那几个孩子了。无论如何,他们也要唤她一声姑母,不是么?
至于这几个孩子是否会怨恨她……乐婉公主的目光在谢远身上又停留了一会,便看向了那个胡姬所出的谢寒尽——如果这个谢远当真很受阿爹的宠爱的话,那么,她为家中那一个庶子求娶了谢寒尽,也未为不可。
左右,那只是一个庶子,不是么?
谢远显然还不知道乐婉公主已经把主意打到了他二姐的身上,只是站在一旁认真回答皇后刘氏的问题。
刘氏初时只是问一些谢远在蜀地的吃穿用度,等谢远仿佛放松下来了,就开始问谢远的功课。很显然,谢远乃是远山先生的小弟子,并且还有过目不忘的本事的消息,刘氏也早已知晓。
谢远却半点不肯藏拙,刘氏问甚么,他便答甚么,且还是按照他能想到的最好的答案来回答。
刘氏顿了顿,咳嗽了几声,又询问几件朝廷正在商讨的事qíng,谢远竟也答了出来——虽说见解仍显粗陋,但显然谢远是早就听到朝廷在商讨这些事qíng,并自己认真思索过了。
刘氏闻言,捂着胸口又咳嗽了几声,笑道:“阿远小小年纪,远在蜀地山中,却对朝廷的事qíng知道的不少。可是你早就知晓自己的身世了?怎的也不早说,平白让你阿翁阿爹担忧了整整七载光yīn。若是你或是你阿娘不那么胆小懦弱,早早对蜀地官员说了,或是寄信来北地或长安,你们母子,可不就早早被接了来长安?又哪里会像如今这般,让玉衡为难,也让你阿翁为难。”刘氏说着,又看向谢瑾然,“可怜见的,还有咱们小瑾然,刚刚才得了世子之位,现在就……”
她没有再说下去,然而谢瑾然的一双眼睛里的黯然和难过以及不甘,却显而易见的被所有人看到。
马氏原本只顾自己难过,现下瞧见谢瑾然被刘氏的挑拨弄得露出了不甘之色,立刻将谢瑾然和谢谦然一齐抱在了怀里,不再让他们露出脸来。
元朔帝看一眼刘氏,不语。
谢远只做甚么都没有看到,答道:“老师教导功课时,便让我等好生读朝廷坻报,上课时亦会与我等提起这些,因此,大庆开国以来的每一份坻报,孙儿都早已倒背如流。至于身世一事,孙儿年幼时曾询问阿娘,奈何阿娘一听此事,便泪流满面,孙儿虽年幼,却也知孝道二字,便不再多问,只知阿娘确实往北地和长安寄过几封信,只不过俱都杳无音讯,有去无回……”谢远停顿了一下,接着道,“后来阿娘闻得老师六十大寿,大师兄秦威也会来,才将孙儿身世告知孙儿,让孙儿请求大师兄带咱们回长安。”
谢远说这些的时候,一直是抬着头看着刘氏的,纵然是说到自己询问身世江氏哭泣时,面上也没有丝毫的悲痛之色,就这么一直平静的看着刘氏,看得刘氏险些以为,这个才七岁的孩童,竟能看透她的那番不为人知的心思一般。
刘氏正yù开口,就听元朔帝道:“好孩子,为难你了。来阿翁这。”然后便把谢远揽在怀中,细细安抚,并又许了诸多赏赐。
等到宫禁时,元朔帝不得不放谢远离开了,又让谢远答应明日下午再进宫来陪他老人家,才放人离开。
谢远等人跟着一直等在外头的敬王刚刚到了敬王府,就听得身后马蹄阵阵,原来是内侍总管郝善跟了来,手中还拿着圣旨。郝善来不及多说话,就直接宣读了圣旨。
册封江氏为敬王妃,谢云屏为福清郡主,谢若锦为福惠郡主,谢念为福瑞郡主,谢寒尽为端慧郡主,令赐金银首饰布匹若gān。
圣旨结为处又赏了谢远不少东西,还直接道:“敬王府大郎聪敏过人,自明日始,在其依旧在长安时候,每日上午与太孙一同念书,钦此。”
马氏站起身来,就听三岁的谢暮雪故意大声对谢瑾然道:“大哥,阿翁喜欢你呢,竟赏赐了你这般多的东西,还让你去与太孙一起读书呢。”
马氏脸色顿时难看起来,挥手就让rǔ母抱着谢暮雪往后面去。
敬王站起身,面不改色的牵着谢远与郝善说话,顺手还扶了江氏一下,让她站在自己身侧。
谢瑾然看着敬王牵着谢远的手,怔怔然的不知所措。
马氏低下头,眼中的恨意根本掩饰不住——她堂堂一个马家嫡女,世家jīng心教养出来的姑娘,竟是被一个寒门出身、背后根本没有娘家的江氏给比了下去,还要在她面前行妾室礼!忍受她的子女唤她阿姨!
马氏心中,比她的子女更加不甘。
待她再次抬起头时,目光已然平静的落在了谢云屏四姐妹身上。
第21章 云屏
敬王府一时间竟全都乱了套。
谁也不曾想到,在时隔七载之后,敬王府竟然又迎回了当初那个被敬王当着北地百姓的面毫不犹豫的舍弃的王妃江氏,更没有想到,当初那个挺着大肚子、膝下只有女儿没有儿子的江氏,这次竟然当真带着儿子回来了。
而那个儿子,不但和敬王容貌相似,听说还被圣人格外看重,赏赐了不少东西,并且在宫中时,圣人就说要让这一位小郎君为敬王府世子,只是这位小郎君断然拒绝了而已。
敬王府诸多仆役面面相觑,心中忐忑不安,只得打起十二分的jīng神做事,生怕一不小心怵了哪一位女主人的眉头。
不过其中倒有些江氏原本的陪嫁,此刻正喜极而泣,若非地位悬殊,差事上并不能靠近江氏,只恨不能立刻就跑去江氏还有大郎面前去表忠心。
而敬王府中此刻被敬王带来的两名妾室,一名小马氏捂着心口处苦笑连连,然而事已至此,她也只能劝着阿姐将脾气再放软一些,另一名妾室乃是胡姬,心中却是想着马氏不需要自己,看自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或许,江氏能容得下她这个外族人?毕竟,当初江氏不就容下了二娘谢寒尽的生母么?她可是听说了,谢寒尽的生母是生下谢寒尽一年多后才去世的,且还是因病去世,和江氏却没有半分关系,她只是可怜谢寒尽,便将谢寒尽养在了身边。
那胡姬在心中这般一想,就觉投靠江氏未必就不是她的出路。她倒不求别的,只要能在这偌大的府中能活得像个人样,她便知足了。当然,如果江氏愿意让她有孕,并活着生下孩子,胡姬心中想,她定会万分感激江氏的。
更何况,大郎谢远如今已然长成,而她就算要生孩子,也要花个一两年功夫,久了说不得要三四年,如此,她生下来的孩子比大郎小了将近十岁,必然不会也不敢和大郎争些甚么。相反,大郎若能用她的孩子做助力,她心中会更加欢喜。
且不提敬王府的仆役和妾室心中如何做想,马氏却是极会做人,在去宫中之前,就已经吩咐小马氏将府中主母的院子、世子的院子、原先唯一的嫡女谢暮雪的院子,还有两处景致颇好适合小娘子居住的院子都收拾了出来,恭敬的请江氏和她的子女入住。
敬王听罢,就微微皱眉。
江氏知晓,这原就是该属于他们的东西,可是现在……她看了看身侧的敬王,终是低声温柔到:“郎君且看该如何?”
敬王便想也不想道:“此乃内宅之事,你们妇道人家自己商量便是。”顿了顿,又道,“然你终究初初回府,府中大小事务,那些外头想来见的人,仍旧jiāo由马氏和小马氏姐妹便是。你刚回来,好生在府里歇着就好。”
敬王几句话间,就要让江氏这个敬王妃做个傀儡,甚至连外头求见她的人,都不得见。
谢若锦早就知晓自己这位阿爹的冷心冷肺,先前在外头圣人的贴身内侍面前,还要拉着谢远的手做戏,待郝善走了,这位阿爹下一刻就松开了谢远的手。现下为着家中安稳,为了要安抚马氏,甚至连这些变相囚禁她们的话都说得出来。
江氏身子立刻一僵。
马氏用手帕掩住唇角的笑容,清咳一声,才将笑意压了下去,上前要去搀扶江氏:“既如此,那姐姐便随我去主院住着,可好?”
江氏本就不是甚么伶俐之人,又在蜀地的山村里住了七载,被马氏这般qiáng势的话打得一个愣神,忽然不知该说些甚么。
谢云屏却抢先站在了江氏身侧,淡淡开口道:“有劳阿姨将主院收拾出来,我阿娘这便去主院住着。只是世子院和五妹的住处,却不必让出来,让他们继续住着那里就是。”顿了顿,又道,“至于我和阿妹阿弟的住处,还有劳阿姨将王府的地图拿来,由我们自己选。唔,阿娘从前的陪嫁可有留在王府的?也有劳阿姨让她们都过来主院。”
马氏被谢云屏的一番话说得愣在原地。
谢云屏见她半晌不动,皱眉道:“阿姨若是此番累了,劳动不得,不若将王府的另外两位阿姨请来。我们初入王府,总要有诸多事qíng指派人手去做。想来也不是每一位阿姨我都劳动不得。”
谢瑾然和谢谦然已然涨的小脸通红。
他们年纪虽小,却也听得出谢云屏的这一番话里,分明就是将他们的阿娘当成了一般的妾室!非但如此,阿爹明明说了府中权力仍旧jiāo给阿娘,可是,谢云屏的这番话,却分明是想把府中大权掌握在自己手中!
谢瑾然两个还能控制住自己的脾气,只拿眼睛恨恨的瞪向谢云屏,更小一些的谢暮雪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挣脱rǔ母,朝着敬王跑了过去,一把抱住了敬王的腿。
“阿爹阿爹,阿娘明明是阿爹明媒正娶回来的,阿姐为何这般不敬阿娘?要知道,阿娘也是阿姐的嫡母,阿姐也该称阿娘为母亲才是啊!”谢暮雪肤白赛雪,抱住敬王的腿,可怜兮兮的仰脸看着敬王的模样,格外惹人怜爱。
敬王素来对这个女儿多了几分怜惜,可是现在……他只皱眉看了谢云屏一眼,就见七年不见,已经长大的谢云屏也抬着清澈的眸子看他。
在心底早已打算好要好好利用几个女儿亲事的敬王突然有些心虚。其余女儿不论,谢云屏,却是他的第一个孩子,是他曾经抱在膝头亲自教她读书写字的孩子。
敬王要出口的话终究还是咽了回去,摸了摸谢暮雪的脑袋,道:“莫要胡闹。”然后转身便走了。
谢暮雪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敬王的背影。
谢若锦微微露出惊异之色——前世的谢云屏,并没有今生的这般大方恣意。当年一朝从蜀地山村踏入长安,那时的谢云屏也好,她也好,都颇有些小家子气。可是现在……她身上没有了那种拘谨之意,谢云屏也没有了。不但没有,谢云屏身上的书香之气比她更胜。
谢若锦正恍惚着走神,就见谢云屏已然站在江氏身侧,代替江氏和马氏jiāo涉起来——因谢云屏不需称呼马氏嫡母的身份,又因敬王方才的态度,谢云屏此刻倒也没有落在下风。
谢若锦又发了会呆,就见谢寒尽看了她一眼,低声道:“三妹,大姐叫咱们往主院里去了。”
谢若锦这才回过神来,与谢寒尽一同跟了上去。
谢远则是和谢念一起走在后面。
谢念和谢远是双生姐弟,虽不至于当真心有灵犀,却也能基本猜出彼此的喜怒乐哀。
谢念看了谢远一眼,就道:“你作甚又发愁?咱们都回来了,上头自有阿爹和阿娘发愁,再不济还有阿姐,你本就最小,还是少愁些,省的和村子里的那位老夫子似的,早早就愁秃了脑袋。”
谢远:“……”
谢念想了想,又掐了谢远一下,小声道:“我看阿翁挺喜欢你,连带着连我也沾光。就算阿爹……不怎么喜欢咱们,可是有阿翁的喜欢,阿爹也不能对咱们怎么样的。”
至于世子之位……谢念和几个姐姐心里都有数,就算没有质子一事,谢远为着她们姐妹几个,也一定会抢回世子之位的。——至于之前的推让,也仅仅是以退为进而已。
谢远不好对谢念说元朔帝对他这个孙子的喜欢着实有些奇怪,只得回答了谢念的头一个问题,道:“我在担忧几个阿姐的亲事。”
谢念一愣,片刻后才道:“咱们离开七年才回来,阿爹……应该会对咱们好一些罢。我就算了,三个阿姐从前也是阿爹看着长大的,现下七年未见,终于回来,且还都长得亭亭玉立,温婉大方,阿爹没道理不给三个阿姐找一门好亲事的。”
谢远摇头:“四姐和我同岁,将来亲事一事,我必是能说上话的,因此我倒是不担心四姐的亲事。只是……四姐大约还不知晓,太孙有六个姐姐,一个妹妹,这七人的亲事……俱都对太孙极有利。就是二伯父定王膝下的几个女儿,也都定了利于自己的好亲事。反倒是阿爹之前一直没有合适的女儿为他谋事,阿爹便一直忍着。现下大姐、二姐和三姐都已至婚龄,且大姐乃是嫡长女,又熟读经史,定有不少人家想要求娶大姐做长子妇,为利益计,纵然是继室后母,阿爹都未必不会答应;二姐虽是庶出,却一直养在嫡母身边,且容貌姝丽,待再过两年,二姐长开,必然有倾城之姿,因此求娶她的人家只怕也不少,然而其家世人品定然良莠不齐,阿爹也更舍得为利益舍弃二姐;反倒是三姐毕竟虽是嫡女,却既非嫡长,又非嫡幼,更不是四姐这般与我gān脆就是同胎所出,求娶三姐的人必然不多,阿爹想要利用的机会也不多,或许,三姐的亲事,反倒最不需要我担心。”
谢念沉默了一会,才开口道:“阿爹……真的会利用咱们的亲事?他当初,真的是、是故意算计了阿娘,让阿娘陷于困境,生死不知,最后又娶了马氏?”
谢远心中一叹,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男人三大喜,升官发财死老婆。更何况,敬王想要的升官,还不是一般的升官,而是全天下最高的那个位置呢?
二人正在后头不紧不慢的跟着,忽听得身后一阵láng嚎。
“嗷呜——阿远!远!”
谢远朝后看去,就见阿守正自己吭哧吭哧的用手划着轮椅,着急的朝他奔来,那张刚刚被养胖一些的小脸上满是喜色和……委屈。
第22章 如故
“嗷呜——阿远!远!”
谢远一回头,就瞧见阿守自己给自己推着轮椅一马当先的冲了过来,玉壶和另外两个小厮气喘吁吁的跟在后面,口中还叫着“阿守郎君”。
谢远立刻就将心头的忧愁都放了下去,快走几步,朝阿守也奔了过去。
谢念在一旁见了,就觉有些微酸——说来,她的阿弟和这个阿守可真是亲近。亲近的她这个做阿姐的都要嫉妒了。
“阿远!坏阿远!”阿守很快抱住了谢远的腰——要不是他一早答应了谢远,必须要一直坐在轮椅上,保护好自己的小腿,省的将来真的站不起来,也不能打猎物给阿远吃了,阿守早就弃了那轮椅站起来跑到谢远身边,寸步不离的跟着了。
“阿远坏,丢掉阿守,不管。”阿守努力抱紧了谢远,也努力的用自己学会的话“指责”谢远,企图让谢远认识到自己的过错,以后再也不丢掉他这么长时间了。
谢远无奈,任由阿守抱着自己,好生安抚了几句,想了想,又道:“对了,圣人因你曾经救我一命,又是因濡慕我朝风土文化而归顺之人,特特说了要给你从五品开国县男的爵位,还会给你一座府邸。”谢远小心将阿守放开,伸出手,捏了捏阿守好不容易鼓起来的脸颊,笑道,“咱们阿守也是有爵位的新贵了。”
玉壶听了,立刻机灵的见过新开国县男,还傻傻的想要打赏。
谢远瞪了他一眼,阿守从山上才下来,连银钱是甚么都还弄不明白,就算弄明白了,阿守的这个爵位也只是元朔帝随意给的个空爵位而已,根本没有年俸,也没有打赏,只有一座府邸——甚至那府邸里头,估计连个桌椅板凳都没有呢。
玉壶立刻不敢吱声了。
阿守却是又鼓了脸颊,气呼呼的道:“不要爵位,要阿远。”然后又固执的抓着谢远的手,放到自己嘴巴边舔了一口,道,“要阿远。”
然后又把自己的手伸到谢远嘴边,意思是,让谢远也舔他。
他们láng族,都是这样表达亲昵的——唔,其实仔细来说,是要将对方全身上下都要舔个遍的,可是他的阿远,好像不太喜欢这样。所以阿守就“聪明”的退而求其次,想要他的阿远只舔舔他的手就行了。
谢远:“……”
他颇有些无奈的又揉了揉阿守的脑袋,在阿守控诉的目光下,只好低头在阿守耳边低声道:“回去再说。”
阿守的目光这才又晶亮了起来。
谢远现下终究是有诸多事qíng要忙,因此又和阿守说了些话,就让玉壶将阿守推回去,他过一会便也回去。
阿守于是就带着阿远的承诺欢欢喜喜的离开了。
玉壶则苦了一张脸。他跟了谢远太久,虽然不能说是了解谢远,但却知道谢远的一些“暗语”,譬如方才的过一会……玉壶知道,谢远的过一会,一定是……过好长好长的一会。
可惜谢远一直觉得阿守虽还有些lángxing,但也是个好脾气的乖孩子,伺候他一定是一件很轻松的事qíng,是以……谢远一点都不觉得指派玉壶去侍奉阿守是多么辛苦的一件事qíng,于是就很放心的去了敬王府王妃的主院。
江氏虽然软弱了些,但谢云屏几个却并非软弱可欺之人。尤其是谢云屏虽说没有管过家,稍稍稚嫩了一些,但谢若锦却是真真管过家的——她前世的夫君,正是藩地和定王一齐平分云贵之地的外姓藩王世子,后来继承藩王之位,也是她的幼弟登基之后,唯一没有被废除的藩王,谢若锦既做过偌大的藩地的王妃,自然也就知晓管家的难处和诀窍,因此有她在侧,几个姐妹倒都没有吃甚么亏。
马氏不意如此,盯着谢若锦看了好一会,才移开了目光,只能任由江氏母女将江氏原先的陪嫁都叫了来,又取了府中账目和库房钥匙,还有王府留在长安的各种房契、地契和奴契等等。
马氏捂着心口,接连婉转拒绝了几次,可是,谢若锦倒是罢了,追问几句就不再开口,但谢云屏却固执bī问——她一口一个阿姨的唤马氏,提醒马氏身份有别,马氏脸色铁青,可江氏虽软弱,却并不糊涂,心知长女是为着她在府中立威和抓权呢,因此也终于寻回来自己当年作为敬王嫡妻的气势来,一齐bī问马氏。
马氏身边的侍女机灵,急忙寻了人去寻敬王,可是敬王心思莫测,闻言根本不搭理内宅之事,一句话就打发了人回来。
等到那侍女再想起来该去寻马氏的智囊小马氏的时候,显然已经晚了。
王府的那位妾室胡姬,已经抢先一步,打扮的素净乖觉的来拜见王妃江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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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云屏是记得小马氏的,因此察觉到那侍女的小动作后,便让人挡在了外头,根本不许小马氏进来为马氏出谋划策。
因此马氏最后只能一退再退,尽管有敬王的掌家大权仍jiāo由马氏,但谢云屏、谢寒尽和谢若锦三个已经长大的小娘子,将会和马氏一齐管家。
而马氏想要将世子院和女儿谢暮雪的院子“让”出来的打算也没能成功,谢云屏看过府中地图,又询问了江氏的陪嫁后,就为谢远选了一处有可以通往外头的小门的宽敞明亮的几乎在大小上可以和主院相提并论的院子,好让谢远和阿守同住;为自己姐妹则是各选了一处离主院近的jīng致的小院,俱都相邻。
至于仆从,谢家因谢若锦之故,在蜀地时家中倒颇有些银钱,只是因财不露白之故,所以才买的奴仆倒也不算多,只谢远因是小郎君,且还要在远山书院读书,因此身边除了清酒、玉壶两个贴身小厮,还有二十个谢远特特训练出来的小侍卫;江氏和谢云屏几姐妹身边,则各自养了几个签了死契的侍女,等他们从蜀地往长安来时,各自只挑了两个身世清白、确实可信也机灵忠诚的侍女跟来;又有留在长安的江氏的陪嫁所出的儿女,江氏等只在其余人中又选了一二侍奉之人,其余人便都又让其各自回去做活。
一场热闹下来,马氏是僵着脸去的她根本不曾收拾过的一处院子。
好在小马氏早就听说了下午的事qíng,因此令人将主院旁边的侧院收拾了一通,好让马氏入住。
可即便如此,马氏仍旧将院子里不少器物直接拿起来就砸,怒火滔天。
小马氏眼观鼻,鼻观心,待马氏这一番怒火发泄完,又要指着她的鼻子骂时,小马氏立刻站了过去,低声道:“阿姐莫急。方才阿姐在主院时,郎君……将我唤了过去。”见马氏双目凌厉的看向她,小马氏心中既觉酸涩又觉无奈,又忙道,“郎君给我看了些青年才俊的画像,还说了他看好的一些人的具体qíng形,说是让我拿了这些来与阿姐。”
马氏霍的站了起来。
小马氏冲她的侍女一点头,那侍女就捧着一托盘的画像走了上来。
马氏将那画像还有画像旁所写的青年才俊的家世、xing格乃至家中阿娘姐妹的xingqíng等等,缓缓笑了出来。
“郎君能选出这些人来,还特特让你将这些画像送到我这里,当真是……用心良苦。”
小马氏低头不语,就听马氏又仔细询问她敬王最看好的女婿人选是谁。
小马氏这才细细解释道:“郎君道,大娘毕竟是嫡长,还是他的头一个孩子,自是要嫁得好些,因此郎君为大娘所选夫婿,并不在这画像之中,乃是定王相邻的安阳王世子。前些时候太子病逝,阿姐也是见过他和他家中阿娘的。今岁正好二十,人品端正,允文允武……”
小马氏还没有说完,就听马氏打断了她,“怎么会是他?郎君糊涂,你也糊涂么?妹妹你当时怎的没有相劝?这份亲,是万万做不得的。”
马氏眼瞧着又要动怒。
小马氏深吸了口气,才接着道:“阿姐莫闹,我还没有说完。这份亲,却是孤鸿子在得知江氏母子之事后,特特提出,与郎君商议的。那孤鸿子跟随郎君数年,对郎君素来忠心耿耿,提出这个要求,也仅仅是安阳王与定王封地相邻,且圣人对安阳王又多有看重……且,安阳王妃xing子孤僻冷傲,安阳王世子原先定下的未婚妻又是王妃的嫡亲侄女,二人青梅竹马,听说感qíng极好。当年安阳王瞧见世子未婚妻身体不好,原来动过心思要为世子退亲,王妃思忖数日,也着实觉得侄女身体太过柔弱,将来担不起一个王府,于生育之上也有艰难,便也同意了下来,结果当年十七岁的安阳王世子拒不肯退亲,硬生生扛了安阳王三十板子,禁闭三月有余,仍旧坚持要娶其表妹,安阳王和王妃无奈之下,只好收回退亲之话。只是世子那位未婚妻听说身体本就不好,后头经此一事,又添了心疾这样毛病,王府和她家里人几次商议婚事,都因她时不时的重病而将婚事搁置。这不两年之前,那位世子表妹终于去了,临死前还对王妃和世子连连道歉,称她若是早些去了,或许,就不会耽误姑姑和表兄这么多年,她就不该存活于世云云。”
马氏听得怔住。
小马氏接着道:“世子重qíng,因自幼喜爱表妹,因此身边一个房里人都没有,身边也无娈童,洁身自好的很。自其表妹去世后,也颇有些人想要和王府结亲,结果都被世子自己拒绝,言道要为表妹守上三年再娶。不少心疼女儿的人家见着了世子如此看重那位姑娘,心中自不肯再委屈自家女儿,当然不肯再提;那些愿意委屈自家女儿的,人品家世又不被王妃看得上,因而才耽搁至今……”
才有了郎君这样一个家世不错又愿意委屈女儿的合适的人选出现。
马氏闻言,这才抚掌大笑:“如此,甚好。”又问,“那二娘呢?这些人的家世,配二娘却是可惜了。二娘毕竟是胡姬所出,出身太过卑贱,如何配得上这些人?倒是三娘,勉勉qiángqiáng,算是配得上。”
小马氏脸上的笑容有些勉qiáng,见马氏抬头蹙眉看她,才低声答道:“阿姐,郎君想让二娘去和亲。”
马氏一愣,随即叫好。
小马氏却只觉心中一片悲凉。
她曾经倾慕过的郎君,濡慕过的阿姐,竟都已经变成这样的人了么?
谢云屏的婚事便罢了,好歹算是良配;可谢寒尽……真真是可惜了。
第23章 让爵
马氏与小马氏来来回回又将谢云屏三个的亲事又都顺了一遍,最后给谢若锦定下了几个要么为人荒诞、风评不堪的郎君,要么就是身子柔弱常年卧病在chuáng之人,最后马氏甚至还要给才七岁的谢念也要定下一门亲事。
当然并非甚么好亲。
好歹让小马氏劝住了:“阿姐,大娘、二娘、三娘的三门亲事都是郎君点了头,授意咱们说与江氏听的,那江氏和她的子女再怨恨,也只能怨恨他们自己不争气,不得郎君宠爱。可是,如果咱们提了四娘的话,郎君那里又该如何jiāo代?若是郎君那里本有打算,阿姐此番不就是违了郎君的意?且,四娘七岁,若是便论嫁的话,那五娘……”小马氏顿了顿,才接着道,“郎君现下正在有了女儿可以嫁出去和人联姻,获得更多利益的行头上,若是阿姐提了四娘,郎君顺势想到了五娘也可以如此一番嫁出去,那阿姐岂非要肝肠寸断?”
马氏面上瞬间变色。
好一会,才上前拉着小马氏的手,亲亲热热的道:“好妹妹,是阿姐想左了,好在阿姐身边有妹妹时时提点,才万幸没有酿成大错,害了我的孩儿。好妹妹,前些日子舟车劳顿,可是苦了你了。对了,阿姐前日听得乐婉公主提到一位民间名医,妹妹身子一向不好,从前又因孩子……受了几番苦楚,待过两日阿姐便让人请了他来,让他与妹妹好生把脉,也好让妹妹也生个亲生孩儿……”
小马氏面上只低头不语,心中却无端苦涩。若是从前,纵然她连失几个孩子,心中到底还是想要生下一个自己的亲生孩儿的。毕竟,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纵然生下的只是个女儿,她年老之后,也能有个依靠不是么?
可是现在,小马氏却觉,或者,她不生下孩子才是最好。
马氏心中觉得太过痛快,因此翌日一早,她便直接带了那些画像和心中酝酿了一晚上的话,去了江氏那里。
她去的太早,江氏还未曾起chuáng。——她早年终究是因身怀六甲之时被流放蜀地,又在途中诞下两个孩子,之后又过数日,才找到了可以休养之地和时机,因此身子不算太好,此刻并没有起。
反倒是谢云屏闻得主院动静,早早赶了过去,就见马氏面带喜色的迎上她,一口一个恭喜。
待谢云屏要细细追问时,马氏却又不肯说了。
“大娘还是姑娘家,这等事qíng,我自要与你阿娘单独说了才好。大娘要知道,如今的贵女,可从不会谈论这等事qíng。”马氏笑眯眯道,“瞧我这张嘴,竟忘了大娘在外头待了那么久,想来贵女的规矩都忘的差不多了,不若我让娘家送几个懂规矩的奴仆来,好生教导一下大娘姐妹几个?毕竟,大娘现下,可是连母族都没有了呢。”
谢云屏温婉的面容上显出一丝愠色。
没过多久,谢寒尽、谢若锦、谢念和谢远也来了。外头动静太大,江氏也只得起chuáng。
马氏就将之前的话又统统说了一遍,然后瞧一眼谢云屏几个,就对江氏道一声恭喜,然后便独自抿嘴笑。
江氏虽柔弱,可毕竟从前也是新贵之家出身。而新贵在世家贵族眼中……那就是寒门土鳖,是根本看不起的存在。因此江氏看马氏也格外不顺眼,现下又见马氏如此,不禁有些怒:“妹妹可是说笑了。纵然婚姻大事,皆有父母做主,可是,小娘子是人,又非猪羊,我与郎君亦非将小娘子当做物件买卖之人,又岂会半分不告与小娘子知晓?还是说,”江氏冷笑道,“当初妹妹嫁给郎君之前,便半分消息不知,妹妹的阿爹阿娘,竟是当真将妹妹当做毫不知事明理的猪羊一般,就将妹妹送进了王府?”
马氏一脸铁青。可是,她却甚么都不能说。
原本规矩中就有,继室在原配牌位前要行妾室礼。
马氏乃是世家出身,当然知晓这些,然而继室既称为继室,便是原配已死,她才嫁了过去。纵然是要拜牌位,她倒也认了。
可谁曾想,江氏竟是活着回来了!还是活着带着儿子回来的!
马氏纵使再不甘,却也不能明着与江氏作对,只得勉qiáng压下怒火,然后,就将敬王对三个长大了的女儿的亲事安排一一说了出来。
“……安阳王世子自不必多说,人品出众,洁身自好,除了要嫁去云贵之地外,再没甚不好;至于二娘,那吐蕃赞普可是真心求娶,二娘一嫁过去就能做王后,再没有比二娘运气更好的了;至于三娘,三娘且看,这几位郎君皆是风流倜傥的贵公子,且还都是世家出身,亦是上上人选……”
马氏一张嘴,将那几人皆说成了乘龙快婿。
谢远脸色蓦地难看起来。
因远山先生之故,又因身边有四师兄还有其他几位世家出身的师兄弟在,谢远为着家中几位阿姐着想,便也一早就特特打听了不少世家或新贵中的青年才俊,更因熟读朝廷坻报,更加知道现下的那位吐蕃赞普已然年过五十,膝下儿女成群,而其他二人,同样不是良配。
谢若锦一听马氏的话,心中却陡然放松下来。旁的变就变了,好在亲事一事上并无变数。如果她猜的没错,那敬王定然会为她选前世的第一任未婚夫,一个订婚两年正在论婚期时就病逝之人。甚至她后头的那两位未婚夫,亦是早逝。也就因此,她才会在敬王府蹉跎到二十余岁,后头嫁给了安阳王世子。
她下意识的看向了谢云屏——谢若锦的心中,对这个大姐并不是没有愧疚的。因为她这辈子看重的夫君,还是大姐的夫君。但是,她又有甚么法子呢?她若是小郎君,说不得就会为了家中姐妹拼尽一切,只为让家中姐妹过得好,可是,她仅仅是一个小娘子而已,还是不受阿爹宠爱的小娘子。她改变不了任何事qíng,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事qíng照着前世的轨迹继续发展。
不过……大姐留下的三个小娘子,她会像前世一样,继续好生照顾好她们,再为她们各自择一良婿,让她们继续感激她,喜爱她的。
至于谢寒尽……谢若锦却是完完全全无能为力了。
派女子和亲吐蕃,本就是吐蕃赞普连续求了三次的事qíng,前两次时,吐蕃赞普只言要求娶妃子,这一次却是那吐蕃赞普亲自前来,许诺求娶女子可为吐蕃王后,其诚意可见一斑。
元朔帝虽不喜和亲一事,然而朝廷中却有大批的臣子喜欢用这样的方式解决战事。因此元朔帝也只留下一句若有谁家舍得自家女儿,此事再议。
只是那些臣子爱惜羽毛,尚且要斟酌几日,但是她们阿爹……却已然迫不及待了。
毕竟,元朔帝年老,经历太子骤然去世一事后,元朔帝如今更显老态,身子也有些不济。敬王也好,定王也罢,心中都颇为着急——对于那个位置,两人都分外的迫不及待。
敬王因此想要取得吐蕃的好感,将自家女儿嫁过去,当然是最好的jiāo好手段了。
可惜,可惜。
谢若锦心中好生感慨一番,既觉愧疚,又觉无奈。她终究还是自私之人。可是,不自私的话,她这一生,又有何路可走?
江氏却不知这其中关窍,正抓着马氏询问那几个“佳婿”的具体qíng形,就听外头有人来唤大郎和二郎。
“郎君说,今日会亲自上奏本,让二郎将世子之位让与大郎。因此这会子正在外头等着,说是要让大郎与二郎跟他一同去上朝。”
马氏想到昨夜郎君是唤自己的长子——现在的二郎一起睡在前院,心中明白郎君定是教了二郎让爵的话,心内欢喜。
江氏也有些高兴,觉得爵位本就是自己儿子的,便想多jiāo代谢远几句,就听谢远果断拒绝了这件事qíng。
“君子端方,当重qíng,重义,重礼,有所为而有所不为。儿自幼习经义,读孔孟之道,自知二弟的世子,乃是因规矩而来。既是因规矩而来,岂有夺其爵位,让与儿的道理?”谢远一脸正值的看向江氏与马氏道,“阿娘与阿姨且安心,今日无论阿爹和朝廷诸臣说些甚么,儿为君子之义,君子之礼,君子之有所为而有所不为,誓死不从,绝不接受二郎将爵位让与儿之一事!”
说罢,对江氏一礼,甩袖便走。
想要先用亲事坑自己的阿姐,再用爵位坑自己,这世上,哪里有这般轻易的事qíng?
更何况,阿翁那般喜欢他,无论是为着那份喜欢,还是为着朝政,未必就愿意让他接了世子之位。
阿爹啊阿爹,你且瞧着罢。
第24章 多智近妖
敬王原本并不在意谢远。
对他而言,谢远虽然聪明,虽然容貌肖似他,虽然莫名得了元朔帝的喜爱,但那也仅仅如此而已。
对敬王来说,他现下最想要的,是元朔帝的那个位置。
他可以乖乖等着元朔帝驾崩的那一日再翻脸,但是,等到元朔帝驾崩后,就绝对别想让他再对那个huáng口小儿行跪礼!甚至于他的二哥定王,敬王心中依旧不服,只等着元朔帝驾崩之日,好和他的二哥也斗上一斗。他心中明白,他的那位好二哥,心中也是这般想着的。
权力惑人心,敬王终究是不能舍弃那让人垂涎若渴的权力。
至于权力之位,敬王自然也是愿意做一个疼爱子女的阿爹的。只是,他对谢远姐弟几人的疼爱,在七年前他舍弃江氏母子时,就已然不可能了。
敬王生xing多疑,他心中明白,若是换了他,曾经被人那样的舍弃,定然是不会原谅对方,即便对方是他的亲爹;如此换位而言,被他舍弃过的江氏和江氏的子女,定然也不会真心的原谅他。
既是不能真心,那么,他又何必再去对这几人多费心?左右他已经有了更合他心意的谢瑾然,不是么?
敬王心中正这般想着,就见谢瑾然和谢远一同走了过来。
敬王的目光不由就落在了谢瑾然身上。
谢瑾然立刻高兴的跑了过去。
他到底只有五岁,昨天又经历了家中突然多了嫡母和嫡兄嫡姐这些事qíng,还看到那些嫡母和兄姐一起欺负他的阿娘,而他的阿爹并未对那些事qíng说些甚么……谢瑾然经历了这些,心中自然极其的不安。
待到今日一早又听得人叫自己去跟阿爹一起上朝,还要把自己的世子爵位让给那位兄长,谢瑾然心里的难过就更加无以复加。
直到这一刻,谢瑾然看到敬王对自己温和慈爱的笑,却看也没看谢远一眼,心中的大石才稍稍放下了一些。
无论如何,他的阿爹,还是喜欢他的,不是么?
至少,要比这个突然出现的阿兄要喜欢的多了。
谢瑾然心中这样想着,就害羞又骄傲的扑进了敬王的怀里。
谢远依旧不紧不慢的跟在后面,然后,对敬王行礼。
敬王“嗯”了一声,并未多说甚么,只抱着谢瑾然上马,又有仆从牵了一匹小马过来,显见是要谢远也独自上马。
跟在谢远身后的清酒一怔,上前一步就要开口说话——这小马的确是小马,但那对于才七岁的孩子到底也大了些,而且看着这小马的xing子还不算太好……他们家大郎从前在家骑的都是xing子温顺的母马,而且个头也正好是谢远能骑的大小,并没有这般十几岁孩童才能骑的马。
不意谢远手背在身后,摆了摆手,清酒便只能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就见谢远并不上马,而是对着敬王的马微微一礼,板着一张小脸严肃着道:“阿爹,老师曾教我等,君子不无故以身涉险,不立危墙之下,不因匹夫之勇、颜面之故而行己力所不能及之事,儿深以为然,阿爹以为如何?”
敬王皱眉:“你老师乃是远山先生,说的自然是对的。但是……现下时间紧急,上朝要紧,你若要与阿爹论学,待回来后再说。”说罢就要策马往前行。
谢远却指着仆人给他牵的那匹马,道:“阿爹,老师曾教过儿,如何识马观马,猜测马的xing子是温顺还是bào躁,儿虽不才,却一眼看出那匹马应当脾气颇为bào躁,若儿今岁年有十二,定然愿意上马将其驯服,以不缀阿爹威风,但儿今岁才七岁,这马,以老师曾经所言,以儿如今年纪,连靠近都是君子不当为之事,更何况是骑。”
谢远说完,就仰着头,双目一眨不眨的盯着敬王看。
敬王一怔,转头看去,才发觉出其中不对。
他刚刚出来时,瞧见一高一矮的马匹,自然觉得仆从安排得当,记得给谢远安排一匹小马,便也不曾赘言。
可是现在看来……小马的确是小马,可是,小马也是有高矮大小之风,也有xing子温顺bào烈之说,很显然,无论如何,眼前这匹小马,都不适合才七岁的谢远骑。
敬王脸色一黑,立刻马鞭一扬,怒斥道:“徐锵锵,你好大的狗胆,竟连本王的儿子都敢轻忽?”
徐锵锵正是敬王府留守长安的管家,闻言立刻跪了下来,忙忙认罪,磕头不止。
敬王心中生恼,对马氏竟也生出了一丝不喜——他从前的确示意过马家在谢远没有来长安之前对其动手,但是,既然谢远已经来了,既然他已经认下了谢远,马家又怎么能继续动手?更何况,今次动手的,显见还是马氏。是他的枕边人。
敬王容得下手下人心狠手辣,但是,又如何愿意枕边人如此?登时大怒,接连处置了数人,赏了徐锵锵二十板子后,就让身旁的一名侍卫带着谢远,策马去了宫中。
马氏和小马氏闻得此事时,心中不知是否该悔。
马氏面色有些难看的道:“多智近妖,根本不像个孩子!妹妹你说,咱们是不是要让人传出这些话去,再找个道士和尚甚么的过来给大郎好生看看,别是沾了甚么不好的东西,竟是小小年纪,比大人还要聪明。”
马氏最后几句话,说的格外咬牙切齿。
小马氏因从北地到长安,奔波数日,身体又不好了些,咳嗽了几声,才劝道:“阿姐忘了么,圣人当年亦是如此,自幼聪慧过人。因太上皇青年早逝,圣人身为家中嫡长子,小小年纪就担起整个王府……圣人当年担起王府之责时,亦有小人作祟,言道其多智近妖,让彼时废帝对其警惕。不止圣人,还有太子幼时亦是心有七窍,长大后虽身材……不太好,但却为圣人出了诸多良策。”
小马氏说着,就不再说下去了。
马氏也明白了小马氏话中的意思。谢远的确是聪明,的确比一般的孩子都要机警多智,可是,那又如何呢?这世上本就有不少天生的聪明人,圣人也好,太子也罢,他们都是如此。
马氏若是以此为由陷害谢远,十成十不会被圣人接受。
马氏心中恨极,想到自己的两儿一女虽然都有些小聪明,但那些小聪明比起谢远来,根本就算不得甚么。她心里就不免更厌恶起江氏来。
为甚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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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郎君那时那般需要江氏死去,由她来做王妃,江氏为甚不死?为甚还要活着?活着便罢了,为甚还要回来?为甚……还要带着那样一个儿子回来?而朝堂之上,元朔帝瞧见敬王带了两个儿子来,微微挑眉,倒没有多言,只是在朝廷议事毕后,就有言官提及敬王府两位王妃和嫡长子归于谁的事qíng来。
朝堂上的五位宰相和圣人俱都闭嘴不言,静听其余人开口辩论。
王妃之争,却不怎么要紧。两人都是敬王明媒正娶,自然都算是嫡妻,只是,继室在原配面前本就给执妾室礼,因此马氏要在江氏面前需要行妾室礼,在其他妾室面前仍旧是嫡妻。
虽然麻烦了些,马家人初时虽不同意,奈何圣人自登基后就颇为重视规矩,在太子离世后,更恨不得把规矩礼法四个字挂在头上,让人人都瞧的一清二楚,因此马家人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下这件事qíng。
而世子之争,却让整个朝堂都吵翻了天。
有人道谢瑾然被立为世子时,完完全全合乎规矩礼法,现下却又因突然冒出来的人改变其世子爵位,是何缘故?岂非欺负幼儿不能为自己辩驳?
有人则道,当年谢瑾然就不该被立世子,毕竟当年江氏本就是失踪,而不是身死。有江氏的嫡长子在,又如何轮的到继室的儿子做世子?规矩礼法,本就如此。
众人争吵纷纭。
圣人看重众人吵了足足有小半个时辰了,才看向敬王,敬王则是低头看谢瑾然。
谢瑾然想到之前敬王的嘱咐,为自己鼓了鼓勇气,就从席上站了起来,言道,要让爵与兄。
众人一怔。
随即,不少叫好声就响了起来,都道敬王教得好儿子,大善。
敬王心中正微微有些得意,就见谢远一脸肃穆的也站了出来。
“君子端方,当重qíng,重义,重礼,重骨ròu之qíng,兄友弟恭,有所为而有所不为。远自幼跟随老师习经义,读孔孟之道,自知二弟的世子之位,乃是因规矩和礼法而来,再无一丝一毫不合乎规矩礼法的地方。既是因规矩和礼法而来,岂有qiáng行夺其爵位,让与儿的道理?”
谢远将昨日说与江氏的话又说了一通,最后义正言辞、一脸决然的道:“远虽年幼,却濡慕老师的君子之风,惟愿此生得做一真正君子,允文允武,待远长大之后,便去边境之上,愿为圣人马前卒,为圣人祛除所有犯我国境之蛮夷外族!是以此番令二弟让爵与我之事,远虽不敏,誓死,不从矣!”
说罢,伏跪在地。
众人哗然。
敬王一张脸都铁青,像是想要吃人一般。
元朔帝摸了摸胡须,看了一眼一旁的皇太孙,就见皇太孙看向谢远的目光除了欣赏之外,竟带有几分钦佩之意,心中一时,亦不知是何滋味。
只是……元朔帝又看向谢远,只觉,这当真是个好孩子。若这个孩子,当真是太子的孩子,该有多好?他与太子,该有多么安心?
众臣正窃窃私语间,却也有人忽而福至心灵,发觉谢远其实,并没有将话说死。
敬王与谢瑾然今日此举,自认为是“让爵”与谢远;可是,谢远偏不要他们的“让爵”。
是了,其实仔细算来,那本就是谢远该得的爵位,何来“让爵”一说?
那些想到此事的人,看向谢远的目光,亦带了几分不同。
这个孩子,真真是多智近妖,太孙当真能收服他么?
第25章 有孕
敬王府世子之位的推让一事,还有敬王府大郎拒绝阿弟让爵一事,一时之间,竟是传遍了整个长安城。
这倒也不稀奇,毕竟,前些时候太子病逝,使得圣人三日不朝,之后虽然日日上朝,却一旦听到稍稍有不敬太子之嫌者,都要立刻重重惩罚。长安城百姓一时间,竟连普通的婚娶定亲等喜事都不敢做。
现下难得有了“热闹”可以看,不少人自是高高兴兴的或小声或高谈阔论起来。
谢远骑着他从蜀地带来的小马走在谢含英的身侧,听到茶楼中一些人的谈论,微微扬眉。
谢含英转头瞧他一眼,抿嘴一笑:“阿远现下可是真真扬名了,比之之前你想出册书,造福文人一事,名声传的更远。”
谢含英说这话,却是有些微谢远打抱不平的意思——毕竟,当初册书是谢远想出,并献于远山先生的。但是现下世人虽知晓册书乃是远山先生的小弟子,当今敬王大郎所想,然而每每夸赞之时,却总是对谢远一带而过,着重在夸赞远山先生上面。
谢远唇角也带了一丝笑意,摇头:“我才七岁,甚么都不是,阿爹现下看到我便头疼,他们夸我作甚?倒不如去夸老师,说不得,老师或是老师的其他学生偶尔听到了,还能得些意想不到的好处。就是不能……去赞当世大儒,本也是在表明自己有眼光。”
谢含英目光一闪,叹道:“难得阿远如此通透豁达,为兄实不如也。”
说罢,谢含英便牵着谢远的手,一起往茶楼上去了。
今日这座长安第一茶楼有文人以文会友,谢含英在宫里求了元朔帝好久,才被元朔帝允了,和正在陪他读书的谢远一道,来了茶楼看文人赛文。
当然,二人倒不是单独来的,毕竟,谢含英才十岁,谢远更是只有七岁,是以元朔帝就安排了保定侯世子与孟相府三郎陪着一起来的。
保定侯世子林珍不但是谢含英的嫡亲表兄,还是谢含英的三姐夫,二人虽相差了足足八岁,关系倒是不错。他原本是瞧谢远不起的,并不怎么看重一个山沟沟里来的孩子,但待他发现谢含英异常的喜欢谢远,并还能说出“实不如也”这几个字时,就立刻心中警铃大作,时刻盯着谢远,仿佛要将谢远和谢含英隔离开一般。
孟三郎今岁十五,文采非凡,为人端方正直,和谢含英倒没甚亲戚关系,只是圣人看重了他,便愣是罔顾孟三郎比皇太孙年长五岁的差距,愣是bī着孟相把孟三郎给太孙,让孟三郎做了太孙的伴读。
只是孟三郎与谢含英年纪差距有些大,孟三郎又端方正直的有一点点迂腐,是以和谢含英倒不甚亲近。相反说来,孟三郎的阿翁孟相,却是谢远的老师远山先生的堂兄,孟三郎倒与谢远有些关系,因此见了谢远,就板着脸称师弟,虽不亲近,但行动之间,倒对谢远稍有照拂。
这二人今日却知自己只是来陪跑的,因此只看谢远和谢含英的行动,并不多cha言。
谢含英于是就和谢远坐在二楼,看着一楼的文人开始“会友”,这“会友”却是分了三场,一会字,二会诗,三谈策论——策论之题,则是由茶楼在前几日请长安城的几位大儒或文士先拟了题目,会友之日取出,令文人当场考试。
而这些文人之所以会热衷于这些,一来是当真来会友,二来么,却是为了坐在二楼的“伯乐”了。毕竟,现下的大庆朝还不曾有科举一说,寒门想要当官,也只能靠举荐。有门路的还好说些,没有门路的,当然只能靠着自己争气了。
谢远和谢含英悄悄说了几句话,就开始认真看一楼的文人——虽是寒门,虽然能共患难的人未必能共富贵,但不管是哪个吧,好歹都比远嫁吐蕃要好得多吧?谢远当仿佛真是有些急糊涂了,盯着楼下的人就细细打量起来。
谢含英原本就没几个差不多年岁的朋友的。身边虽有伴读,但他身份特殊,伴读却也不敢太过亲近,阿爹在时,管他极严,阿爹不在了,阿翁又恨不得将他身边的人时时刻刻都使劲盯着,是以谢含英倒真是难得遇到一个像谢远这样和他年岁差不多,又甚么都能学到一起、玩到一起,甚至难得的是脾xing容貌都相投的阿弟,因此即便阿爹留下的人常常劝他不可与谢远太过亲近,纵然亲近,也要尽力折服谢远,让谢远彻底为他所用,但谢含英还是忍不住的将谢远当做友人看待,只恨不能日日同食同睡同学。
现下瞧见谢远有些不对劲,瞧着下头人就看个不停,就忍不住开口相问。
谢远脸颊微鼓,想了想,才犹豫道:“我的几个阿姐……”
他说到这里,就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谢含英和其他二人立刻懂了谢远的意思。
谢含英皱了皱眉,他倒是真想帮谢远,却也当真不好cha手三叔家的事qíng,只得含蓄劝慰道:“无论如何,总比朝中正在商量的选公主和亲要好得多。”
谢远一张白净的小脸立刻狰狞了起来。
可即便如此,那张小脸看着依旧好看gān净。
谢含英张了张嘴,瞪大了眼睛,看向谢远。
谢远朝他点了点头。
谢含英沉默。前朝也好,本朝也好,虽是同意和亲,但和亲的公主通常都是从大臣的女儿里选出来的,再不济也是那些偏远皇族为着熬出头来,不得不送出自己的女儿或孙女,其中大部分也都是庶出,像三叔这样,本就是有藩地有兵权的藩王,又哪里需要再付出一个女儿?即便是庶出,根本就是不必要的。
孟三郎在一旁喝了杯茶,却突然道:“大郎何不写信去蜀山?”
谢远一怔。
谢含英也笑了,道:“是了,远山先生是阿远的老师,且门下学子众多,阿远若是诚恳相求,远山先生未必就不会同意。”
无论如何,就算真的嫁个穷小子,也比远嫁吐蕃也好得多,不是么?
谢远双目一亮。是了,或者,这的确是一条路。
到得傍晚,谢含英不得不回宫了,他很是不舍得将谢远送到了敬王府不远处,才拉着谢远的手,嘱咐他明早一定要早些进宫,他让宫人做了谢远喜欢吃的点心,让谢远千万不要再被那个阿守缠着去不了东宫。
直到林珍与孟三郎开始催第三次,谢含英才终于依依不舍的离开。
离开前,他还凑在谢远耳边小声道:“你放心,我会去求阿翁,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你阿姐去和亲的。”当然,至于其他的,谢含英就真帮不上忙了。
谢远心下感动,点了点头。看着谢含英远去的背影,又觉自己好生自私,明知谢含英为难,却还是……想出了这等非君子之法。
他微微垂头,低头看了会地面,才抬起头来,朝主院走去。
这几日,敬王每日都是歇在江氏那里,就连晚膳,也是摆在主院,和他们姐弟一起吃的。
然而谢云屏几个早就知道了敬王为她们姐妹安排的“好婚事”,更知道敬王此番举动,一来是想让她们乖乖按照他的计划嫁过去,二来么,自然就是为谢远不肯要世子爵位的事qíng了。
眼前太子已经去世将近两个月,敬王本就是藩王,有自己的藩地,眼看着就必须要回藩地去了。若是世子之位还不能换到谢远头上,那,到时必须要留在长安为质的人,就必然是谢瑾然,而不是谢远。
可是敬王,如何舍得?
尤其是敬王在发现谢远聪敏是聪明,但的确不是一个可以cao控的好儿子之后,他当然就更加不肯带走谢远,让才五岁的谢瑾然在长安城这样的豺láng虎豹的环境中长大了。
只是谢远固执,一直这般拖着,甚至连敬王板起脸来训他拿打板子来威胁都不肯退让一步,敬王这才退而求其次,想要从江氏这里改变谢远的主意。
而江氏本就软弱没有主见,眼见着没几日,就忘记了当初所受的苦。
谢云屏只觉荒谬,连她才七岁的弟弟都知晓要为她的亲事奔波忙碌,可是,阿娘呢?阿娘竟然,当真觉得阿爹定下的那几门亲事还算不错?
谢寒尽和谢念这几日脸色也是越来越难看。
只是几人不知,江氏之所以会松动,除了敬王的枕边风,还有谢若锦的功劳。
“阿娘,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子从父本就是应有之义,可阿远却这般远着阿爹,与阿爹相对抗,将来,于他又有甚好处?纵然阿翁喜欢他,可是,说句不好的,阿翁年岁几何?又能护着他几年?反倒是阿爹,若他乖乖听阿爹的话,阿爹将来定然会为我和姐妹做主,不令我等在婆家受rǔ,反倒阿远如此……我姐妹将来,又该如何?”
江氏正无所适从时,就听谢若锦又道:“阿娘,再生个阿弟罢。民间都说小儿子,大孙子,最受长辈看重,想来阿娘生得小儿子,一定会最得阿爹喜爱。”
江氏摸了摸腹部,想到这几日夜间的颠鸾倒凤,温柔缱绻,一时怔住。
房间外很快有人进来,道:“娘子,小马姨娘有喜了,还是咱们家大郎方才在花园子里瞧见她神色难看,似有病态,便不顾小马姨娘推辞,亲自派人去请的长安城里最好的妇科圣手,才让小马姨娘这一胎显显保住。”
江氏的脸色忽然白了几分。
第26章 姐弟
江氏的脸色忽然白了几分。
谢若锦忙抓着江氏的手低声安抚了几句,才又看向来通报的家仆:“那位妇科圣手怎么说?具体的,一字一句说与我与阿娘听。”
来人当然是进不去小马氏的房间的,于是只能将那位妇科圣手说给谢远的话说了一通,最后道:“不过,纵然这样,大夫也嘱咐说小马姨娘近几年生产次数太多,又因诞下孩儿皆早夭,悲恸之下.身体也损伤不少,这一胎若要保住,必得好生养着才是。大郎听罢,就想亲自带着那位大夫来娘子这里,可是、可是中间被那一位给截胡了。大郎无法,只得在那里留着,等着好将那位大夫带来娘子这里。”
妾室有孕,大夫诊治了,自然是要向正式这里汇报的。
谢远此举,倒是没错。
江氏心头的那丝不悦终于暗暗压了下去,拉着谢若锦的手,道:“其实,阿远还是很好的,不是么?”
谢若锦勉qiáng一笑,正在担忧自己心心念念的幼弟会不会因为江氏的犹豫而迟来……或是不来时,就见江氏抚.摸着腹部,江氏身边的小柳氏也若有所思的看着江氏的腹部。
谢若锦心念一动,说来,前世时候,幼弟就是顺其自然来到她们身边的。或许,这一世,幼弟已经来了,只是日子太浅,阿娘和身边的贴身侍女也只是有浅浅的感觉,并不能确认而已。
算算日子,岂非正好?
要知道,阿爹这些日子,可是全都宿在阿娘这里。而前世时,阿爹仿佛也只来了阿娘这里一次而已。就是那一次,就让阿娘有了幼弟。
谢若锦脸上顿时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江氏见状,以为谢若锦和她想的一样,心里也有些高兴。
她是有些不满意谢远越来越不受她的掌控,可是,那又如何呢?那是她现下唯一的儿子,即便不受丈夫喜爱,那也是她仅有的可靠的依靠,不是么?
江氏这样想着,就抚.摸着腹部,一面想着自己接下来到底该如何做,才能既让丈夫不至于不喜爱她,再不肯进她的房,将她完完全全的冷落下来,一面又觉世子之位本就是谢远的,无论谢远喜欢还是不喜欢,她都一定要让谢远接下这个爵位。——至于接下爵位后,谢远必须要留在长安为质的事qíng……江氏心中想到敬王和谢若锦所说的圣人颇为喜爱谢远的话,便又觉如此让谢远留下也无甚不好。
更何况,她的长女已经十六了,可以立刻嫁进安阳王府为世子妃,此女虽只有十四,但这种年纪嫁人的民间女子也不是没有,更何况,那位吐蕃赞普不是已经五十多了么?若是再等,那赞普直接升天了该怎么办?且次女一旦嫁去了吐蕃,敬王定也会对她更加愧疚几分。
再加上……
江氏不禁看向谢若锦。说起来,敬王给谢若锦安排的那门亲事看起来不错,亦是世家贵族的年华正好的小郎君。可是,那位小郎君,却打小就是个病秧子,听说从前还有大夫说那位小郎君定然活不过二十……江氏本为着三女着想,亲自去那府中一次,宴请一次,两次里,那位小郎君从不曾出现,江氏特特问了,就只听那小郎君的母亲说那位小郎君正病着,不能着风。
江氏面上不显,心中却知道那位小郎君定然身体极差。她心中担忧,可是转过头问敬王时,敬王却说他们家乃是世家,说与谢若锦的还是那家的嫡长孙,规矩极好,这等人家,还是要承嗣的郎君,旁人是求也求不来的。谢若锦非嫡长亦非绝色,且还是山沟沟里刚出来的……那家人能看上谢若锦已经是看在他的面上了。
至于谢若锦,江氏几个女儿里头,倒是最喜欢嘴巴甜的谢若锦,因此便也多问了她几句,结果谢若锦竟只低头害羞道:“一切都听阿爹的。”江氏便觉这个三女当真是好,为了她和阿远在府中的地位,竟愿意牺牲至此。
这般想着,江氏当然就会想到不愿意牺牲自己的长女和次女了。谢寒尽倒罢了,远嫁吐蕃,远离亲人,的确会让女子心生排斥,但是谢云屏的亲事明明极好,且一旦这门亲事定下来,对她和阿远就会更好——毕竟,敬王需要安阳王的势力,连她这个闺中妇人也是清楚的。
于是江氏不可避免的又对谢若锦抱怨了另外两个女儿的不懂事。
谢若锦听了一会,就道:“阿娘,婚姻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其实,只要你和阿爹应了,阿姐们也就不会说甚么了。”
谢若锦心中略有愧疚,但是,她又能有甚么法子呢?她甚么都不会,甚么都不懂,虽懂得讨好内宅夫人似的阿娘,却完全不明白该如何去讨好敬王,于是,她能做得,只能是让两个阿姐顺顺利利的嫁出去,让敬王和阿娘心中满意,然后多给她们一些嫁妆罢了。
虽愧疚,却无可奈何。
江氏迟疑道:“但是你阿爹心里虽有了主意,但是仿佛……还在顾忌着阿远不肯要世子之位的事qíng。”江氏微微抿唇。她就是再愚蠢,现下也终于明白问题出在哪里了。
谢若锦见江氏终于明白,便也不再多说,只道:“阿娘,时候晚了,顾忌阿爹过一会就回来了。女儿带晚膳时再过来。”
这就是不肯打扰江氏和敬王说话了。
江氏一笑,看这谢若锦离开。
只是,她没有立刻等来敬王,而是先等来了那位给小马氏诊脉的大夫。
江氏一看小柳氏。
小柳氏低声在她耳边道:“大郎和三娘在廊下说话呢。”
江氏一点头,就开始问大夫小马氏的胎如何,该如何保养,是否耽搁接下来的回北地一事云云。
一刻之后,江氏把大夫打发走,谢远也若有所思的走了进来。
江氏看了看滴漏,觉得时辰也差不多了,于是就拉着谢远的手,开始问谢远何时接手世子之位一事。
谢远不吭声。
江氏就叹道:“你几个阿姐的婚事本就还好,你且看太孙的几个姐妹,每一个亲事都是太子亲自定下,为的就是给太孙和太子府增加助力。她们不都嫁得好好地么?怎的到了你这里,你阿爹想着让几个阿姐的亲事为你换些好处,你就不愿意了?要知道,你几个阿姐,可是跟你亲,远大于跟你阿爹亲。她们嫁得好了,对你不是更好?就算开头有些不好,但你几个阿姐都疼你,纵然是稍有缺陷,只要你开口,她们也都愿意为你忍下,你又何必再拘泥着不肯答应?”
谢远不语。
江氏叹道:“且女子一旦嫁人,看得就是娘家兄弟争气不争气,你不做世子,怎么给你阿姐们撑腰?”
谢远这才抬头,看向江氏,道:“若是阿姐们嫁得好,纵使是嫁给寒门子弟,儿亦心生欢喜;但是,阿娘,您真的觉得三位阿姐的亲事好么?您真的觉得,这三门亲事能与儿有任何好处?您真的觉得,这世子之位,儿当真需要?要了便能让那三门本就难堪丑陋的亲事变得好起来?”
江氏脸色微微有些难看,难堪丑陋?阿远这话说的……
“混账!”帘子外头,敬王满面怒容,大步冲了进来,抬脚对着谢远的胸口就要踹,“难堪丑陋?那是本王为你的阿姐jīng心挑选的亲事,到了你口中,你竟张口就说难堪丑陋?在你心里,可有孝道二字?可知何为难堪,何为丑陋?”
却不想谢远机灵,早就瞧见外头似是有人,又觉江氏今日说话有些奇怪,便一直惊醒着。
前一刻见敬王那一脚要踹过来,心知自己必须躲——他才七岁,虽然身体瞧着不错,但到底也只是个小豆丁而已,但敬王却是人高马大,身高九尺,敬王那一脚,莫说是一个孩童了,就是普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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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年人,被这么一踹,也要在chuáng上躺上几个月,更何况是才七岁的他,稍有不慎,甚至挨了这一脚后,都有可能直接熬不过去。谢远又不傻,当然要躲。
敬王那一脚踹过去,已然开始后悔,后头见谢远躲了过去,心里一松,又觉谢远竟还敢躲?谁家父亲教训儿子,儿子敢躲的?怒火又蹭蹭上来,刚要再骂,就看到了谢远正抬起头,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正盯着他看。
敬王一怔。
就见谢远已经跪了下来,那双黑亮的眸子里泪水不断。
“阿爹可是觉得,儿不该因思念阿爹儿带着阿娘阿姐回来?阿爹可是以为,儿不该活着让阿爹为难?阿爹可是在怨,儿始终不肯接受阿弟让爵一事?阿爹可是在想,儿不该因心忧手足而为阿姐们的亲事出头?”
谢远对着敬王磕了三个头,抬头时,已然泪流满面。
“若阿爹当真这般想,觉得儿不该回、不该活、不该为自己做君子而忽略了阿弟的‘让爵’义举、不该为手足qíng深而爱护自家手足……”谢远一字一顿道,“那么,请阿爹取了儿的xing命去罢!”
敬王蓦地后退三步,一双幽深的眼眸,瞬间瞪大。
江氏已然扑了上去,哭道:“阿远,阿远!我的儿,你若死了,阿娘可要怎么办?”
谢远并不看她,只是看向敬王道:“当年阿爹为一城百姓安危,便能不顾一己私yù,舍弃自己的一妻三女,还有妻子腹中的双生儿,何等大义?何等有君子之风?儿虽不敏,愿效仿之,除非身死,绝不做不孝、不仁、不义、不爱惜手足、不爱护姐妹之小人!”
最后,谢远又是一拜,起身就走,临走之前,忽然小声道:“阿爹当真觉得,三个阿姐的亲事,和阿爹在用心为两个阿妹安排的亲事,没有难堪丑陋么?”
敬王神色复杂的站在原地,心中竟头一次开始心虚、愧疚,和怀疑。
他,当真错了么?
马氏还在哭,小柳氏在一旁劝着,忽而小声道:“娘子可莫要哭了,您忘了,今日大郎还救了小马姨娘,保住了小马姨娘那一胎呢,您可得告诉郎君,让郎君也高兴高兴。”
其实不必说,敬王已然听到,愣了愣,随即大步朝书房走去。
因主院里有不少是马氏等人的眼线,且那一通闹动静那般的大,根本瞒不住人,于是不久后,其他院子里的人都知道了。
谢寒尽怔了半晌,才打发了房间里的所有丫头,让她们各自出了房间去忙。
而她自己,则是跪坐在梳妆镜前,拿着剪子,将自己的头发一寸一寸减掉。
丫鬟捧着水进来的时候,蓦地尖叫出声,跪下伏地哭泣。
谢寒尽却笑:“哭甚?”
那丫鬟是谢寒尽从五鹤村带来的,见她如此,忍不住哭着问道:“二娘何至于此?大郎、大郎不是已经想尽了法子要帮您了么?您、您何必……”
谢寒尽面容一肃:“正因如此,我才不该让他为难。要知道,大姐亲事虽有些艰难,但用心经营,几年后,未必不能过好;三妹婚事不如何,但三妹自己却坚持不喜阿弟帮她。阿弟今日如此顶撞阿爹,却大部分是为我。阿弟如此,我又如何能安享他的照拂,任事不做?”
起身换了青衣,穿了素鞋,往敬王书房行去,直接长跪在了书房外面。
第27章 归还(入V第一更)
敬王听到小厮的话,说是二娘在外头跪着的时候,微微一皱眉,就道:“胡闹,让她回去!”
一个数年未见的庶女而已,敬王倒真的没有放在心上。
那小厮皱着一张脸,突然跪倒在地上,战战兢兢道:“回、回郎君,二娘、二娘她是着了一身青衣、剃了头来的。”
敬王此刻已经着急了孤鸿子等谋士在书房里商讨事qíng,初时听说二娘来了,只觉荒唐,待再听得小厮说二娘连头发都剃了的时候,顿时脸色一青,霍的站了起来。
一众谋士面面相觑,俱都待在书房里不敢出去。
唯独孤鸿子悠悠站了起来,往外头行去。
马将军看了孤鸿子一眼,犹豫了一会,也跟了出去——说起来,他是马氏的兄长,也算是敬王的大舅子,现下出去,倒也不算失礼。至少,比孤鸿子要有理由多了。
孤鸿子和马将军跟出去后,果然就见一青衣光头女子正背脊挺直的跪在那里,竟是分外惊艳,虽尚且年幼,且还是一身青衣,青丝尽褪,然而倾城之姿,却已显露非常。
孤鸿子与马将军愣住,敬王也稍稍怔了一下,随即才回过神来,斥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这些道理,江氏可是从没有教过你?竟如此大胆,不顾孝道,行此忤逆之事,还是你当真以为,你行此事,本王就不会将你嫁去和亲了?”
谢寒尽忽的抬起头来,一双妙目一眨不眨的看向敬王,忽而开口,声音婉转如莺:“阿爹,女儿不知阿爹在说些甚么,只是女儿昨夜睡梦之中,忽梦菩萨入梦,言道女儿与佛门有缘,需得踏入佛门,虔心修行至少七载,了却这份缘分,才能再结姻缘。若不如此,与女儿谈婚论嫁者,必早殇!”
谢寒尽本就是庶出,出生不久生母即去世。江氏虽养了她,却也只拿她当个阿猫阿狗似的养着,时而逗上一逗,反倒是谢云屏很有长姐风范,无论是她幼时学字、学规矩或是学女红和游戏,都是谢云屏记挂着她,到了年纪就会跟江氏提出。
等到后来,母子遭难,江氏反倒对谢寒尽更好了几分,而谢若锦看她时怜悯的目光暂且不提,谢云屏态度如常,只是因谢若锦的奇怪,反倒和她更亲近了些。而小一些的谢念和谢远则是谢寒尽看着长大的,江氏不提,二人仿佛一开始就把谢寒尽当成亲阿姐一般看待,等后来晓事了,倒也对她亲近非常。
尤其是谢远,虽平日看不出甚么,然而为了她的亲事,却能忤逆阿爹至此,谢寒尽心中,如何不感动?
也正因此,她才更下定了决心,吐蕃,她是决计不会去的。至于剃了头发后,是否七载后当真能回来……谢云屏想,无论能否回来,至少都比现下的qíng形要好,不是么?
敬王闻言,脸色又青了几分,待要开口,就听身后的孤鸿子忽然道:“殿下大喜,膝下竟有如此重qíng重义的小娘子!”
敬王、马将军和谢寒尽同时一怔。
就听孤鸿子走到谢寒尽身侧,和蔼的开口:“二娘可是记错了?菩萨那时说的,应是若二娘不出家,大郎就会有难。二娘与大郎姐弟qíng深,虽非一母同胞,却也愿意为大郎牺牲七载青chūn年华,二娘,可是如此?”
谢寒尽蓦地瞪大了眼睛,刚要张口否定,就听谢远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正如孤鸿子先生所言,二姐的确是因我之故,才会去往庵堂、青灯古佛、侍奉佛祖整整七载,阿爹阿娘感念二姐仁义之德,允之,并许其七载之后可犹如妇人再嫁,由其自行择夫,先生觉得,如此可好?”
敬王看到赶过来的谢远几姐弟时,先是闪过一丝不喜和愧疚,随即听到谢远的那番话后,微微迟疑,就听已经走近他身边的孤鸿子低声开口:“殿下,我方才思忖不周,那借口却仿佛是大郎诅咒了一番,不若再换一个更合适的?左右二娘如此,殿下将她嫁给谁,都是与他结怨,倒不如,就罚她去念经七载,二十多岁时再自行论婚嫁好了。”
敬王这才回过神来,深深看了一眼孤鸿子,又看了立刻否认这个说法的谢寒尽。
“大郎是阿爹嫡长子,岂可因我之故,让大郎受此……诅咒?先生法子虽好,但我却不需那等重qíng重义的名声,不若就按我之前所说,若不在佛前念经七载,将来嫁给谁,便有克谁之兆好了。”
谢远瞧见孤鸿子与敬王说完话后,敬王的神色,心知自己的话敬王怕是有些同意了,没有再与谢寒尽抢着说话,只跪了下来。
谢云屏、谢若锦、谢念皆是如此。
敬王听得孤鸿子的那番话,再一看跪在自己面前的七年未见、自己也从未尽过抚养之责的四个儿女,脑中再记起方才在江氏那里,谢远义正言辞的那番话,还有让他gān脆赐死他的行为……敬王心中的那些许的慈父qíng怀,终于出现。
他叹了口气,上前扶起了谢寒尽,道:“你既是为了大郎去吃苦,那么,去哪个庵堂,带甚么人去,都由你。”瞧见谢远正仰着头看他,又道,“当然,七年之后,出嫁由身。”
谢寒尽松了口气,登时泪如雨下,再次趴跪在地上,却是由心底说不出半个谢字。
敬王只道她太过激动,便也没在意,只又看向谢远。
谢远心中并无任何俱意,亦仰头看敬王。
敬王心中还有一丝犹豫,就见谢远忽而开口。
“阿爹,我已写信与老师。老师桃李满天下,孟家儿郎众多,若是可以……”他的姐夫,自可以从中选择,也并没有太过不好。
敬王看一眼一脸平静的谢云屏和紧张的谢若锦,微微皱眉,想到在书房时与门客们的商议结果,终于叹道:“若是远山先生许的是孟家嫡系,那么,若锦并非嫡长,倒是可以……”
却见谢若锦忽而跪下,道:“阿爹,女儿对婚事并无任何不满,无需更改。”
谢远沉默,谢云屏和谢寒尽顿觉心凉。
谢念却不知这些,只小声道:“三姐,那可是个病秧子,阿弟不是找了为那病秧子诊过脉的老大夫亲自来说与咱们听么,他真的不能嫁。”
因为,或许还没嫁过去,那个病秧子就已经死了。
当然,这还是好的,要是在嫁过去之后那个病秧子才死,那谢若锦可就直接沦为寡妇了。寡妇再嫁虽不能,可是选择夫婿的等级却要再将一等。
谢念一心为谢若锦考虑,可谢若锦还是坚持对敬王道:“女儿愿意嫁。”
敬王忽然看向谢远,就见谢远正冷着脸看谢若锦。
然而敬王也只是看了一眼而已,随即又看向谢云屏:“你的婚事很好,是孤鸿子亲自为你做的媒,你该好自为之才是。”
谢远和谢云屏同时想要开口,就听孤鸿子笑道:“其实倒也不能算是老夫为大娘和安阳王世子做媒。这件事,实则是你们外公与安阳王曾有约定,本是想让你和世子定亲,奈何安阳王妃先一步定下了她的内侄女,安阳王和你们外公只好放弃这件事。现下世子无婚约在身,大娘也历经艰险回了长安,这份婚约,纵使只为着你们外公,老夫也不得不提。何况,世子一表人才,允文允武,嫁给他,必不会亏待了大娘。”他微微含蓄道,“纵使是开头艰难了些,待过几年,大娘必会过得很好,而这桩婚事,对大家,亦是最好。”
谢远皱眉。
谢云屏却是一口应下了这件事qíng。
是了,不谈外公之事,这门婚事初时或许的确艰难,但若是辛苦几年,就能换得那位世子的相敬如宾的qíng意,或许,这样对阿弟还有阿妹们都好。毕竟,安阳王的封地,可是在定王旁边。有了这门亲事,就是阿爹,将来要为难阿弟,心中也定要思虑几分。
如此想来,谢云屏就觉这门婚事确实不错。至少,有了这门婚事,她将来就能挺直腰杆在阿弟还没成长起来之前,护住阿弟了。
谢远心中有些难过,但从一开始他心中就明白,谢云屏的婚事是三姐妹里看起来最好也是最合适的,同样,也是最不可能推掉的。
他原本所做的那些,不过是心中抱着一丝期冀而已,期冀敬王当真脑子糊了,能答应推掉这门亲事。
可是很显然的,敬王清醒的很,为了那突然觉醒的些微的慈父之qíng,为了让谢远能安心接受世子之位,不至于让他看重的真正继承人谢瑾然独自留在长安被人带坏,敬王可以在谢寒尽决绝的剃了光头后,放弃让她和亲甚至在有了一个好的由头后,放弃谢寒尽七年后的婚姻决策权,也可以放弃让谢若锦去嫁给一个病秧子,但是,安阳王的封地着实是太巧了,巧就巧在它就在定王旁边——敬王既所谋甚大,那么,将来与定王对上,定然是迟早的事qíng。敬王现下要将最为重要的嫡长女嫁过去,也是应有之义。
更是敬王绝对不能接受改变的事qíng。
谢远和谢云屏早知如此,却还是期冀能有旁的希望。而现下谢云屏听了孤鸿子的话,心中的那一丝少女qíng怀登时消失殆尽——她的阿弟阿妹们尚且还不能在敬王府真正立足,男女之qíng,jiāo心jiāoqíng,又有何用?倒不如好生利用这份亲事,既为自己,也为家人。
谢远心知再劝不得,只得闭嘴。
敬王其实不是不知道长女嫁过去可能会吃的苦——婆婆和丈夫一起思念那个死去的女人,偏偏这二人还是长女嫁过去后,必须要日日夜夜面对的人,其中苦楚,想也猜得到——奈何任何事都比不过他的大业重要,因此只粗略安抚了几句,又难得温和对谢远道:“既是如此,你明日和瑾然与我一同进宫,让瑾然将世子之位让与你。”
谢远忽觉敬王有些好笑,想了想,就抬头看着敬王,道:“阿爹,我发过誓的,在朝堂上。”
然后他就凭借着这一世非人的记忆力,将当日朝堂种种,重复给敬王听。
“……是以此番令二弟让爵与我之事,远虽不敏,誓死,不从矣!”谢远缓缓道,“阿爹,儿立过誓了。”
敬王简直想要上前去掐死谢远算了。
孤鸿子却是在一旁笑道:“这有何妨?世子之位本就该属于殿下嫡长子。而殿下嫡长子本就是大郎。既是本该属于大郎的嫡子之位,何来让爵一说?殿下,只道‘归还’便是。”
敬王虽心机过人,奈何从不曾将七岁的在山间长大的谢远看着眼里,又早早在心中觉得那世子之位本就该属于谢瑾然,谢远说这番话时,又是故意设了陷阱,是以直到今日,被孤鸿子点醒,敬王才终于反应过来。
这个他一直以为只是个山沟沟里长大的孩子,其实,一早就在设套。
既为那几个姐姐,也为他自己。
甚至这个结局,谢远或许也早就料到了——谢云屏的婚事必然不能改变,可是,谢远却让他清楚的知晓了谢云屏将要面临的艰难和谢云屏的重要xing;
谢寒尽的削发一事谢远大约是没有猜到,然而结局到了这里,让谢寒尽用七载青灯古佛生涯,换取出嫁由身,可以不必远嫁和亲,嫁给已经到了天命之年的赞普,受那等苦楚,也算是谢远原本所求;
至于谢若锦,敬王完全没有料到谢远已经为她做到这种程度,给了她目前为止谢远能为她寻到的最好的亲事,谢若锦却拒绝了。可是,敬王心里却是觉得,和谢若锦姐弟相处几年的谢远,说不得早就猜到了谢若锦的打算,只是为着最后的姐弟qíng意,不得不付出这最后一份努力而已。
而谢远自己,他大约也是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必然会作为质子留在长安。谢远不能改变这个事实,却能让自己正大光明的用原本就属于他的世子之位留在长安。
敬王深深地看向谢远。
或许,他该重新估量一番谢远的价值。
第28章 得爵(入V第三更)
敬王虽心有打算,然而却也没有立刻开口留下谢远,更没有立刻承诺谢远,到时候会让谢瑾然“归还”世子之位与谢远,而不是“让爵”。
他只是淡淡的又看了姐弟五人一会,顿了顿,终究还是没有再说出那些苛刻之语,只道:“罢了,今日晚了,都先回罢。”又看一眼谢寒尽和谢远,“庵堂寒尽是必去的,本王会为她寻一寻合适的地方,阿远若是能找到好地方,也尽可去。”
接着一摆手,转身就又回了书房。
孤鸿子本就是狂士,忽而打了个酒咯,踉跄了一下,显显要栽倒,谢远瞧见,立刻上前扶住。
孤鸿子似是无意的摸了摸谢远的头,转身又踉跄着走了。
谢远微微皱眉,却没有说甚么。
姐弟五个一同回了主院,谢远就被江氏抱住好一通揉搓。
最后江氏闻得敬王已经同意谢寒尽暂时出家,且出家归来后,还能自择夫婿后,看向谢寒尽的目光就变得冷淡起来,过了一会,只做没有瞧见谢寒尽一般。
谢寒尽低着头,却并不觉伤心。
姐弟五个与江氏又说了番话,才各自离开。
因谢远住的远,他这一路上,倒是把每个姐姐都一路送到自己院子中。
四个姐姐里头,住的离主院最近的是谢若锦。
谢若锦看看谢寒尽,再看看谢远,虽觉这一世与前世的确有了很多不同,谢远竟比前世更聪慧也更勇敢更在小小年纪时就有担当了许多,但是,至少,关键的事qíng没有变,不是么?
谢远努力这么久,不是也没有改变他必须留在长安为质的事实?不是始终也改变不了她和大姐的婚事么?
于是谢若锦又渐渐安下心来,只等着再劝一劝江氏,万万要再给她生一个阿弟才好——算算她的幼弟的生辰,江氏应当就是在最近这些日子怀上他了才是。
谢若锦便与寻常一般和他们告别。
很显然,谢若锦依旧固执的相信自己的前世记忆,相信她前世的经历,而不肯去看她眼前见到的。
当然,她显然也猜错了谢远的意图。
谢远从一开始,就知道太子去世,圣人扶持年幼太孙,正值壮年并且有兵权有封地有功勋,还有一大堆门客谋士和各种姻亲的定王和敬王,根本不可能放弃在将来于太孙争夺皇位。
既然不可能放弃,那敬王就绝不可能将他最最看好的继承人放在长安城里,任由圣人将他教成一个纨绔或是太孙的跟班。
敬王不愿放弃最看好的继承人谢瑾然,当然就必然会将他这个根本没见过、也不知道资质如何的儿子丢在长安了。毕竟,谢瑾然是敬王看着长大的,并且背后还有母族马家,可是谢远呢?谢远甚么都没有。
而对谢远来说,有些事qíng,他原先一直避而不想,觉得或许事qíng不会像他猜测的那般,夺嫡再起,叔夺侄位,他的阿爹会真的妄想做另一个朱棣。为此谢远甚至想过,若是他肯在将来放弃世子之位,若是他愿意孤身在疆场上大展身手,护佑大庆与百姓,是否就能摆脱这些权力之争?
但是,很显然的,谢远自进长安一来就在细细观察,他愿意让,愿意退,愿意舍弃皇族的荣华富贵,而去战场之上搏命拼杀,可是,那样的他,并不能护得住他身边的人。
包括柔弱耳根子软没有主见的江氏,包括几个或疼爱他或只会有可怜的目光看着他的阿姐,包括那个一心一意只依赖着他的阿守,亦包括他身边的所有仆役。
谢远显然已经想明白,以他今时今日的地位,以如今的qíng形,除非元朔帝能身体康健的再活上二十年,并将太孙谢含英真正培养起来,而那时敬王与定王也都在六十岁左右,他或许才能过上他想要过得安稳平淡的生活。
否则,权力也好,地位也罢,他都,不得不争。
送走了谢若锦,姐弟几个沉默着,无人说话,直到走到了谢念的院子前。
谢云屏和谢寒尽自己打着灯笼,丫鬟侍从都打发的远远的。
谢念和谢远一般高,二人又是龙凤胎,见谢远如此,就上前给谢远紧了紧衣领,道:“在想甚么?”
谢远道:“在想,若我得了世子位,能安稳的坐上二十年敬王世子,那便好了。”
谢念虽和谢远同岁,却是真正的孩子,纵使是早熟,也还猜不到敬王的打算,如今的局势,微微骤眉。
谢云屏和谢寒尽却都懂了。
她们虽是女子,却因谢远从前读书时,在书院读了朝廷坻报,回家便会将默下的朝廷坻报拿给她们看。待回到府中,再瞧见了敬王为她们姐妹三个安排的婚事,姐妹三人,还有谁猜不到敬王的心思?
而敬王也好,定王也罢,他们的那等心思,怕是除了圣人,无人不知。
纵使是圣人,也不过是为着心中仅剩的父子qíng意,自欺欺人而已。
待送回了谢念,很快就到了谢寒尽的院子外。
谢远这几步间,已然想好了二姐的几个可去之处,于是此刻就询问起谢寒尽:“二姐,是想独自开个庵堂,还是一处收容妇人女童的庵堂,抑或是去长安城外那家最大的庵堂处挂名,然后再另选山头,独自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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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呢?”谢寒尽一怔。
谢远又道:“虽则北地也有庵堂,但长安只我一个,二姐便留下陪我,如何?我再与二姐寻些小尼姑,贴身照顾二姐。”
谢寒尽凝眉细思片刻,道:“如今战事完结才不过两三年,四处孤儿寡母数量极多,就是那些家中父兄皆战死沙场,因无男子而不得不被婆母嫂嫂族中人卖了去的青年女子亦不少,更不必说那等养不起家的人家四处卖女的了。我想,倒不若单独建个庵堂,收容这等可怜女子和女童,若是合qíng合法,有在家乡受了冤屈的,也可来庵堂求助,阿弟……或许能帮她们洗清冤屈?”
谢远原本那样说,是想着既能在给谢寒尽找些事qíng做,省的真的就一心入了空门了,又能因庵堂做的一些善事,给谢寒尽博个好名声,七年后也能得一桩好婚事。
可是谢寒尽的话一出口,显见就是要反过来为谢远搏名声了。
谢远摇头,道:“好阿姐,你不必顾虑我。且……我现下倒也不需这些名声,阿姐只要打理好一处不大不小的庵堂,住在我为阿姐选的一处风景宜人的山上,每日或读书抚琴,或听风赏雪,或骑马chuī笙,或是闲极无聊了,就去看看庵堂下的那些可怜人,稍稍帮她们一把,能为自己挣得一个好名声,快活的过完这七年,也就是了。”
谢寒尽目光闪了闪,没再开口。
谢远只当她应了,便也就告辞。
谢云屏其实是江氏除了谢远之外,最看重的孩子了。只是谢云屏自认是长女,且家中总要有人压制着马氏,她刚刚cha手管家事务,又要见很多仆役,事务繁忙,于是便不肯住的太近,免得打扰家人,这才住的最远,竟有些靠近外院。
谢远毕竟是弟弟,qiáng行cha手了几个阿姐的事qíng也是不得已。现下他仰着头看这个温柔大方二八年华的长姐,就有些开不了口,和这位长姐说她的婚事了。
反倒是谢云屏笑了,道:“阿弟可是有话要嘱咐我?”
谢远难得脸上一红,道:“阿姐,我会去见安阳王世子一面。他既承诺过要为去世的未婚妻守上三年,如今,也只剩下一年而已。无论他此时心意是否改变,然而,他说出去的话,定然是想要竭力遵守,否则违背承诺,其他人看他时亦会觉得他乃是伪君子,不值信任与看重。”而且,若是谢云屏此时就嫁过去的话,那位世子大约会把那股怒火直接发.泄到这桩婚事中唯一无辜的谢云屏身上。
谢云屏道:“再等一年或是两年,我都无妨。只是阿爹那里……”
敬王那么迫切的想要和安阳王结成姻亲,大约并不愿意再等一年。
谢远笑:“无妨,只要咱们愿意,我去说与安阳王世子,让他为了他自己的重qíng重义的好名声出力,不也是应当的么?”
两姐弟便都笑了出来。
谢远看天色果真晚了,担心阿守会又控制不住跑出来寻他,于是又与谢云屏低声商量了几件事,最后道:“还有一件事qíng,阿姐这两日该与阿娘提上一提,让她带着几位阿姐去见一见表妹和表妹的庶母。待我的世子之位定下,身边就会有定额的侍卫跟随,到时候,我会派其中一部分去寻找三舅舅。无论能否找到,那是咱们的舅舅,必定是要去找的。至于表妹……我的意思是,最好阿姐能劝服阿娘,带她和她身边一直照顾她的庶母去北地,由大姐和四姐好生照顾她。毕竟,明面上说,表妹其实只有咱们这些亲人了。咱们若是不管,如何说得过去?”
谢云屏奇道:“表妹?咱们还有表妹?”她显然不知道这件事qíng。
谢远顿了顿,道:“那个表妹,是阿娘庶出的四弟的遗腹子,还是一个妾室所出。而那位四舅舅,当年是因花天酒地坏了身子而死的,而那时,外公和大舅舅、二舅舅刚刚一齐战死沙场,三舅舅头盔和盔甲掉落,人也失踪,他是因为高兴于将来能得到外公可能得到的爵位而饮酒过量而死。”所以,江氏就算知道了那个表妹的存在,也根本不愿意提及这件事。
谢云屏明白下来,知道江氏可以不喜那个表妹,但是绝对不能装作那个表妹不存在,于是立刻点头:“这件事自是应当的。阿远放心。”顿了顿,又直直的看向谢远道,“小马氏有孕才刚刚两个月,虽因你的缘故,孩子保了下来,但小马氏终究因之前数次生育伤了身体,我既一年之后就要出嫁,二娘留在长安庵堂,三娘……不提也罢,四娘还小,阿娘糊涂,那么,我今次便不打算让小马氏回北地了,将来,阿弟也莫要让她回去。”
小马氏乃是马氏的智囊和心腹,少了小马氏,马氏必然要重新培养一个心腹和智囊,而其中定会花费不少时间。
她们姐妹,正可趁此机会成长起来。
谢远笑道:“我正有此意。”
于是二人定下计策,便各自分开。
第二日,元朔二年,十一月二十九。
敬王谢玉衡携长子谢远、次子谢瑾然上朝,痛陈舐犊之心,君子之礼,痛哭流涕,最后,请圣人将次子谢瑾然的世子之爵位,归还长子谢远。
谢瑾然才五岁,还有些傻傻的,侧头看向敬王,有些不明为甚这话与原本的说法不同。
谢远推辞三次,直到第四次,才接了世子爵位。
圣人怜惜敬王世子之前七年沦落蜀地山间,故而除了世子本应有的侍卫、赏赐之位,另赐侍卫三十,huáng金千两,长安城外良田三百亩,布匹古董若gān。
而敬王府世子回到敬王府后,头一件事,就是命令二十侍卫护送江氏与谢云屏姐妹去江府接了表妹来敬王府长住。
第二件事,便是令四十护卫,除了每日训练,不必做任何事qíng,专心寻找他那位失踪足足五年的三舅舅。
是夜,敬王府的客院,月明星稀。
孤鸿子独自对月饮酒,忽而大笑,低语道:“老友,你倒是有个好外孙!”
第29章 皇后薨(入V第三更)
元朔二年,十二月初十。
敬王终于将长安事务都处理好,然后,决定回北地了。
而谢远也已经见过了那位安阳王世子赵容。
赵容容貌英武,俊朗非常,观其行止,的确如同传言所说,允文允武,虽不是谦谦君子,却也颇懂君子之礼。
待谢远提及其前番承诺是否作数时,赵容先是一愣,随即就明白过来,或许敬王是急着要和安阳王府联姻,但是,至少这位世子不是这么想的。
“君子当重诺,我想,赵世子也并不愿意做那等伪君子。”
赵容心中苦笑,却也松了口气,对谢远举杯:“你放心。”
于是很快,安阳王府在合夫妻二人八字算成婚日子时,只算到了后年三月二十六的好日子。
——毕竟明年的十二月乃是寒冬,从北地一路往云贵之地去,一路上必要受好一番苦头。但是如果日子定在了三月二十六,在那一年的二月初出发,一路往南,天气就会越来越温暖,也省的新娘吃苦。
敬王虽心中不满,可是看到安阳王府送来的三百匹好马,还有一匹刚刚到他腰间的年幼的汗血宝马,便也没有多言。
只是那年幼的汗血宝马原是赵容感念谢远的暗示送去的谢礼,结果却被敬王转而给了谢瑾然做安抚用。
谢远对此只做不知,倒是谢瑾然在知晓那匹小马是赵容送来的后,一张小脸绷的紧紧的,竟是又来谢远的院子里还马。
谢远本不yù要,后来见阿远竟是兴致勃勃的盯着那匹小马瞧,心思一动,又把小马留了下来。
这下谢瑾然脸色更难看了。
谢远倒是想劝,可是,谢瑾然和他的身份天生敌对,就算他不想敌对,马氏和马家人也一定会让谢瑾然和他敌对,因此谢远也就只好省了这份子力气。
除此之外,谢寒尽的那座善堂xing质的庵堂,寻找江三郎的人都安排妥当,十二月十二,谢远就骑着小马,远远目送敬王携妻带子的前往北地了。
寒风凛冽,谢远坐在马上,忽而唇角一勾,笑了出来。
阿守在一旁瞧见了,嗷呜叫了一声,就翻身一跃,从自己坐着的汗血宝马上,跳到了谢远的马上。
小马甩了甩马尾,虽然觉得有些沉,但是……显然习惯了。
阿守或许是因和láng一齐生活过,所以身体竟比普通人恢复的快些。现下虽不足百日,小腿就已经完全好,且因着每日的药浴和汤药,阿守原先在láng族落下的一些病根和不足也都去了个八八.九九,只要接下来继续药浴和汤药,并且在天气暖和后好生锻炼,就必然能将身体完全恢复,而且,阿守在láng群里锻炼出来的眼力、耳力、警惕xing,只要锻炼得到,就不会消失。
谢远瞧见阿守这般靠近他,抱着他“撒娇”的模样,心下微暖,揉了揉阿守的脑袋,忽而一指身后,“咦”了一声,待阿守手一松,转头往后看时,就立刻翻身.下马,上了那匹已经属于阿守的汗血宝马上面,笑道:“阿守,比一比?”
然后不等阿守答应,策马扬鞭,轻笑一声,立刻就跑了。
阿守急的“嗷呜嗷呜”了两声,才想起来张嘴叫道:“阿远,坏!坏!追不上!阿守追不上的!”但还是急急追去,生怕弄丢了他的阿远。
阿远的这匹温顺的母马,怎么可能追得过那匹宝马呢?
谢远的笑声更加响亮起来。
……
三年时间转瞬即过。
“呀!阿守,阿守你回来,不许抢我们的人质!哎,不对!远哥,你怎么又把我们的旗给she穿了?不行不行,这局还是不算!”
已经八岁的谢容英气得直跺脚,拉过他的小马,就想跳上马去追阿守。
只是他刚上马,小马的缰绳就被一个微微笑着的十三岁的小少年给拉住了。
“输便输了,容英,咱们输得起的。更何况,阿远和阿守联手,这长安城里,可是没人赢得过他们呢。”
谢含英半分不恼,反而在意料之中。
谢容英气得鼓起了脸颊,忍不住道:“阿兄,你偏心!哼,你从远哥来了,就一直偏心他!我就知道,你想要他这样的阿弟,不想要我这样的阿弟!”
然后他抬头看向并排走近的两个十岁的小少年郎,其中一个绷着脸、无甚表qíng,另一个却是俊美如玉,身材……也非常非常的好。
谢容英低头看看自己肥嘟嘟的身体,还有小马不太愿意驮他的模样,眼睛瞪得更大。
谢远走近,看到谢容英的神qíng,忍不住笑道:“或者,容英你下次少吃一些,多练半个时辰的拳法,也就能赢我们了。”
谢容英虽然觉得自己胖的有些过分,但是,他印象里自己阿爹就一直比他胖……很多很多,不也是很聪明很英武很厉害么?所以,胖,也没甚么的,不是么?
于是谢容英立刻觉得此番输了肯定不是因为他的胖,然后他想了想,就又找出了一个他们会输掉的理由:“才不是因为我胖……分明、分明是因为这个野战游戏是远哥你的地盘!地方是你建的,游戏是你想的,玩也是你带着咱们玩的,咱们玩不过你,这原本就是正常的!”然后果断点头,像是很赞同自己的说法,重重道,“对,就是这样!”
谢含英和谢远两个都被谢容英给逗笑了。
这两个兄长倒是厚道,见谢容英坚持自己输不是因为自己胖,便也只笑而不戳穿。
可是,一旁的阿守十分冷酷的看了谢容英一眼,冷冷开口:“胖,输。很胖。”最后两个字,尤其加重了语气。
谢容英一瘪嘴:“……哇!”
谢容英当然是假哭了,只是委屈却是真委屈。
谢含英和谢远劝了他几句,见他不哭了,就还是让他快些减肥,就是真的不想少吃饭,也该每日多走动走动才是。
毕竟,太子当年会那么早去世,除了曾经为圣人挡过剑的缘故,还有那场突如其来的病,其实与太子太胖,以至于身体不足够康健也有关系。
谢含英疼爱这个唯一的亲弟弟,谢远对这个胖小孩也十分喜欢,当然不想谢容英也因为身体太胖的缘故而生病。毕竟,谢容英现在才八岁就有其他八岁小孩的两个半胖,要是再大些,更胖了怎么办?这也是谢含英明知谢容英会拖他后腿,也非要拉着他来谢远的这家“野战游戏场”来的缘故。
几人又说笑了几句,就去换下了衣裳,打算去一旁的“山水人家”去钓鱼用膳。
谢含英想到这里,就忍不住对身边的谢容英叹道:“阿远真是有些胡闹了。”
谢容英傻傻的道:“胡闹?阿兄,远哥才没有胡闹呢,你看他弄出来的这个野战游戏还有那个山水人家多好玩?还有那些铺子的饭食也颇让人爱不释手。我听说,不但是长安城里的小郎君,就是那些长安城外的郎君,每每都要特特来长安城里玩这些呢。远哥,厉害的紧!”
一张小胖脸上满是钦佩。
谢含英无奈的摸了摸谢容英的脑袋。
阿远的确是很厉害,也很聪明。可是……阿远大约是太聪明了,无论是功课还是其他,学什么都一学就会,这也就导致阿远比旁人有大把的时间来研究吃喝玩乐。
谢含英皱了皱眉,忽而又想到阿翁前日还说阿远的功课比他好太多,再过几年,估计都可以给容英上课了的话,心下又松快开来,是了,阿远虽然贪玩,但那也是孩童心xing,左右没耽误了功课,那就很好。
至于三皇叔……
谢含英目光一黯,想到阿翁说的,三皇叔是三皇叔,阿远是阿远的话,心中一顿,却还是觉得,阿翁说的没错,阿远,的确只是阿远。
谢含英没能思索太久,谢容英就催着他换好了衣裳,出去那山水人家爬山看水钓鱼赏景儿去了。
谢远和阿守正在一起说话——三年前谢远与元朔帝说了要阿守做他的伴读之一,因此阿守跟着他,当然是理所应当。
谢含英走近,就听谢远正高兴的对阿守道:“我已经跟阿翁请示过了,此番阿姐又有孕,我定是要去云南瞧她一瞧的。到时候,阿守与我同去,咱们从蜀地那边走,或者还能去见一见你阿娘。”
谢含英脚步一顿,摇了摇头,觉得自己果然是想多了,连阿守的白láng阿娘都惦记着的阿远,怎么会和三皇叔一样呢?
几人走近,正yù开口,就见东宫内侍急急奔来,上前就跪。
“殿下,娘子、娘子薨了!”
那内侍口中的娘子,自然是当今皇后刘氏,四皇子显王的生母。
谢含英与谢远对视一眼,又还了身白衣,策马朝宫中奔去。
第30章 生变
谢远、谢含英、谢容英都是皇孙,因此皇后薨,三人必须尽快赶去宫中。
谢远还必须要中途拐道去一趟敬王府,把两年前小马氏所出的敬王府四郎谢恭然一起带进宫中拜见——小马氏一直只是敬王妾室,准确来说,只是侍妾而已,并无侧妃名分,因此除非宫中传召,她连宫中都进不去,更不必说带着两岁的小儿子进宫了。
于是小马氏抱着儿子不舍得撒手,却仍旧只能嘱咐道:“四郎进宫后,万事都要听阿兄的话,阿兄一定会照顾好你的,知道么?”
谢远在一旁看着不语。
谢恭然虽然才两岁,却是虎头虎脑,机灵得很,对着自家阿姨露齿一笑,就转头朝着谢远伸出两只胖胖的胳膊。
“阿兄,抱,抱恭恭!”
谢远失笑,上前将谢恭然接了过来,在小孩儿颊上轻轻捏了一下,道:“你可不叫恭恭,叫恭然,谢恭然。”
谢恭然一看自己被喜欢的阿兄抱起来了,立刻傻笑,被捏了都不忘告白:“喜欢阿兄。很很喜欢。”对着谢远的脸上就“吧唧”了一下,然后又害羞的把小脑袋埋进了谢远的肩窝里,和谢远颇为亲近。
谢远又掂了掂他,询问谢恭然的rǔ母今日用膳如何、玩乐如何、学话如何……甚至连谢恭然是否出恭出恭几次都问了一遍,才又拍了怕谢恭然,将他递给rǔ母,对小马氏微微一颔首。
“阿姨,阿婆刚刚去了,我此刻必须带着恭然进宫,劳烦阿姨将家中打理妥当,务必不让府中出现任何疏漏。”
小马氏心中既苦涩又复杂,只得应下。
待谢远出了谢恭然的院子,就见到了在一旁冷着脸的阿守。
谢远拍了拍他,低声道:“你也回你府中,凡事,按着规矩来便是。”
阿守并不是皇孙,只有一个空头的爵位,因此并不需要立刻就赶去宫中,按规矩来便是。
只是他当真不想一个人回那个孤零零的府中,瞪大眼睛看了谢远好一会,知道谢远繁忙,只好勉勉qiángqiáng答应下来:“好。”想了想,又道,“要补偿。”
谢远:“……那你唤我一声阿兄?唔,哥哥也成。”
阿守:“……”
“快回去。”谢远也只是调.戏阿守一句而已,见阿守呆住,就拍了拍他的肩膀,带着抱着谢恭然的rǔ母一同进宫去了。
毕竟,谢远刚见到阿守的时候,一心觉得阿守一定是比他小那么一两岁的,于是在和阿守结义的时候,理所当然他是哥哥,阿守是弟弟。可是,等着阿守被他好生养了这三年,谢远就发现阿守的个头开始向上猛蹿,现下已经比他高出大半个头来。
而大夫也说,或许当初是阿守被láng养大,所食之物与普通人不同,因此长得慢了些,显得小了些。现下阿守吃了差不多足足一年药、泡了三年药浴,平日又被谢远养的jīng细,于是原本的不足就都补了上来,一下子就把当初没长得个儿给长回来了。
所以,原本还肯乖乖跟在谢远身后叫阿兄,偶尔撒娇叫哥哥的阿守在听到大夫说,其实他有可能比谢远年纪还大的时候,就死活不肯开口叫“阿兄”了。
谢远对此倒并不恼,只是偶尔见那个原本会对着他撒娇的阿守变成了冰块脸后,忍不住调.戏他一下而已。
谢远带着谢恭然走得gān脆,小马氏却是倚着门框,眼中满是愁绪。
自幼就跟着她的rǔ母不禁道:“姨娘可是在担忧?依奴看,大郎是真心喜爱四郎的。四郎虽年幼,可小孩子眼睛最是清明,谁对他真心好,他才会真心喜欢谁。姨娘且看四郎对大郎依赖的模样,就该知道大郎至少对四郎是没有坏心的。——退一步说,就算大郎心中不喜,可是,大郎是嫡长子,四郎只是一个比他小了足足八岁的庶子而已。大郎何必放着中间两个和他同样是嫡子的二郎、三郎不对付,却偏偏要来对付四郎?姨娘,您多虑了。”
小马氏闻言轻叹,扶着rǔ母的手跪坐席上,轻声道:“rǔ母所言,我如何不知?若非如此,我又岂敢这般轻易的将我儿数次jiāo给大郎,让大郎或带他出去游玩,或带他出门会友,或带他进宫?只是……大郎确实没有伤我儿之心,不但没有,还似有要长兄为父,好生教导四郎。可是,大郎却在bī我。”
rǔ母一怔。
小马氏苦笑道:“rǔ母可知,阿姐已经寻了我们娘家大哥,想要让大哥的嫡长女嫁给郎君为侧妃?”见rǔ母脸色大变,小马氏长叹,“大郎和大娘好手段,如今,三年未见,我困于长安不能出,阿姐,已经不信我了。而我的四郎……可能连舅家都无,只能依靠大郎才能安稳长大了。”
却说谢远带着谢恭然进得宫中,谢远就嘱咐谢恭然待会记得要哭,但却不能哭出声来。
谢恭然的rǔ母从一旁递上一只荷包,刚想说待会四郎哭不出来,可以靠着荷包哭。
谢远一皱眉,蹲下.身对谢恭然道:“恭然想到什么的时候会哭,而且还只会悄悄的哭,只流泪不出声?”
谢恭然是小马氏亲生,且小马氏生了他之后,大夫就言道小马氏以后再无生育机会,因此小马氏虽是将谢恭然当眼珠子似的宝贝着,却也一直细心教他,让他聪明一些,机灵一些。
谢远心中本就有打算,每日都会去看谢恭然,甚至自己弄些玩具给谢恭然。
因此谢恭然虽然只有两岁多一些,但脑袋却是不笨,闻言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就开始瘪嘴,声音软软的道:“想阿兄,可,不在府里的时候。”
一边说,一边眼泪就要落下来。
谢远心中想笑,却知不能,便趁着机会,抱着谢恭然就一脸肃然哀伤的进了清宁宫。
待得跪在席上,谢远才看到了一脸痛哭哀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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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显王、显王妃和同样两岁的显王世子,还有神色间看不出喜怒哀伤的元朔帝正站在chuáng前,看着chuáng上的皇后刘氏。谢远微微蹙眉。皇后刘氏虽然不甚得宠,但刘家为元朔帝的皇位付出良多,刘氏端庄大方、世家出身,多年来不曾让元朔帝为后妃诸事烦扰,且还诞下了显王,虽柔弱多病,却是元朔帝的三位妻子中活得时间最长的,因此元朔帝对这个皇后向来尊重,今日刘皇后薨,元朔帝不该是这样的神色才对。
且显王的失声痛哭,那种痛哭,仿佛也有些不对劲。
谢远因要想法子自己哭,还要想法子让谢恭然也哭,因此倒不得空去想那些。
直到谢远见谢恭然跪久了,抱着他出去更衣休息一下时,发现定王世子也跟了出来。
“你还不知道吧?”定王世子冷笑道,“咱们的皇后阿婆好手段,已经用自己的死劝服了咱们阿翁,给四皇叔定了两广封地,丧事结束后,四皇叔,就要去往封地了。”
谢远一怔。
“四皇叔和四皇婶倒是也舍得,好歹我留在长安为质时,已然十七,你留长安时也是七岁,可是……显王世子才两岁,话都说不清楚,四皇叔就要舍了他,往自己的封地上建功立业去了。”定王世子讽刺道,“为了那个位置,他们真是甚么都能舍弃。”
谢恭然并不能听得懂这些复杂的话,只拉着谢远的手,有些害怕的看着定王世子。
谢远蹙了下眉,脸上没甚表qíng的道:“阿兄可是哀伤过度,有些糊涂了?这些糊话,我与阿弟只做没有听到便罢。我们,回去了。”
然后就拉着谢恭然又进了清宁宫。
谢远可不觉得,一个明明不被父王喜爱、上有野心勃勃的庶兄、母族不堪重用的qíng形下,还能稳坐世子位,并娶到家世极好的世子妃、侧妃的定王世子,当真鲁莽糊涂到了随意和他拉家常,说心事。
只是,谢远却是相信他所言的显王分封的事qíng——阿翁之前一直拖着给显王分封,即便显王年纪到了,娶妻纳妾生子,连世子都为着封地一事而提前请封,刘皇后也曾几次相劝,阿翁始终都以他“喜爱幼子,不舍远离”为由,留着显王在长安城,不肯给他分封,更不肯给他太多军权。
谢远是能猜得出元朔帝此举的用意的——元朔帝年纪着实大了,如今已经六十有三,且前番还遭受了白发人送黑发人之痛,原本qiáng壮的身体也常有不如意,现下老而丧妻,还是和一起熬过了反前朝、自立称帝、相濡以沫了二十几年的妻子——且这妻子之死尚且存疑,谢远看得清楚,元朔帝更显老态了;而元朔帝越老,自然就越喜欢儿孙都好。然而皇位只有那一个,他几乎可以预见,一旦他驾崩,定王和敬王若有觊觎皇位之心,就会迫不及待的想要趁着朝中不稳的时候动手。元朔帝为了不让显王也cha上一脚,大约早就为显王打算好了,等到元朔帝死时会特特留下遗诏,给显王安排封地,但是,显王必须要为元朔帝守陵五年,才可以自去封地。
如此一番,无论定王和敬王是否会对到时候初初登基的皇太孙动手,显王都因没有封地、军队和钱,碍于父皇遗诏,只能从这场争斗中退出,既可以让皇太孙能少对付一个皇叔,又可以最终让元朔帝多保全一个儿子。
谢远虽然猜不到元朔帝打算让显王给他守陵几年的事qíng,却也知道元朔帝原本是真的想要把显王封地尽量往后拖延,为此,元朔帝特特为显王选了相比北地和云贵要富庶一些的两广之地。
只可惜,元朔帝为儿孙呕心沥血的打算着,显王、刘皇后还有显王背后支持他的世家大族显然并不这么想,他们想尽了法子bī迫元朔帝为显王分封。
最终,刘皇后成功了。
谢远当晚抱着谢恭然回到敬王府,哄了谢恭然一会,又寻了府中大夫给谢恭然敷了膝盖,按摩了小腿,才回了世子院中,枯坐许久。
四日后,北地,敬王府。
皇后仙逝的消息终于传了过来,同时传来的,还有显王终于得以分封、且封地比两个兄长都要大也都要富庶的消息。
敬王面色不变。
书房中的其余人,有的心忧,生怕圣人身体太好,好到再活个十来年,那可就真没他们什么事qíng了。有的则大喜,觉得显王虽得了封地,可毕竟年轻气盛,且到时候显王必然打理不了几年封地,天下就要大乱,而那个时候,天下越乱,越容易让他们得到机会,去夺那个位置。至于才去了封地几年的显王,根本不算甚么。
孤鸿子突然道:“世子已经十岁了,也算是个大人了。”
既是大人,就该……说亲了。
不但如此,十岁的世子,已经可以代替敬王,在长安城中为敬王jiāo际,收揽人心。
——说世子还小?可是,他们已经没有时间了,世子再小,也必须要承担起他敬王世子的责任。
更何况,圣人不是很喜爱他么?
敬王心中一动,又有众人商议一番,定下明日他先带着八岁的谢瑾然快马加鞭回长安,其余女眷则是晚一步坐马车回长安。
事毕,时辰倒也不算太晚,敬王就去了主院,本想和江氏难得温存一番,让江氏到了长安城中,好生和谢远说道说道,让谢远为着敬王府,万万要好生做事。
毕竟,敬王心中也有数,圣人身体原本倒真的是硬朗,但再硬朗,圣人今年也六十三了。且三年前刚刚丧子,今次又突然丧妻,而丧妻缘由还值得商讨,圣人又被迫做了圣人不想做的决定,这样的圣人,必然老得更快,也更容易生病,更容易……死。
敬王想到这里,就觉自己越发不能等了。
——阿爹五十九岁才真正登基做了皇帝,他今年已经四十二岁了,无论如何,他都希望自己五十岁之前,能真正登基,然后,大展宏图。
敬王如此想着,就走到了主院外,随即就听到了房间里的轻笑声。
他微微皱眉,随即想到事出突然,他还没有将皇后仙逝的消息通知后宅,便也松了皱起的眉。
甫一进去,就瞧见一身素淡衣裳的谢若锦一脸喜色的起身朝他一福。
“儿恭喜阿爹,即将再得一麒麟儿。”
江氏也是面带喜色,她等了三年,才终于等来了这么一个孩子,且又听得谢若锦说幼子如何如何受宠,心中如何不喜?
敬王听了,“唔”了一声,就道:“有便有了罢,不过,刘皇后刚刚仙逝,这件事,便不必四处宣扬。”见江氏母女二人僵住,并不安慰,只继续道,“我明日一早便与瑾然骑马回长安,你们明日上午收拾好了东西,下午便启程,也去长安,路上要快些,刘皇后与阿爹夫妻二十几载,切不可失礼。”
然后想了想,越想越觉这个孩子不详,刚刚来,继祖母就没了……就算是巧合,却也太巧。敬王心中不喜,原本的话,便不再说,转身便要走。
江氏怔住,谢若锦却急急道:“阿爹,大夫说,阿娘现下年纪有些大了,这一胎必要好生保养才是。舟车劳顿阿娘尚且不一定能受得,还有那丧葬之事……如何去得?”
敬王看一眼谢若锦:“如何去不得?他既托身皇家人,这孝道规矩,就必要遵守。若守不得,没那个运气做皇家人,那也是他的命。”
说罢甩袖就走。
徒留谢若锦站在原地。
不一样了。
她的幼弟,竟然晚了三年才来,原本阿娘三年前有孕,该得到最妥善的照拂才是,可是现在,却要如此大费周章赶回长安,那个小马氏生出的四郎本活不过两岁,现下却早早过了两岁生辰,还有大姐、二姐……谢远。
那么多的事qíng,都不一样了。
谢若锦心中陡然升起一股俱意,那么多的不一样之下,她的幼弟,还能坐的到那个位置么?
甚至,他能顺利出生么?
第31章 莫负
北地,敬王府。
江氏也完全没有料到,敬王听到她有孕的消息后,竟是半点都不高兴。不但不高兴,甚至还在听到女儿说她年纪大了、如此路途艰险,怕会影响胎儿时,说出了那样一番话时,不禁跌坐在席上,泪如雨下。
“我早该知道的,我早该知道,他从前就能做出那等事qíng,当着全城百姓的面,舍弃我们母子!那样的狠辣无qíng,我早该知道、早该知道的!”
谢若锦亦没有想到她千盼万盼的阿弟,竟会被敬王如此说!要知道,前世时候,敬王对这个孩子倒也还算关心,但凡嫡子该有的待遇,阿弟都是有的。
可是现在……
谢若锦却是不知道,前世的敬王在送原身谢远入长安后,心中确有一丝愧疚,又见江氏整日以泪洗面,自己也将江氏养育的三个年长的女儿全都安排了为自己得利的婚事,长女连北地都没回就嫁去了云贵、次女才十四岁亦是没回北地就送去了吐蕃、三女倒是回了北地但婚事上却是许嫁一个病秧子,就连四女谢念,敬王也早就打算好了要好生利用。
也正因着这些缘故,且彼时小马氏的孩子虽然也生了下来,却体弱多病——仍旧有早夭之相并且后来也的确早夭了——敬王膝下只有三个儿子而已,于是思索良久,才终是又给了江氏一个孩子,并待他还算不薄。
可是这一世,时移世易,穿越而来的谢远比前世的原身谢远多了一世的记忆,且谢远穿越来之前家庭和乐,家中所有人都疼他爱他,并不觉得缺少了敬王这个父亲的喜爱有甚难过,且为了守护家人,也没有刻意收敛自己的本事,并用实际行动,先是拒绝让爵,接着是为自己三个阿姐的婚事四处忙碌,最后竟真的凭自己的本事,劝说了敬王改变谢寒尽和谢若锦的婚事,并将“让爵”改成“归还”,甚至还得到了圣人和皇太孙的喜爱……
只是谢若锦自己糊涂,宁肯要那等和病秧子结亲的婚事,也不肯要谢远低声下气为她寻来的孟家的好亲事,因此谢若锦的婚事没有变,敬王依旧得到了他原本要的这一份利益。
可是即便如此,对敬王来说,这一世的谢远并不好掌控,他虽仍旧对江氏有那么一丝的愧疚,但是,愧疚又如何?敬王为了不让马家过于势大,也为了平衡有着世子之位的谢远和马家,因此就刻意放任了谢远的行为,当真就让小马氏和四郎谢恭然留在长安,然而,平衡之后又为了安抚马家,也是为了不肯再为谢远添一份助力,敬王便不肯让江氏再孕。
——虽说后宅多由妇人做主,然而敬王终究才是敬王府的主人,因此,敬王想要做些手段,让江氏那里夜间的熏香里多些东西,那也只是小事一桩而已。
换句话说,如今江氏和谢若锦期待了三年已久的孩子,只是敬王手段失误出现的一个不在他预料之内的瑕疵而已——既是瑕疵,既是敬王不曾期待的孩子,敬王当然不会喜欢他。
可是谢若锦对着前世诸事太过执着,一心以为万事都要照着前世的事qíng来,她才有可能顺顺利利的得到像前世那样的幸福安稳的生活,因此根本不肯去面对这一世,很多事qíng都已然大不相同。
待她回过神来,闻得江氏的那番话后,只得再次安抚起江氏来,道:“阿娘莫急,咱们做好了准备,这府中诸事,都jiāo给女儿和四妹、表妹,还有潋姨娘,必会让阿娘一路之上,好生养胎,到时顺顺利利诞下阿弟的!”
江氏脸上犹有泪痕,抓着谢若锦的手,喃喃道:“真的?我真的能顺利生下这个孩儿?这个孩儿,又真的能是小郎君,而不是……又一个小娘子?”
谢若锦不知是为了让江氏相信,还是为了让自己相信,十二分之笃定的道:“阿娘,这是阿弟!一定是阿弟!”
也必须是阿弟。
北地之事暂且不提,谢远刚刚收到了北地急信,知晓敬王要先到、他的阿娘阿姐她们稍后才到。
虽说一旦见了敬王,定然会有些糟心事,但是,一想到能见其他亲人,谢远心中还是有着许多愉悦的——三年了,他已经三年没有见那个软弱的阿娘,重生或是夺舍的三姐,还有他的孪生姐姐,以及那个其实大概只见过一面的表妹了。
谢远心里高兴,那急信上并未写到敬王妃有孕的消息,于是他现下只担心远在云贵的长姐谢云屏,担忧谢云屏怀着身孕奔来,是否会对身体不好。
只是他这份担忧并未持续太久,就在进宫之后,被元朔帝叫了过去。
元朔帝这次只唤了他一个。
谢远心中奇怪,但也规矩的行礼问安,礼毕,见元朔帝盘膝坐在胡chuáng上,胡chuáng的案几上还摆着一副棋盘,就笑:“阿翁可是又想让孙儿与您对弈?您知道孙儿的,孙儿无论与谁对弈,都不会手下留qíng的。”
元朔帝这几日更加苍老了几分,不像是六十三岁的老人,反而有些像是年过古稀之人。
谢远心下怅然,然而他身份毕竟特殊,不但是元朔帝的孙子辈,还是被元朔帝qiáng行留下在长安为质的孙子辈,有些话,终究不能说。
元朔帝慈爱的看着谢远,冲他招手,见谢远走到了他身边,就笑:“好孩子,你与你大伯,倒是真像。”
谢远一怔。
虽然元朔帝每次瞧他,都像是再瞧另一个人,但是,元朔帝却几乎没有出口说过他和太子相像,毕竟,元朔帝是帝王,可以任xing的偏爱谢远,却不能将偏爱谢远的原因说出来,否则,太孙该如何自处?敬王又该如何自处?
“你大伯,和你容貌相似,自幼也是过目不忘,聪慧过人。每每和朕下棋,开始都是推说不敢,后来被朕问的烦了,才说和朕下棋无妨,但是,他绝对不会为了孝道而让朕,每每下棋,都与朕拼尽全力。”元朔帝侧头咳嗽了一声,又摸了摸谢远的脑袋,指了指对面,“好孩子,你也与阿翁对弈一番罢。不必相让。”想了想,又笑道,“朕也是白嘱咐一句,朕的阿远,从前也不曾让朕的。”
谢远抿唇一笑,给元朔帝斟了茶,才学着元朔帝的模样,盘膝坐在对面。
元朔帝见了,目光又是一黯——就连礼法规矩上,他的太子在外人面前自是样样都好,但是私下里头,每每瞧见他这个阿爹不守“规矩”,便也会有样学样。
阿远,真的是太像他的太子了。
祖孙二人一番对弈,时间却并不长。
毕竟元朔帝年纪大了,谢远为着元朔帝的身体,便棋路大开大合,大杀四方,小半个时辰就结束了一局。
谢远看结束了,就跳下胡chuáng,笑道:“阿翁,孙儿赢了,不如陪孙儿出去走走?孙儿听说,宫中暖房的花儿,可是开得正艳呢。”
元朔帝心知谢远是想让他多走动走动,便也随了他,笑道:“也罢,那就去走走罢。”
一路之上,元朔帝只与谢远话些家常,或是说些不甚重要的事qíng,其余事qíng,却是一句未说。
只待天色晚了,谢远不得不离宫了,元朔帝才又招手叫过谢远,叹道:“含英宽厚仁义,重qíng重义,他现下能不顾他阿爹的临终嘱咐与你亲厚,而不是将你纳入麾下,当做随从看待,将来,亦会信任看重你,将你当做亲生手足。”
谢远垂头不语。
元朔帝声音苍老却沉重:“好孩子,你莫要负他,也莫要负朕。”
谢远又低头想了一会,才抬头道:“人不负我,我不负人。父慈方有子孝,兄友才能弟恭。君王视臣为臣,尊之重之,而非奴仆,肆意吩咐欺rǔ,臣才能视君王为天下之主,为天下,为百姓,敬之忠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自古之礼也。”
尔后俯身一拜。
元朔帝大笑,上前扶起谢远,连声道:“好,好,好!”
当日,谢远回到敬王府,就接到了圣旨,言道有消息言道曾有人在云贵见过江家三郎,圣人就让他亲自去安定王藩地去接其长姐,并查探江家三郎消息是否属实,令谢远明日一早,不必向宫中请旨,即刻便启程。
来传旨的正是郝善。
郝善见谢远接了圣旨,就开始皱眉,笑道:“世子不是正担忧郡主的身体么?此番亲自去接郡主,世子亲眼瞧着,便也好真正安心了,不是么?”
谢远心中苦笑,终于明白为何前番元朔帝会下旨令各地异姓藩王迟两个月——也就是元朔五年的十二月底在进长安觐见就是,不必急着赶来了。
他拍了拍手,让人送上四本古籍重抄本,亲自递给郝善,道:“能见到大姐当然是好的,只是阿娘和三姐、四姐她们,我这次怕是又难见得。还请公公见到她们,帮我照拂一二。”
郝善本就喜欢谢远,又见谢远送的乃是孤本的抄本,知晓谢远是惦记着他刚刚过继来的小侄孙,忍不住就接了东西,笑道:“王妃和几位郡主都是聪明人,哪里需要老奴照拂?只是若有些许小事需要老奴出手,老奴自然愿意效劳。”
谢远放下心来,客客气气的送走了郝善等人。
待回到府中,就见阿守正虎视眈眈的盯着他。
谢远眨了眨眼。
阿守面无表qíng道:“我也去。”
谢远不说话。
阿守道:“我也去。我功夫比你好,个子比你高,力气比你大,我去,能保护你。”
谢远慢条斯理道:“叫哥哥。”
阿守:“……”明明大夫都说了,他是完全有可能比谢远大的好不好?
阿守正想不高兴,就见谢远看着他时,眉头还有些皱着,显见还有其他的烦心事,心中一动,就把那些什么应不应该的都丢到九霄云外去了,果断双目黑亮的盯着谢远道:“哥哥。”
谢远愣了一下,忽然展颜:“好。你乖,哥哥就听你的。”
于是阿守想了想,又叫了一声“哥哥”,接着又提要求,“今晚咱们一起睡。你答应的,我叫哥哥,你就甚么都答应我。”
谢远:“……”当他的过目不忘是假的么?他明明记得自己不是这么说的!
第32章 婚约
元朔帝的旨意来的太过突然,以至于谢远只得连夜写了数封书信jiāo代事qíng,并请了小马氏过来商量事qíng。
他请小马氏过来的时候,时辰并不算晚,但是谢恭然向来睡得早,因此谢远特特嘱咐了切莫要吵醒谢恭然。
但是谢恭然那时正好是将睡未睡、迷迷糊糊的时候,小马氏此生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因此虽然白日里教导为主,然而晚上却还是心疼谢恭然,每每都要与儿子睡在一起,哄他安眠。
是以谢远派去请小马氏的人,就这么不巧的将谢恭然给吵醒了。
“阿兄?阿兄叫我?”谢恭然立刻睁开了眼睛,伸手就喊,“rǔ母,湿帕子!”
他要擦脸,去见阿兄。
小马氏直接被气笑了。
“大郎是在叫我,可没有叫四郎。四郎快些睡,睡好了,明日就能见大郎了。”
谢恭然瘪瘪嘴,道:“不,要见,要见阿兄。”然后就不管小马氏,自己径自往外头爬。
小马氏拦他不得,只得为谢恭然换了衣裳,也去了世子院。
谢远瞧见母子二人都来了,微微一笑,就迎了上去。
谢恭然挣开了rǔ母的怀抱,就奔向谢远:“阿兄阿兄!恭恭好想阿兄!想得都睡着了!”
谢远失笑:“这个时辰,你本就该睡下了。”
谢恭然才不管那些,抱着谢远就撒娇。
阿守在一旁看着,瞪眼,眉头皱的死紧死紧。
谢远哄了谢恭然一会,就把他抱进了内侍,哄他:“今晚咱们一起睡,好不好?待明日一睁开眼,你就能看到阿兄了。”见谢恭然眼睛亮晶晶的答应了,就又道,“好了,现在闭眼,你不闭眼乖乖睡,阿兄可就走了。”
谢恭然听了,忙忙闭眼,软软的道:“闭眼,阿兄不走。”
谢远摸了摸谢恭然的小脸,见他很快睡着了,这才离开。
接着就看到了在门口瞪着眼睛看他的阿守。
谢远:“……”坏了,他好像做错了甚么事qíng。
果然听阿守幽幽开口:“你答应过我,今晚要和我一起睡的。你骗人!”
谢远:“……”
“不过,我原谅你了。只是,你接下来的一路之上,都要和我一起睡,就像我刚来你身边那样,才行。”阿守开始提要求,颇有些凶狠的龇了龇牙道,“你不答应,我、我就重新回去做láng,不做人了!”
阿守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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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双黑亮的眼睛就开始泛红。其实做人也是不错的,可是、可是每天都有这样那样的人跟他抢谢远,他不高兴,很不高兴!
至于他说的回去做láng……阿守是真的这样打算过了,如果白láng阿娘还认他,那、那他就试试把谢远骗到深山里去,让谢远跟他一起做láng!
这样的话,深山里头就只有他一个和谢远长得差不多,也只有他一个会说话,那谢远是不是就只是他一个láng的了?
阿守只要想到这些,心头就忍不住开始砰砰直跳,觉得自己这个主意当真是好极了!
他虽然做了很久的láng,做láng的时候也不太听得懂谢远的话,但是,阿守却记得分明,当年在五鹤村的时候,他每次下山去见谢远,或是谢远上山来看他的时候,谢远一向都笑得好看悠然。
虽然在长安城里,谢远大多数时候都是笑着的,也会做谢远自己喜欢的事qíng,还常常带着他,可是、可是,谢远有的时候,就会眉心紧皱,像是在发愁很重要很艰难的事qíng。
阿守不太喜欢谢远发愁的样子。
于是,他就想要gān脆把谢远绑去深山里好了。
到时候,谢远就不用发愁,不用皱眉,也不用搭理这些无关紧要的人,只要高高兴兴的和他在一起就好了。
为此,阿守想,他愿意从今以后都叫谢远“哥哥”,即便他大概真的比谢远大,也是可以的。
好在谢远并不知道阿守想要把他绑到深山里去的事qíng,只看到了阿守泛红的眼睛,眨了眨眼,道:“也不是不行——”他拉长了声音道,“不过,你要乖乖的叫哥哥才行。”
阿守哼了哼,就上前抱住谢远开始蹭啊蹭的,“哥哥,哥哥!”
谢远:“……怎么还改不掉这个毛病?你现在是人,还是有爵位的小郎君,要知礼懂礼,不能像láng这样蹭来蹭去了。就是要蹭……你也得等你长大了,娶了媳妇儿去蹭她,可不能黏着为兄了。”
阿守:“……”没听到没听到!
谢远哄了一会小孩子谢恭然,又哄了一会大孩子阿守,等回去见小马氏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了。
好在小马氏向来坐得住,等了那么久倒也不恼,见谢远来了,就起身相迎。
谢远道:“阿姨且坐。今日时辰晚了,我便也有话直说了。”
然后,谢远就将圣旨旨意向小马氏一一道明,最后叹道:“阿翁旨意都下了,我却是不能留在长安接阿爹阿娘她们了。只能劳烦阿姨,留在这里照拂四郎,迎阿爹他们。”
说罢,拍了拍手,让敬王府中的管事和侍卫头领都进了来,当着他们的面,言道:“今次圣旨已下,吾明日一早便不得不走。然父王却仍需三四日之后,才能回到长安,而母妃他们,则是坐牛车而归,所花时间将更久。吾不在,王府只有四郎和马姨娘两个主子,尔等切记,四郎与马姨娘的吩咐,万不可推脱携带,若有人存心捣乱……”谢远目光一厉,“尔等是知晓我的手段的。”
众人齐齐打了个寒颤,俱应是。
谢远这才转头看向小马氏,温和道:“我走了,这府中诸事,就都暂且jiāo给阿姨。阿姨定要小心谨慎,好生照拂四郎,无论如何,都要撑到阿娘回来的时候。”
小马氏想到这两三年里,谢远将原本在她手上的掌家之权一点一滴的全都拿走,宁可自己诸事繁忙些,也不肯将这些权力jiāo到自己手中。小马氏本想着待这位大郎发现掌家之繁琐后,定然会将权力重新jiāo到她手中,谁曾想,这位大郎将权力攥在手中琢磨了些日子,不知和谁商量了一番,竟是琢磨出了新的法子,gān脆将整个府中的仆役职责全部打乱,按照朝廷臣子似的,重新安排,令各人各司其职,竟是让这府中诸人再不敢乱来。若有违者,必严惩。
小马氏对此心中复杂,又见谢远弄好了这些府中杂事,除了应对每日进宫伴读、应酬、哄四郎,竟还有时间到处学些chuī笙chuī箫养蟋蟀huáng鹂等颇有些不务正业的事qíng,圣人见了,不但不恼还让谢远带着他养的东西进宫给他瞧,小马氏便再不敢想各种借口阻止谢远见谢恭然了。
——当然,即便是从前她想各种借口阻止谢远时,她却也没能阻止得了几次。
小马氏再思及娘家的做法——如果不是刘皇后薨,现下大约娘家已经与郎君定亲了吧?或许,连定亲都不必,直接向圣人请旨,接着就将她大哥的长女送到了敬王府中了。
小马氏心中本就有诸多思虑,现下虽明知谢远是在故意警告她,让她莫要再生出别的想法,却也顾不上谢远了——如果她的娘家当真要送人再入敬王府,那么,岂不是说,马家,已经放弃她,放弃她的四郎了么?
且不提小马氏心中如何做想,谢远将他要说的话说完,警告也警告完了,就任由小马氏离去。
然后写信与谢含英、谢寒尽与他在长安城中的几个伴读和友人,又安排好了明日随行之人,这才回到房间,陪着谢恭然沉沉睡去。
翌日一早,谢远卯时初就睁开了眼。
他看一眼身边的谢恭然,给他重新掖了掖被子,就悄悄起身更衣。
待他出门,到了院子里,就瞧见了已经在练拳的阿守了。
谢远微微一笑,就站在旁边,与阿守一起打起拳来。
小半个时辰后,二人打完拳法,就面对面站着互相拆招。
等到半个时辰后,清酒就在一旁提醒二人时间到了,二人该去沐浴更衣用膳。
谢远“嗯”了一声,接过清酒递上的帕子擦了把汗,就又问:“给阿姐和小娘子的东西都收拾出来了么?那些布匹甚么的,万万不可弄皱了。”
清酒笑道:“大郎放心,那些东西都是蕙绸和兰旌打理的,不会出错的。”
蕙绸和兰旌是元朔帝送与谢远的两个丫鬟,异常能gān,谢远就留她们在身边做了大丫鬟。
只可惜等用过膳后,谢远都要走了,谢恭然还在沉沉睡着。
谢远心道可惜,又庆幸还好谢恭然没醒,否则单单哄他便也要花费诸多时间,便也只一摇头,便果断带着阿守、清酒、玉壶、蕙绸、兰旌和在五鹤村时谢远就一直带在身边训练的二十个小侍卫,以及身为敬王世子,谢远拥有的一百侍卫中的六十侍卫——其余二十留在府中给江氏暂用,另外二十则是被安排去了身在庵堂的谢寒尽那里留用。
谢远于是就带了一大堆人,还有足足三十量牛车,四十匹马,直接朝着城门而去。
谢远是在即将离开敬王府的前一刻,才让人四处去送了信,因此就觉应当不会有人来送他。
却不想他们出了城门不久,就闻得身后马蹄疾驰之声。
阿守头一个听到,立刻回头去看,接着,就拉着谢远也往后看。
谢远骑着小马,转头看去,就见不远处,皇太孙谢含英、谢容英还有二人的侍卫,正疾驰而来。
“阿远!”
谢含英见前头一行人停下了,这才松了口气。
谢容英也忍不住叫:“远哥远哥,咱们来送你啦!”手里还拿着杨柳枝,甩啊甩的。
谢远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忍不住笑了出来,随即,调转马头,也奔了过去。
阿守在一旁有些不高兴,但也立刻就追了过去。
谢含英却是今日一早才听得有人告诉他说,谢远昨日被元朔帝一道圣旨,令其小小年纪长途跋涉前往云贵,先是一怔,随即就明白了元朔帝此举之意——元朔帝不想让谢远和敬王亲近。之前三年,每每敬王进长安,元朔帝最多只留他五六日,就要令敬王重回藩地。可是这一次,刘皇后薨,敬王必须要带家眷为刘皇后行守孝等事宜,是以必然会在长安多留些时候。
而敬王留在长安的时候,也就能通过谢远的亲生母亲和两个阿姐,让谢远对他更亲近——毕竟,孝道名分尚在,血缘之qíng尚在,敬王想要挽回谢远,也并非不可能的事qíng。
因此元朔帝才不得不把谢远从长安城里给暂时赶出去,让谢远远赴云贵,避开敬王。
谢含英初初想通此事,心中复杂难言。
他是知道谢远的早熟和聪慧的。可是,谢远再早熟,到底也只是一个才十岁的孩子而已。谢远也会想家人,想他的阿娘阿姐,尤其是那个和谢远双生的阿姐谢念,谢含英时常听到谢远提及她,显见是心中惦念的紧了。
可是,就因为阿翁要为他的将来造势,为了让谢远不和敬王亲近,反而和他亲近,就让年纪小小的谢远不得不孤身远赴云贵,连自己心心念念三年不得见的家人,此时亦不能见——就算阿翁此举,也有为了谢远好的原因在,就算谢远身边,有着不少的仆从侍卫,可是,那也改变不了谢阳是独自和阿守两个人,在没有长者看护的qíng形下,远赴云贵的。
谢含英跑到近前,看着谢远脸上的笑容,心中愧疚更甚,正要忍不住道歉,就见一旁虎头虎脑根本连想都不愿想其中缘故的谢容英大着嗓门忍不住抱怨起来。
“远哥,你今日要走,怎的都不跟咱们说一声?你要提前说了,我肯定要给远哥送一大堆的东西,再送十几个戏子给远哥一路带着好解闷!唔,还要给福清阿姐生得小娘子送一大堆东西!”
谢远瞧谢容英一眼,只觉谢容英运气好极,从前有太子护着,现在有太孙护着,虽是皇家人,倒是能这般快活自在不必勾心斗角的活着。
谢含英立刻瞪了谢容英一眼:“昨日宫门下钥时,阿翁才令人出宫传旨,阿远也是那时才知道,你要他那时如何给你消息?尽是胡说!”
谢容英眨了眨眼,对着谢远就胡乱拱了拱手,以示道歉。
谢远摇了摇头,不甚在意。
谢含英此刻却是极其愧疚,下马上前,拉着谢远的手,想要道歉,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一双向来温和谦逊的眸子里,满是愧疚。
“此番、此番,是我……”
谢远却打断了谢含英的话,笑道:“阿兄能来,我甚欢喜。如此,其余诸事,皆不要紧。”
谢含英闻言心中一松,知晓谢远并不想继续听他道歉,便也不再提,只笑:“也罢,那我便甚么都不提了。只是,阿远须知我之心意,知我从来都将阿远视若手足兄弟,从不曾变,便也足够。”
谢远一笑。
谢容英忍不住有些吃醋,低声嘀咕道:“可不是么?比对亲兄弟都好。”他虽这样说着,心中却也知道,远哥比他聪明的多,也比他更能和阿兄学在一起,玩在一起,阿兄更看重远哥,倒也正常。只是口头上,时不时还忍不住酸上一两句。
谢远和谢含英相视一笑,并不多言,只又低声说了几句,谢含英见谢远带的人着实不少,就打算不把自己的侍卫给谢远,而是让二十侍卫下马,将马牵给谢远的人,道:“本想送人给你,让你一路安稳。现下你带的人足够了,为兄便将这些马赠与你。至于其他……待你归来,我兄弟再言。唔,对了,你那三姐的那个未婚夫已经去世一载,今次是否要在长安寻个儿郎?虽不能即可定亲,却也能相看一番,待孝期过了,再言其他。”
谢远想到谢若锦,微一皱眉,正要拒绝,就听得谢容英在一旁偷笑。
“是啊,孝期过了,再言其他。阿兄,这次刘皇后薨,洛平长公主是必要来的,听说,洛平姑祖母会带着清婉表姐一齐来。若不是刘皇后这次薨的突然,说不得,阿翁就已经将阿兄和清婉表姐的婚事定下,清婉表姐明年就能嫁到东宫了。”
饶是谢含英向来是被当做储君教养的,闻言也忍不住微微脸红,轻斥道:“莫要毁婉儿清誉!若是让阿娘听到,定会更不喜婉儿。”
说着,谢含英又忍不住皱眉。
谢容英没瞧见谢含英的担忧,只以为自家阿兄在害羞,就立刻朝着谢远做鬼脸。
几人又笑闹了一通,谢含英兄弟将谢远送出长安城外三十里,这才终于在身后侍卫的接连劝说下停了下来,终是一别。
东宫。
太子妃高氏正慈爱的看着自己的侄女小高氏,笑着对娘家嫂子许诺:“阿嫂放心,待含英孝期过了,我便让含英与高家定亲。”
小高氏与其母皆心中欢喜,其母仍旧忍不住问道:“可是妾曾听闻,太孙与清婉郡主似是幼年时有口头婚约……”
太子妃面上一厉:“清婉郡主出身虽不错,现下却无父无母、无兄无弟,如何配的上太孙?嫂嫂安心,我是定不会让那等命硬之人进了我这东宫的!纵是含英喜欢……那也绝对不成!”
第33章 改变
谢含英和谢容英远离长安三十里,送走了谢远。
二人送走日日相见的兄弟好友,心中自是郁郁。待回到东宫时,已经是huáng昏时分了。
谢容英撇撇嘴:“远哥走了,以后在宫里憋闷了,也无处去耍了。”
要知道,谢远可是有各种解闷儿的法子,不在规矩之中,却也不在规矩之外,游历边缘地带,让他们这些贵族子弟着迷的很。
谢含英只沉默不语,似有心事。
谢容英见了,凑上去瞧了一眼,就笑:“阿兄何必这般?远哥又不是去了云南就不会来了。他只是去接一接福清郡主罢了。人接来了,远哥不也就回来了?”然后他转了转眼珠,又道,“还是阿兄担忧远哥会迁怒咱们?阿兄着实多虑了,远哥向来豁达,心在疆场,一意要为将,护我大庆疆土,他不会因为敬王的那种心思就和咱们疏远的。”
谢含英听罢,揉了揉谢容英的脑袋,抬头看了看天边的落日,叹道:“阿远是怎样的脾xing,阿兄比你清楚的多,除了担忧阿远路上不太平,会不思饮食、水土不服吃些苦头外,阿兄可是从未担心过阿远旁的。现下阿兄忧愁,不过是……”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瞧见山阳伯世子夫人带着其女小高氏,从内宅里走了出来,正好与兄弟二人迎面撞上。
谢含英立时闭嘴不言。
谢容英眨了眨眼,也不说话了。
待双方各自行了礼,山阳伯世子夫人不禁拉着小高氏的手道:“幼时还与你两位表弟时常玩闹在一起,现下大了,虽说男女有别,但到底是表姐弟,原不该如此疏远才是。”
小高氏只兀自垂头不语。
谢含英面上依旧温和,只并不接话。
谢容英又眨了眨眼,仿佛明白了甚么,立刻笑嘻嘻的上前,拉着世子夫人的手亲热的说了几句话,根本不给世子夫人再提及小高氏的机会。
几句话毕,谢含英自然是要和谢容英继续往东宫太子妃的住处走,山阳伯世子夫人也必须要带着小高氏离开。
待分开一段距离后,谢容英才小声道:“阿兄,无妨的,阿爹生前就和洛平姑祖母、表舅提了好几次,说你和清婉表姐一长大就定亲,阿翁也是知道的。这门亲事,无论如何都不会变的。”
心大如谢容英,终究是皇室出来的,有些事qíng,饶是他才只有八岁,却也早已知晓。
谢含英“嗯”了一声,眉心紧锁。心中却下定了决心,定要在刘皇后的孝期后,就去请阿翁将他与清婉的婚事定下来——他虽然知晓清婉的父母都已去世,就算阿爹尚在,都未必肯让清婉做太孙正妃,但是……他这短短一生,事事皆在规矩之内,唯独遇了阿远,发觉阿远虽看起来比他身份更尴尬,诸事更加辛苦,然而尴尬与辛苦之外,阿远却又能自得其乐,既过得畅快恣意,又护住了想护之人。
谢含英羡慕之余,知晓自己比不得阿远聪慧机智,骄傲圆滑,不可能像阿远那样能将尽可能多的事qíng变成自在恣意,但是,仅仅婚事之上,谢含英希望能为他最珍爱的人,做到最好。
拘于身份,他不可能只娶清婉一人,但是,他想要给清婉唯一也是最重要的正妻身份。
那是他心中唯一倾慕之人,可是,他也仅仅能做到这些。
谢含英下定决心,便不再忧心,带着谢容英继续朝前走去。
半个月后。
谢若锦正在牛车上悉心照顾怀孕的江氏。
江氏如今年纪大了,怀孕本就辛苦,若是能在家中安稳养胎倒也罢了,偏偏她们现在却必须要在舟车劳顿之中。
江氏自然是因此吃了不少苦头。
谢若锦瞧着江氏的模样,心中亦是担忧不已。——江氏此番有孕,却是要牛车上折腾上不止这一次。待到去往长安,刘皇后的丧事毕,她们必然还要在从长安赶回北地,这两番折腾下来,谢若锦心中对幼弟的身体格外担忧。
她前世也是生产过的,自然知晓养胎的重要xing,更知道其实家中女眷有孕的话,即便是皇后薨,其实也未必就要这样舟车劳顿从藩地赶去长安。
可是,敬王是何等人?他从前就能为了种种舍弃妻女,现下为了孝顺的名声,又岂会顾忌一个本就不在他期待中的孩子?
谢若锦蹙眉思索罢,只觉心中忧心更甚。
牛车忽然停了下来。
谢若锦一怔,就见谢念喜气洋洋的拿着一份信进来了。
“阿娘,阿姐,我收到阿弟的信了。”
谢若锦只微微笑着,江氏面上露出喜色,道:“快念信与我听。”
她显然已经被孕吐和牛车折腾的得连看信的力气都没有了。
谢念心下高兴,很快就拆了信,快速看了一遍,面上一凝,随即就笑着将信念给了江氏听。
江氏听罢,先是皱眉:“咱们一家都三年未见了,怎么圣人竟是这个时候将阿远打发去了云南?长安距云南这般的远,阿远今年才十岁,那阿守更是个彻头彻尾的láng孩儿,就算现在知礼学礼了,又懂得个甚么?能为阿远分甚么忧?就他们两个往云南去?岂非儿戏?还有你们三舅舅的消息,圣人岂会如此糊涂?你们三舅舅……”
江氏说着,就忍不住流泪:“如今都有七八年了,他若还活着,就是爬,也爬回长安去了,现下还没有回……我这个做妹妹的,尚且都不抱希望,只阿远孝顺,为着我仍旧要到处寻找你们三舅舅的消息罢了。可是圣人、圣人怎的也会轻信那等消息,以为你们三舅舅当真还活着?还用那样的消息去哄骗阿远?”
谢念心中当然也是极其担心谢远,可是,现下见江氏怀着孕,还这般喜怒不定,自然是要劝解江氏,道:“阿娘,阿弟不是独个儿去的,他是带了不少侍卫和自幼就跟随他的那二十个亲信去的。且阿弟信里还道,太孙亲自送他三十里,并送了他二十匹好马,是以一路之上,阿弟带着的人都能有马骑,一路之上就会走的更快,不会出事的。且阿弟此行不单单是去看三舅舅的消息是否属实,还是要去接大姐。大姐……她也有孕了。”
江氏心中还是担忧不已。
谢若锦却忽然道:“阿远去接大姐?”
谢念瞧她:“是啊。”然后又开始忧心忡忡,“我算过日子了,大姐生了大娘才两个多月就又有了身孕……安阳王府就算着急,却也不该这般着急。”
江氏伤心罢了,难得对小女儿上心一次,瞪她:“这却不是你这小娘子该管的了。你尚且还小,如何能知晓女子嫁人后,生不出小郎君的苦?”
谢若锦却是蓦地开始发怔。
她是知道谢远的护短和聪明的。当然也知道以谢念和谢远的亲近无间,肯定会把今日的这番对谢云屏的担忧写在信里,谢远虽是小郎君,却也能知道大姐的这般连番生育很是……不好。
谢远并非知道了便知道了,任事不管的xing子。他既知道了这样的连番生育对大姐的身体不好,就定然会管这件事qíng——原本这种事qíng,就该是女子的娘家撑腰。即便谢远现在才十岁,却仍旧是安阳王世子正牌的小舅子。而皇室,也是大姐真正的娘家。
若是皇室无人出头便罢了,现下谢远出头,他身后又有圣人的宠爱,还有皇太孙的亲近,以及一个喜好颜面的敬王,谢远未必就不能改变谢云屏不得不为之的连番生育。
而这件事改变了,那么,是不是谢云屏就不会因为接连生育三次,又因千里迢迢奔去长安为刘皇后奔丧而伤了身体,故而连着几年不孕,待再次有孕时,却又生生难产……
谢若锦的指甲掐入了掌心,她的确是很早就知道自己的重生会改变很多事qíng,有些事qíng或许她能掌控,有些就完全不在她的掌控之中。可是,她却从没有想到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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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重生,会把那些原本重要到关乎她的一生的事qíng改变。比如,她的长姐,或许并不会像前世那样死去,比如,她或许不会嫁给安阳王世子,比如,她的幼弟,还没有出生……
谢若锦从来没有像这般一样的彷徨无措,觉得她与其重生,不如不重生。
若是她不曾带有前世的记忆,是否就不会改变那么多的事qíng,让她将来的命运也变得难测么?
元朔五年的十一月,谢远到达安阳王藩地前夕,果然收到了谢念的信,知晓了谢念的担忧,谢远自己便也开始怀疑。
只是到了藩地,安阳王和世子赵容亲自出城迎接,期间赵容xing子本就偏向冷淡,并不多言,但对谢远倒也礼数周到,多有照拂。安阳王更是热络非常,常与谢远提及谢远过世的外公和大舅二舅以及失踪的三舅舅。
其中,对谢远的三舅舅说的最多。
谢远有些话便不好开口。
直到见得谢云屏,谢远看着谢云屏明明有着三个半月的身孕,却骨瘦如柴的模样,一张小脸顿时黑了下来。
赵容一手抱着长女,一手扶着谢云屏,瞧着倒是对母女二人倒是颇为细心周到。
谢云屏虽瘦的狠了,难得jīng神倒是还好,见谢远黑脸,就笑道:“阿远,来,瞧瞧你外甥女,是不是长得像你?”
第34章 三舅舅
“阿远,来,瞧瞧你外甥女,是不是长得像你?”
谢远朝前走去,就见一个被包裹的严严实实的五个多月的娃娃正冲着他傻笑。
谢远眨了眨眼,那娃娃仿佛就以为这是在逗她玩,于是立刻咧开嘴笑了起来,还冲谢远伸出手臂。
谢远愣了一下。
他其实还没有见到过这么小的小孩子——连一岁都不到,才刚刚来到这个世界几个月而已。
谢云屏在一旁看了,就笑:“囡囡很喜欢你。”
赵容难得也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道:“的确,囡囡笑倒是常笑,但是很少对着人伸手要抱。”尤其还是头一次见面的人。
谢远心中其实也很喜欢这个几个月大的小娃娃,心头动了动,就上前去接小娃娃。
谢云屏就在一旁教谢远怎么抱小孩儿。
谢远素来聪明,学什么都快,但是难得竟是学抱娃娃这件事,学的竟然满头大汗。
但是囡囡显然不知道自己舅舅的苦,一被舅舅抱进了怀里,就立刻咧开嘴,笑得更加灿烂,还主动伸出手,也抱住自己的舅舅。
两张脸亲昵的贴在一起,蹭啊蹭的。
阿守就觉得自己心里酸酸的。突然有种把那小娃娃给丢开,自己冲上去蹭阿远的冲动。
赵容微微一怔,显然没有料到自己的女儿会对头一次见面的小舅舅这般的喜爱。
谢云屏就笑:“人都说外甥像舅,囡囡是阿远的外甥女,容貌上倒是也有几分像阿远。”想了想,又道,“阿远比阿姐好看,囡囡像阿远,倒着实是好事。”
如今这个时候,就是男子,也是要看相貌的。因此谢云屏夸谢远好看,欢喜囡囡长得像谢远,倒的确是诚心夸赞。
谢远心知如此,还是忍不住嘴角抽了抽,想了想,就问:“囡囡?这是小名么?大名叫甚么?”
赵容嘴唇动了动,刚想说话,就听谢云屏先开口,淡淡道:“还没有大名。”
谢远想了想,就道:“那等回了长安,我多想几个名字,拿起给阿翁挑一个给囡囡。囡囡有皇室血脉,并非寻常百姓,早早定了名字,也是应当的。”
谢云屏闻言就笑了,就连眼睛里都是笑意,温柔道:“好。囡囡叫你一声舅舅,你帮她取名也是应当的。”
于是这件事就被姐弟二人这么定下了。
赵容想到母亲不喜长女,甚至连为其取个小名,也只随口叫了“囡囡”,半点不肯费心,而大名也只说等养得活再说,心中明白母亲此举是当真惹恼了妻子,便也不再多言。
毕竟,囡囡是他的第一个孩子,虽然是女儿,然而他和谢云屏都还年轻,得到嫡子也是迟早的事qíng,赵容心中自然也是极其喜欢囡囡,不舍她受半点委屈。
谢远虽来了安阳王的藩地,但是他也只能再次停留两天,就要和众人一齐回长安——现下已经是十一月了,他们无论如何,都要赶在过年时候到达长安,一来要祭拜刘皇后,二来么,万寿节也是在正月里,虽则不是整寿,圣人却已经过了六十,他们合该赶去拜上一拜。
谢远如今才十岁而已,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因此除了安阳王府的外宅,安阳王府的内宅里,谢远也是去得的。
他很快就见了安阳王妃,谢云屏的婆母。
安阳王妃xing子本就孤傲,且又是世家出身,世家骄傲早就刻在了骨子里。更有她对自己内侄女的那一丝愧疚在,因此对谢云屏虽不曾故意为难,却也仅仅如此而已。
然而对着谢远,安阳王妃倒是难得露出些赞许之色,显见对这个敬王世子很是欣赏,只是看向谢云屏时微微露出些许的不满。
谢远看着,有些皱眉,但也没有当场发作——他总要等有了空闲,单独问一问长姐的心意再说。
只是谢远显然没有料到,他来安阳王府的头一日里,赵容一直都以姐夫身份陪在他身边,虽然话并不多,但是,人却一直在。就连谢远表达了要和谢云屏单独说话的意思后,赵容也抱着囡囡坐在一旁,不说话,听着。
谢远:“……”
好在谢云屏晚上是派了从前的侍女芙蕖来照顾的谢远,笑道:“大郎,娘子说了,明日要带大郎去外头铺子里转一转,为家里几个姐妹挑些云南的东西回去。到时候,世子事忙,却是陪不得娘子和大郎了。”
谢远松了口气,看看房间里没有外人,就问:“世子一向都这般粘人?阿姐在府里过得,可是快活?”
芙蕖是谢云屏从五鹤村就带在身边调.教的,自然知道姐弟qíng深,闻言一顿,就老实道:“是。世子每日除了处理公务,偶见友人,就时常跟在娘子身边。娘子初时还好言好语待世子,后头烦了,兀自处理府中事务,不甚搭理世子,可世子只要闲了,就日日跟在娘子身边,或看书或自己与自己对弈或发呆,不说话,却一直跟着。”
至于娘子在府中快活不快活这等话,芙蕖却是不敢多言。
谢远:“……那他没有妾室通房吗?”
芙蕖脸色微红,心说大郎就是大郎,年纪虽小,却甚么都懂。qiáng自镇定道:“娘子有孕,王妃和娘子都备了人给世子。可是世子……只拿她们当丫鬟。除了娘子坐月子时,也是日日宿在娘子房中。”
谢远:“……”这倒真是古代土生土长男人里的一朵奇葩。
以及,他不是还有个表妹吗?
芙蕖说完,就有些后悔,生怕谢远再问些别的,忙忙就告退出去了。
阿守在一旁听得半懂不懂,就坐在谢远身边,道:“阿守也要这样。”
谢远抬眼看他。
阿守黑亮的眸子里满是坚定:“阿守以后,也要日日守在阿远身边。”
谢远哭笑不得,看看时间,就道:“好了,该睡了。你将来是要娶媳妇儿的,莫要多想。”
如是睡下。
等到第二天,赵容一直跟着他们送出府门,眼见着谢远和谢云屏一起上了牛车,还站在府门口瞧着。
谢远看了,就皱眉,看看牛车外也都是二人亲信,便直接问了:“我先前以为阿姐这般着急生子,是被赵家人bī迫。可是现在看来,安阳王和安阳王妃的确是急着想阿姐生个小郎君,可是,赵容xing子孤傲冷qíng,看着不好接近,可他却是主动愿意和阿姐接近。这样的人,就算是心中早有倾慕之人,以阿姐的本事,却完全能掌控得了,不是么?且我看府中王妃虽不甚喜欢阿姐,却看重阿姐的本事,将府中诸多事物都jiāo给了阿姐。既是如此,阿姐虽不能拒绝与赵容通房,可是,想要不那么快有孕,却并非难事,可是如此?”
谢云屏不意自己这个阿弟一上牛车就开始“质问”起她来,苦笑一声,还是叹道:“阿弟远在长安,大约还不知晓,安阳王与定王曾因相邻藩地问题,曾经三次险些打了起来。而当初安阳王府曾想推掉赵容与他表妹的结亲,其实也并不完全是因赵容表妹的身体不好,而是因着定王想要和安阳王结亲,想要将安阳王的藩地纳为己用。安阳王当然不肯,只是不好明着拒绝,如此才有了安阳王世子赵容有qíng有义,为不肯结亲,而硬生生挨了三十仗的说法。也正因此,在赵容表妹逝去后,安阳王和王妃寻不到可以和定王抗衡的亲家,只好令赵容放出话来,让他为表妹守孝三年。直到三年前在长安,安阳王和王妃发现了咱们。”
谢远蓦地抬头看向谢云屏。
谢云屏叹道:“我从前就在想,以安阳王府的权势,还有安阳王妃的眼高于顶,无论如何也是看不上我这样沦落山野整整七载的女子。就算身份上面门当户对,然而世家女的教导自小就开始,且颇为严苛,而我是从九岁到十六岁,这等最要紧的学习时候流落在外,若是寻常时候,安阳王府定然是不肯结下这门亲事的。可是彼时安阳王与定王势若水火,再不能和睦相处,才有了安阳王主动和阿爹示好,结了这门亲。只是赵容那时既立下要为表妹守孝三年的誓言,心中自然不愿违背此事,才与安阳王许下诸多事qíng,将婚事推迟一年。”
谢云屏说到这里,看了谢远一眼。
谢远清咳一声。
谢云屏接着道:“因赵容得以遵守了自己的誓言,是以他娶我时,并未有任何不qíng不愿,对我倒也相敬如宾。只是……赵容当初对他父亲许下的承诺之一,就是想尽办法,尽快得嫡子。”
谢远眉心顿时一凝,道:“既已联姻,安阳王还有甚好怕的?况圣人犹在,定王也只能口头上占些便宜,并不能做些甚么。”
谢云屏却叹道:“可是,圣人年事已高,安阳王也好,咱们阿爹也好,他们都不愿意因此有任何的不妥。更何况……”她看一眼谢远,“阿弟受圣人看重,与皇太孙jiāo好的事qíng人人皆知,安阳王见此,心中就更想有了嫡子,如此,如此,才好套牢阿爹与你,令定王即便如何虎视眈眈,却丝毫不敢逾距半步。”
谢远沉默。
谢云屏忽而又笑:“当然,这倒也不能都怪他们。却也是阿姐糊涂了。阿姐从前也是急着生个小郎君,有了小郎君,才能在府中有话语权,劝得世子帮扶阿弟。可是现在看来……”她苦笑一声,“世子也好,安阳王也好,咱们阿爹也罢,他们都是心怀天下之人,儿女qíng长不过是添头,若利益在先,重qíng重义未必不可;然而若无利益,那自然应当无qíng无义才是。我这般的糊涂,也只会熬坏了自己的身体而已……”
谢远愣了一下,仔细打量了谢云屏一眼,虽不知道她为何会突然想通这件事qíng,却还是道:“阿姐心中有数便好。你的身体终究是自己的身体,若要这般的频繁有孕,弄坏了身体,最后无论生下来的是小娘子还是小郎君,阿姐若是不好了,我的外甥外甥女,该有谁来看护?阿姐总舍不得,让他们小小年纪就要受诸多委屈吧?”
谢云屏心中一动,忽而道:“若我当真有事,必然会留下遗言,恳请世子续娶家中阿妹,照拂我的孩儿。当然,就算我不提此事,安阳王和阿爹为着他们的联合,必然也会行此举。只是就是不知,到时候,会是哪一位阿妹运气不好……”
谢远心中突然闪过一个极快的念头,他皱了下眉,却肃然道:“此事不可。阿姐当真糊涂,阿翁如今身子虽然时常病着,阿翁也常常因此不上朝……可是、可是,我时常跟在太孙一旁侍奉阿翁汤药,因此我闲来无事时,亲自去太医院跟人学了一段时间各种药材等等,虽不能学jīng,却是学了个表面功夫,将各种药材的药xing和味道学了个七七八八。因此闻得出来,阿翁虽常常吃药,可是十次里有六次,那汤药仅仅是调理身体的药,根本不是治病的!阿翁的身体,没有那么差!”
谢云屏怔住。
谢远道:“虽世事无常,可我瞧着阿翁的身体定然还能再支撑个五六载。刘皇后等人,总觉阿翁骤失妻子,定然难过非常。然而阿翁本就非寻常人,这等事qíng,如何熬不过去?而五六载后,太孙就年有十八.九,身边又有忠臣辅佐,即便阿爹和定王有何等心思,也都未必能成。阿姐再不必为此牺牲自己的身子,让自己为难,自己的儿女为难。”顿了顿,又道,“囡囡还这般小,王妃又不喜她,难道阿姐就要这样丢掉囡囡,独自在王府过活?纵然阿姐想要让其余阿姐嫁到王府,可终究不是囡囡亲娘,她也终究会有自己的孩儿,如何比得上阿姐你?阿姐,你万万莫要做傻事了。”
谢云屏长叹一声,终于彻底歇下了心中尽快生下小郎君的念头。
谢远心中也定下了主意,决定这次回了长安,就让谢云屏在长安住到肚子里这个孩子一周岁,再让谢云屏回去。顺便,还能为谢云屏调理一番身体,也让安阳王府知晓,敬王可以不顾谢云屏的身体,只需要两府联姻的凭证,可是,他谢远并不需要。
姐弟二人又说了些话,谢云屏才忽而露出一个明朗的笑容:“对了,你先前不是奇怪我为何会有些想通?我这次便带你去见一见他。说起来,若非是他,或者阿弟要费上很大一番功夫,才能劝得我放弃急着诞下小郎君这件事了。”
谢远正要询问是何人,就感觉谢云屏在他手心写下一个字。
“三。”
谢远忽而福灵心至,低声问:“三舅舅?阿姐,你、你真的找到了三舅舅?”
第35章 明悟
“三舅舅?阿姐,你、你真的找到了三舅舅?”
谢云屏神色间也有些激动。
他们从前在蜀地那些年,之所以不敢从蜀地回北地,一来是为着那时还在打仗,他们母子几个,皆是妇孺,如何敢就这般上路?二来是为着那时阿爹续娶马氏的消息已然穿了过来,纵使心中再苦,可是马家人又不是傻子,肯定不想他们回去是真的,就算真的让他们回去,也绝对不会让阿弟活着回去,如此一来,他们只得蜗居五鹤村,以待来日;三来么,自然是那时外公与两个舅舅战死沙场,三舅舅在战场上失踪,寻而未见,四舅舅乃是庶出,与阿娘不亲近便罢了,且还是个纨绔,在接手了外公爵位后不久,就因寻.欢作乐酗酒过度而死……那时阿娘根本就算是没有娘家人了,如此qíng形,就算阿娘糊涂想要回去,他们这些做儿女的,也对不允许阿娘就这么糊涂的回去。
且就算后来他们都回了北地,阿弟拿回了世子身份,她们姐妹几个得封郡主,等看到马氏所出的几个子女高兴的对她们炫耀其外祖家时,心中也是忍不住的泛起酸意,心生嫉妒。
可是现在,他们也找到了三舅舅,也终于有了舅家人,饶是谢云屏,心中也难免激动。
而谢远想的就更多了。
他在长安城里待了三年,早就把舅家的qíng形打听了个一清二楚,知晓三舅江白是个真正的将才,在战场之上,有着与生俱来的调兵遣将的天赋,和躲避危险的直觉。
这样的人才,是连元朔帝.都惋惜不已的。
谢远曾听元朔帝提起他的外公和三位舅舅时,道:“江家父子若犹在,朕的大业也不至于要那么久才成功。朕的阿远,也不至于沦落蜀地整整七载。那突厥蛮夷,又何惧之有?”
如此可见江家父子的才gān和能力。
谢远原本要找江三郎,只不过是为了那些血缘亲qíng,为了他们母子的名声而已。可是自那之后,谢远想要找到江三郎,却也多了另一分考量。
——如果找到了江三郎,以江三郎的本事,定会被阿翁重用,也会被敬王和定王所忌惮。
待阿翁老去,太孙定会按照阿翁的嘱咐,继续重用江三郎,如此一来,天下大乱的可能又少了一分。
谢远心中,当然就会更加安心一些。
如此想罢,谢远就更加关心起江三郎的消息。
谢云屏道:“说来,也不是我找到了三舅舅,而是三舅舅找到了我。”谢云屏掀开车帘,看一眼还有多少路程,道,“是刘皇后薨的消息刚传来的时候,三舅舅找到了我的陪嫁那里,再由我的陪嫁将消息告知了我,并将随身玉佩送了来。——我幼时在北地,是见过三舅舅其人的,那时三舅舅对姐妹几个都很喜欢,不打仗时也会带着咱们玩,是以他身上常带的玉佩我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才出来相认。一见面,果然就是三舅舅。”
谢云屏说到这里,轻轻一叹,“原来当年那场战事,三舅舅深受重伤,为追前朝废帝的将领独自骑马数百里,结果,人是杀了,但三舅舅也受了重伤,掉落马时,还伤了脑袋,于是再睁开眼时,已然前事尽忘。”
“三舅舅不但连自己的身份不记得了,连怎么说话吃饭,也都忘了,于是在被一个老猎户救回山里后,被老猎户的妻女好生照顾了许久后,才终于能正常的说话吃饭,原先的那些功夫和学过的东西,也渐渐的回忆起了一些。待得一年之后,三舅舅为了报恩,也因的确喜欢那猎户之女,就与其成亲。”
谢远道:“所以,直到今年,三舅舅才又记起从前之事?”
谢云屏轻叹一声,摇头:“却也不是。当年三舅舅成亲不久,那老猎户就身患重病,需要很多银钱,三舅舅既为报恩,也因妻子之故,因此便想了很多法子赚钱,但彼时我朝仍旧战事频繁,三舅舅迫不得已,就跟了一商户的船,一起出海——因出海危险,且时日颇长,因此那商户倒是一开始就给了三舅舅不少钱,让三舅舅救了岳父一家。三舅舅这才出海。”
“只是出海诸事当真是危险诸多,三舅舅所在的商船果真在海上出了事,除了三舅舅和另三个人侥幸被路过的西方商船救起,其余人皆丧生海上。”
至于后来的事qíng,就变得稀奇的多了。
原来那西方商船本就是为炫耀其国家天威,这才四处在海上航行,路过大庆朝时,看到战事不断,才不做停留。江白能被他们救起已经是侥幸,当然不能再要求他们把他送回家乡,于是就只能跟随那商船继续航行。
直到两年前,那西方商船回归故里,江白意外恢复记忆,心忧自己的国家和百姓,加之他早已学会了他们的语言,并费尽三寸不烂之舌,劝说他们再次出海,这次的目的地之一,就是大庆朝。
江白也是因此才终于得以回家。带着他自己赚来的两条商船,还有他在海上出行自己绘制的地图,甚至不少国家的语言书籍等等等等。
谢远微微瞪大了眼睛。
谢云屏笑道:“三舅舅果真是人才是不是?阿翁一心觉得阿远的聪明,是和大伯父一样。但是,阿娘曾经说过,阿远其实是像了舅舅才是。一样的聪明,一样的果敢,一样的……爱护家人。”
谢远轻轻一笑,没有说话。
待姐弟二人到了一家首饰铺子后,果然见到了那位果敢英武的三舅舅。
江白心系家人,便提前让商队在天竺停留,自己则是带着小船在海南岛停留,然后又来了云南,原本是想让谢云屏突然见到了他,然后认出他的身份,再由此延请名医,令他恢复记忆,如此顺利的回到长安的,只是现下谢远突然来了云南,这带江白回长安的活,当然是又归了谢远。
并且,谢远与元朔帝亲近,还可以即刻写信给元朔帝,只要得到元朔帝回信,谢远就能亲自跟着江白去接那停留在天竺和海南的商船,然后一路向东,再向北行,在东海沿岸停泊,由此再上岸往长安去,既令那西方国家看到大庆国威,也能让大庆皇室知晓那遥远的西方国家,到底是何等样人。
江白与谢远商量完,就叹道,“其余诸事,我皆不担心,只我岳父岳母和妻子……”
谢远立刻便道:“阿舅放心,舅母那边,我即刻就派人去接,务必使人照顾好他们。”
江白一叹,摇头道:“倒也不必立刻就将他们接来。你且令人去细细打探,若她还未曾嫁人,自该将她接来。她既是我恩人,亦是我妻子,此生,我必不负她;若她已然嫁人,便让人去看看她夫家是否可靠之人,若可靠便罢了,若不可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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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给她留些银钱,我将来……再亲自去见她,看她有何打算便是;至于岳父岳母,他们年迈,无论如何,都先给他们送些银钱过去,再令人在周围照顾才是。”谢远和谢云屏同时一怔。
江白人虽然长得英武非常,身材健硕,然而xing子却极是温和,看着二人怔住,笑道:“本就是我欠了他们的,这般悉心照顾,原是应当。且我乃是男子,既是男子,自然该担起我应当担起的责任。这本是应该。”
谢远和谢云屏心下皆是震动。
谢远想,责任二字,果真重之又重。
谢云屏则是凝神细思,突然发现,原来这世家男子当真是各种各样。而只有阿舅这般的人,才是真正当嫁的良人。
姐弟二人作何想法暂且不提。
谢远一面急急写信回长安,一面也不得不和安阳王府一起回长安。——新的旨意未到,他便只能按照原本的旨意继续行进。
更何况,他还有和阿守一起回一趟蜀地,去见一见阿守的白láng阿娘。
半个月后,谢远和阿守见过了白láng阿娘,阿守伤心的发现白láng阿娘已然不认得他了之后,悲伤难耐之下,就更加粘着谢远。
谢远也终于接到了元朔帝新的旨意,心下一松,嘱咐谢云屏数件事,又低声道:“阿姐且放心去,我已经与阿翁说了,让他到时候直接下旨让你在长安生下孩子再走。到时候,阿姐在长安好生调理个一年半载,待孩子大了,看俖尐說論壇再谈回不回云南的事qíng。阿姐,你且一定要等着我。”
经此一别,谢远既要跟着江白往天竺去,一去定然要花费数月。谢远当然要先嘱咐好这些。
谢云屏见识过自家阿舅的好之后,心里就觉,这样的决定倒是也不错。毕竟,既然赵容心中有人,那么,她只要与赵容相敬如宾就好。至于小郎君,她当然是需要的。只是,她需要调理好了身体,再谈要小郎君的事qíng。
否则的话,恐怕小郎君还没有生出来,她自己就没了xing命,何苦来哉?
谢远一面和三舅江白汇合,一路带着圣旨往南奔去,一面接到了圣人、敬王、太孙还有长安城中几位好友的信。
旁的就罢了,谢含英的信写了厚厚一叠纸,写满了对谢远的叮嘱,最后又用小字写了几句话:“如今刘皇后孝期未过,然三皇叔已然在为你三姐寻亲。此次所寻之郎君,依旧缠.绵病榻。弟若不喜,兄定竭尽全力,令此事不成。海上出行,万万小心。若有变,定自保为上。切记切记。”
谢远之前那灵光一闪的念头,终于再次闪现了出来。
是了,如果谢云屏当真是这般的接连生育,如此这样,身体定然会吃不消,待再过两三年,若再不小心有个难产甚么的,谢云屏定然会一命呜呼。
而安阳王和敬王定然不会放弃结盟之事。既要结盟,敬王就该再送个女儿过来。
而两三年后,如果谢若锦再次因未婚夫去世而未嫁,那,她就是最好的嫁给赵容的人选。
彼时即便圣人去世,敬王、定王、显王三王皆出手争夺皇位,安阳王却可以因和敬王联姻以及和定王相邻的缘故,以两不相帮的立场,稳稳的不参与战事,而坐收渔翁之利。只在定王将要赢的时候,突然出手帮一帮敬王,如此,也算是立了大功,而身为赵容妻子的谢若锦,定然会受到更好的对待。
至于敬王之子,谁能笑到最后……
谢远微微眯眼。
他突然觉得,这样猜来猜去的很没有意思,或许,他可以考虑,等回长安后,是否要把谢若锦带去长安,亲自问上一问?
第36章 成亲
谢远是元朔五年的十一月底从蜀地折返,去往海南岛,然后又从岛上,一路行船,到达了天竺。
只是等他从天竺再终于回到大庆,回到长安的时候,已然是元朔七年的三月。
谢远是二月份的生辰,
谢远如今算来,刚刚过了十二岁的生辰。
一年多的时间待在海上,谢远那曾经晒不黑的皮肤都有些黑了,当然,比起他身边的其他一个个黑炭相比,他当然依旧算是肤白如雪。
谢远并不在意这个,只端坐马上,驻足,遥望远处的长安城的城门,许久不语。
江白和阿守都在谢远一侧骑着马。
江白脸上的神色亦是复杂无比。
十几年了。
他已经十几年没有踏足这片土地,没有祭拜过他的父亲兄长,没有见到过其他亲朋,没有跪拜过他曾经一心效忠的君王。
甫一回来,江白心中,亦是五味杂陈。
而一旁已经黑成碳的阿守心里想得则简单多了。
他瞧见谢远驻足不走,就策马离得谢远更近一些,小心握住了谢远的手。
“怎么了?阿远不想回来?”
谢远闻言一怔。
周遭之人见他如此,其实心中多少都以为谢远是近乡qíng怯,思念长安却又畏惧长安。然而也只有阿守一个看出了他的真正心思——他并不想回来。
虽然海上航行有诸多辛苦,但那时候的日子,快活自在又逍遥,身边还有阿守相伴,还有三舅舅江白每日亲自教他练武,教他兵法和用兵之道,教他各地地形甚至一些偏远地区的家乡语,还有江白自己去过的一些国家的语言……谢远其实这一年多的时间里,过得很是充实自在。
至少,他不比担忧哪一天圣人故去,敬王反了,他自己夹杂在敬王和太孙之间,左右不是人了。
谢远轻轻叹了口气,回握了一下阿守的手,浅笑道:“这话可不能让旁人知道。阿守自己知道便是了。”
阿守“唔”了一声,觉得自己被谢远握住的手越来越烫,越来越烫,烫到他不得不蓦地抽回了自己的手,将它藏了起来。
谢远转头看去,就见阿守整个脸颊、耳朵,仿佛都被火烧了一般,红得吓人。
谢远怔了怔,就伸手去探阿守的额头,道:“阿守,你病了?”
阿守也是这时候才感觉到,原来,发烫的不只是他的手,还有他的额头和脸……
他突然有些不知所措,正想拒绝,就听一旁的江白叹道。
“这么多年,终究,还是回来了。”
谢远又看了阿守一眼,见阿守冲他猛摇头,皱了下眉,想着待会让大夫给阿守看看才行,这才转头对江白笑道:“阿舅回来不高兴么?您忘了,舅母可是给阿舅诞下了一双儿女,还有四舅舅家的表妹,如今都在宁远侯府等着阿舅。阿舅,您该高兴的。”
江白一怔,想到一直等着他的妻子,还有妻子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为他诞下的那一双儿女,心中终是一片喜悦涌上心头。
“是,阿远说的是,阿舅是该高兴的。”
舅甥二人又说笑了一会,就继续带着身后的无数从其他国家换来的奇珍异宝和那些国家的使者,继续朝长安行去。
因他们人数众多,因此也说不准哪一日才能回长安,是以也只往长安报了几个大概可能回来的日子,也就罢了,便也不曾想有人在依旧寒风料峭的三月里,出长安城来接他们。
结果……
“阿远!”
“远哥!”
谢远一怔,远远望去,就见一青一蓝两个少年,正策马本来,且还都扬起手,冲他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他怔楞片刻,随即也大笑起来,策马奔去。
江白并不认识那二人,正想问阿守这两个少年究竟是谁,就将原本还满脸通红的阿守,正瞪大了眼睛、鼓着脸,一脸气愤的也冲了上去。
就像是守了心爱的骨头好多年的大狗,正要犹犹豫豫要不要把骨头吃了,突然就发现,骨头竟然会飞!而且还不是向着他飞,而是向着旁人飞了去的大狗似的!
江白嘴角抽了抽,立刻挥退了脑袋里的想法。
还好谢远的贴身侍从清酒上前,对江白小声说了那二人的身份。
“那一位年长的乃是太孙殿下,另一位,是太孙之弟,容英郡王。”
江白讶然,见前面已经下马,好兄弟一样抱在一起的谢远和太孙谢含英,侧首问清酒:“太孙与阿远感qíng极好?”
清酒道:“若非太子妃不喜,太孙彼时,只恨不能与大郎同寝同食,朝夕相处。”
清酒这话说的倒是半分不掺假,谢含英的确很喜欢与谢远亲近,只是太子妃对谢远总是有些排斥和不喜,虽然表面上各样招待,一应俱全,可太子妃做起来,总能让人感觉到太子妃就是不喜欢谢远,于是谢远只会在推脱不掉的时候,才在东宫与谢含英同住一二日,寻常时候,都是能不去东宫,就不去东宫的。
江白却是极聪明的,闻言立刻听出了重点——太子妃不喜谢远。
江白眸色便是一黯,觉得无论如何,他此次回长安,都要好好看看如今的局势才行。
他自己是做不得皇帝,也无心推翻自己的父兄曾经舍命效忠的人,但是……阿远,的确是一个比当初的太子更合适的人选——睿智,勇敢,有主见和担当,但也听得进旁人规劝,有责任感。只要时机合适,阿远会是一位非常优秀的帝王。
只是江白很自然的忽略到了谢远所缺少的做帝王最重要的一件事——野心。如今的谢远,还没有野心,至少,没有足够让他不得不和自己的青梅竹马与阿爹抢皇位的野心。
江白心中思忖片刻,便将这年头按下不提,亦策马上前,俯身拜下。
谢含英在一个月前收到谢远的信后,知晓谢远大概会在这五六日间回来,于是就日日都来长安郊外等着,太子妃心有不悦,然而圣人许了,太子妃又刚刚做了件令谢含英险些与她闹翻的事qíng,是以也只有忍了,由着谢含英以太孙身份,日日出城门接一个藩王之子。
谢含英见到谢远,看到谢远如今长大了的模样,心中更觉欢喜和亲近,只觉心中有无数话想私下里说与谢远,不过兄弟二人还没有说几句话,就看到了不远处赶来下拜的江白。
谢远一愣,随即亦要屈膝下拜。
谢含英忙忙拽住谢远,含笑道:“你我兄弟,何必如此?”手中抓得很紧,愣是不肯让谢远下拜。
谢远又试了几次,终究没有拜成。
谢含英见谢远不拜了,这才含笑牵着谢远的手,拉着他走到了江白身边,用另一只手亲自扶起江白。
“宁远侯此番劳苦功高,又扬我大庆朝国威,圣人与孤,皆感念宁远侯诸多,宁远侯,快快起来。”
江白这才起身,不着痕迹的打量起谢含英来,就觉谢含英此人,年有十五,眉眼清俊温润,xing子温和而有主见,对谢远和谢容英几乎一视同仁,细细看来,其实谢含英当真是喜欢谢远更多一些,更喜欢与谢远亲近,对谢远在文治武功上比他更好这件事,谢含英眸中一丝嫉妒也无,眼中只有骄傲。
而谢容英今年十一岁,虽看起来有些纨绔,但到底被祖父兄长教导的很好,凡事都在规矩之内,明明对谢远钦佩不已,嘴上却并不肯承认。到底还是个孩子而已。
江白一路跟在谢含英、谢容英和谢远身侧,看到谢含英的品xing,心中也终于知晓,阿远在船上时也依旧惦记着这位太孙,到底是何缘故了。
——如果敬王没有反心,那么,即便阿远比谢含英更睿智果敢,只要谢含英待阿远如初,那么,阿远就绝对不会对谢含英不起。如此君臣相宜,未尝不是一段佳话。
只可惜,一旦圣人故去,敬王必然要反,而那位太子妃……上头没有人压着了,她又会做些甚么挑拨离间的事qíng?
兄弟qíng深又如何?奈何皇室之中,哪里有此等感qíng?
江白轻叹一声,心中更是下定了决心,圣人虽为阿远选了一条看似平坦的道路,但那条路未必就当真顺利平坦,能一路向前;倒不如……他为阿远选另一条路,或许危险重重,或许有xing命之忧,然而阿远此生志向,不正是志在疆场么?既是如此,那他便趁诸事还未发生,带阿远走,让阿远快些建功立业才是。
江白心中如何做想暂且不提,谢含英却是和谢远很是亲近的走在一起,并将长安城的诸事细细说与谢远。
“当初阿翁收了你的信,见你长姐身怀六甲的进了长安,待安阳王、王妃和世子要走时,便以郡主身子不适为由,将她留在了敬王府,让其诞下孩子后再回云南。安阳王与世子苦求不能,阿翁直接招了太医来,不知与二人说了些甚么,二人竟当真不再勉qiáng,俱都回了云南。郡主又诞下一位小娘子后,就留在敬王府带着两位小娘子养身子,顺便教养你府中四郎,倒也一直没提回去的事qíng。安阳王与世子写折子给阿翁,阿翁只说,这是家事,他老人家不管。”
谢远听了便也笑,安阳王与赵容定是气坏了,当初阿翁执意要留下阿姐时,定是以阿姐是他亲孙女,他要照顾亲孙女的身体的原因qiáng留下阿姐,但是现在……安阳王府来要人了,阿翁却又道他老人家不管了,从前也不是他老人家的错,安阳王府,定然是要气坏了。
不过,安阳王府气不气的,谢远倒不甚在意,只要他阿姐的身子养好,又有敬王府和他在,那个心中一直惦念自己表妹的赵容又能对阿姐作甚呢?
如此想罢,谢远又问:“那我阿娘……生得那个小郎君呢?阿兄可见过他?”
谢含英迟疑了一下,才道:“他是去岁七月在北地出生的,消息报给了阿翁,我自然也知道了。只是三皇叔似是不怎么喜欢他,且因小郎君出生时身子极其瘦弱,大夫说有可能养不大,因此直到现在,三皇叔也不曾为他取名。阿翁也权作不知,并不肯惦记。不过,你那三姐定的第二位郎君也出了事,她不得不继续留在敬王府中,倒是能教养他一二,也算是好的了。”
顿了顿,谢含英声音里没甚感qíng的道:“还有两件事qíng,一件事,阿远之前就该听到些风声了,是三皇叔今年二月纳了侧妃,侧妃是敬王府马氏的嫡亲侄女;另一件事……阿远,我要成亲了。”
谢远一怔,心下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但还是问了出来:“太孙妃是……清婉表姐?”
谢含英面无表qíng的摇了摇头。
谢容英恨恨道:“不!清婉表姐只能给阿兄做妾,正妻是……小高氏!”
他已经连表姐二字,都不肯再叫了。
谢远蓦地拉住缰绳。
第37章 脾气
“怎会如此?”谢远缓了一息,松开了缰绳,蹙眉道,“阿兄不是说,这门婚事,是大伯父亲自为阿兄定下的?既是如此,阿兄再求一求阿翁,阿翁应是不会毁了这门亲。”
谢远还有一句话没有说。
无论如何,清婉郡主都是郡主,是元朔帝最亲近和信任的长姐洛平长公主的嫡孙女,其虽无父无母,无兄无弟,但其父亲生前于元朔帝的大业上也是有大功劳的,只是因为家中无子,元朔帝无法将其父的爵位给清婉郡主,于是就只得破例册封了公主的孙女为郡主。
清婉郡主这样的身份,元朔帝无论如何都会对她有一分怜惜。
因此谢远心中有数,只要有这一分怜惜在,就算元朔帝不肯让太孙屈就她,娶她这个无父无母的孤女做太孙妃,却也绝对不会让清婉郡主做妾。
那是对洛平长公主的侮rǔ,也是对清婉郡主所在的世家的侮rǔ。
毕竟,太孙只是太孙,还不是圣人。以世家嫡女、长公主嫡孙女、功臣唯一孤女的身份看,太孙要么不娶,若是娶了,就必然该是正妻才是。
可是,现下谢远却听到谢含英兄弟二人道,谢含英要成亲了,太孙妃是小高氏。
此事有这样的结果,谢远并不算太奇怪。毕竟,高家的确是世家大族,当初太子一意不肯将自己的女儿嫁到高家,也不肯太孙娶高家女为妻,只肯让高家送一个庶女或旁系嫡女来为妾时,高家就隐隐有些不满,现下太子一心看好的清婉郡主接连丧父丧母,上无兄姐,下无弟妹,想要做太孙妃只能看圣人心意而已。高家因此而有野心,太子妃只要顺水推舟,再在圣人面前哭诉一番,即便是圣人,终究也不好在明面上搏了太子妃的意思。
毕竟,圣人虽愿意看在故去太子和洛平长公主的面上,给清婉郡主一个做太孙妃的机会,但清婉郡主的的确确的无父无母,无兄无弟,甚至连庶出的姐妹都没有一个。饶是圣人再心宽,眼见着是为他最看重的太孙择妻,这样的清婉郡主,也绝对不是圣人所想要的。
只是圣人心底再不喜欢,他却是知道谢含英是喜欢清婉郡主的,因此心中未必没有这等想法——若是太子妃高氏闹腾的厉害了,让小高氏做太孙妃,虽亦不是圣人所愿,但无论如何,都要比真正孤家寡人的清婉郡主要好吧?因此若太子妃坚持,谢远心中明白,圣人定是会“退让”的。
可是,就算如此,高氏女做妻,也不该由清婉郡主做妾才是。
太子妃糊涂,圣人可不糊涂,绝不可能让洛平长公主的嫡孙女做妾的。
谢含英面上又白了几分,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谢容英也微微低了头,拳头紧紧攥着,半晌,才道:“是有人,有人算计了清婉表姐。那一日,宫中百花宴上,有人将清婉表姐推进了荷花池,恰好荷花池附近没有几个人,因此清婉表姐在荷花池里带待了许久,发现清婉表姐不见的阿兄和其他人才找了过去。阿兄立刻跳下去救了清婉表姐。可是、可是,那一日,清婉表姐那一日外头穿的是件狐皮斗篷,里头穿的是素色衣裳,还被那荷花池的水浸泡了那么久,因此被救出来时……”
谢容英说不下去了。
谢远却明白了他的话。
这时候的世人对女子的压迫其实没有那么严重,因此偶尔开个男女相亲似的百花宴、赏jú宴什么的也是极其正常,甚至有的贵族女子换上男装,不戴帷帽,就这么随着家中兄弟上街游玩也是无妨,至于女子改嫁亦是正常无比,无人敢非议。
然而男女大防终究是有,那一日清婉郡主被太孙当着众人的面救起,又因身上衣服浸泡太久,而显现出少女身量来……
谢含英微微闭目,淡淡道:“事后太医给清婉把脉,说她本就不是易受孕的体质,经此一事,被那二月里的池水一泡,将来只怕更难有孕。”
谢远恍然。
如此一来,太子妃就更有理由不许清婉郡主为太孙妃。就是圣人和洛平长公主亦不能多说些甚么。
且那一日清婉郡主是被太孙从水里亲自救起来、抱起来的,因此,清婉郡主若要再论嫁,其实也不是不能嫁到相对不错的人家。偏偏又有了太医的那番话,以谢远对谢含英的了解,谢含英彼时定然是寻了不止一个太医诊治,结果相同,皆是经此一事,只怕清婉郡主将来难以得子。
如此一来,愿意娶清婉郡主为妻的人家就会少之又少。
偏偏那时太子妃又提起当年太子与清婉郡主父亲的约定,再哭清婉如此,不能为妻,但若清婉愿入东宫,东宫也绝对不会亏待她云云。
彼时宫中又有不少朝廷命妇,就是有人觉得清婉难以有孕虽然可惜,但到底也有些人家里是嫡妻过世,留下了三两个嫡子的,未必就不想要求娶清婉这样的小娘子。结果被太子妃这一哭,哪家人还敢对清婉动心思?
于是清婉如此,是不入东宫都不行。
谢含英睁开眼时,一双眸子里满是歉意和……愤怒。
“是我,是我对不住婉儿。”谢含英缓缓道,“我早该想到,阿爹故去后,阿娘所有的心思都放在我身上,莫说几个姐妹,就是容英,每每都需我亲自提起和照顾,阿娘才肯分一分心思给容英。阿娘如此想要我坐上那个位置,她因此而做出甚么,我都该早已料想到,并作出决断才是。”
毕竟,对阿爹来说,阿娘是妻,天生低了阿爹一头,因此阿爹很多事qíng,只需知会一声,根本无需过多解释;可是,对他来说,压在他头上的还有一个孝字。阿娘会如此,未必不是看准了这一点,才会在行事时如此不在意。
不过,经此一事,或许阿娘,就不会如此了。
谢远去看谢含英的神色,就知道谢含英虽然不得不接受这件事qíng,但心中也早已有了主意,甚至是已经做了什么,因此并不再多问。毕竟,谢含英虽与他亲近,却始终是储君,君臣有别,他心中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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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明白。谢容英心中却是想起那一日阿兄回到东宫后,关了屋子,就开始与阿娘争执起来。
他见状本想离开,却被阿娘qiáng留了下来。
阿兄彼时只冷笑:“阿娘留下阿弟,切莫后悔才是。”
然后阿兄就把阿娘和舅母设计这件事的证据都拿了出来,初时阿娘还不肯认,阿兄gān脆又拿出了阿爹在时,两个妾室无故小产的证据来,bī得阿娘脸色铁青。
最后,阿兄就将一包药拿了出来,往阿娘身前一扔,躬身一礼。
“阿娘,孝道为上。既阿娘非要儿娶小高氏,那么,请阿娘亲自让小高氏服下这贴药,如此,她才可进东宫。否则……婉儿经历过甚么,她便要经历甚么。只是,我会迎婉儿进东宫,对她珍之爱之,可是,却绝不会有人对小高氏如此。唔,将来若还有高家人进东宫,亦是如此待遇。还望阿娘勿要忘怀此事。”
谢容英记得他当时就傻住了。
而阿娘亦是如此。
阿娘痛哭道:“都是那个谢远!山沟沟里钻出来的小泥腿子!不知礼的东西!都是他教坏了你!都是他教坏了你!偏偏你还将他当成什么好兄弟,你真是糊涂、不孝、荒唐!”
谢容英那时心中就是一紧,觉得阿兄就要爆发。
果然下一刻,他就听到阿兄冷笑道:“他教坏了我?阿娘,你可知道,若是此事,换了阿远,他只会当机立断的立誓此生不娶妻,然后给心爱之人高位和宠爱。然后再解决参与这件事的人,如此事qíng便算解决。可是,我与他不同。”
“既有人千方百计算计了我和我的心上人,那么,我只会十倍百倍的还回去!阿娘,你不是想让小高氏诞下我的孩儿么?那么,此生,我会给小高氏嫡妻之位,却半分不会给她嫡妻的颜面,亦不会给她生子或养育其他人子嗣的机会。就连其他高姓女,皆是如此。阿娘,那包药,还要有劳阿娘亲自动手,否则……小高氏何时进东宫,或是在进东宫之前发生些甚么,就不是儿能掌控的了。”
谢容英那时是傻呆呆的被阿兄给牵走的。他记得,他走之前回头看了一眼正坐在席上的阿娘,阿娘,也是完全傻住了。
他想,虽则人人都说,远哥才是最像阿爹的人,谢容英从前也是那么认为的。可是,自从那天起,他就觉得,阿兄才是阿爹最珍爱的嫡长子,阿兄也不愧是阿爹最珍爱的儿子。他们才是最像的。
……
谢远显然是猜不到谢含英的具体做法的,也不明白事已至此,谢含英为何还要由着太子妃的想法娶高氏女,只是他不便多问,只得劝道:“清婉表姐一心倾慕阿兄,阿兄心中亦对表姐诸多怜惜。将来,阿兄再对她多些珍惜与尊重,让她能在东宫过得快活些,也就是了。”
谢含英素来喜欢谢远,当然也不想把自己那样不怎么光明磊落的一面说与谢远听,闻言只温和一笑,伸手在马上牵住了谢远的手,道:“阿远放心,这件事,我已经解决了。将来,阿远也可随意来东宫,与为兄秉烛夜谈、抵足而眠,阿娘再不会让阿远难堪了。”
谢远一怔,就见他们已经到了长安城的南门下面。
一辆jīng致的牛车停在那里,帘子被掀开,里头传出了两个软软糯糯的声音。
“阿兄!阿兄!恭恭在这里!恭恭来接你啦!”
“阿舅,囡囡也来接你啦!”
谢远寻声望去,就见谢云屏已经下了牛车,怀里抱着一个襁褓,身边跟着已经长大两岁的谢恭然和囡囡。
第38章 赏赐
谢云屏一身鹅huáng襦裙,外头罩一件狐皮披风,端庄娴雅,伫立车旁,笑着看向谢远。
谢远立刻催马疾行,待到得跟前,翻身.下马。
脸上的喜色亦是再也掩饰不住。
“阿姐!”
谢云屏忍不住伸手去摸已经长大十二岁上,成了小小少年的谢远的脸,声音哽咽,道:“回来便好。”然后缓了缓qíng绪,才将自己怀中的小丫头也告诉给了谢远。
谢远将那才几个月大的小女婴抱在怀里摇了摇,小女婴正含着自己的手指玩,见被一个不熟悉的怀抱抱了起来,瘪了瘪嘴,正要哭,一双含着泪珠的大眼睛蓄势大发时,就瞧见了一张……很俊俏的脸。
于是小女婴又瘪了瘪嘴,接着,就“咯咯”的笑了起来。
谢云屏在一旁看了,就取笑小女儿:“她最喜欢容貌好看的人抱她。”
谢远正要开口,就发觉四岁的谢恭然和两岁的囡囡在一齐拽他的衣角,口中也嚷着要抱抱。
谢恭然的记xing出奇的好,又因在敬王府时,谢云屏教导女儿时,就会让人把谢恭然也抱了去,一齐教导,跟他们说谢远的事qíng,因此,虽然将近两年未见,谢恭然依旧还能记得谢远这个对他极好极好的阿兄,跟他很是亲近。
而囡囡更是每日都听到阿娘说起这个阿舅,尤其还听阿娘说,自己长得像阿舅,等将来长大了,一定是个很好看的小娘子……于是她就更加思念这个阿舅,一心想着和阿舅见面了。
待见得面后,囡囡心中就想,阿舅、阿舅真的很好看很好看,所以,她将来也会和阿舅一样好看的,对不对?
于是谢远就在不知道囡囡和谢恭然心里想些什么的时候,抱完怀里的人,刚要将襁褓里的女婴递还给谢云屏,就听那女婴开始嗷嗷的哭了起来,明显就是想让谢远一直抱着她。
而囡囡和谢恭然也着急起来,不断拽着谢远的衣服下摆——他们也想被抱!
谢远:“……”
原本qíng绪有些不好的谢含英和谢容英瞧见了谢远被三个小娃娃折腾成这个样子,都不厚道的笑出声来。
阿守在一旁则是攥紧了拳头。
他想,如果他不把拳头攥紧,大概下一刻,这两只拳头,就会冲向那几个小娃娃,把他们一拳两拳的全都打跑,让他们再也不能纠缠他的阿远半分!
可是、可是,打跑之后呢?他的阿远一定又会不高兴了。
阿守觉得自己心中纠结极了,既想要一个人独占谢远,又知道谢远被他一个人独占了,心里肯定会不高兴,心里的纠结,就像是蜘蛛网一般,越缠越复杂。
好在谢云屏管得了几个小娃娃,一句话轻喝下来,就连才几个月的小奶娃,都知道看脸色的怪怪被移jiāo到了rǔ母怀里。
谢远这才松了口气,擦了擦额头上不知何时冒出来的汗,苦笑道:“还是阿姐有本事。”
谢云屏递过一只帕子给他,嗔道:“你是小郎君,是要做大事的。收拾不了这些小东西原本就正常。”
谢远摇了摇头,回头看一眼谢含英,就见谢含英冲他点了点头,策马向前,道:“阿远,阿翁还在宫里等着。他虽不说,我也知晓他心里也是想你的。”
言下之意,就是谢远需立刻进宫去见圣人,不能也不该先送谢云屏几个回敬王府。
谢远顿了顿,觉得的确如此。那些车队里,毕竟还有其他国家的使者,还有阿舅……
谢远点了点头,很快就把江白拉到前面,跟谢云屏相认。
谢云屏在幼时和外祖家、几个舅舅都是极其亲近的,待见得仅仅而立之年,鬓间却隐隐有银发的三舅舅,谢云屏忍不住泪如雨下。
“三舅舅……”
江白初见故人,虽是自己的小辈,心中亦是五味杂陈,忙忙扶住yù要行晚辈礼的谢云屏,叹道:“好孩子,你长大了。”
谢云屏到底是一家长女,又掌家多年,且知晓他们不好在城门口耽搁太久,因此擦了擦眼泪,便又缓了回来,对江白道:“舅母今日原本也是要来的,只是来之前,表弟偶感风寒,表妹和他是双生兄妹,也觉不适,于是就只得在家中照顾他们,没有赶来,只托人让我一起等着您。”
江白心中顿时升起一丝喜意——那个妻子,是他为报恩而娶,的确不假。但是,他心中喜欢那个妻子,也是真的。纵然他若将这番话说与旁人,旁人定是不信。可是,他心中着实是喜欢着那个不甚好看、不甚懂得妆容自己,甚至连大字都不识得几个的女子的。
更甚至,她还为自己诞下了一双儿女,悉心照顾至今而不曾改嫁,江白对她只觉更感珍惜。
江白心下激动,与谢云屏又问了几句家中qíng形,终是不得不跟着谢含英一齐往宫中去了。
身后,还跟着浩浩dàngdàng的红头发、绿眼睛或是黑皮肤的数国使者。
宫中,元朔帝正面色大喜,底下群臣亦是如此。
他们已经知道了敬王世子与失踪数年而重新出现的宁远侯,正带着数国使者,前来大庆朝朝见,心中如何不骄傲?不心喜?
而长安城的百姓今日亦是看稀奇似的在街边看着敬王世子和宁远侯、太孙殿下骑马在前,身后跟着的人里,还有骑着骆驼的,也有徒步走着的,其容貌格外怪异,比那胡人还要奇怪!
甚至还有孩童一眼看去,就直接被吓哭了。
那些“怪人”闷闷的回头,声音奇怪的说出一句“抱歉”,就转过头去,继续走了。
谢远转头,对他们颔首道歉。
那些“怪人”才觉心中又高兴起来。
等一路行进宫中,这些形容奇怪的人一一上前拜见,将他们各国的文书、进献之礼摆在偌大的宫殿中时,无论是元朔帝,还是那些朝中众臣,心中只觉,果真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就是天下人,除了胡人,还有诸多人与大庆朝的百姓容貌格外不同。
而等接受了那些国家的使者的拜见和献礼后,元朔帝心中自是高兴无比——无论如何,他这个必然要被记载在史册中的“反王”,也能有一笔好看的功绩了。
元朔帝因此龙颜大悦,奖赏宁远侯江白不少好东西,然后,又册封其长女为郡主,食邑一千户。
江白自是伏地道谢。
而阿守也因为这件事,终于升了爵位,从空有爵位的从五品开国县男,变成了正五品的开国县子,食邑五百户,令赐huáng金百两,银三千两,以及其他诸多物品无数。
最后,赐阿守国姓,谢。
阿守对前头那些赏赐倒是也算喜欢,只是最后那一件……阿守转头看谢远,谢远只对他微微一笑。
阿守心中就有数,抬头对也算熟悉的元朔帝道:“回圣人,臣自幼乃白láng所抚育,感念其恩义,臣早已实其为母,纵然、纵然一年半前,臣与世子回蜀地看它时,它早已不识得臣,然,白láng之恩义,臣此生不忘。因此,臣不敢接国姓,却想姓láng。”
元朔帝:“……”
众人:“……”
元朔帝今日心qíng大好,本又知晓阿守的xing子,因此听得阿守不太想姓谢,倒也不觉有异,但是……难道为了感念白láng,姓白不好么?为甚要姓láng?
另外,这世上,哪里有láng这个姓?
元朔帝沉默一会,才道:“láng守太难听了,你不若姓白,以后,大名为白寿,小名阿守,如何?”
阿守想也不想,转头去看谢远。
谢远忍不住想要扶额,只好顶着阿守和众人的视线,对阿守微微颔首。
阿守这才转头对元朔帝道:“臣谢圣人赐名,万岁万万岁!”
元朔帝大笑,随即,就开始给他喜欢的谢远赐奖赏——谢远本就是皇家人,还是如今势大的敬王的嫡长子,并且在这种身份下依旧与太孙jiāo好,这等人物,圣人无论赏赐他甚么,众人都不奇怪。
果然,元朔帝喜欢极了谢远,今日又因谢远之故,而能在史册上有一笔好话,元朔帝自是恨不得gān脆给谢远一个亲王位好了。只是可惜,谢远本就是敬王世子,元朔帝又已然清楚藩王之弊,因此想了又想,元朔帝便决意给现在还算世子的谢远以郡王待遇,食邑五千户。
明显是偏心到了骨子里。可就算如此,朝中也无人觉得此事不妥。
此事热热闹闹了大约一个月,那些他国使者才心满意足的带着大庆朝的丝绸和茶叶、瓷器,还有大庆朝新的使者和船队,离开了大庆朝。
因为粗通几国语言而忙碌了许久的谢远,也终于清闲了下来。
然而他刚刚清闲下来,就被谢含英派人请到了东宫与他闲话。
阿守是瞪大了眼睛,气呼呼的将谢远给送出门去的。
如果不是谢远拦着,阿守甚至想着gān脆换上清酒、玉壶的小厮衣裳,gān脆就这么偷着跟谢远一道去东宫好了!
而长安城的一处公主府内,乐婉公主正铁青着脸,看着她的小女儿叶闻笛趴伏在她的膝上。
“阿娘,您便是将儿许给了阿远又如何?阿远如今才十二三岁,就已经称得上芝兰玉树,翩若惊鸿,待再过几年,阿远又该有何等的好容貌?定然比潘安宋玉,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阿娘为何就不肯允了儿的心愿,让儿嫁给他呢?”
叶闻笛哭得梨花带雨:“阿娘,他哪里不好?要容貌有容貌,要家世有家世,身上又还有着圣人的宠爱,过目不忘,文治武功,样样出众,且刚刚还立下了大功……阿娘,他哪里不好?阿娘为何就不肯如了儿的愿,为儿去三舅舅那里提亲呢?三舅舅可是阿娘您的亲弟弟,您若提亲,他哪里有不愿的?阿娘,阿娘……”
乐婉公主心头的怒火终于遏制不住,怒喝道:“闭嘴!一个小小质子,一个迟早要被你三舅舅舍弃的儿子,空有一副容貌,哪里值得你如此?你既如此想要嫁,那为娘便告诉你,为娘早已为你订下亲事,你要嫁的,的确是你表弟,不过,不是谢远,是谢瑾然!”
说罢,起身拂袖而去。
第39章 bī问
叶闻笛从来都是乐婉公主府里,乐婉公主最最宠爱的孩子。
是以,她也从未被乐婉公主这般的训斥过。
她被乐婉公主训斥了一顿好,就呆呆的跪坐在席上,脑袋里头嗡嗡直响。
小小质子,迟早被舍弃……
叶闻笛怔在原地,半晌,忽然提起裙子起身,就想要往外冲。
谁知她刚冲到门外,就被乐婉公主的贴身侍女拦了下来。
叶闻笛一袭红衣,怒斥:“你敢拦我?”
那侍女轻轻一福身,柔声细语的安抚道:“奴此等身份,怎敢拦小娘子?只是,公主有令,小娘子近日身子不适,需要在家好生将养,待小娘子身上的病没了,心病也去了,公主也将小娘子的婚事定下,自然会让小娘子出去。”顿了顿,那侍女又道,“至于现在,公主说,小娘子在自己院子里,尽可随意玩闹,衣食住行,都依从前的例。”
那侍女又福身一礼,便离开了。
只剩下叶闻笛娇俏的脸上,满是羞愤和怒意。
阿娘啊阿娘,您到底要做甚么?瑾然是您的侄儿,难道阿远不是么?
还有三舅舅,为何就非要舍弃阿远?明明阿远才是真正的嫡长子,明明阿远比起那个四平八稳、样样都不出挑的谢瑾然要出色多了,为何就非要舍弃阿远?
叶闻笛一袭红裙,趴伏在案几上,哭得梨花带雨。
而公主府的主院里,乐婉公主脸色铁青,和同样面露愠色的驸马武阳侯相对而坐。
侍女回来后,将叶闻笛的反应都一一说给了二人听,接着,就站立在了乐婉公主身后。
乐婉公主怒道:“都是本宫宠坏了她!竟宠的她如此无法无天,竟连这等大事之上,都要闹小孩子脾气!”
武阳侯皱眉道:“不懂事,就让人好好教教她。她才十三岁,无论如何,都能教的回来。只是,她的亲事……三弟那边,不是说,想要将亲事尽快定下么?就算不明着定下,咱们私下里也该jiāo换了信物,将亲事定下。儿女亲事,本就由父母做主,咱们倒是能给她做主定下亲事,但……总不能把她关上一辈子。”
乐婉公主也恼道:“咱们与三弟结亲,本就是为了结两家之好,将来三弟若是得成大事,咱们家也能……”她顿了顿,“可是闻笛如此糊涂,看上谁不好,竟是看上了那山沟沟里钻出来的土包子!她当真是瞎了眼了么?明知我与马氏jiāo好,还要去喜欢那个土包子!这让我如何敢把她送去敬王府?”
武阳侯也是一叹,拍了拍乐婉公主的手,沉声道:“且再等等罢。把大娘、二娘都接回来,让她们亲自来教一教闻笛,最好,尽快教好。”
乐婉公主看他。
武阳侯叹道:“咱们既打定了主意要把闻笛定给瑾然,那自然不能再让闻笛和谢远走得太近。毕竟,人言可畏,瑾然的母亲和那谢远间本就有些龌龊,若是再让她知晓了闻笛曾经心仪过谢远,那闻笛将来就算是嫁过去,又能有甚好日子过?到时候,三弟若是成事,我也好,你也罢,又如何还能为闻笛撑的了腰?倒不如,现下你且狠狠心,趁着这个机会,将闻笛彻底教好了才是。”
乐婉公主也叹:“我只恨我为何没有再生下第四个女儿!”
夫妇二人心中皆是对叶闻笛恼怒不已。然而事已至此,他们既打定了主意要全力支持敬王将来称帝,那么,他们当然是需要得到敬王能给他们的最大利益。
而这最大的利益,便是将他们的女儿,嫁给敬王膝下最有可能继承他皇位的那一个儿子——谢瑾然。
而乐婉公主府,也就会成为将来的太子岳家,乐婉公主也好,武阳侯也好,当然都不愿意错过这件好事。
只可惜公主府内,能和谢瑾然结亲的,只剩下了一个还未出嫁的叶闻笛而已。
东宫。
谢远和谢含英正各自盘膝坐在胡chuáng上,分别执黑子和白子正在对弈。
二人许久未见,谢远连日奔波,回到长安后,又有诸多事务要忙,因此便也不甚上心,只心随意动的落子。
谢含英亦是心事重重,且六月里他便要成亲,娶得却不是他的心上人,心中更是格外郁结,因此落子时,比谢远更不上心。
于是谢远就哭笑不得的发现,自己就是不在意,竟然还赢了谢含英。可见谢含英比他走神走得还要严重。
一盘棋罢,谢远就道:“罢罢罢,阿兄,这棋,咱们还是不要下了。”然后往外一看,现下已经到了五月,chūn末夏初,天气已经渐渐温暖了起来,便微微眯了眯眼,笑道,“我看外头月色不错,不若咱们就让人打了灯笼,在外头闲坐了对饮,如此也不枉费今日的好月色。”
谢含英心下一动,就道:“也好。”然后就令人多备下些灯笼,转头对谢远道,“说来,我许久未曾见弟作画,不若今夜弟就画一回为兄?”
谢远嘴角抽了抽:“那阿兄可真要多备些灯笼,否则,我看不清楚,画得不像了,来日清婉表姐怪我,我可是要跟她告状,说是阿兄你太小气,不肯多备些灯笼才会这般。”
谢含英眼中的笑意就越发温柔了起来。
他很高兴,他一心喜欢的阿弟,心中也是明白他的心意,知晓他此举是为了甚么。
谢含英将事qíng吩咐下去,就和谢远一直等着人将事qíng安排妥当,二人这才起身,要一起出门。
结果谢含英想了想,又转过头拉着谢远道:“既是要作画,那阿远再陪为兄挑几件合适的衣裳。唔,你阿远觉得,为兄待会该月下chuī箫合适,还是月下舞剑合适?亦或者说,该手上拈花,才能让婉儿一看到画,便知我在思念她?”
谢远:“……阿兄,我今年才十二岁。”
谢含英若无其事的拉着谢远继续挑衣裳:“唔,为兄差不多也是十二岁时,就开始觉得婉儿很好。然后……”就chūn心动了。
谢远:“……”
好在谢含英虽然一心想要让清婉郡主知晓他的心意,但也知道他身份毕竟不同,明日一早到底是还要跟着元朔帝上朝的,于是就很快挑了一身青色衣衫,腰带上追着一只龙凤和鸣的玉佩,拿着横笛,月下chuī笛。
谢远周身则是围了一大圈的举着灯笼的人,执笔作画。
他没有画谢含英的正面,而是画了侧面。
圆月孤零零的挂在天上,月下是清冷冷的园子,清冷冷的水,还有清冷冷的少年。
少年手执横笛,腕上挂着一只有些旧的红绳,虽是侧颜,却神色温柔,眼中含qíng。
谢远画了画,站在石桌前看了好一会,忽而就是轻轻一叹。
谢含英还在那里摆姿势,听得谢远这一声叹,才转过头去,发现谢远已经画完了。
他上前几步,定定的看了好一会那副画,才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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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远一样的叹了口气:“算了,这画,还是不要给婉儿了。”阿远的画技太过jīng湛,画中有qíng,将他对婉儿的思念倾慕和愧疚,尽数画在了画上。这样的画,堪称绝笔。只是,他却不能再将这样的画送给婉儿,徒惹伤悲。
谢远也点了点头,等着墨迹gān了,才笑道:“看来,阿兄须得找一个画技在我之下的人来作画才是了。”
谢含英也笑。
二人说笑一番后,终是看着时候不早,便一齐回去,同榻而眠。
到了第二天的宫门落锁前,谢远才带着那副画出了宫。
他原本想着,这幅画,或许他此生都要自己留着,送不了那个谢含英想要送的人。
殊不知世事难料,终有一日,他还是将这幅画送给了那个谢含英真正惦念的那个人。
阿守早早就等在宫门口了,瞧见他出来,就立刻迎了上去,满脸的不高兴。
谢远想笑,却又觉得此举颇为不厚道,就只在一旁和阿守说话。
阿守不肯理他,可是也不肯离谢远太远,就这么别别扭扭的一直跟在谢远几步远的地方,跟的紧紧地。
他原本想着,无论如何,都要让阿远知道他在生气才是。等回到府中,他在和阿远和好就是了。
结果,等回了府,阿远就发现他的打算大大的出了问题。
因为府中不只有他想要和阿远说话,还有谢云屏的两个小娘子,还有谢恭然……他们全都想要和他抢阿远!
阿守气得一张脸都鼓了起来。
他突然觉得,与其回来和这些人一起抢阿远,倒不如那些他和阿远独自在海上的日子——那个时候,除了那个舅舅每日会定时拉着阿远讲些兵法武功,可就是那个时候,他也是能寸步不离的跟着阿远的!
哪里像现在!
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阿远被东宫的那个太孙手拉着手把阿远拽走,只能看着几只小崽子围着阿远让阿远讲故事,或者gān脆就只让远抱,阿远不抱就开始哭闹……
而他只能孤零零的站在一旁。
阿守越想越觉得自己可怜,但他又不肯离开,心中想着,或许等到就寝时候,他留能和阿远一起睡了——嗯,或许,他还能晚睡一会,和阿远挤.进一chuáng被子里!
阿守心中正想得美,却没想到,等到晚膳之后,他正想追着谢远进房间,敬王府中,就来了宁远侯江白。
而江白看了他一眼,就拉着谢远一起进了书房。
阿守站在外头,只觉孤零零的,好生难过。
书房里,谢远正皱眉往外头看,就见江白笑他:“阿守可是比你还大呢。且他已经有了真正的爵位和食邑,将来长大,也会有自己的官职、家人和未来,你总不能一直这样把他当弟弟宠着,总该让他自己长大才是。”
谢远心下一叹,知道江白说的的确没错,就没有反驳,只笑问江白来意。
江白面上便是一肃,沉声道:“阿远,江家本就是武将之家,你外公、大舅、二舅皆是死在战场之上,而我……如今大庆朝北有突厥,西有吐蕃,东有扶桑高丽……除此之外,还有诸多蛮夷,贪恋我大庆朝的广阔土地,天下从未曾真正太平安稳。我江白既是江家人,既一身本事,只在为将之上有些建树,那么,为国效力,护我大庆百姓安危,江白,义不容辞。”
谢远一怔。
江白双目灼灼的盯着谢远:“那么你呢?谢远,你五年前在朝堂上所说之话,可还作数?你之志向,是否,依旧在疆场之上?是否与我一样,愿护我百姓平安康泰,不受外寇侵袭?”
谢远微微垂眸,片刻后,抬头,对着江白深深一揖:“固所愿也,不敢请耳!我之志向,自始至终,从不曾变!”
第40章 议亲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我之志向,自始至终,从不曾变!”
谢远这番话一出口,江白心头的大石就落了下来,上前一步,搀扶起了谢远,细细打量着如今才十二岁的外甥,心中既不舍又无奈。
然而,眼看圣人年纪越来越大,身体也越发不如从前,而定王、敬王和显王也已经分别占了各方势力,太孙如今才仅仅十五岁,刚刚议亲而已……
纵然人人不言,然而一场大乱,眼看就在眼前。
而谢远一面是敬王嫡长子,占据着世子之位,一方面又受圣人颇多宠爱,被太孙引以为知己,这种qíng形下,一旦圣人故去,敬王开战,那么,其中最为难的人,必然是谢远。
就算谢远再怎么被太孙看重,他却仍旧是敬王府世子,到时候,无论如何,太孙也不可能放谢远出长安,直到这场战争结束。
可是战争结束后,若太孙赢了,这世上连敬王都没了,哪里来的敬王世子?若敬王赢了,敬王又如何会在乎那个被他早早遗弃了的儿子?定是会早早动手,为敬王最看重的儿子扫清障碍才是。
江白博古通今,心思通透,又曾跟着父兄驰骋疆场,纵然对那等宫廷计谋并不擅长,他却不蠢,知晓即便谢远现在还小,却是他最该离开长安,独自建功立业之时——并且,摆脱敬王府世子的身份。
江白能为谢远想到的,谢远做了这个身份十二年,当然也想到了。
只是按照他原本的想法,或许,还能在长安在待上几年,看着自己几个阿姐都有了好归宿,再行离开。
或许,到时候,圣人能多活几年,太孙更是多长大几岁,事qíng也就会真正妥当起来,那定王、敬王和显王,说不得,就不会再兴起战事。
可是现在看来……
江白没有像对小孩子那样,去拍谢远的脑袋,而是像是对待大人那样,拍了拍谢远的肩膀,叹道:“自太子故去,你阿爹与定王,就一定在安排这等事qíng,如今五年过去,就算他们想要放弃,认为太孙乃是下一任圣人的好人选,他们底下那些人,也定不会同意。更何况,如今显王也有了自己的封地,且封地比定王、敬王明显还要广阔富饶。两位王爷,又如何能忍?就算圣人还能再活十载,除非圣人能狠下心,减掉自己儿子的羽翼,将其圈禁或杀害,敬王、定王和显王,定然会反!”
谢远心中长叹一声,终是将江白的话听了进去,点头道:“阿舅所言甚是。是我从前……想岔了。我并没有太多时间了。”
江白道:“我算过时间了,趁着圣人犹在,快些将你三姐、四姐的亲事赶紧定下,我看你三姐……仿佛是有些自bào自弃,你快快写信过去,问问她的打算,她若当真以后就由着你们那位敬王阿爹,那便也就罢了,你自可不去管她。她若还肯回头,咱们想法子为她安排一门和战事无关的亲事才是。至于你,你到底是小郎君,一旦放弃世子爵位,最近一两年里,亲事上怕是会有些为难,倒是可以过上几年再言此事。”
谢远点了点头,想到谢若锦,心中微微有些复杂,到底还是没有对江白说出谢若锦的不对劲,只道:“阿舅放心,四姐的亲事……之前老师特特写信与我,并请了孟相之子孟三郎来寻了我,说了此事,说是想让老师的嫡孙孟十二郎与四姐定亲。孟十二郎我幼时见过,自小便有才子之名,于诗词歌赋和策论之上,尤为出众。今次回长安,孟三郎也带了他来见过我。其年岁虽小,但人品端方,才名远播,为人谦逊,又有老师教导,孟相看顾,将来定不会有差。只是……他今年才十岁,比四姐和我小了两岁,我便心中多有犹豫,想着再看两年再说……不过现下看来,小便小了,仅仅两岁,倒也无妨。”
江白虽然久不来长安,但是,他本xing好慡大气,又在文武之上,皆有建树,因此有不少故jiāo都又和他重拾了jiāoqíng,闻言便赞道:“远山先生的嫡孙,再没有甚么不好的。远山先生只道不许儿子来大庆朝为官,但却不曾不许孙子辈为官。且那孟十二郎幼有才名,为人却谦逊非常,且还有远山先生从旁教导,防他走了弯路。倒的确是位良婿人选。更何况,他的年纪小一些,倒是正好。”
江白说罢,就深深地看了谢远一眼。
谢远顿了顿,想到前两日看到的孟十二郎,心下一叹,也只能道,江白,说的没有错。
且不提以孟十二郎为当世大儒远山先生嫡孙、孟相堂孙身份,其本人还少有才名,将来前途无量。谢念一旦嫁了他,虽不能帮谢远,却也不必让谢远为她担忧,而敬王也好,其他诸王也罢,都不能对名声极好的远山先生的孙媳作甚。虽孟十二郎可能许久不会为官,身份上有些委屈了谢念,但是,就目前看来,孟十二郎也的的确确是个好选择。
远山先生能为谢远做到这里,也的确足够让谢远心生感激的了。
更何况,谢远一旦向圣人请命,想要去疆场为国驱赶蛮夷,那么,敬王府的世子之位,他便只能放弃。毕竟,质子一事,不可更改。
而谢远不要质子之位,这质子之位,理所当然应该给同是发妻嫡子的阿弟——也就是江氏刚刚诞下的那个儿子。
既是如此,那个现在才几个月大的孩子,就要入长安为质。
而江氏身为敬王妃,必然不能跟随。她不能跟着,若谢念能晚些出嫁,入长安陪同并教导这个孩子,当然是出嫁的越晚越好。
而谢念的年纪在那里,想她晚些出嫁,自然……就是其夫婿年纪比她要小,此事才能成。
现下谢远想到了比他和谢念小两岁的孟十二郎,江白闻言,自然觉得这位小郎君甚好,比他自己之前谋算的那些小郎君都要合适。
谢远沉默良久,终是道:“这件亲事虽可行,我却还是要与四姐说上一声,若她允了,我便立刻去求阿翁。阿翁素来疼我,四姐与我形容相似,阿翁对四姐也有几分怜惜之qíng,且这桩亲事又无任何不妥当,想来阿翁定会愿意如了我的心愿。只是……请命离开之事,阿舅,我想等太孙大婚之后,再说与阿翁。”
这倒并无不可。毕竟,太孙婚事本就在六月,如今已是五月,再等上一等,自无不可。
至于谢远没有提到三娘谢若锦的事qíng,江白权作不知,只道:“这些倒是无妨。只是,太孙大婚之后,阿远可想好了,要去何处?”
谢远抬眸,一双桃花目里似是闪着星光,手指东面一指,“阿舅与我所想,可是同一处?”
江白抚掌大笑:“那是自然!”
东面有扶桑高丽常年骚扰大庆朝边境,且那一处又远离敬王、定王、显王封地,也就是说,距离将来的战场也有很长一段距离。
然而那段距离却也不是不能疾行赶去救援长安。且那一处距离显王封地相对最近,若是显王突袭,届时谢远若有本事领兵,亲自为谢含英领兵,和显王之人一战,也未为不可。
换句话说,只要到时候谢含英不糊涂的让谢远去和敬王打上一场,谢远,都可以竭尽全力,支撑谢含英。
而谢含英本就不蠢,以谢远和江白对他的了解,到时候,谢含英一开始只会让谢远在大庆朝内战之时,先抵御外族,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让身份尴尬的谢远参与此事。
二人商量完此事,江白又嘱咐了谢远,和阿守好好商量此事——阿守毕竟不是谢远,没有非上战场的理由。战场血腥不说,稍有不慎,还会有生命之忧,阿守才十二三岁,将来前途无限,并没有非要在这等年纪,就跟着谢远去吃苦的必要。
谢远郑重的点了头。哪怕他知道,阿守绝对会缠着他,一定要跟他上战场,可是,该问的,他还是要问。至少,要让阿守知道他有选择的权力,知道去了之后所遇到的重重危险。
舅甥二人议事毕,谢远将江白送到客院,回到自己院子里,才看到阿守还在那里站着等着他。
谢远有些心疼,还有些无奈。
“夜里天凉,就算要等,你也该回屋子里等着。在这里等着做甚?”
他上前一步,执起阿守的手,就发现阿守的手冰凉一片,眉头拧的更紧,只好将阿守的两只手都拉起来捂着,然后往房间里快步走去。
阿守原本还面无表qíng的脸上,立刻露出了欢喜的笑容。
其实,他跟着白láng阿娘身边的时候,经常身上只有一件shòu皮而已,冷便冷了,他早就习惯了。
可是,他还是很欢喜阿远这样关心他。
二人进了房间,谢远又摸了摸阿守的脑袋,觉得阿守身上太凉了,于是皱了皱眉,就让清酒玉壶令人去烧了热水来,再拿了药包来,给阿守药浴。
阿守蹙眉:“不!身体好了,不煮自己!”
阿守倒不是不喜欢沐浴,但是药浴甚么的,洗完身上就都是奇怪的味道。之前阿远说他身体不好,要好好调养,泡药浴就药浴了。可是现在他身体好了,就绝对不肯再行药浴……因为他发现,阿远也很不喜欢靠近药浴后的他……
谢远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额头:“你晚上要是在屋里等的我,没有chuī这一宿的凉风,就不必药浴了。唔,除了药浴,还要再喝上一碗姜汤才行。否则病了,可就不好了。”
阿守:“……”
他沉默的看着小厮们把木桶搬了进来,水也弄好了,常伺候他的小厮都等在一边给他更衣搓澡了,阿守才又拽着谢远的衣裳:“不要他们,阿远给我搓澡。”
谢远看他。
阿守抿了抿唇,小声道:“阿兄,哥哥!”
谢远这才微微扬唇,一挥手,将人都打发了出去,gān脆和阿守一起沐浴了。
阿守突然觉得,他chuī了一宿凉风的身体,骤然间就火.热了起来。
……
如此又过了几日,谢远正在家中闲坐,和几个小孩子玩闹,心中则是想着自己的信应该已经到了江氏、谢若锦和谢念手中。
江氏便罢了,她素来都是那个脾气,他也不能qiáng求她如何。而谢念收到信后,不知是否会应下那门亲事。至于谢若锦……谢远目光微沉,他自然是不想再管谢若锦,可是名义上,谢若锦仍旧是他的阿姐。且谢若锦不重新议亲,谢念又怎好越过她先议亲?
谢远于是也就只能先问她一问,若她能想通了,愿意让他帮着看人选,他自会帮忙。她若仍旧不愿……想来敬王也不会让她等太久。
谢远正在一心两用时,就见谢云屏从外头走了进来。
谢远正要开口,就听谢云屏微微蹙眉道:“清婉郡主邀了我明日去长公主府喝茶。还说,要我带上我的阿弟和女儿们。”
谢远一怔。
谢云屏就笑道:“怕是清婉表妹有话要与你说,如何,去也不去?”
第41章 爵位
托了谢含英的福,谢含英从前尚未正式定亲时,常常带着谢远、谢容英一起去洛平长公主府上去看清婉郡主,因此谢远和清婉郡主倒也算是比较熟。
且清婉郡主虽是被娇养的,但她还未长成,就骤然失父失母,上无兄姐,下无弟妹,虽有长公主一直怜惜,可长公主除了她之外,还有其余孙子孙女和外孙外孙女,纵然是再喜欢,面上也是要一碗水端平,且长公主年纪越发大了,自是有诸多事qíng照顾不到,清婉郡主本就xing子淡然温婉,经历了这些事qíng,自是越发对身外之事不甚在意,xing子上也显得冷淡了些。
只是,对着在乎她和她在乎的人,清婉郡主反而是将她仅剩下的温柔,都送了出去。
而谢远因着琴棋书画,样样jīng通,又因受恩师教导,得了恩师不少孤本藏书,是以清婉郡主倒也颇愿意和他相jiāo,二人脾xing上倒也颇为合得来。
只是就算如此,到底男女有别,清婉郡主顾忌着皇太孙,自然是从未单独请过谢远去长公主府。
而谢远虽欣赏清婉郡主的文采和xing子,却也明白清婉郡主最需要的人是谢含英,因此也并未在其他时候去见过她。
是以谢云屏这一问,倒是把谢远问愣了。
不过,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笑道:“既是表姐相邀,自是要去的。”顿了顿,又道,“且下个月,太孙大婚。大婚之后,就会迎进两位侧妃,四位侍妾。之后我就不便再登门拜访,倒不如这次就把贺礼送上好了。”
谢云屏闻言也是一叹,挥了挥手,让侍从将几个孩子都抱走,才看着院中盛开的花儿,道:“圣人也太着急。太孙才这般年轻,就急着将太孙的后院填的这般满……太孙,才不过十五而已。”
纵然是世家贵族,也有不少人家的儿郎十五岁时,才将将定亲,待得成婚,怎么也要等到十七八岁,甚至是到了二十几岁才成亲的也不是没有。
譬如他们的三舅舅江白,当初因为战事频繁,三舅舅不肯娶了媳妇儿就放在家里让她管家,活脱脱的在家守活寡,便死活不肯娶亲。直到后来……
谢远端起面前的茶盏,只端在手中,并没有喝:“阿翁想来,也是怕他不先一步帮太孙的后院填.满,太子妃就要将她看中的人送过去了。”
谢云屏闻言又是一声叹息。
谢远却是又沉吟一会,便将前几日和江白的打算说给了谢云屏听,听得谢云屏直接怔住。
战场?
她早就知道她的阿弟曾经说过那些话。她也知道,男儿志向,当鼓励才是。可是、可是,谢远不是才只有十二岁么?十二岁的小郎君,哪里能去那种地方?
她怎么舍得?
“这、这……”
谢远不忍看向谢云屏,只垂眸道:“我这一去,竟不知何时能归。我和阿舅的想法是,下个月,便向阿翁请旨离开,再在朝堂之上,请将敬王府世子之位给阿弟——咱们的小弟弟。然后让四姐和阿弟一起来长安,大姐也可以有理由再在长安待上一年半载,身体彻底调养好了,再回云南。至于四姐婚事……若她愿意,那便让阿翁直接下旨,令她与孟十二郎结亲。老师乃是当世大家,与孟家结亲,虽说不上门当户对,但将来无论如何,孟家都会善待四姐。如此于我,便也足矣。”
“至于二姐,当初咱们虽早已与阿爹约定,在二姐还俗之后,再嫁何人,便由其自己决定。然而等二姐二十一岁尚且还有两年,到时候,只怕还需大姐帮忙看着,此事才能定下。”
毕竟谢寒尽还在庵堂之中,谢远无论如何,都不能在这种时候帮谢寒尽去说亲,于是就只能将此事先按压下来。
谢云屏轻叹一声,先是应下,随即又道:“那若锦呢?”
谢远顿了顿,道:“我也给三姐去了信,问她是否愿意我在此处,为她寻摸人家。我总心忧,三姐再像五年前那般,我已去信求了老师,三姐却……执意要嫁阿爹选中的人,使得我愧对老师。不过,幸而老师大度,如今尚且愿意将十二郎送来长安,让我亲自见了几次,才有可能为四姐结得好姻缘。”
谢云屏捏着手中帕子,反复思量许久,终是道:“阿弟做的已然很好。就算是其他世家的父兄,所能做的,也不过如此。三妹若这次仍旧执意不肯领阿弟的好意,那,便罢了。随她去罢。”
谢云屏心中也不是不失望的。
幼时,阿娘膝下只有她和谢若锦两个嫡女,阿娘对她这个长女还算看重,可是,对谢若锦不过尔尔。谢云屏那时便已有了长姐风范,对谢若锦初初照拂。而谢若锦对她也是亲近的很,诸事皆也肯听她的话,愿意竭尽所能的对她好。
可是,事qíng是甚么时候变的呢?
谢若锦开始变得依旧跟她亲近,但偶尔时,看她的目光里,就满是怜悯和歉意,偶尔还有一丝决绝。那样的目光,谢云屏乃是家中嫡长女,又如何受得住?又如何需要妹妹的怜悯和歉意?
直至后来,明明阿弟前番百济的折了身段去跟分明不喜欢他的远山先生求亲,为的就是让谢若锦不用嫁给一个连出门相看都做不到的病秧子,可是,谢若锦又是如何做的呢?她宁肯折了阿弟的面子,也要以孝道为名,嫁给一个人人都不赞同的病秧子。
而现下,谢若锦的两任夫婿都没了,纵然人人都知道那两人原本定亲之前身体就差的厉害。可是,谢若锦的克夫之名,依旧传了出去。接下去说亲,只怕更难。
谢云屏屡屡写信去劝,谢若锦却是反过来劝她既已成亲,就该回云南才是。而两个小娘子都是女儿家,无论如何,都该有个兄弟才是,又劝谢云屏回去后,便为赵家开枝散叶云云。
谢云屏看得心烦,便也不肯再去信。只是即便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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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收到了不少谢若锦寄来的劝她回去的信,甚至还拿了清婉郡主为例,让她知晓没有兄弟撑腰的痛楚。谢若锦如此,谢云屏心中虽不至于就猜到了谢若锦的小心思,却也对这个三妹失望透顶。因此闻得谢远的话,便也只当这是最后一次。若谢若锦还要坚持,那,他们也就权当,舍了这个手足好了。
谢远并不知谢云屏心中所想,只到了第二天,和谢云屏一道去了洛平长公主府。
他们先是拜见了洛平长公主。
长公主比圣人还要年长三岁,如今更是六十有八,对着几人倒是颇为慈爱。待瞧见了谢云屏的一双女儿,更是亲自抱了抱。
“这就是圣人亲自定了名字的两位小郡主?本宫记得,一个叫玥儿,一个叫瑜儿?都是好名字。有圣人亲自定名,虽非取名,倒也是件好事。”
谢云屏抿嘴笑:“都是她们阿舅疼她们,这才去好声好气求了阿翁,得了这名字来的。”
长公主便叹:“还是有个兄弟好啊。”
像是她,有了圣人这个兄弟,才有了今日荣华;像是谢云屏,有了谢远这个兄弟,才不至于因为夫家和娘家的联姻,而沦为不断生子的工具,她生下的两个小娘子,也因为有了圣人定名的事qíng,而被旁人高看一眼。
可是她的清婉……
长公主看着怀里咕噜噜转着大眼睛的赵玥,笑道:“阿远,你且去瞧瞧你清婉表姐有甚事要和你说。你阿姐和两个外甥女,就都留在本宫这里,陪本宫说笑一会。”
谢远自然应是,随着长公主府的侍从就去了他熟悉的清婉郡主的院子里。
过了月亮门,抬眼看着凉亭里正跪坐抚琴的清婉郡主,谢远便是一怔。
清婉郡主人如其名,xing子淡雅如jú,寻常并不喜穿大红,常常都是穿着鹅huáng月白淡绿等色的衣裳,这次,却是谢远头一次见到清婉郡主着了一件大红色的衣裙,手中一串红珊瑚的手串,头上的簪子,也是镶了红宝石的凤簪。
谢远顿住脚步,等了片刻,才朝湖中凉亭走去。
待行至跟前,清婉郡主方才一曲毕,抬头,朝他温婉一笑。
谢远便也笑了:“表姐。”
清婉郡主点了点头,站起身来,让出位置,便笑道:“好阿弟,你今日既来了,便再让表姐饱一抱耳福,再听一曲阿弟的琴声才是。我只怕,将来……都没有机会再听到阿弟的琴声了。”
谢远自是明了清婉郡主的言外之意,便也不曾推拒,只跪坐琴旁,侧首问道:“表姐想听什么?”
清婉郡主想了想:“不若一曲寒鸦戏水,一曲凤求凰?”
谢远哭笑不得:“前一首便罢了,后一首……也罢,表姐既想听,那远便舍命陪君子好了。”
清婉郡主只微微笑着,起身背对着谢远站着,看着平静的湖水,不知再想些甚么。
待得两曲罢,她才转身笑道:“寒鸦戏水依旧如故,只可惜了凤求凰……阿弟此曲,技艺高超,却无半点qíng意。”尔后掩唇一笑,“可见是个还未曾开窍的。”
谢远只笑:“表姐,我才十二呢。”
清婉郡主只摇头,轻抚着手腕上的珊瑚手串,轻叹道:“我从前从不喜着红衣,只觉红色太俗,不够雅致。然而,再过些时候,我从前不喜欢穿的,竟会变成我不能穿的。世间之事,果真奇妙无常。”
谢远这才知道了清婉郡主今日会着红衣的缘故。
他沉默了一会,才道:“表姐,你若不愿,并非不能拒绝。”
纵然这桩亲事有着诸多的必须如此。可是,清婉郡主终究是这桩亲事的受害人,是洛平长公主最珍爱的孙女,是功臣唯一的遗孤。若清婉拒绝,元朔帝未必就不肯为她出头,让她过上几年,可以另寻良人,不必做妾。
然而清婉郡主只是一叹,将手中的红色珊瑚手串摘了下来,往湖中一丢,道:“奈何身不由心。”
奈何她的心中,早已非谢含英不可。
纵然是与他为妾,她心中,竟然也是肯的。
她觉得,她一定是疯了。可是,阿婆劝了她那么久,她依然是愿意嫁给谢含英。可不就是,真的疯了?
谢远终是无话可劝,末了只好转移话题,问清婉郡主寻他来的缘故。
清婉郡主只笑:“是一个痴qíng.人来求了我,让我问你一句话。不过……”她莞尔一笑,“方才听君一曲,那句话,却是不必问了。”
谢远摇了摇头,也没有追问那人是谁,只看天色,便起身告辞。
清婉郡主瞧着谢远的背影,心中只盼,他与含英,能一世jiāo好,让含英坐了那个位置,孤家寡人时,还能有一知己好友,那便好了。
而谢远和谢云屏离开了长公主府,谢云屏便问谢远:“你可瞧见了容英?”
谢远一怔。
谢云屏道:“我瞧他方才在长公主府来去匆匆,仿佛是魔怔了一般,可是和你有些争吵或误会?若是有,还当速速解决了此事才好。毕竟,你与太孙jiāo好,他心中本就有些醋劲,莫要再让他心生误会才是。”
谢远回忆了一番,想到自己方才那一曲凤求凰,皱了下眉,还是点头道:“阿姐放心。”
北地,敬王府。
谢若锦看着手中,谢远寄来的信,脸上一派铁青。
江氏也正发愁:“此事该当如何是好?阿远去建功立业,想将世子之位让给你阿弟。我虽不舍阿远,但你阿弟本就是幼子,又不得你阿爹喜欢,现下连个名字都没有。若是能有世子之位,其实也不错。而阿远有你阿舅照拂,定然能在战场上挣得自己的爵位,建功立业。若锦,你觉得如何?”
谢若锦蓦地从席上站了起来。
“不行!此事绝对不行!”
第42章 殷王
“不行!此事绝对不行!”
江氏看着像是突然爆发的谢若锦,微微惊讶,嗔道:“你这是怎么了?这件事,不是对你两个阿弟都好么?”
谢若锦身上还在发抖。
她刚刚重生回来的时候,心中虽然哀伤,可是,一想到自己的结局原本就很好,她只要按部就班的生活下去,如此,一切都会顺顺利利。
谁知道,她终究是过惯了荣华富贵的好日子,一时想不开之下,就设法用原本该包裹住刚刚出生的阿弟谢远的皮子,包裹住了从那些看管她们的官吏手中拿回来的金银和孤本竹简,结果害得那时的谢远险些丧生。
不过,那不也仅仅是险些么?
她早就知道谢远的身体好得很,区区一场雨水,就算那时的谢远才刚刚出生,其实,也不算什么的,不是么?
只是在那之后,谢若锦就发现,事qíng开始朝着她并不期望的方向发展。
她一心觉得,前世种种,既设计了宫廷秘闻,又有三王夺嫡这等大事,还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虽然知道几个姐妹的结局都不会太好,也知道谢远迟早要死——他之所以现在还活着,也只是为了继续做着敬王世子这个位置,来为自己的幼弟做靶子而已。
可是,那又如何呢?
她区区一个小女子,如何能改变长姐的华年早逝?如何能改变二姐的远嫁吐蕃?又如何能改变当年小妹为了支持谢远,而做出的那等几乎等同于赴死的决定?更如何有本事改变谢远的结局?
更何况,改变了谢远的结局,就等同于改变了幼弟将来有可能的登基为皇的结局。
谢若锦太了解自己的幼弟,知道他知礼懂礼,爱惜手足,如果兄长尚在,他是绝对不可能越过兄弟登基为皇的。
可是,人的心都是偏的,谢若锦显见更疼爱自己的幼弟,跟明白,如果让谢远活着,就意味着让谢远老老实实,不去和马氏的儿子对着gān。可是,谢远不去与他们对着gān,他们显然也不会放过谢远。
与其帮谢远活下来,倒不如让谢远继续和前世一样,继续和马家对着,然后,既为幼弟扫清了马家这个障碍,同时也……牺牲了自己,为幼弟腾出位置了。
谢若锦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温婉大方,也从不觉得自己yīn狠狡诈。
她心中知道,她重生一次,的确是有改变一切的机会的。
可是,那又如何呢?
她的父亲是那样qiáng势而无qíng的男人,可以在妻子腹中怀着双胎、身边跟着三个亲生女儿的时候,就冷心冷肺的任由马家设计出那种计策,然后骤失妻儿,继而续娶,有了豪门世家马家的支持。
那样的人,谢若锦纵然是他的亲生女儿,却也不敢公然违抗他。
而几个姐妹的婚事……谢若锦清清楚楚的知道,她一旦改变其一,就会有其他诸事都跟着改变。譬如幼弟的出生,已然比原本的出生时间晚了三年。谢若锦……不能再多改变些甚么了。
她不敢,也不能。
正因如此,谢若锦才会频频写信,希望谢云屏能够回去云南,继续……谢云屏原本的人生。因为只有如此,她谢若锦才能有嫁到安阳王府的一日。那是谢云屏的悲剧,却也是她谢若锦不得不走的路。
可是,谢云屏根本不肯听她的,只一心觉得谢远的决定是对的,主意是对的,人是聪明的,凡事只愿意和谢远相商,根本不在乎她这个妹妹的想法。宁可夫妻两地分居,也不肯回去和安阳王世子培养感qíng,生儿育女。
为此,谢若锦心中本就有诸多惆怅,而此刻,谢远gān脆又写了信来,竟想要独自脱逃,让她的幼弟做世子,做那个被马家人死死盯着的活靶子!谢若锦如何肯?如何舍得?
明明是谢远该死!凭什么谢远要逆天改变,让死的人变成她的幼弟?
谢若锦心中的愤怒不可抑制,这才有了之前那一出。
江氏嗔怪了谢若锦一句,见谢若锦神色间还有些不对劲,皱眉又道:“若锦?若锦?你可是病了?若有事,阿娘为你请医者可好?前些时候,寒尽不是送来了三个女医者,说是那三人都是从前跟着家里人,学了十几年医的,后来遇人不淑,这才奔了庵堂去,又重拾医术,还拜了名师。现下寒尽特特送了她们来,就是为了阿娘、你还有你阿妹。你既身子不适,就不必让她们闲着。”
说罢,就拍手让外间的侍女进来,去请女医来。
尔后,江氏脸上笑意微露:“倒是我从前想岔了。我从前只觉得,寒尽只是庶女,随便养养,养大了嫁出去就是。就是你阿爹从前要将她许到吐蕃去,为娘也只觉得,那样做的话,能为你阿弟添一分脸面,也是值得的。可是现在看来……寒尽虽入了庵堂,可这些年里,年年收容孤独无依无靠的女子幼童,还教她们生存之法,或医术,或刺绣,或厨艺等等,让她们得以重出庵堂,在世间得以有一立足之法,且还会在背后为她们撑腰,夺回公道……这等大善之事,既为寒尽自己积了福,也为你两个阿弟攒下了好名声。寒尽,的确很好,不枉我当初养她一场。”
谢若锦的脸色却越来越发白。太多的事qíng,都已经超出了她的预料。
她忍不住拽住了江氏的衣袖,半晌,嗫嚅道:“阿、阿娘,不可让小弟去做质子。”
江氏原本微微笑着的脸,这才变了变颜色。
良久,才道:“可是,不做质子,该如何做世子?可怜他阿兄为了他,宁可自己去战场拼杀,以命去挣取功勋。而将世子之爵让给他。这等好事,换了旁人家,又哪里能有?”
谢若锦还要再劝,就见江氏摆手道:“我知你在想些甚么。然而你小弟自出生就不受你阿爹喜爱,身子骨还差。现下他虽然才半岁大,我却是生过四个孩子的。知晓聪明的孩子与寻常孩子的不同。以你小弟现下的qíng形来看,远远比不得他阿兄聪明。至多,也就是比寻常孩子qiáng上一些而已。只是,他脑袋虽qiáng上一些,可身子骨却是不成……”江氏泣道,“他身子骨如此,又都要怪了我。既是我不好,我终归是要为他多考虑几分。现下既阿远愿意让爵,那,我虽不舍阿远去战场上拼杀,但你们三舅舅说的却是对的,以阿远的才gān,自己便能拼出一个爵位来,既是如此,何不给阿远自己拼杀的机会,也让我能好生补偿你小弟一番?”
谢若锦此时才知晓,原来,江氏是被江白说服的。
江氏从前以为自己只能依赖谢远时,只恨不能将谢远困在身边,半步不肯离开,实施皆要亲自经手。可是现在,江氏突然发现,就连自己随手养大的庶女,她都能依靠一二,而娘家也已经被封了侯,兄弟也有一个活着回来了,自己膝下还又有了一个小儿子。就连名分之上,自己也稳稳的压了马氏一头,让马氏在自己面前只能行妾室礼……
如此种种之下,纵然仍旧不得夫君喜爱,江氏却也不再像之前那般的固执的想要控制谢远——因为她开始知道,她能依靠的人,可以不只有谢远。
谢若锦神色复杂的离开。
她回到房中,被谢寒尽送来的女医诊治一番后,劝她心结解开,人便好,开了一副药,谢若锦神色恍惚的喝下后,便平躺在chuáng上,忧心忡忡。
待到第二日,谢若锦终于回过神来,知道事qíng已经不可更改,她该去求江氏,让她陪着去照顾幼弟才是。
结果……
江氏指着谢若锦就道:“你今年也有十九了,再跟着去照顾,你可如何还能嫁得出去?还是让你小妹去罢。你阿弟的老师远山先生,为其嫡孙孟十二郎亲自求娶了你小妹,那十二郎今年才十岁,若要成亲,至少也要五载光yīn。更何况你阿弟写信来说,孟家儿郎素来成亲晚,大都要十七八岁才成亲。这样的话,你小妹就能在长安城中留上五六年,好生照拂你小弟。你的话……若锦,你大姐和小弟都写了信来,说是你愿意的话,他们就在长安城为你寻一处人家,虽说因着你前番两次定亲……可能家世不会太好,但绝对是靠谱的人家,你若愿意……”
谢若锦必然是不愿意的。
纵然她现下已经十九岁了,纵然眼看着谢云屏根本不会早逝,可是,谁知道这世上的事qíng,会不会又变回原来的模样呢?
于是谢若锦只一味坚持,不肯更改。
因此谢远接了北地的信后,也只微微皱了下眉头,就不肯再为谢若锦上心了,只和谢云屏商量向元朔帝请旨让爵的事qíng。
当然,既要让爵,他的那个幼弟也该有个名字才是。
姐弟二人正在相商,就见阿守一脸怒容的从外头冲了进来。
背上的衣裳,还被撕开了一个口子,露出了阿守背上的那一个类似婴儿手掌的青色胎记。
谢远微微扬眉,正要开口,就见玉壶跟在后头,也气喘吁吁的冲了进来。
“大、大郎,外头殷王府三郎,正在外头叫嚣着,让大郎将他的弟弟还回去!”
第43章 身世
“大、大郎,外头殷王府三郎,正在外头叫嚣着,让大郎将他的弟弟还回去!”
谢远闻言怔住,转头去看阿守。
就见阿守的一张少年面容上,满是怒气和不忿。
谢远心中突然升起一股不妙的预感,果然就见阿守下一刻就朝他扑了过来,将他抱得紧紧地,低声开口。
“他说谎!我不是他们家的孩子!我是白láng阿娘的孩子!是你捡回来的,是你的!不是他们的!”
阿守的声音里充满了对外头那人的质疑,也充满了担忧和恐惧。
他不害怕被丢弃,可是,他害怕被他紧紧抱着的这个人丢弃。
他被这个人养了那么多年,早就把自己当成是他的了。纵然所有人都说,他迟早要长大,迟早要离开,迟早要成家立业……可是,在阿守心里,甚么长大,甚么离开,甚么成家立业,都说那些人自认为的而已。他这一辈子,都不会离开他的阿远。会一直一直的守着阿远,就算阿远嫌弃他烦了,他也绝对不会走。
谢远怔了怔,拍了拍阿守的后背,看向玉壶。
玉壶忙解释道:“大郎,今日阿守郎君是去了郊外蹴鞠。不意蹴鞠时候,有人犯规,阿守郎君言道要罚球,那人便恼了,和阿守郎君打了起来。结果,阿守郎君自是赢了,只是那人却暗示了其他人一起围攻阿守郎君。阿守郎君功夫了得,身上没有受伤,倒是没有吃亏。只是后背的衣裳被人撕扯开来,露出了后背的胎记。可是不巧,那胎记正好被正在那里看人蹴鞠的殷王府三郎看了个清清楚楚,上来便道咱们阿守郎君,是他失散多年的五弟殷五郎,还言道让咱们快些把阿守郎君还回去!话语之间,仿佛是大郎抢了他的五弟一般,十分的……蛮不讲理!”
玉壶这话说的还算是客气了。
事实上,殷王府的三郎之所以会这么肯定的上门来讨人,其实,是他早已通过别的途径,听说了阿守的离奇身世,知晓了阿守是被敬王世子从蜀地捡来的,更亲自“偶遇”过阿守好几次,仔仔细细看过了阿守的面容——虽然猛地看去,并不会觉得阿守像自己家人,但是,仔细看过去,将阿守的五官分拆开来,就会发现阿守的五官是分别像了殷王和前殷王妃,只是组合起来之后,反而乍看起来,不怎么像殷王了。
殷三郎知晓此事后,又特特“买通”了长安城的几个纨绔,故意让他们挑衅阿守,撕扯掉阿守的衣裳,这才真正的确认,阿守就是殷五郎,就是那个出生没有几个月,就被人从殷王府偷走的殷家嫡子,殷五郎!
殷家嫡次子被偷,至今没有被寻回的事qíng,谢远显然也是知道的。
只是殷王乃是如今仅存的三个异姓王之一,一直忠心耿耿,为圣人驻守西北边境,和吐蕃两相对峙,防止吐蕃人侵入大庆朝边境。其嫡次子被盗一事,也是发生在十几年前,据谢远所知,那个嫡次子,是在西北被盗,还是被吐蕃王的人和心恨殷王之人联手盗走的,因此谢远也好,其他人也好,殷王府放出的消息也罢,众人都以为那个殷王嫡次子是被带到了吐蕃境内,或是死了,或是被当成了吐蕃奴隶,虽然觉得可惜,却也只是如此。
而谢远也见过殷王的嫡长孙和殷三郎,也没有发现二人和阿守有任何相似之处。更何况,阿守是他在蜀地深山之中发现的,距离西北边境有那么远的路程,且这世上,丢孩子的人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谢远当然不会以为阿守会是殷王的嫡次子。
而殷王驻守西北,与吐蕃征战数十回,其心只忠于当今圣人和身居正统的太孙二人,对敬王这等有野心的藩王……殷王一系,对其从来不屑一顾。
谢远突然想到殷三郎和殷家嫡长孙,每每见到他时,只远远的躬身行礼,一句话不想多说,仿佛多看他这个敬王世子一眼,都有违他们对圣人和皇太孙的忠心的模样,眉心下意识的紧紧皱起。
紧接着,他就听到外头有人放鞭pào的声音。
鞭pào声极响,谢远不必出去,都已经猜出了外头这鞭pào声是谁放的。
转头就对已经神色凝重的站起来的谢云屏道:“阿姐,你去照顾好几个孩子,让他们不要被这鞭pào声吓到了。”
谢云屏犹豫片刻,看了阿守一眼,还是道:“那殷三郎我虽没有见过,却听人说起过。他虽是殷王府庶子,却是和殷二郎一样,都是被前殷王妃亲自抚育长大,对那位王妃感qíng极深。这些年里,也一直为了找寻那位王妃丢失的嫡子而四处奔波,为此,连成家立业都不肯。且他心思颇深,并非愚蠢冲动之人,今日会有此举,只怕是……早就猜到阿守是他丢失的弟弟,今日不过是在众人面前再确认一次阿守背上的胎记,再行此等qiáng行带走阿守,并令阿守与你彻底决裂,以证即便你这些年待阿守一直很好,殷王府也绝不会因此而和敬王府苟合。”
谢云屏说到此处,神色微微复杂的看了一眼阿守,叹道:“阿远,只怕阿守当真是殷家那位年幼丢失的五郎,否则,殷家也不会如此正大光明的与我敬王府这般彻底撕开了脸。只是,他殷王府想要踩着敬王府和阿远你的脸面,证明他们的忠心,阿远你……”
谢云屏原本想说,殷王府敢行此等事,想要踩谢远的脸面,谢远自该打回去。而打回去的法子……自然是主动舍弃了阿守。
可是,眼看着阿守双目赤红的盯着谢远,一手一直抓着谢远的手,不敢松开半分的模样,再想到阿守对谢远的救命之恩,还有这些年的姐弟之qíng,谢云屏竟是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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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后面的话。谢远目光微闪,对谢云屏微微一颔首,道:“阿姐,我明白的,你放心。”
然后,转身就拉着阿守往外头去。
谢云屏在后面追了几步,有心问,谢远究竟是明白了什么?明白了的话,就能当真舍了阿守,省的被那殷三郎利用么?
而阿守被谢远牵着,快步朝前走去,心中亦是一片混乱。
他虽然幼年被白láng抚养,可是脑子却并不笨。后来被谢远带走养着后,对他又事事照拂教导,每每瞧见他有不懂时,事后都会悉心告诉他其中缘故,授他以渔,教他如何变得聪明些,懂得这比láng心复杂百倍的人心。
只是阿守寻常有谢远护着,本身也没有被人jīng心算计的价值,因此才能过得相对简单一些,不必将自己陷于那些心机谋算之中。
可是,他不说,不代表他不懂。
方才谢云屏的那些话,谢远听懂了,阿守,也听懂了。
他知道,谢云屏口中从没有虚言,一旦说出口,那么,那些话,便定然是谢云屏思量许久,并且确定至少有九成可信。
因此阿守突然停下了脚步。
谢远一怔,转头看他。
阿守正认真的盯着他看:“殷王世子去年病逝,只留下一个三岁嫡长子在长安为质。剩下的殷二郎、殷三郎、殷四郎都是前王妃亲手抚养长大的庶子,心中皆向着那位嫡长孙。现在的殷王妃现下仅有一女一子,其子才不过五岁而已。”
谢远突然握紧了阿守的手,qiáng行打断他的话:“阿守,闭嘴!”
阿守这次并没有听话,只继续认真看着谢远,道:“殷王年事已高,却是三个异姓王中,最位高权重,手中兵士最多的人。阿远,我把这些权力都抢过来,给你好不好?”
一旁的玉壶听得心惊ròu跳,闻言膝盖一软,便后退几步,跪在远处。
谢远直接甩开了阿守的手,扬手要打,却终究没有动手,只冷声道:“阿守,闭嘴!”
阿守只继续道:“我先把那些抢过来。将来,如果你想要争那个位置,我就帮你争。你不想要那个位置,那么,你想帮谁,我就帮谁。帮完了,阿远还会要我的,对不对?哥?”
阿守说着,眼圈就是一红。
谢远亦觉眼睛发酸,可还是道:“你不必去。我已经想好了,他们如果不是你的亲人,自然皆大欢喜。如果真的是,你叫一声阿爹阿兄,也就是了,不需要认祖归宗,不需要改姓,毕竟,你在那个家里,也只是嫡次子而已。倒不如依旧做你的阿守,跟在我身边,给自己建功立业,挣得爵位,将来,再娶妻生子就是。”他扬起的那只手轻轻的落在了阿守脸上,温柔道,“阿守,继续留在我身边,做我的兄弟,不要掺和进那些事qíng里面。那些事qíng,太脏,太乱,太危险。”
阿守现下已经比谢远高了半个头了。
他微微低下头,和谢远两相对视,然后,避开了谢远的目光。
很早很早之前,他初初跟在谢远身边,和谢远懵懂的结拜为兄弟的时候,心中的确是想着,能和谢远做一辈子的兄弟,他心里很欢喜,觉得那就是这世上最美妙的事qíng,最亲密的关系。
可是,等他渐渐长大,知道了这“人间”的事qíng,他却觉得,他应该想要和谢远更亲密的关系。
不仅仅是兄弟。
第44章 知己
谢远看到了阿守的神qíng,立刻就知道,阿守,已经长大了,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
而这个想法,是他也不能改变的。
谢远神色复杂的看向阿守,良久,才道:“阿守,虽然你或许的确比我大一些,但是,从一开始,我却是一直将你当成阿弟在对待和照顾。从前如此,现在如此,将来,也会如此。你知道的,我并不需要你为我付出这些。”
阿守心中却是像是针扎一般的一阵阵的疼。
如果说一开始,他只是想着为他的阿远做些事qíng,让他的阿远将来能轻松一些,快活一些,为此,他愿意付出不得不和他的阿远分离的代价;那么现在,听了谢远的这番话,阿守心中想的却是,他当真,必须要离开了。
阿远一直将他当做阿弟,可是,他并不愿意一直做阿远的阿弟,更不愿意一直被守护,而不能守护阿远。
“不。”阿远不再一味低头,而是看向谢远,一字一顿道,“我要去西北。”
不是要去认亲,而是,要去西北,要去把西北兵权,尽数掌握手中。
谢远显然听懂了阿守的话,心中虽觉感动,却根本不愿意阿守这样乖巧懂事。
只是阿守乖巧归乖巧,却已经不听话了。他说完了这句话,深深的看了谢远一会,转身就率先大步朝外走去。
谢远沉默的原地站了好一会,才往外走去。
等他走到敬王府正门外头的时候,就见阿守已然和那位殷三郎对峙起来。
殷三郎口口声声,皆是这些年来对阿守的寻找,以及殷王府诸人对阿守的思念。
“当年五弟你失踪之后,阿娘痛不yù生,思念过度,常年缠.绵病榻。若非是一直期待王府诸人能将你寻回,若非是彼时我与四弟年纪还小,阿娘唯恐撒手而去后,我与四弟在府中不能安生,只怕那时五弟刚刚失踪,阿娘就会眼泪流尽,撒手离去。只是,就算如此,阿娘在苦苦思念阿弟三载后,终于熬不住对五弟的思念与担忧,彻底……”
殷三郎本是庶出,若非前殷王妃,也就是阿守的阿娘对他的悉心照顾和教导,他如何能有今日?心中对前殷王妃感念至深,说到此处,竟是堂堂七尺男儿,泪流满面。
阿守只面无表qíng的站在那里,盯着他看。
殷三郎痛哭了一场,一抬头,发现阿守面上并没有任何悲痛之qíng,心中生怒,怒的却不是阿守,而是养了阿守的敬王世子!
好巧不巧的,谢远就是这个时候从府中走了出来,殷三郎便一招手,身后数十个艰难的抬着大木箱的仆从,就将大木箱往敬王府门口一放。
殷三郎冷声道:“有劳敬王世子照拂我五弟五载,我五弟这些年在府中的花费……就用这十万两银抵了,自此之后,我五弟与世子,割袍断义,再无任何关系!”
说罢,执起腰侧佩剑,就斩断了阿守在他身侧的右手臂上的衣袍,以示决绝!
阿守本就机警,原本要躲,后发现殷三郎割的是他右手臂上的衣袍,忽而就顿住了。
割袍断义?还是断袖之盟?
谢远脸色倏然难看了起来。
他目光扫过被殷三郎故意放的鞭pào吸引而来的众人,只道:“你说阿守是你阿弟,他便是了么?你的证据可足够?你说的话可就算数?殷王府,当真又是你一个小小庶子做的了主的?”
说罢,甩袖道:“除非殷王有书信呈于圣人,言明白寿的的确确是其当初失踪的嫡次子殷五郎。否则,阿守就依旧只是阿守,是圣人亲封开国县子,与尔等殷家,无半分关系。”
言毕,转身往府中走去:“送客!”
既没有理会那已经敞开了口的十万两白银,也没有理会那些看得目瞪口呆的达官贵人。
更加没有理会阿守与殷三郎。
殷三郎面色难看,想要去和阿守亲近,却见阿守看都不看他一眼,就往这条街的街尾大步走去——那里是他的开国县子的府邸。
……
谢云屏在听到仆役说了外头的事qíng后,神色复杂,最终也只是轻轻一叹。
芙蕖听了,不禁道:“娘子怎的竟会叹气?莫非大郎此事处置的不妥?”
谢云屏看着在胡chuáng上玩闹的两个女儿,摇头道:“大郎很好。”
可不是很好么?
就算阿守当真要离开了,阿远也是想尽了法子,让阿守能够正大光明的拿回殷王府嫡次子的身份,正大光明的回去。而不是只因为殷三郎的一句话,就那样妾身未明的远远的去往西北,若是殷王因着种种缘故,不肯认这个儿子的话,阿守岂不是要成了整个天下的笑话?
如此便也罢了,阿守本就是无父无母的孤儿,殷三郎认了他,殷王却不认他,如此,对阿守的伤害不是更深么?
阿远将阿守当做真正的阿弟看待,因此才会这样为阿守着想。
而阿守……
谢云屏又不是傻子,且还经历了被夫家和娘家当做生子工具一般的对待,心中就更加明白,随着圣人的年纪越来越大,藩王夺嫡之争,迟早要开始。
阿守平日里不喜权势,不喜攀比,不喜金银,最喜欢的只是待在阿远身边,每每听到阿远的夸奖,和阿远亲昵的说几句话,心中就会欢喜无限。
这样的阿守,心中在意的只有阿远。他会想回到殷家,其缘故,定然也只有一个——想要在将来的某个时候,帮上阿远。
谢云屏轻轻一叹。
都说龙子凤孙,天生尊贵。
可是,谁又知道这龙子凤孙的苦?权力之争,皇位之争,从不曾停歇。
若是,若是当初太子没有死,是不是阿爹和二皇伯、四皇叔,就不会起了这些个心思?她也好,阿远也罢,是不是也就不会被卷进这些龌龊里面?
谢云屏看着chuáng上一个刚刚会跑,一个还只知道躺着舔手指的女儿,心中竟不知该是何滋味是好。
而殷三郎向敬王世子讨弟弟的事qíng,当天就传到了宫中。
元朔帝皱眉咳嗽了几声,看待郝善一脸着急,想要请太医的模样,摆手道:“不必,老毛病了。”
郝善顿了顿,又道:“那敬王府世子那里?”
元朔帝摆手:“阿远聪明着呢。不必担忧。只是……”
只是,聪明归聪明,难过……也是一定的。
可是元朔帝心中明白,正因为谢远聪明,才知道殷三郎上门索要亲弟,阿守必须回去。而阿守回到殷王府后……因着殷王乃是如今唯三的异姓王之一,还是兵权最盛的异姓王,谢远身为心思不纯的敬王世子,就再不能和阿守亲近如旧了。
他们从此,必须形同陌路。
不仅仅是顾忌着他和太孙,还是为了顾及敬王。
敬王当年尚且能将自己的妻女置之危险之中,尔后大义凛然的将其舍弃,现下一旦发现谢远和阿守仍旧还有兄弟qíng义在,未必就不会利用这份qíng义,和殷王jiāo好,企图得到殷王的支持。
而殷王向来只效忠圣人,只为了一个嫡次子,又岂会违背其忠心?只怕殷王接了阿守之后,如果阿守不再与谢远联系便罢了,一旦联系……殷王怕就是打死阿守,也要将阿守彻底纠正回来,让其只知忠心圣人,再不知其他人。
元朔帝心下一叹:“只是苦了朕的阿远。”
郝善在一旁站着,心里也是叹息。
可不就是苦了世子么?若是、若是世子当初争气一些,直接托生成了太子的嫡长子,或是世子gān脆不争气一些,长成了个纨绔,那又该多好?
这厢元朔帝能坐得住,东宫里头,太孙谢含英却坐不住了。
他xing子向来温和,闻得殷三郎竟是抬着十万两白银要去跟谢远换阿守时,气得直接摔碎了他平日最喜爱的一个砚台。
“荒唐!殷三郎竟敢如此欺负我阿弟!”谢含英蓦地站起身来,道,“更衣,我且去求阿翁,出宫去看看阿远。”
谢含英身边的宫人自是快步去给谢含英拿衣裳。
谢容英此刻也正待在谢含英身边,半晌,才嗫嚅道:“阿兄,你就这么喜欢谢远?”
谢含英闻言眉心一蹙,笑道:“容英这是怎么了?平日里你不是都唤阿远远哥么?他素日里最是疼你,若是知晓你要疏远了他,心里定然难受。”顿了顿,又道,“为兄心里也是希望你能喜欢他的。”
谢容英到底年纪小,闻言却急道:“可、可是,谢远他喜欢清婉表姐!”
谢容英说出这句话就后悔了。
他心里其实也是很喜欢谢远的。虽然平时偶尔会吃醋阿兄对谢远比对他亲近,但是显然,谢远比他更能知晓阿兄的心意,和阿兄向来如同伯牙子期,互为知己,他比不得谢远,本就正常。因此他也就偶尔泛泛酸意而已,并不曾想让二人当真决裂。
是以他说出那句话就后悔了。
谢含英微微惊愕,片刻后才笑道:“你是说阿远在婉儿家中弹奏的一曲凤求凰?我也是听过的,阿远的凤求凰琴艺高超,然而曲中却无qíng,显见是个还没有开窍的,又怎生会喜欢上你清婉表姐?”顿了顿,才又道,“那一日,其实是婉儿受人之托,想要问一问阿远是否有意于她。可是婉儿不想说出那人姓名让阿远为难,却也感动于那人痴qíng,才想了这个法子,想先试一试阿远是否开窍。结果……”
谢含英哭笑不得的摇了摇头:“阿远虽然已经是少年人,却还从未qíng动,根本就没有开窍,何谈喜欢甚么人?自然是皆大欢喜,婉儿不必让阿远为难,也有了回绝那人的由头。”
谢容英还有些犹豫:“当真如此?那人是谁?”
“你清婉表姐怎会做小人,将那人的姓名告知我?不过,你动动脑子,想一想最近谁家姑娘突然被禁足,至今没有放出来,且那姑娘若与阿远结亲,必会让阿远为难……又有何难猜的?”
谢容英愣了一会,突然想到了一人,这才恍然大悟。
谢含英摸了摸谢容英的脑袋,叹道:“我知你心中也是喜欢阿远的。既是喜欢,那就一直喜欢下去好了。咱们东宫艰难,岂不知阿远亦是艰难?这般艰难之下,他尚且可以顶着三皇叔的压力与咱们jiāo好,视我为知己,他之艰难,只怕更甚。只是jiāo好之事,须是两方之事。若阿远待你好了,你却如此这番一而再再而三的怀疑他,阿远将来即便看为兄的面子,却也只会给你几分面子qíng而已。皇室之中,本就难得一知己,你若要推开了阿远,将来还有谁会真心待你?”
“容英,谨慎并无错,然而,佛由心生,心中有佛,所见万物皆是佛。本心为君子,看人才是君子,所jiāo之人才能是君子。切莫失了本心。”
谢容英若有所思,良久,才终于点了头,和谢含英一齐更衣,求了圣人后,一齐出宫去看谢远去了。
第45章 天意
谢含英和谢容英在宫门下钥前,匆忙忙赶了出来。
原本他们是来安慰谢远的,结果谢远瞧见他们来了,并不提阿守的事qíng,只拉着他们一起对弈,对弈完了,就开始各执木剑,打了起来。
谢含英虽说每日晨起也会打拳舞剑锻炼身体,上课时也有骑she课。但他本心却并不是那么喜欢这些,元朔帝本就心疼他小小年纪就要担负起那样的责任,见他既已经每日锻炼了身体,素日也很少生病,便也不去苛求他练武。
因此谢含英和特意学了拳法、箭术、剑法并严苛锻炼的谢远就打不起来了。
倒是谢容英虽比谢远还小了两岁,却也是自幼喜欢练武,且他小时候身体比寻常小孩子胖,谢含英担忧他会走父亲的老路,因过度肥胖而导致最后连等待药渣子起作用的时间都没有,便管束他管束的极严。谢容英本身也喜欢这些,便也勤加锻炼,因此现下虽然仍显得有些胖,身子却也qiáng健了很多,甚至能和谢远打上一场了。
当然,这得是谢远故意让他的qíng形下。
谢容英也不糊涂,他和谢远打了一会,就发觉谢远比起一年多前没有离开长安的时候,功夫好了不止一星半点。因此打了一会后,他就自己丢了木剑,拉着谢远就讨好的问他功夫长进的缘故。
谢远就笑:“当然是因为我有一位好阿舅!”
谢容英和谢含英对视一眼,俱都想明白了其中缘故——江白本就是武将世家江家出身,本身本事就qiáng,上过战场,又有了去往海外数年的经历,功夫底子自然更qiáng悍。谢远跟着江白在船上一年多,江白自然不可能亏待自家外甥,自然是自己会什么,就把那些教给谢远了。
谢容英想罢就叹:“那我不如也去求阿翁,让阿翁帮我寻一位上过战场的师傅来?”
谢含英闻言,就敲了谢容英的脑袋一下:“你可想好了,将来当真要上战场?如果要去的话,你可不只是要学武,还要像阿远那样,熟读各种兵法,最好现在就开始培养亲信,还要做好在战场上受伤的准备……这些,你若都能做得到,那我便替你去求阿翁,为你寻一个本事qiáng悍的将军,让他直接做你的老师!”
谢容英原本还挺兴奋,听得谢含英这一番话说下来,就不自觉的吐了吐舌头,觉得他还是老老实实的跟着自家大哥身后当小跟班好了……至于上战场,他还当真没有那种想法。
谢远只在一旁微微笑着,想了一会,就把那只被谢容英丢下的木剑捡了起来,和自己那一只一起拿在手里看。
谢含英心细如发,见此,便走到谢远身边,道:“怎么了?”
谢远顿了顿,道:“从前都是我与阿守,各执一剑,一起对练。将来……怕是再无机会了。”
谢含英心下也是一叹,拍了拍谢远的肩膀,道:“殷王忠心可鉴日月,阿守是他的孩子,一旦回去,殷王……的确不可能再和像从前一般,甚至有可能必须要和你佯作互不认识……是为兄的错。”
谢远原本是当真在难过,听得谢含英这句话,就笑了起来:“阿兄在说甚么?那本就是阿守自己的选择而已。原本,他若不喜欢,也可以不去理会那些,反正也无人会bī着他必须和殷王认亲不是?只是……父母恩义犹在,且我们听说,阿守的阿娘,也就是那位前殷王妃是思念失踪的儿子过度而死的。阿守身为人子,又是被白láng养大的,心思纯良,想要认回家人,也是应有之义。”
谢含英不疑有他。他认识了阿守也有几年,知晓阿守xing子说不上纯良,但单纯却是有的——想当初,阿守被阿远刚刚带来的时候,常常思念他的白láng阿娘,为此还常常令前去蜀地的人,帮他的白láng阿娘捎带猎物,打猎时除非被láng主动攻击,也从不she杀láng族,其秉xing的确单纯。这几年被阿远又护得极好,年纪这般小就自己给自己赚得了爵位,素日里也没人故意为难他。
这样的阿守,谢含英是想不到他会为了阿远才回去认亲的。
谢远也不戳破这些,只又沉默一会,瞧见谢容英困了,便令人将谢容英带去休息,和谢含英两相对坐。
良久,谢远才站起身,为谢含英续上一杯花茶,顿了顿,终是道:“阿兄,阿舅出身将门,已经打算向阿翁请命,驻守东部边境,收拾这几年开始时常作乱的扶桑、高丽,还有那些常常扰民的海寇。我、我打算随阿舅一起离开。”
谢含英原本端着茶盏的手就是一抖。
他抬起头,看向这个才仅仅十二岁的少年,一眼看去,就看到了少年双眸中的决心。
谢含英放下茶盏,苦笑:“阿远,你还小,不必如此。你这般,岂非令为兄心下不安?”
谢远答非所问:“阿兄,阿翁近来的药方,变了吧?”
谢含英一怔,沉默下来。
他虽比不得谢远聪明,甚么都能一学就会。可是,他曾经照顾了生病的阿爹许久,又跟在常常吃药的阿翁身边多年,心里也担忧阿翁身体,便也研读了不少医书,当然知晓那些药方的改变意味着甚么。
更何况,他久居宫中,时常侍奉圣驾前,阿翁也并不瞒他甚么,因此他还知道,阿翁已经让人去寻回炼丹的道长了。
阿翁的身体虽说现下还能用那些药方支撑着,可是,等再过些日子,只怕那些药就不管用,只能领那些炼丹的道长炼些丹药来,qiáng撑身体了。
因此谢含英心中纵然有再多的不舍,心底深处却是明白,阿远的选择,是正确的。
阿远的确,该走了。
谢含英想到这些,不禁站起身来,看着谢远,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来。
谢远笑道:“阿兄,我此去,定是要将世子之位让给我的那个才几个月大的胞弟。今后,我的那个胞弟,就有劳阿兄照拂了。”顿了顿,眨了眨眼,道,“当然,将来战功需要我自己挣,但是,战功挣下来,我将来的爵位嘛……还要有劳阿兄了。”
谢远的话中之意,谢含英如何听不出来?
闻言大笑,抱住谢远,道:“好阿弟,此生,为兄定不负你!”
谢远等谢含英抱完,松手后,才长揖一礼,朗声道:“臣,谢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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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是如此!”……
又过十几日,殷王府殷王竟当真舍下藩地诸多事务,远赴长安,亲自见了阿守。待见得阿守后背上的胎记后,当着圣人、太孙和谢远之面,痛哭流涕、老泪纵横,当场认下了阿守。
并言道:“当初我们最后查到的消息,就是贼人将我儿带去了蜀地深山。只是蜀道艰险,深山众多,王府派人寻觅多年,都未曾寻到过我儿踪迹。且那贼人既将我儿放在深山里头,几乎有九成可能,我儿已经被虎láng吞食。因此臣不敢将这个消息告知内子,既怕内子担忧,又恐那贼人知道臣等已经查到了蜀地,会再想法子去找只有那么一丝可能活下来的我儿,将他送往其他地方,是以,这些年来,府中才任由我儿被偷走送往吐蕃的消息传扬开来。”
谢远站在一旁,并不说话。
谢含英看了他一眼,也没说话。
元朔帝亲自扶起了殷王,看了他一会,又打量起阿守来,果然见二人五官之上,仔细看去,的确有些相似之处。
可是,元朔帝还是拍了拍殷王的肩膀,又问了一次:“殷老弟,阿守虽是个可怜孩子,但他被我孙儿照顾教导的很好,将来没有殷王府,也能有自己的一番成就。你可是看清楚了,他当真是你的儿子?若是三郎弄错了,咱们现下就说清楚,让三郎与阿守道个歉便也是了。可万万没有过个三五年,老弟再跑过来告诉我或是含英,说你们当初认错了人,阿守并不是殷王府的人的事qíng发生的道理。”
殷王只比元朔帝小个一二岁,只是他成亲晚,得子更晚,因此孩子才和元朔帝的孙子辈差不多大。
他闻言忙道:“圣人也是见过内子的。圣人且看,阿守的容貌,是否与内子也有一二分相似?”
元朔帝轻叹一声,还是对郝善一点头:“让太医进来,为他们二人,滴血验亲罢。”
殷王一怔。
元朔帝微微对着谢远站着的地方一抬下巴:“那就是我孙儿阿远。也是他当初将阿守从那深山里带出来的。虽然阿守年纪现下瞧着比阿远大了,可是当初,阿远刚刚将阿守带出来的时候,阿守身形极其瘦小,看起来比阿远还要小上一二岁,因此阿远便一直将阿守当做亲弟弟一般照拂着。”
殷王沉默不语。
元朔帝只做没有瞧见他的沉默,继续道:“既当做弟弟,那么,单单是你们的一面之词,显见是不够的。自然要滴血验亲,再无更改。”
谢远此举的目的,元朔帝也好,殷王也好,显然都知道,谢远是想要殷王再没有反悔的余地。
就算将来阿守做了甚么大逆不道的事qíng,他依旧是殷王的儿子。
殷王可以大义灭亲,却绝对不能反口说——是当初三郎认错人了,其实阿守并不是他们家的人,因此,阿守做的任何事qíng,都和他们家无关。
殷王其实在看到胎记,闻得阿守是被从蜀地带来,且还是被白láng养大的时候,就知道阿守十有八.九,就是他那个丢失的孩子了。
待再仔细看清楚了阿守容貌,就知道阿守初初看起来,并不像他或是前殷王妃。可是,认真打量一番,却能发现,阿守的容貌,是二人容貌的结合,五官并没有一致的像一个人,而是分别像了两人,殷王便知晓,这个阿守,一定就是自己丢失数年的那个儿子了。
只是饶是如此,殷王早就听说过了那个谢远的本事,心中也担忧阿守会和谢远继续兄弟qíng深,便没打算当着众人的面,行滴血验亲之举,心中打算的,未必就不是将来一旦阿守背弃殷王府,殷王府便能毫不犹豫的舍弃阿守。
可是现在……
那位敬王世子,根本不容许这件事qíng的发生。
殷王面色沉了沉,然而事已至此,他也瞧出了圣人是当真喜欢这位敬王世子,心中虽仍旧有犹豫,但还是在太医来了之后,全都照做了。
谢远站在一旁。
他当然知道滴血验亲的不可取与不准确。可是,准确不准确又如何?如果血不相溶,他就可以带着阿守直接离开,完全撇开殷王府,不必让阿守陷在yīn谋诡计之中;如果相溶的话……至少,阿守在殷王府的地位,此后便无人可以动摇。
只是谢远的希望美好,结果……
“回圣人,殷王与阿守郎君的血相溶了。他们二人,乃是亲生父子。”
太医的话清清楚楚的传递到了每个人的耳中。
谢远心中轻轻一叹,只能攥紧了拳头,让自己冷静的站着。
殷王原本仅剩的一丝怀疑也无,抱着阿守,就大哭起来。
元朔七年,六月初。
阿守正式改变为殷守,被认回殷王府,为殷五郎。元朔帝同时保留其正五品开国县子的爵位。
又过两日,因殷王藩地紧邻吐蕃,诸事繁忙,带着殷守与殷三郎,留下嫡长孙在长安为质,与元朔帝拜别。
同年六月二十,太孙谢含英大婚。
同年七月二十六,太孙谢含英两位侧妃同时进东宫。
同年八月初一,宁远侯江白在朝堂之上,请求去东面边境领兵带将,为君分忧。
敬王世子谢远,同日请求将世子之位让与胞弟谢秋然,摘世子之位,请求征战沙场。
第46章 事成
宁远侯江白本就是将门出身,其一身本事,也大都在领兵带将之上,因此他请旨离开长安,自然是在qíng理之中。
朝着诸臣心中也觉得此事实属正常。且江白的本事在当初有些朝臣也是见过的,明白把江白放到东边,让他去收拾那扶桑、高丽,还有海上的贼匪,的确是个好主意,也是让大庆朝更加安稳的法子。
元朔帝本就有此意,现下听得江白请旨,微微眯眼,点头,却没有立刻答应,只含笑亲自去扶起江白,道:“卿惦记朝廷,乃是大庆的福气,也是朕的福气。只是,卿膝下,现下是否只有一子?倒不如待到卿的妻子再次有孕,再行此事,倒也不急。”
江白再拜言谢,道:“圣人惦念,臣万死不能报。幸臣之妻前日恰恰查出有了身孕,臣之岳父岳母大人犹在,外甥女福清郡主也在长安,恰好能照顾内子。此次,却也是内子三劝臣,让臣顾忌圣人天恩和百姓安危,才令臣能安心向圣人请旨。内子贤惠,臣心中才安。”
元朔帝大笑:“既如此,朕便赏宁远侯夫人玉如意两柄,宁远侯嫡长女、嫡次女,皆为县主,食邑六百户。”顿了顿,又道,“不过,宁远侯如今仅有一子而已,侯夫人腹中这一个,若是小郎君,自然更好。”
江白自然知道元朔帝的好意,只磕头谢恩。
元朔帝心qíng大好,近日来身体上的疲累和病症,竟乍然好了一二。
谁知他刚刚重新跪坐席上,就见谢远也站了出来,同江白一样,请旨去驻守边境,征战沙场。
朝中臣子脸色诸多变幻,待抬头时,就瞧见圣人面上,虽神色复杂,却并没有恼怒这位敬王世子的不自量力。
诸臣见状,便都垂头不语。
谢远的话却还没有说完,除了请旨跟随舅舅江白去边境,还道:“诸王世子,皆在长安为质。孙儿身为敬王嫡长子,得阿翁与阿爹眷顾,得以为敬王世子,久居长安为质,本属应当。然,孙儿自幼志在疆场,却是想主动放弃世子之位,愿望边境,自兵卒做起,若有本事,便为将,若无本事,愿一世为兵卒!”
元朔帝终于站了起来,轻叹一声,道:“阿远,你是朕的孙儿,一世荣华富贵,本就是逃不掉的。何苦如此?”
他最终,还是不忍心。
这个孙儿,这样的优秀,这样的惊才绝艳,这样的……像他故去的那一个最最出色的儿子,元朔帝人老了,心也软了,如何会舍得这样一个让他喜爱的孙儿,小小年纪,就舍去了藩王世子之位,反倒去边境之地,做一个小小兵卒?
谢含英早就知晓了谢远的打算,然而事到临头,他心疼这个阿弟,闻言也劝道:“正是如此。阿远你还小,既未曾成家立业,又不曾去过战场。你若当真志在疆场,倒不如再等上几年?且那世子之位……”他顿了顿,看向元朔帝,“本就该归嫡长子所有,或许,或许……”不必剥夺?
毕竟,大庆朝的藩王世子,本就是一个少有人能企及的爵位了。谢远将来功劳再多,不是开国之功,也绝对赚不来一个藩王之位了。
既是如此,谢含英又如何舍得谢远让给旁人?
元朔帝不语。
谢远只笑道:“阿兄,你答应了我了,不是么?”
谢含英顿了顿,只能抿唇不语。
元朔帝瞧见兄弟二人的这般模样,心下却是突然放下心来——虽然他的儿子们为了皇位,已经开始蠢蠢yù动,但是,至少,他的孙儿辈,还有真正兄友弟恭的,不是么?
况且,父母之爱子女,当为之计深远。
他是谢远的祖父,心中疼爱这个乖巧懂事的孙儿,自然是要为谢远往长远了打算。
而往长远了打算,对谢远来说,最好的未来,当然是先摆脱敬王世子身份,这样的话,将来敬王当真要反,谢远却也能依旧在边境为国抵御蠢蠢yù动的外寇。以谢含英对谢远的好,自然是无论如何,都不会令谢远参与到他和敬王、定王、显王的争斗之中。这样的话,将来无论是谢含英赢了,还是敬王赢了,至少,谢远都能安稳的保留下来。
就算敬王若赢,或许不会让他继承皇位,但是,至少,他还会好好活着,不是么?
元朔帝轻叹一声,心中定下了主意,面上却不显,只扶起谢远,道:“阿远,你再让阿翁想一想。”
元朔帝并未拖延太久,等到谢远第四次请旨时,四不过三,元朔帝终于答应了下来,摘谢远敬王世子身份,令其以兵卒身份,去往边境,并不曾再行封赏其他爵位。
其余几个藩王世子的心瞬间就落了下去。
虽然他们也想要有个法子离开长安,摆脱这种不得不留在长安为质的尴尬身份,可是,藩王世子的身份,他们也不想丢掉。
因为一旦丢掉,他们将来无论有再高的成就,也比不得如今。
就算他们的父亲将来成功……又哪里还会在乎一个曾经连世子身份都主动放弃过的儿子?
且,他们也未必就愿意把世子之位让个胞弟或庶兄庶弟。
谢远三叩首谢圣恩。
元朔帝又道:“再下旨去北地敬王府,令新世子谢秋然,即刻来长安。”说罢,又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这一咳,就接连咳了数十声都没有停下来,惊得众人连叫太医。
皇太孙谢含英面色苍白,在一旁亲自侍奉。
然而无论如何,此事终于落定。
朝堂上也是有马家人的。他们原本倒是想为自家争上一争,可是,怎么争呢?
眼看着圣人年岁已大,宾天也是迟早之事。若是这个时候,不让马氏所出的谢瑾然待在北地,那,一旦敬王反了,谢瑾然又将何去何从?
倒不如再次忍了,任由一个小奶娃先坐了那个世子之位好了。
北地与长安距离不算太远,只四五日的路程。
因此没过几日,北地敬王府,敬王就收到了消息。
又过一日,朝廷圣旨也终于到了。
接完圣旨,又听完了来使的嘱咐。
敬王回到后宅,神色复杂的看着抱着谢秋然站在他面前的谢念,目光幽深。
良久,才道:“既是你阿翁亲自为你定了婚事,又让秋然入长安……那你姐弟二人,便自往长安去罢。告诉阿远,家中之事,他一概无需挂念,本王自会为若锦,再择一门好亲。还有江氏……既她坚持,那就让她养着那个丫头好了。其余事,让阿远好生跟着他阿舅学习带兵之事。若有闲暇……就多抄些孝经好了。本王知他过目不忘,却不知他虽记得那些东西,但是,到底有没有记在心上。知晓孝道乃为人之本!”
敬王最后几个字,说得格外咬牙切齿。
谢念一身鹅huáng裙衫,闻言只恭敬屈膝称是,面上并无一丝讨好、恭维甚至怨念。
敬王多看了她一眼,见她神色淡然的仿佛自己根本不是她的父亲一般,登时怒从心头起,冷哼一声,转身便走。
待快步走到门口时,却瞧见了一脸神棍模样的孤鸿子,朝这边走了过来。
敬王微微皱眉,顿住脚步。
孤鸿子也瞧见他了,步子丝毫没有加快,只依旧慢悠悠的一脸世外高人的模样朝敬王走去。
待走到跟前,才稍稍躬身一礼,微微笑道:“王爷,可是去见四娘和世子了?”
敬王顿了顿,不答反问:“先生也要去见他们?”
孤鸿子笑了笑,对身后的小厮一抬下巴,那小厮就送上了一只古旧的匣子。
孤鸿子怀念的将匣子打开,露出里面的一把折扇,笑道:“王爷是知道的,我和老宁远侯有过几面之缘。如今老宁远侯过世,膝下只留下一子,这件老宁远侯曾经请我题字作画的扇子,也就只好给宁远侯了。”说完,又带了些调侃语气的道,“毕竟,当年老宁远侯为求我的字画,可是付了银子的。我从前没记起这件事qíng也就罢了,昨个儿偶然记起此事,自然是要把折扇还了去。免得将来入了地府,那老宁远侯又bī着我要银子了。”
孤鸿子的话一说完,敬王就放下了心,道:“那先生便去罢。”顿了顿,又道,“当然,若先生不愿,就是还些银子给宁远侯,我敬王府,也是担得起的!”
孤鸿子摆手道:“这有甚么?一副扇面上的字画而已。不需劳动王爷。”
敬王这才点了点头,继续离开。
孤鸿子望了望天,心中却是愁云惨淡。
这天,不对劲啊。
他身边的小厮素来知晓孤鸿子的脾气,见他发呆看天,就催促道:“先生,您再不去瞧四娘和世子殿下,待会天色晚了,咱们可就要拖到明天才能来啦!可是明天,说不得,四娘和世子,明天就要走啦!”
孤鸿子这才回过神来,摇了摇头,还是继续往前走去。
待行得院外,才停下脚步,等着人去通报。
只是这次他见到的,却不只是谢念,还有一脸茫然的谢若锦,以及被谢若锦抱在怀里的襁褓中的谢秋然。
孤鸿子进入院中,就是一愣。
目光就落在了谢若锦怀中的襁褓上面,眉心紧锁。
原来,真的要变天了。
不,已经变天了。
第47章 三年
孤鸿子的目光太过直接,一直都落在还在襁褓中的谢秋然身上。
谢若锦还在有些茫然失措的出神之中,并未曾发现孤鸿子的奇怪之处。
可是,谢念站在一旁,却将孤鸿子的目光全部看入眼中,微微皱眉。
“先生。”谢念清脆的声音响起,“可是我六弟有何不妥之处?”
孤鸿子这才回过神来,转头看向谢念,捋须含笑道:“世子殿下有大郎这样的兄长和大娘、二娘、三娘、四娘这样的姐姐,自然无甚不好。只不过……敢为四娘,老夫年迈,却许久未见襁褓婴孩,可否让老夫抱一抱世子殿下?”
府中所有人,改称呼改的都极快。
仿佛圣旨一下,众人下一刻,就将敬王世子从谢远的身上挪到了谢秋然身上。
谢念微微失神,片刻后,顿了顿,仔仔细细打量了孤鸿子一番,才道:“舍弟虽年幼,份量却不轻。不若让其rǔ母抱着,先生再看看他好了。”说罢,就对着谢秋然的rǔ母使了个眼色。
那rǔ母自然乖觉,知晓自己接下去几年里,都要看着谢念的眼色过活,自然是上前去,躬身对谢若锦道:“三娘,六郎身子重,不若让奴来抱他?”
谢若锦仿佛这个时候,才终于回过神来,怔了怔,将谢秋然又抱紧了几分。
那rǔ母本就是奴仆,顿时有些不知所措,看向谢念。
谢念蹙眉,上前几步,道:“三姐,先生大才,让先生看一看六郎,可好?”
谢若锦抬头看了她一眼,又转头看向在一旁高深莫测的站着的孤鸿子,心中突然升起一股希望。
——前世时候,虽然孤鸿子是在阿爹继位,立六郎为太子后,才作为太子太师,去教导六郎。但是,自那之后,孤鸿子便一心向着六郎,教了六郎许多的为政之道,在六郎继位后,还做了将近十年的宰相,期间不但辅助六郎做了很多大事,还为六郎培养出了许多能臣gān将,让六郎在失去孤鸿子后,也能在朝中找到能gān的帮手,让整个大庆朝一派祥和……
这样的大才之人,若是此刻就瞧上了六郎,那是不是说,一切,都还有改变的机会?
不是改变前世之事,而是将因她之故,而改变了的事qíng,重新改回去?
谢若锦想到这里,就忍不住站了起来,想要自己抱着谢秋然走向孤鸿子。
谢念拧眉,从谢若锦身后拉了她的衣角一下,低声道:“三姐,不合规矩。”
是了,孤鸿子虽是有大才之人,被敬王极其看重,但孤鸿子再有大才,终究也只是敬王的家臣,在朝廷上连品级都没有。她们敬重孤鸿子的人品才学是应该的,但亲自抱着阿弟给孤鸿子看,且不说男女有别,这原本就不合规矩。
谢若锦转头看了谢念一眼,那一眼里……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谢念一怔。
随即,就看到谢若锦把谢秋然jiāo给了rǔ母,小心翼翼的模样,仿佛把谢秋然当做了一不小心就会砸碎的瓷瓶。
谢念目光微微闪动。
一旁含笑捋须的孤鸿子目光也是微微一动。
只不过这一次,他看的不是谢秋然,而是谢若锦。
从前他也是见过谢若锦一次的,只是在孤鸿子看来,谢若锦并不重要,且前次看她面相,也算是大富大贵,而这次再看……
孤鸿子只是一眼看过,心中便思虑诸多。待rǔ母抱着谢秋然走到他身旁时,孤鸿子才仔仔细细看起了谢秋然,眉心不曾皱起,可是他心里却是忍不住深深叹息。
五年前见谢远的那一面,孤鸿子就觉天象有变。又觉谢远终究是个孩童,一旦被安排在长安为质,就是再有天分的孩子,一旦做了质子,无人管束,也只会被埋没而已。而这世上,伤仲永一事,本就不稀奇,不是么?
孤鸿子也因为这个缘故,五年前虽有些许觉悟,却仍旧没有太过在意这些。
直到现在,他发现真的要变天了。
低头仔仔细细去打量婴孩面相,孤鸿子心中越发觉得,天象改变之事当真已定。他无论做甚么,都不合适了。
襁褓中的这个婴孩,一丝龙气都无。他,做不了皇帝了。
孤鸿子面色微微复杂。可是,想到那个远在长安,即将前往战场的谢远,又觉或许此事也不无不可。
那个孩子,七岁之时就愿意想方设法为家中姐妹谋划,之前为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láng孩,也能做到细致周到。现下又愿意小小年纪抛下世子之爵,远去战场……
不论其他,单论其品xing,却是的确能做一个仁君。
孤鸿子心中长叹一声,只恨自己无法前去瞧一眼谢远,看一看谢远的面相。
只是想到敬王面上的那一丝龙气,孤鸿子心中疑惑,然而仔细推算,又觉此事不该有才是。
他看了谢秋然许久,久到睡得迷迷糊糊的谢秋然“啊啊”叫了两声,醒了。
rǔ母正要抱着谢秋然去察看他是否是弄污了身体,毕竟,小小婴孩,这本是常事,结果就被谢若锦抢了去,小心翼翼的亲自动手。
谢念对此早已见怪不怪。
孤鸿子沉吟半晌,见谢若锦背过身去,打理好了谢秋然后,又想让rǔ母抱着谢秋然给他看,才笑道:“小殿下乃是大富大贵之相,将来必然一帆风顺,一世安泰。”瞧见谢若锦面上的喜色,顿了顿,又意味深长的道,“倒是三娘……珍惜当下才是。”
谢若锦怔住。
孤鸿子得到了自己想知道的,心中知晓就算是变了天,他将来也未必没有能为将来的明君效一份力,为天下百姓做些事qíng的机会,便只含笑离开。
虽变天之事不在他的意料之中,然而,世事本无常,他又何必一直拘于天象,不知变通?
谢念虽不知孤鸿子所言何意,可是,姐妹一场,她还是最后劝了谢若锦一次:“三姐,你若愿意,就让阿远去想法子,给你再论一门亲。无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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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如何,好歹也比被……”那等本就要死的病秧子拿去冲喜,冲喜不成,还要被污蔑是克夫命硬之命的好。谢若锦却只抱起谢秋然,冷声道:“我的事qíng,你无需多问。倒是你,善自珍重才是。”
尔后转身便走。
谢念气急,想到敬王之前跟她说的那一番话,对这个三姐只觉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摇了摇头,也只能转身去收拾东西,安排好家中诸事。
好在那妾室之中,有一胡姬潋姨娘,她刚刚诞下一女,已经被阿娘养在膝下,权作阿弟不在了,哄阿娘开心。而那潋姨娘也是乖觉懂事又有些管家之能。待她离开了,将来三姐也出嫁——虽然谢念知晓,这大概还要再等上些时候——潋姨娘也能帮阿娘将主院看管好,不至于让阿娘被人算计。对谢念来说,如此便是足够。
当然,她心中其实还想让潋姨娘最好过几年再生个孩子,这样的话,潋姨娘有了依靠,自然也就会为阿娘更尽心尽力。
谢念想着这诸多琐事,揉了揉额头,转身也自去忙了。
元朔七年九月中旬,新敬王府世子谢秋然,与其嫡姐谢念,终于带着一百人马,到了长安。
谢远出城三百里相迎。
谢秋然犹在襁褓之中不知事,谢念见了谢远,姐弟二人,五年未曾相见,再次见面,却是相顾泪流。
这世上,他们是一前一后出生,是这世上最为亲密的人。这是谁也比不上的。
同年十月中旬,谢远跟随宁远侯江白一同率军离开长安城,前往那个瞬息万变的战场。
同年十一月,元朔帝重病,卧榻半个月,朝中诸事,jiāo由太孙监国。
十一月十六,元朔帝终于再次上朝,诸事处理之后,便言道:“盐,收归朝廷所有。其余藩王权贵商人,皆不得再经营贩卖。”
满朝哗然,为此争吵不休。
盐之利最重,只需柴火烧之即可。其中利益,不可估量。
而元朔帝心知自己开朝才几年之久而已,根本不是削藩之时。就算是太孙谢含英继位,也该苦心孤诣数十年之久,才能行削藩之事。而现在,他虽不能削藩,却能做些事qíng,让他的好孙儿将来继位之时,可以国库丰.盈,令诸藩王凡事必然思虑再三。
谢含英知晓阿翁之意,心中感念阿翁疼惜之qíng,终是再朝中与诸藩王来信争吵了一月之后,上折子请元朔帝收回将盐收归朝廷所有的旨意,被元朔帝狠狠责骂了一个上午,最后罚十仗,闭门不出半个月。
待谢含英再次上朝时,又请命盐可收归朝廷所有,但朝廷可分发许可诸人煮盐、卖盐之令牌,并收取盐税,统一盐价,不许任何人罔顾朝廷指令,高价卖盐等等。
如此朝廷又在朝堂上争吵了一月之久,那些世家贵族,才终于站在了太孙谢含英这一边,认可了谢含英的做法。同时,不少世家贵族对这位太孙的好感也慢慢加深。
虽说三位亲王藩王,和三位异姓藩王都不喜此事,可是,圣人年迈,又一意孤行。诸王心中唯恐不答应此事,圣人便会直接将盐收归朝廷所有,不许藩王cha手盐事,便都捏着鼻子应下此事。
东宫,谢含英坐在月下,一面听清婉抚琴,一面遥遥对着东面举杯。
元朔十年九月,元朔帝重病,诸藩王蠢.蠢.yù.动。
突厥从正北面越过敬王藩地攻击大庆朝,宁远侯率二十万大军从东面往北面援助。
同时,高丽与扶桑联手,攻击大庆东面。
江白留下的几位经验丰富的老将军,竟同日腹泻不止。
十五岁的谢远身披盔甲,骑在一匹枣红色的汗血宝马之上,带兵迎战。
第48章 大胜
边境营帐之中,三名老将军好不容易缓了一些,黑着脸坐在军帐里,问道:“谢远……谢将军,当真已经带兵应战了?”
几名副将面面相觑,半晌,道:“回将军,是。”
毕竟,他们这边东边边境沿海,若是无人应战的话,那么,高丽和扶桑那些贼人,定然会上岸杀戮边境普通百姓,抢夺金银和粮食,甚至有可能借机将边境城池直接攻占,直到朝廷有空来驱赶他们的时候,他们也抢夺了足够的东西,到时候便直接称臣退让离开也无妨。
高丽和扶桑这种手段,早就玩了不知多少遍。就是那突厥人,亦是如此。每每即将过冬时,就到边境去好生抢上一把,抢完了就回糙原过冬,好不快活。
只是这一次圣人重病垂危,几位藩王蠢蠢yù动,如此之下,敬王藩地虽是在北地,却也并没有占领所有的北地,只是占领了其中一部分而已。
因此那突厥人,才会抓住机会,越过了敬王藩地,直接攻向了防守不是很严密的玉城,玉城发出求救消息的时候,已然失守。
敬王大约也没有想到,他只是担忧定王和显王,因而稍稍迟疑,推迟了几日救援,就使得玉城失守。
恼怒之下,虽也派了人去救援,但却因种种顾忌之下,没有派出足够多的人。
而元朔帝心知他即将故去,怕也制不住几个儿子,便就令宁远侯江白前去支援。
宁远侯彼时驻守的东面边境原本是号称有三十万大军的,本就人数众多,因此知晓此事重大,便留下八万多的将士,将剩下的人都带走前去救援,希望能快些将玉城抢回来,尔后连夜奔驰返回。
却没有料到,高丽和扶桑竟同时出手。
原本即便如此,边境留有八万将士,又有江白特意留下的几员经验丰富的老将在,也并非不能打。
可是,谁又料到,几位老将竟然都被算计——除了他们,还有他们身边的贴身侍从,也都开始不适。
可见,定是那扶桑或高丽的细作混了进来,才会发生这种事qíng。
毕竟扶桑人和高丽人虽然和大庆朝的人相貌有些区别,但大致上还是颇为相似,若是有人特意训练,因此而出事,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qíng。
一名已经须发皆白的老将冷哼道:“胡闹!huáng口小儿,竟也敢带兵离开?都怪元帅糊涂,临走之前,竟给了那huáng口小儿将军之位,还让他手持兵符,简直就是荒唐!胡闹!”说罢就重重的将刚刚喝完的药碗重重摔在案上,怒道,“还不快快把他找回来,省的真的出了事,到时候,元帅和圣人太孙还有敬王,反过来要责怪咱们!”
他口中的元帅,就是宁远侯江白。
另一名中年将军皱眉道:“胡老将军慎言。谢将军虽年幼,可军功却不小。前年海贼扰民,便是谢将军带人从后包抄,亲自在海下待了整整一天,意外将那帮海贼全部生擒;去年有人私自贩盐,也是谢将军机警,直接将其头目揪了出来;就是这一次,我等皆腹痛至此,谢将军不去,谁还能领兵打仗?难道说,胡老将军的意思,是让咱们就在这里冷眼看着那些高丽人和扶桑人上岸欺凌我朝百姓么?眼见就要过冬,胡老将军该知道,这些人的贪心,比之那些吐蕃突厥蛮夷,亦不远矣!”
那胡老将军被气得直大口喘气,可是,不等他恢复过来,就觉小.腹处一阵轰鸣,立刻起身,往帐篷外奔去。
那中年将军冷笑一声,来不及嘲笑那胡老将军一声,也匆忙起身,继续今日的第二十几回如厕去了。
而谢远正一身战袍,端坐马上,迎战最前。
他却也是没有办法了。
江白带走了大部分的兵力,虽然说是留下来了十万大军,可事实上只有八万多,这其中,还要排除掉年老体弱的老兵以及刚刚进军营还没有见过血的新兵,以及一部分的后勤兵……除去这些,谢远此刻真正能用的兵,只有区区五万而已。
而高丽和扶桑的后续船队和已经上岸的人,稍一打量,就知其中至少有七八万人,更何况,那船队远远看不到头,说不得,后头还要有人。
谢远脸色有些难看,可还是吩咐道:“清酒可是带人往海上去了?这里的士兵,继续按照原本的计划排兵布阵。”
他身旁的副将却是跟了他很久的一个年轻人,回答之后,犹豫了一会,还是道:“将军,您、您真的要和那扶桑将军对弈?”
谢远转头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莫怕。那位扶桑将军我从前也是打过jiāo道的,以他的xing子,必然上当。”
那副将瞧见了谢远的笑容,忍不住微微脸红,立刻答应下来,转身去忙了。
可是在转身的那一刹那,他还是忍不住在心里暗骂自己没用,都跟着谢将军这么久了,怎么能和以前一样,还是一看到谢将军的笑就脸红呢?
明明、明明他是喜欢小娘子的啊!
那副将心中如何做想,谢远自是不知。
他只是转回头,往城中归去,再返回时,身上盔甲已去,只着一袭白衣长袍,腰上闲闲坠着一只貔貅玉佩,一头青丝仅仅用一条青色发带束着,手中无剑,却有一把折扇。
一眼看去,端的芝兰玉树,翩如惊鸿,好一位翩翩佳公子!
而这位偏偏佳公子的身后,二十位鹅huáng衣衫和二十位淡绿衣衫的少女。
那些少女打扮的很简单,步履姿态之间,却甚是悠闲。
若是唯一奢华的,就是这四十位少女身上都还罩了一件极其珍贵的珍珠衫。
其中四人,侍候在谢远身旁,其余穿鹅huáng衣裙的少女,则是在两军对峙之时,开始翩翩起舞。
剩下的着淡绿衣衫的女子,一半奏乐,另一半,则是撑起一只巨.大的描绘着棋盘的布,于风中傲然而立。
对面不少士兵的眼睛都黏在了那些跳舞的少女身上,可是,那扶桑和高丽的两位将军,则是将目光落在了那个悠闲而坐的少年身上。
怎么可能?
明明按照细作传来的消息,这边早就已经没有多少兵力!那些老将军也都按照计划中了招,虽然因此也损失了一个在对方埋藏了三十几年的老细作,但是,至少,他们是能好好赢上这一场的,不是么?
可是现在,这少年,凭甚这般悠闲?甚至还敢这般大剌剌的就连盔甲都不穿、武器都不带,就这样随意悠然的坐在那里,开始看美人儿起舞?
那高丽将军不懂汉语,但那扶桑将军却是会汉语的,当下就令人喊起话来。
谢远只微微勾唇,端起身旁跪坐的佳人送上的一盏清茶,不紧不慢的饮了一口,淡淡笑道:“诸位从前是我阿舅的手下败将,战败不知几许。今日之后,诸位就会是我的手下败将。既是面对手下败将,本将军,何惧之友?”尔后轻轻挑起美人下巴,笑道:“你说,是也不是?”
那美人对着谢远嫣然一笑,转头对着那扶桑与高丽等人,却是轻蔑道:“将军仁慈,对手下败将,竟也能多给他们几息活着的机会。奴对将军,倾慕不已。”
谢远只轻轻一笑,继续转头去看歌舞。
那高丽将军听得翻译所言,立时就要动怒,那扶桑将军却道:“你休要恼。我猜,许是细作有误。”
那高丽将军冷静下来,问道:“怎么说?”
“你当那少年是谁?他不只是那江白的外甥,还是那反王皇帝的亲孙子,当初开始带在身边悉心教导的。这少年还与那太孙一起读书,每日同进同出,qíng谊非常。不但这样,他还是那敬王的儿子!这样的一个人,他若在这里出了事,估计定会有不少人会为他出气。是以,那些援兵,说不得,真的已经到了,或快要到了。”
那扶桑将军说完,目光又在那些女子身上逡巡半晌,道:“你再看那些女子……若是这少年是在哄骗咱们,做戏做的完美。可是那些女子呢?这些女子,不过玩物尔,最是贪生怕死,软弱无能。她们敢在这两军对峙时悠然自在的跳舞,视咱们于无物,只怕、只怕……”
那高丽将军脸色变了变,问道:“那当如何是好?”
“不若……再试他一试?”那扶桑将军的目光,已然落在了那巨.大的画着棋盘的布之上,“他毕竟是少年人,那些女子,也不过是软弱怕死的玩物而已。就算真的做戏,还能坚持得了一个时辰么?咱们就等上这一个时辰,且看他能如何?”
二人定下计策来,那扶桑将军就抢在谢远和那美人对弈之前,抢先放话要与那扶桑将军对弈。
谢远没有立刻答应,而是先拿话讽刺了他们几句,才应下这场对弈。
那扶桑将军本就十分仰慕大庆朝文化,因此对下棋一事,不但讨教过数位大庆朝人,还曾经研究了二十几年,自以为要比那少年qiáng上不少,却不想,这一场对弈下来,竟是足足花费了两个多时辰。
而结局竟是扶桑将军大败。
那扶桑将军脸色就有些难看起来,正要开口,就听得谢远身后,有官兵急急策马而来,高声道:“报——禀谢将军,援兵已到!援兵已到!几位老将军身体也已经好了,可以上马指挥!”
他的声音一落,无数大庆朝的军士就高声叫了起来,顿时士气高涨。
那扶桑将军脸色瞬间难看起来,和那高丽将军对视一眼,就想用些下作手段。
一部分开始举起弓箭she杀谢远,想要让对方乱起来,好有机会让后面的兵就开始循序渐进的撤回船上。
孰料谢远一动不动,原本侍奉着他的那些女子却是起身为谢远挡箭,观其功夫本事,却也比寻常兵士还要厉害几分。
谢远只冷声道:“杀!”
他的话音一落,不少将士就按照计划冲了上去,城墙之上的弓箭手也都利索的开始拉弓she箭。
谢远的副将为他递上一把弩,尔后就站在马上,高声道:“兄弟们!为了咱们的家人!为了高官厚禄!为了谢将军!杀!杀!杀!”
谢远手持弩,眯着眼睛,就对准了那扶桑将军所乘的马的马臀,一箭she去。
那扶桑将军不意被马摔下地去,下意识的一转头,迎面就是一只箭,朝他面门,直she而来。
而他,显然再没有了可以思考的机会。
谢远两箭杀了那扶桑将军,又一箭she杀了那高丽将军,大庆军士这边士气大盛,追的敌军仓皇逃窜。
待那些敌军都上了船,还有士兵想要下海冲上去杀光他们,谢远只对着副将微微扬手:“清酒玉壶他们,可成事了?”
那副将就道:“回将军,已成了一半。”
谢远道:“一半么?也足够了。火攻。”
副将立刻大声领命。
尔后紧接着,就有弓箭手的弓箭上头点了火,往那些船只上头攻去。
那四十名女子亦是拉弓she箭。她们的准头丝毫不逊那些弓箭手。
而敌军也是上船之后才发现,他们不少船只已经不知何时被用铁链拴在了一起,一只船着火,竟是数只船都要留在海上,登时方寸大乱。
谢远只静静的站在岸边看着,一语不发。
而那些老将军此刻才终于从茅房里赶了过来,瞧见此地大胜的qíng形,再看谢远和他身边的那些“侍女”身上,都沾满了鲜血,每个人的眼中,都是狠厉和杀意……心中骇然之下,却也只能叹一句,初生牛犊不怕虎,而英雄,往往出自少年郎。
元朔十年九月十六,将军谢远以少胜多,智斗扶桑与高丽,斩获头颅七万余,生擒一万余,大获全胜。
元朔帝大喜,身体立刻好了五六分,上朝。
皇太孙谢含英于朝上道:“谢远将军大功,可封侯。”
元朔帝道:“大善!”
遥远的吐蕃边境,殷王藩地内,殷守手中把玩着一把折扇,道:“阿爹又病了?那可真是可惜了。”
说罢,起身去殷王房内,请兵符,代父迎战。
这样的事qíng,他已经做了不止一次两次,早已习惯。而对那些将士而言,显然,他正是年轻力壮时,要比那个还在长安为质的小小孩童,更适合做下一任殷王。
而殷守心中,也是这么想的。
他要配得上他的阿远,当然是该走得越高越好。
49.第 49 章
谢远这一仗打得太好。
原本前两年里,谢远的战功也算了得,本就可以封爵,只是朝中不少人都道谢远那些功绩也都是跟随其舅舅江白得来的,算不得自己的。待被人据理力争,举出证据来后,又反驳说谢远年纪太小,如此小的年纪就封爵,那么,将来谢远在战场上或许还要待上几十年,如今封了爵位,将来,谢远封无可封,那岂不是会让谢远生出异心?
如此争执之下,又有马家和诸王的手笔,谢远的封爵一事一直没有成型。
直到这一次,谢远大功。
且还是以少胜多的大功。
朝着诸臣这次俱都像是成了被锯了嘴的木头,再不能说不让谢远封爵。
就算是皇太孙直接请封谢远从三品县侯,鉴于其功劳和年少有为,食邑从原本的一千户增加到三千户,诸臣也只垂头不语,不敢在这件事qíng上跟皇太孙相争。
这三年来,圣人的身体越来越差。然而每每重病,都是皇太孙谢含英监国代理朝政。皇太孙也从一开始的被朝臣哄骗打压,变成了现在基本游刃有余。——虽然这只是因着头上还压着圣人这座大山,不少朝臣并不愿意得罪皇太孙的缘故,才会如此。
可是,区区几年时间,皇太孙就可以做到这些,那么,就算圣人立时薨了,皇太孙或许初时会手忙脚乱,但也很快就会上手——毕竟,圣人留给太孙的,还有几位经验丰富的宰相朝臣。而那些朝臣,在现下太孙监国试手的时候,几乎都没有出手。
且这几年里,诸臣也终于明白了皇太孙的确是和那个前敬王世子谢远jiāoqíng甚笃,凡事都会想着谢远,连为谢远请封爵位一事,也是太孙一再提起,甚至是太孙最初监国与朝臣矛盾最激.烈时,太孙也一直不曾放弃这件事。
既然这样……那谢远功绩早就到了,现下又有一直护着他的太孙亲自为他请封侯爵,其他人又还有甚么话可说?就算有,抬头一看圣人那副与有荣焉的模样,那即将出口的话,也就立刻咽了回去。
元朔帝笑道:“太孙思虑甚好,如此,便拟旨,册封驻边将军谢远为从三品县侯,食邑加两千户,赏赐金千两,银万两,铜钱三十箱,七进府邸一座,良田三百倾。”顿了顿,又道,“至于封号,太孙来定。”
谢含英亦笑道:“孙儿定为阿远想个好听的封号。”
诸臣:“……”算了,这一老一小都不好招惹。远在边境那一位,也着实让人刮目相看——单单是想到那谢远小小少年郎,就敢脱了铠甲,换上一身白衣,往那一坐,就在千军万马前,和那扶桑、高丽将军闲谈,单单这份胆量,就绝非寻常人。他们……算了,还是不要提醒这祖孙二人,他们给的赏赐过了的事qíng好了。
这天下最尊贵的祖孙二人给谢远很快就定下了封号昭宁。
昭,日明也。宁,安也。
这两个字一字是谢含英对谢远的赞扬,另一字,却是对谢远的期望——他对阿远,当然只希望他平安就好。
封号定下,众人心中自然各有想法。
不少从前心中摇摆不定之人,瞧见太孙如此重qíng重义,虽为皇储,行事却颇有君子之风,这样的君王,跟随他,只要有本事好好gān,将来……未必不能高官厚禄,名垂青史。
只是,太孙哪里都好,唯一不好的就是,太孙膝下,如今仅仅有三个小娘子而已,一个小郎君都没有。
不过不少人也只是这么一叹,毕竟当初的太子也是接连生了七个小娘子后,才得了太孙这个儿子。太孙是太子的儿子,或许也继承了太子的这个“毛病”也说不定。
元朔帝qiáng撑着身体走完这一遭,回到寝宫后,就接连咳嗽了起来,双腿开始发麻。
郝善和谢含英连忙扶着元朔帝平躺在chuáng上。
元朔帝的腰椎在壮年时就不算太好,年纪大了,腰椎的毛病更显。仅仅是出门着了些风,跪坐了一段时日,双腿就已经发麻,仿佛已无双腿一般。且元朔帝因壮年时接连征战沙场,行策反大事,身上落下了不少毛病,如此一来,自然就有些难熬了。
谢含英深知元朔帝这几日接连上朝,一来的确是因着阿远以少胜多,立下大功,阿翁心知阿远的志向,既高兴于阿远的出色,又欣喜于将来边境动乱,大庆朝百姓也能安稳下来;二来么,阿翁此举,就是想为自己造势,让所有人都知道自己对敬王的儿子尚且能如此,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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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对忠君之臣,定然会更好,以此为他收揽人心。若非如此,只怕阿翁根本就不会qiáng撑着病体去上朝。
谢含英仔细侍奉了元朔帝吃完了药,这才离开。
待回到东宫,谢含英就开始皱眉。
他觉得整个东宫里都充满了药味。
如果是像阿翁那样生病了而吃药,谢含英也不至于皱眉,偏偏,这些药,都是他那位阿娘吩咐下去,给所有侍奉他的女子的——当然,除了早早就被断定不太可能生育的皇太孙嫔清婉。
谢含英眉心拧的更紧,匆忙去给高氏请安,小高氏身上的药味更浓。谢含英自大婚那日起,就知道小高氏和高家根本就不知道他不允许高家女有孕的事qíng。不过,那也无妨。对他来说,只要小高氏的确不能生子,也就足矣。
太子妃高氏瞧见他,就笑:“今日可有甚喜事?竟比平日要高兴了几分。”
小高氏也凑趣道:“儿也瞧着郎君今日心qíng甚好,若有喜事,不若说与妾与阿娘听?”
谢含英顿了顿,才道:“今日我给阿远的封号定下来了,阿翁也定了圣旨,不日圣旨到达渤海那边,阿远就是真正的昭宁侯,也是史册所载最年轻的靠自己的本事封侯之人了。”说到此处,他脸上微微带了丝笑意,“阿远此战甚妙,说不得,还能载入史册,流传千古。”
高氏与小高氏脸上的笑容却是僵了一下。
小高氏低头不语,高氏却抿唇道:“那算甚么?我听说,他是特特弄了些舞姬在将士面前起舞,这才投机取巧赢了这一仗。若非是他利用了那些无辜柔.弱的女子,此战又岂会赢得这般顺利?投机取巧,利用舞姬,既非君子所为,更非郎君该做的事qíng,含英,你怎可再夸他?”
谢含英眉心就是一皱,正要开口,就见谢容英从外头风风火火的跑了进来。
“阿娘、阿兄,我也要养些女兵!”谢容英人未至,声先到。
待进了门,瞧见小高氏也在,才将将收敛起了脸上的表qíng,规规矩矩的行完礼,这才腻到高氏身边,讨好道:“阿娘阿娘,你去多弄些侍女给我,让我练兵,好不好?你看远哥多厉害,他自己练的那些女兵都可厉害了,不但这次立了大功,军营里还有不少人挑衅她们,结果不论是马术、箭术,甚至是近身打斗,全都输给了她们。远哥还令其中的几个有带兵本事的女兵跟男兵进行野战游戏,各自为营抢夺地盘,结果,基本上十次有七八次,都是女兵能赢。”
谢容英双眼都在发亮。他其实不喜欢看书,也不喜欢那些为政之道之类的东西,反而对着战场之事很感兴趣。
只是他现在面临着一个比谢远彼时还尴尬的局面,他虽然是皇储唯一的亲弟弟,但是,却因是皇孙,却还没有真正的爵位,是以身边也无法养亲兵。现下看到谢远从前没有爵位时,能想法子把侍女当女兵来养,就觉恍然大悟,心说果真是远哥聪明,竟能想到这个法子。
男兵女兵又有甚么不同的?只要训练好了,他将来有了练兵的本事,将来上了战场,也能快些立功,让他阿兄的天下能更安稳一些。
是以谢容英就开始来求高氏,想要自己也弄些侍女来练兵。
他可是从谢远信里听说了,远哥说这次那些侍女立了大功,他已经将她们的奴籍消了,现下正在写信和阿兄、阿翁商议为她们请战功的事qíng。谢容英就觉得,既然这样,那他就更要好好练他的女兵了。
谢容英的话音一落,谢含英就默默地看了他一眼。
谢容英:“……”阿兄的眼神,有点奇怪。
然后他就听到高氏冷声道:“荒唐!大道生一气,一气分yīn阳,yīn阳为天地。yīn阳各自有分工,天为上,普照大地,雷霆雨露,各自均沾;地为下,耕种盖房,供人行走驱使,亦是应当。天地yīn阳尚且如此,男女又岂能有改?且男女有别,那小娘子若上了战场,将来、将来如何还嫁的出去?荒唐!荒唐!”
谢容英愣在原地。
小高氏嫁入东宫三载而无所出,虽然姑母不曾怪罪,却也绝对不敢在这种qíng形下高声说话,只低头不语。
谢含英直接站了起来,道:“阿娘,容英的事qíng,我来处置便是。您且好生歇着,莫要伤了身子。”尔后转脸对小高氏道,“为阿娘请医者来。”
小高氏忙忙点头。
谢容英有些不知所措的被谢含英带走了。
谢容英走在谢含英身后,颇有些小心翼翼的问道:“阿兄,你也觉得,远哥的想法不对?觉得远哥不该用那些女兵?”想了想,又犹豫道,“可是按照当时的qíng形,若非远哥用了那些训练有素的女兵……唔,那时候她们还只是侍女,若非那些侍女能淡然起舞,面上无一丝一毫的恐惧,这才能和远哥一起哄骗过了那些扶桑和高丽人。要真论起来,那场仗,有首功的自然是远哥,可再往下论,其功劳就是那些女兵。阿兄,还是阿兄觉得,远哥错了,那些女兵……也错了?”
谢含英转过身,摸了摸已经十三岁的谢容英的脑袋,温和笑道:“你远哥没有错,那些侍女……也没有错。”顿了顿,他才道,“只是女兵一事,你暂且莫要提了。阿翁与我看了阿远的信,其实也觉阿远信中所言乃是应有之义。男兵也罢,女兵也好,只要他们有本事上战场杀敌,何必在乎男女?只是……”
谢含英微微眯了眯眼,摇头道:“天下初定,阿翁也好,我也好,都暂且不想这个天下太过混乱。是以……有些事qíng,有些人,虽然无奈,却只能委屈了她们。”
谢容英呆了一会,才讷讷道:“那、那我看远哥在信里说,已经给他身边的清酒玉壶和那些女、侍女都请了功。那是不是说,清酒玉壶能得官衔,那些女兵……却只能归家嫁人抱孩子?”
谢含英原本神色间还有些淡淡的愁容,闻言一笑,道:“容英,你不知道阿远想做甚么。你要知道了,大约,也会阻止。毕竟,那条路对阿远来说太苦,对那些女兵来说,亦是如此。是以,阿翁和我,才会拦下此事,没有让阿远写在奏折之中。”想了想,又道,“阿远应当也明白这些,知道暂时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是以后头那些书信里,也在没提起这件事,只言道为那些侍女的封赏最好也能写在圣旨之中而已。”
谢容英似懂非懂,但还是有些委屈的道:“那、那阿兄,我还能练兵吗?”
谢含英失笑道:“侍女你就莫要想了,小心那些人一本折子一本折子的参你。不如……就弄些小太监来练兵罢。不过——容英,你该知道的,你不必如此,你和阿远不同。”
谢容英忙道:“可是、可是我喜欢呢?”
“那就随你。”谢含英微微一笑,心中却是想,他已经无法对一个阿弟好了,这个阿弟,却是他可以任意宠溺的。
兄弟二人又谈笑了一番,谢含英就往清婉院子里去,谢容英转身要回自己院子,结果就被高氏的人拦住。
谢容英还以为高氏是要斥责他下午的莽撞,结果,就听高氏让他去劝阿兄的房事——让阿兄多往能生子的几个嫔妾那里去,早些生子。
谢容英不可置信的看着高氏,半晌才道:“阿娘,阿爹不也是生了七个阿姐,才生了阿兄么?且阿兄今年才十八岁,着什么急?”然后就忙忙起身,就往外去,“阿兄的内宅之事,儿不好多管,阿娘也莫要惹恼了阿兄才是。”
尔后一溜烟就跑没影了。
高氏气急,要怒却无法发怒,只得砸碎了几个杯子,良久才被闻讯赶来的小高氏劝住。
小高氏只道:“既然郎君这般喜欢昭宁侯,那不如……阿娘成人之美,为昭宁侯择一贤妻。如此,昭宁侯感念阿娘,郎君也会越发敬重阿娘。且如此的话,若昭宁侯将来心存不轨,阿娘亦能早些知晓这些事qíng,岂非两全之策?”
高氏一怔,许久,才缓缓颔首:“是了。谢远,是该成亲了。”
而远在边境的谢远,却已经因军功厚重,且突厥只一心攻击江白赶去的瀚城,江白无法,只能继续驻守在那里。谢远也正式接手了这边的具体军务。
边境几位老将虽仍有人心有不服,却知晓谢远不是好招惹的,俱不曾有任何的不敬举动。
谢远知道要为将,自然除了能打仗外,还要懂得处理军务,或者是……找到一个会处理军务的好手下,因此也趁着这个机会,安安分分的留下来休息休息也好。
只是看着长安城里谢念的来信,谢远不免苦笑起来。
谢念和他一母同胞,且还是双胞胎,头脑也聪明的很,又因谢寒尽之故,也颇学了些糙药医术。
谢念在信里道,那些太医开得药方,对阿翁的身体已然无效。阿翁现在,开始吃丹药了。太孙劝不住,她不能劝。
丹药伤身,谢念与谢远都明白这件事意味着甚么。
意味着,阿翁的身体,快要熬不住了。
怕迟暮的,除了美人,还有帝王。
50.第 50 章
谢远暂时还没有想到自己要成亲这件事,可是,想到这件事,并且打上这件事主意的,却不只是高氏与小高氏两个。
乐婉公主端坐公主府中,拿着手中的信,脸色有些难看。
驸马武阳侯道:“如何?闻笛和瑾然的亲事,何时正式定下?”
乐婉公主看了武阳侯一眼,半晌才道:“马氏那小妇,竟在与我周旋,想要将亲事再往后拖上一拖!”
武阳侯皱眉道:“那三弟在信中怎么说的?有了三弟的话,又何必在意马氏?再说,马氏如你所言,即便是明媒正娶,然而三弟发妻犹在,她想要自家儿子做储君,定然还要靠着咱们。她此刻糊涂,却不意味着以后也会糊涂。”
乐婉公主脸色又难看了几分,道:“三弟在信中,只道那些婚嫁之事,皆由王妃做主。他这般,却也是不将我这个阿姐放在眼中,觉得我这个阿姐和你这个姐夫没用,想要用瑾然的婚事,去谋更大的利益。”说罢,恨恨道,“可怜我当年在家中,那般的护着他,他现下,却要为了那些许的利益,就这样耽误了我闻笛几年光yīn!”
武阳侯脸色也有些难看,道:“公主的意思,是三弟想要悔婚?他看上了谁家小娘子?”
乐婉公主冷笑道:“侯爷忘了,这天下,有三位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的谢姓藩王,还有三位异姓藩王。那殷王且不去说,他xing子向来是一根筋,一心向着阿爹和正统,便是阿爹薨了,那殷王也定然会支持太孙;安阳王狡诈,虽早早让自家儿子和三弟的嫡长女成婚,现下也诞下了小郎君,但是,他行此举,却不是为了将来会义无反顾的支持三弟,而是为了告诉和他临近并不好的定王,如果定王敢对他的藩地起了任何不好的心思,定然会立刻翻脸,转而支持三弟。但是,除非三弟大局已定,以安阳王的狡诈,怕是根本不会一心支持三弟,最多也就是给三弟多送上些马匹而已。三弟纵然早就猜到了安阳王的打算,可安阳王藩地与定王藩地临近,虽然初时不一定能得到安阳王的支持,但是,能知道安阳侯不会转而投靠定王,对三弟来说,这也是一件好事。”
顿了顿,乐婉公主轻啄了口茶水,又道:“除此之外,还有和四弟显王的藩地算是比较近的异姓王北川王。北川王虽瞧着吊儿郎当,任事都不在意,只在捉海寇一事上上心。可是,他毕竟封地广阔,有兵有人有粮,还有几个上马就能打仗的好儿子。三弟既有了那等心思,又如何不想要与北川王联合?毕竟,一旦与北川王联手,那么才做了几年藩王的显王定然不会是他们的对手。打来了显王封地,又有了北川王联手,还有安阳王的偏帮,到时候,三弟的胜算,只有更多。这样的好事,三弟如何不想要?”说罢又苦笑,“这样说来,我这个阿姐,又算的了甚么?又帮得了他甚么?他看不上咱们闻笛,又有甚奇怪的?”
乐婉公主说到此处,忍不住偏过头去,拿手帕拭泪——可怜她最心疼的小女儿,当年为了bī其改变心意,而将她关在府中,孰料这一关就是三载时间。
乐婉公主期间也不是不心疼叶闻笛。可是,心疼又如何?三弟的大计在此,她与夫君的谋算在此,就算再心疼,她却也只能将一心想要嫁给谢远的叶闻笛给关了起来。
只是夫妇二人谁也不曾想到,叶闻笛的xing子竟是这般执拗,整整三载时间,一刻都不曾松口。不但不松口,甚至连佯装松口让自己能出门松缓一下的时候都没有。
乐婉公主发愁,武阳侯脸色也不好看,半晌,还是道:“公主,咱们既已牺牲了这般多,闻笛也是被彻底耽搁了,那么,这门亲事,就不能再改!”
乐婉公主一怔。其实,她方才那一刻,心中想的,是三弟和马氏既然胡乱搪塞她,那不如就彻底断了这门亲事好了。她的闻笛,不嫁谢瑾然,也能嫁得好儿郎。
可是武阳侯仍旧在劝她:“就算我们不去要瑾然嫡妻的那个位置,公主便以为,将来你我就不需要为了三弟而赴汤蹈火,冒险行事了么?既然你我将来要付出诸多,那么,这瑾然嫡妻的位置,你我便不该失去。”
乐婉公主还有些犹豫,道:“可是,马氏既不喜,闻笛嫁过去也不会好过……且不但马氏不喜,三弟也是那副样子……”
武阳侯目中jīng.光一闪,道:“那公主便写信给马氏,告诉她。若是闻笛与瑾然的亲事定不下,那便算了。咱们在长安直接求了圣人,让闻笛与谢远定亲!”
乐婉公主先是一愣,随即神色复杂的看向武阳侯,心中却想,果然,这便是男子么?都说论世间薄幸,当数儿郎。三弟是如此,她的夫君,亦是如此。
只是,比起武阳侯,她却也好不上多少。
未来皇储的嫡妻,就意味着是下一任皇储的母亲。而她便是下一任皇储的外祖母,这样的身份,再加上她的公主身份,其非更好?
于是乐婉公主思量许久,终是点了点头。
比起一个富贵公主,她显然,更愿意做一个有一定权势的公主。
而北地,江氏一面看着面前一个四岁左右的小女孩在哄另一个一岁左右的小女孩,一面听着听着身边侍女一一念着她的长女、次女和四女的来信。
谢云屏终究还是在次女一岁半时,回了安阳王封地,并在一年多前,怀了双胎。
怀双胎有多辛苦,江氏经历过,自然明白。便也顾不得求神佛让她的长女生个小郎君了,只求神佛能让长女这一胎母子三个平安。
谢若锦原本想要千里迢迢去照顾长姐这一胎,并为此认真求了江氏。江氏心中本有些动摇了,就又收到了次女谢寒尽的信,言道她在庵堂闲时也和一位医术高明的女尼学了医,身边也有几个学的比她还要jīng妙的女尼。与其辛苦谢若锦顶着夫家刚刚去世的名头远去安阳王封地,倒不如让她带着那几个有些医术的女尼去。
除了那些女尼,还有一位医术高明的游方郎中,这次也会跟着去。
江氏收到了这封信,才安下心来,让已经开始收拾行李的谢若锦不必着急,谢寒尽已经赶去了,并且,她身边还带了医术高明的大夫。
谢若锦彼时只觉脑中嗡嗡直响,突然想,她果真是错了,大错特错。
江氏只道这个三女儿是为了这第四个未婚夫又没了而伤心,叹了口气,也只得由着三女儿发呆,开始担忧两个不在身边的儿子。
而两个月前,谢云屏终于诞下了一双龙凤胎,就像她当年那样,小娘子比小郎君提前出来了一刻钟时间。
谢寒尽也没有立刻回来,而是留在安阳王藩地继续为谢云屏调理身体,打算再过上三个月,谢云屏身体好了,再往北地来。
同时,谢寒尽还说,她要成亲了。
江氏原本端着的茶盏险些滴落了水出来,闻言立刻就令那侍女把信拿来给她看,一通看下来,才知道原来一路陪着谢寒尽去谢云屏那里的那位游方郎中,的确是游方郎中,可他同时也是江南杏林世家的公子,只是这位公子今年恰好是而立之年,却还依旧不肯成亲。不但不肯成亲,甚至连家都不回,就每年带着几个身qiáng力壮的仆从,到处以寻常游方郎中的名义行医采药。偶然间路过了谢寒尽所住的庵堂,知晓了谢寒尽出家的这几年里所做的各种善事,更知晓了谢寒尽心思清明,知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所救之女子,皆有去处,若无妥善安排,就会令其暂时留在庵堂照顾一些年老或年幼的女子……其心至善,其志亦在天涯,虽是女子,却也有离开庵堂后,便多带些人,四处游历为善的打算。
那位公子对谢寒尽自是颇有好感,也终于有了成亲的打算,这才一路跟随谢寒尽从京城去了谢云屏那里,并在谢云屏难产时,根据谢寒尽和几个女医的口述,救了谢云屏一命。
谢寒尽心中也猜测到了这位公子的心思,便直言相问。二人三问三答之后,俱觉彼此乃是自己最合心意之人,便打算成亲。
当然,那位公子姓白,在家中行七。这位白七郎是打算一面写信回家,一面去北地见一见敬王和敬王妃,诚心相求,待二位答应,便回家请父母为自己提亲。
江氏到底也是勋贵出身,闻言张了张嘴,半晌才叹道:“罢罢罢,二娘如此,也算是有个终身了。我到时,多为她备下些嫁妆便是。”
虽然那杏林世家出身的白七郎,根本配不上敬王的女儿。但是,谁让这个女儿曾经在山野乡村里住过七年时间?谁让这个女儿乃是胡姬所出?谁让这个女儿还曾经在京城的尼姑庵里,做了七年的尼姑?谁让如果让敬王来为她选婚事,定会像三娘那样,特意择那等最下等的亲事?
罢罢罢,既二娘愿意,大娘也特特在信里提及那个白七郎虽年纪的确大了些,家世上连寒门贵族都算不上,但家里名声却是极好,在江南一带颇有善名。且那白七郎还承诺道,若二娘嫁他,将来不必拘于四四方方的内宅,而是可以和他一起出门行医游历。虽不知此事是否能是真的,但是,至少,白七郎肯承诺,就定然是有些把握的说服家里的。
江氏看完,又让侍女把四娘和大郎的信也拿出来看。
待都看完后,既有些哭笑不得,又放下心来。
原来,二娘的亲事,四娘与大郎都知道的,且大郎还特特让人去江南查了白七郎,果然如同白七郎所言,家世清白,为人洒脱,为了不让家中父母为他定亲,几度逃家……虽然不羁了些,至少,他没有做那等为了父母娶了妻子,然后将妻子丢在家中再不管的荒唐事qíng。
四娘也在信中劝到,连谢秋然都见过那位白七郎,并言道喜欢,可见无论如何,白七郎其诚意是有的。
江氏看罢,只得摇头一笑,低头看一眼正玩闹着的谢七娘和谢八娘,眉心又是一紧。
她已经生了两个小郎君,因此这几年敬王不和她行房,她心下也无妨。只安排了那位潋姨娘住在主院一侧,待敬王偶然留下时,令其侍寝。那潋姨娘倒也争气,这几年里生下了两个孩子。虽说都是小娘子,但是,好歹这两个孩子都是养在主母身边,主母也让她跟着照看孩子,且还都是养活了的。潋姨娘心下对江氏自然只有感激。
只是,潋姨娘和她生的两个女儿再好,江氏也难免会担忧现下唯一在她身边的谢若锦。
毕竟,谢若锦现在已经“克”死了四个未婚夫,而且,岁数上也已经二十有一。容不得江氏不担忧她的亲事。
她心下正忧心着,就见谢若锦从外头娉娉袅袅的走了进来。
谢七娘已经懂事了,站起来跟谢若锦请安。
谢若锦一笑,对着江氏也请了安。
母女二人闲话了几句,江氏就打发人将七娘和八娘送去潋姨娘那里玩一会,自己和谢若锦说话。
谢若锦怔了一下,就沉默着留了下来。
江氏瞧她:“你莫非还要期望你阿爹能多看顾你么?你且看他给暮雪定下的亲事,再看他给你定下的亲事。他心底,怕是从不曾将咱们母子几个放在心底。你与其再等着你阿爹给你定一门好亲,倒不如让你几个姐妹和你阿弟为你寻摸个合适的人,然后,趁着圣人还在……”江氏顿了顿,才接着道,“否则,将来你的亲事,也只能由着你阿爹拿去换利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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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若锦僵了僵,扑进了江氏怀里,痛哭道:“阿娘,我没有办法,没有办法!”
她已经为自己选择了那条路,又如何能回头?如何肯回头呢?
她知晓她的姐妹兄弟都已经渐渐和她疏远了,这次若是肯帮她,也仅仅是因为“可怜”她而已,可是,她哪里能接受别人的可怜?又哪里能接受那比起姐妹们都要次上不止一等的婚事?且她从前虽然出嫁是继室,但却是高高在上的安阳王妃,比起那个身份,她根本无法再接受其他任何的亲事!
“阿娘,我没有办法,我没有办法。”谢若锦不断的重复着这句话。
江氏奇道:“怎的没有办法?你看寒尽,当初险些被送去吐蕃和亲,若非你阿弟从中周旋,她自己又机灵,才换得如今的自由身,选了自己喜欢的夫婿。那白七郎虽出身低些,却也是家世清白,还愿意在婚后和寒尽一起走遍大庆山川,行医救人。纵然没有诰命,有这等夫婿,寒尽也算是苦尽甘来了。比起寒尽,你总要好上太多,如何会没有办法?只要你想,定是能寻到比寒尽更好的婚事。人品或许不如那白七郎恣意,却也定会是端方君子,如何,若锦,你还有何不满意?”
谢若锦只继续摇头:“阿娘,你不懂,你不懂……或许,或许我过上几年再成亲,阿爹、阿爹就愿意补偿给我一个好的夫婿了呢?”
江氏气急,恼道:“再过几年?你以为你还有几个再过几年?谁都知道,你阿翁的身体,也就是这一两年的事了。待他走后,你以为,还有谁能越过你阿爹,cha手你的亲事?现在你阿翁还在,快些让你大姐小妹她们给你寻个合适的人家,让你阿弟写信去求一求你阿翁,你的亲事也就能不经你阿爹定下。可是,如果你还不肯,将来、将来可就再没人能gān涉你的亲事了!”
毕竟,谢含英始终是晚辈,谢远也仅仅是谢若锦的弟弟而已。
谢若锦却仿佛是下定了决心一般,道:“阿娘,我既选了这条路,便一直走下去罢。就算阿爹不肯多为我打算,可是,可是我却总有法子让他多为我打算几分的!”
江氏道:“你一个拘于内宅的小娘子,又有甚么法子?快歇了那些心思,乖乖听为娘的话罢。”
谢若锦却在她耳边轻声道:“阿娘,你放心,我的本事,阿爹,一定会看重的!他也不得不看重!”
江氏心头直跳,直觉这并非甚么好事。可是,谢若锦,却不是她能拦得住的。
渤海边境。
谢远摸着又收到的一匹雪白的好马,面上有些无可奈何,心中却极是高兴。
阿守却是越来越本事了,竟连相马都学会了。
只是,阿守现在写信,可是越来越腻歪了。谢远有些不甚在意的想着,甚么思之念之,还在信尾附上几首qíng诗,这难道……是在练字吗?
谢远摸着那匹白马的脑袋,半晌,道:“那你就叫踏雪罢。”
半个月后,吐蕃边境,殷王藩地。
殷守看着身边的那匹身体几乎全黑,只额头上有一缕白毛的黑马,毫不犹豫的道:“阿远的马叫踏雪,你就叫无痕好了。”
只是,为甚他明明都连着十几封的信对阿远表明心意了,阿远全都……视而不见?还夸他的字写的越来越好了,可以再接再厉?这难道是在说,他抄写的那些qíng诗不好或不够?鼓励他每次都多抄写一些?
殷守一面想着,一面皱起了眉头。
只是很快,他就被侍从叫走了。
那侍从道:“王爷大怒,已经请了医者去了。只是王爷还是唤五郎速速过去……领罚。”
殷守嘴角一翘,面上却无半分惧色。
他不能再等了。现在,也是时候让他的那位父王,认清现实了。
51.第 51 章
殷守三年前被带到殷王藩地的时候,才知道自己的确是比谢远的年纪大。虽然只大了一岁,可也是大的。
殷守心里回忆着当初抱着谢远叫哥哥时,谢远微微笑着看他的样子,心中既欢喜又忧愁。
可是他很快就发现自己没有时间沉浸在对阿远的全心思念之中,因为殷王接了他回来之后,就对他进行了各种考核。包括琴棋书画,包括弓箭马术,包括兵法兵书,包括武技胆量……等等等等。
在殷王发现殷守是一个很好的做将帅的苗子后,心下大喜,甚至要将殷守从长安带来的四十名跟随殷守五年的他自己训练出来的亲信,全部替换,还亲自安排了侍奉殷守的仆从,想要将殷守重新教导起来,美其名曰,要尽一尽做阿爹的责任。
殷守当然不允。
那四十名和他年纪差不多大的亲信,是他和谢远在长安安定下来后,和谢远从各地的孤儿和人市中特意挑选来的。
按照彼时谢远的说法,是只有身家xing命都拴在他们身上的人,才值得信任。谢远从前就有二十个小亲随,那时又选了四十,便也就够了;因那时殷守刚刚从láng群里出来,因此谢远就只给他挑了四十个,说是等过几年再给他挑上二十个。他们每人身边有六十亲信,便也足矣。
只是殷守那时想的,却是他要这些人,也只是训练他们的本事,然后让他们和他一起保护阿远而已,于是就打算训练这些人上五六年的时间,然后让这些人都有能力了,再考虑是否还要重新买人。
谢远听了也只道是殷守还小,便也都由着他。想着过几年还是要催一催殷守。无论如何,多训练些人,才能从中挑出真正的人才和真正可以全心全意信任的贴身侍卫,这样总没有错的。
只是二人显然都没有料到,殷守竟然会被殷王认回来。
而那跟了殷守五年的侍从,理所当然也跟了来。
殷守彼时心中正是思念谢远最深的时候,偶尔看着那些侍从,心里才能好受一些。待发现殷王想要动手,让他身边的人都变成殷王亲自布置下的人时,殷守第一次和殷王对抗起来。
殷王彼时也是第一次对殷守立威。既是立威,当然要狠。
毕竟,殷守自幼就是láng孩,xing子本就野。又被一个比殷守年纪还小的小孩子教了五年,中间还不知道被灌输些甚么东西。
殷王一脉,素来效忠皇族。准确来说,是唯独效忠帝王一人。
既是如此,殷王当然不允许自己想要重用的这个嫡次子心中还想着别人!尤其那个别人,还是心又不轨的敬王的嫡长子!
且殷王一心想要让自己这几个年长的儿子,无论是嫡子还是庶子,将来都能好生帮扶嫡长子留下的嫡长孙,让那个小小年纪就入长安为质的孩子,将来能将藩地打理好,也能代替那个孩子,为大庆朝守护好边境,征战沙场。
既是有这般多的打算,殷王便下定了决心,誓要将殷守的xing子掰回来——殷守的野xing,可以保留,但只能保留在与吐蕃对峙的战场之上;可在这藩地之中,殷守就必须遵循规矩,嫡长嫡长,永不能变。这座殷王府将来的主人,只能是那个还在长安为质的殷王嫡长孙!即便有辈分在,殷守将来,也必须对那个嫡长孙低头弯腰,也必须要为了守护殷家而征战沙场!
殷王心中是这样想的,曾经也是这样做的。就像当初嫡长子犹在的时候,他教自己的三个庶子必须臣服嫡长子,并且一切以他为重。那三个庶子也确实做到了这一点。只除了殷三郎时常惦念着前王妃的恩qíng,便一直在外寻找那个丢失的孩子,殷二郎、殷四郎,却一直都在他身边一面处理殷王府的事务,一面在吐蕃有战事时跟他一起上战场。
且这三人心中都清清楚楚的知道,这殷王府将来的主人是谁。
殷王对此也格外满意。
而殷三郎能将自家丢失十几年的嫡次子找回来,让长眠地下的老妻可以真正安眠,殷王自是满意的。
但是,在满意之后,他却是也要将殷守也调.教成几个庶子的模样,让殷守也能心甘qíng愿的为他的嫡长孙殷天启的得力臂膀。
殷王既有了这些打算,自然就想要狠狠将殷守的那些志气和野心全都打压下去。
不过,他心中还是在意和关心这个刚刚被找回的儿子的,于是,他就打算从殷守身边的那四十个只听殷守话的亲信入手,将他们都从殷守身边调离,然后,将殷守身边都换成他的人,让他们循序渐进的把他想要殷守做的人做的事告诉殷守。
当然,如果殷守不肯,那……他也会一次xing的教好殷守,尽量不必再将来再让殷守为难。
于是那一天,天寒地冻,前一日刚刚下了雪,殷王就带着一堆仆从去了殷守的院子,关心了几句刚刚带着那四十亲卫打完拳的殷守几句,就道:“阿守,阿爹看你这些人拳法是不错,可论起侍奉人,却比不得阿爹带来的这些人。不如,将你的这些人都打发了,以后,你就用阿爹给你的人。阿守,这天底下再没有不疼爱自己孩子的爹娘,你放心,阿爹给你特特挑的人,定然会将你侍奉的好好的。将来,就是天启回来了,也会让这些人继续侍候你的。”
殷王至今都记得那时的殷守蓦地一抬头时,那双清澈漆黑的眸子看向他时,那种……完完全全的桀骜不驯的目光。
果然,下一刻,殷守就丝毫不委婉的拒绝了这件事。
殷王彼时脸色立刻就变了,开始按照自己的计划,企图直接将那四十个少年带走,当然,还要亲自对殷守施行杖刑和禁闭。
殷王并非没有见过脾气倔qiáng的兵,因此对着自己这个刚刚回家的儿子,也当做自己手下最倔qiáng的兵开始调.教。
殷守彼时只冷笑一声,一招手,将那四十个少年招手唤到身后,道:“原来阿爹,是来杀我的!”
殷王道:“杀你?为父只是要给你一些为父信任的人侍奉你,如何算是杀你?”尔后看殷守身后之人,“至于他们,他们身世都不明,怎么能任由你放他们在身边?自然是要一一打发走。你放心,阿爹会给他们些银子,不会让他们空手离开藩地的。”
殷守冷然道:“这些人,都是我的兄弟。兄弟如手足,阿爹要将我的兄弟赶走,岂非就是断我的手足?而我有四十位好兄弟,却只有两手两脚。阿爹要他们四十人都离开我,我却没有剩余的三十六个手足可断,岂非只能将割ròu以还……既断手足,亦要割ròu,我焉有命在?阿爹此举,不正是要杀我?”
“只是,阿爹既要杀我,当初又何必认我回来?非但多此一举,将来,还要背负上一个杀子的名声?”
殷守一字一句说来,那双漆黑的眸子,一直盯着殷王,丝毫的退让都没有。
急匆匆赶来的殷二郎、殷三郎、殷四郎见此,心中皆知晓阿爹的手段,见此便拉着殷守低声劝道:“不过是几个仆从,阿守你这是作甚?孝道为上,难道你还要忤逆阿爹?”
殷守不语。
殷王冷笑一声。殷守是他的小儿子,他的年纪,比殷守大了太多,又哪里会被这huáng口小儿的虚言所惊吓到?
见状只面无表qíng吩咐起身边侍卫:“将那四十人,全部送出藩地,每人给十两银子,这一世,不许他们在如我殷王藩地半步!”
殷王的话说完,他身边跟着的三十名身高体壮的侍卫就齐声道“是”,随即就站了出来,想要去把殷守身后的那四十个少年给抓起来。
殷守站立不动,一副要护着身后人的架势。
身后的四十名少年突然齐齐朝殷守单膝跪下。
四十道声音齐齐道:“除非死,绝不离开郎君!”
尔后又齐刷刷站起身,和殷守一起,对着那三十个壮汉做起防守动作。
殷王面上没甚表qíng,心中好笑,他这个傻儿子教出来的人,竟然也都是傻的。
那三十名壮汉心中冷嗤一声,颇为不屑。
为首两个就上去牵制住殷守,殷守立刻和两人对打起来。
他身上没有武器,只空手和二人周旋,那二人身上虽有武器,却也不敢和殷守动武器,只是他们不太在意的和殷守对峙了几下后,殷守就已经转过身,去帮着他的那四十个手下对抗要抓他们的壮汉。
那二人一愣,显然不相信他们两个壮汉,竟会让殷守偷溜走,随即就对着另外二人使了颜色,四人一齐困住了殷守,让殷守被困在四人当中,不得而出。
其余二十六人则是想要将那四十个少年带走。
只是显然的,他们二十六个人只是奉命执行一个“小小”的任务。
可是,那四十个少年却是在赤手空拳的跟他们搏命。
完完全全印证了他们方才的话,除非死,绝不离开。
殷王再次冷笑,对着院子外头的二十侍卫道:“都进来,将他们一一给我拎出去!”
四十四个正当壮年的男人,想要抓住四十个少年,显然是轻而易举的事qíng。
很快的,就有人已经快步提溜着一个少年往院子外走去。
那少年只高声喊了一句:“除非死,绝不离开郎君!”
那提溜着他的壮汉正要嘲笑他:“你这不是就要离开郎君了,人不也活着?”接着,就见那少年拔出了他腰间的佩剑,就往自己胸口处一送!
鲜血四溅!
那抓着少年的壮汉怔住。
其余几个抓着少年走到门口的壮汉也呆愣了一下,随即,他们腰间的佩剑也被少年抽了出来,接着就往自己胸口刺。
“郎君,咱们快些投胎,还来得及做郎君的手下!郎君切莫伤心!”
只不过眨眼的功夫,就死了整整五个少年。
院子中的人都怔住了,就连一向在战场上杀敌不眨眼的殷王也愣住了。
殷守一双眸子变得血红,蓦地冲出了那包围住他的四人,直接向着殷王的方向冲去——
殷三郎本就关注着殷守,首先反应过来,清楚的看到了殷守手上攥着那把匕首,且那把匕首,还是正对着殷王方向,立刻大喊:“五郎!莫做傻事!”
殷王等人回过神时,就见殷守的匕首在贴近殷王胸口处的铠甲时将将停下。
只要他再用力一些,只要他刚才当真有心要杀殷王,那么,殷王此刻,就算不死,也要重伤。
殷王瞪大了眼睛,道:“我是你亲爹!你竟然想要杀我?”
殷守只冷笑:“是你先要杀我!我说过,那些人,是我的兄弟,是我的手足!可是,你将我的五个手足bī死了,就是要bī死我!既我即将要死,何不将我兄弟们的仇先报了,然后再死?”
殷王盯着殷守。
就算殷守很快将那一刻的狠厉收了起来,可是,殷王还是清楚的知道,在那一刻,殷守,的确是有了杀意。
只是下一刻,殷守还是收回了匕首,将匕首对准了自己的胸口,道:“不过,我确实算是欠了你的生之恩。那便不杀你,只杀了自己,与我兄弟们陪葬好了!”
“郎君珍重!”
其余还活着的身上láng狈不堪的三十五个少年奔到殷守身后,齐齐单膝跪下。
殷王愣了一下,就见殷守当真将那把匕首往他自己的心口处刺——
如果不是殷三郎当时猛地冲出来撞了殷守的右手臂一下,让殷守自己的匕首刺偏,那么,殷守,必然会死!
殷王彼时怔楞片刻,这才上前帮殷三郎按压住了殷守的伤口,却不敢立刻拔出那把匕首。
同时,还要防着殷守的手再次按压上那把匕首。
殷三郎双目赤红,此生第一次冲着殷王喊道:“阿爹!难道,您让我把阿守给bī回来,就是要bī他还你的生之恩,bī他去死吗?若早知如此,我当初就算看到了他,也宁肯他跟在那谢远身边做个跟班,也绝对不会带他回来!给您取他xing命的机会!”
殷二郎和殷四郎此刻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他们从不知道,原来,这世上,竟有人可以这样的反抗殷王!
只迟疑了片刻,二人就都跪了下来,和殷三郎一齐求殷王收回之前的命令。
然而谁也没有料到,就是到了这个时候,还有一名壮汉,竟是又提溜起了一名少年。
那少年看了那壮汉一眼,随即,抽出壮汉的佩剑,就往自己脖子上一抹。
血花四溅。
殷守直接挣脱了殷王的手,想要再去按那把匕首!
殷三郎冷声道:“阿爹!”
殷王终是道:“罢了。”
那些站在一旁的壮汉俱都站回原来的地方,可是目光却忍不住落在那些少年身上。
这些少年,和他们的主子一样,都是láng。
这是一群láng崽子。
殷三郎立刻道:“叫大夫!快快快!”
说罢就想去抱殷守。
殷王挥开他,想要去抱殷守。
殷守只道:“那一个,没有你的指令就动我的人的人,论军法,他该如何处置?”
殷守一面说着,一面就把目光落在了那个明明没有殷王的命令,还是在最后提溜起了那个少年的壮汉身上。
殷王脸色也难看了起来。
殷守转过头,一字一顿的对殷王道:“我的人,既未触犯大庆律法,也在府中没有半分过错,却被阿爹你bī死了六个,其余三十四人,每一个都受了伤。前头五个……暂且不提,是我没有本事护住他们,这一刀,算是我还他们的。可是最后一个,他叫阿手,手足的手。原本他因忌讳要改名,我没有让他改。大家都叫他大手。阿爹,大手不该死。是你的人,罔顾命令,骤然出手,才让大手死了。阿爹,他该偿命!”
……
那一日的事qíng,殷王已经有些记不清了。
可是,那一日的结果,他却是知道的。
殷守就像是一只真正的láng崽子,明知自己要断一条腿,却也仍旧要从他这只成年豹子身上,咬下一大块ròu去。
那个的确是故意害死大手的壮汉,被殷王赶出了殷王府。后来,喝醉了酒,被人蒙了头,乱棍打死了。
殷王躺在chuáng榻之上,接连咳嗽了几声,神色复杂。
身旁的医者还在絮叨:“王爷,您的身体早年就受过亏。前两年还在战场上挨了两箭,要不是五郎眼疾手快拉住了您,您那会说不得就下不来战场……哎,人老了就是老了,我说这个做什么?反正,王爷,您这身子亏空的厉害,从前您年轻的时候也不爱惜身体,现在老了,那些毛病就全来找你讨债来了。依我看,您啊,还是好生在chuáng上躺着养病。待病好的差不多了,在府里养养花,养养鸟,没事儿斗个蛐蛐都成,把府里的事务都jiāo给五郎、二郎、三郎和四郎便是了。可莫要再因费了太多心思,而将自家的身子熬坏了。”
那医者年轻时是军医,也算是跟了殷王几十年的老人,因此说话也就随意了些。
殷王闻言只神色复杂的道:“可是,我将这些权柄都jiāo给了他们,那,将来天启该如何?待将来,他回来了,除了在长安为质的经历,他还有些甚么?二郎三郎和四郎,他们你还不知道么?他们一个个的,全都愿意听五郎的话!言语之间,也都是宁可让五郎来坐这个位置,而不是天启!”
殷王说着,就又接连咳嗽了起来。
其实不只是他的几个儿子,还有藩地里的不少属臣将领,也是偏向五郎多一些。
可是,殷王心疼孙儿,又怎么甘愿这样呢?
医者沉默了一会,才摇头道:“这些事qíng,我也不懂。只是王爷您若是再不好好养身子,万一真的……那到那时候,小殿下还没有长大,又如何有自保之力呢?有您在,五郎几个,好歹的也能顾忌些,不是么?”
殷王沉默下来。
那医者又念叨了一会让殷王保重身体,这才留了药方,走了。
等到殷守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脸yīn郁的殷王。
殷守自来到藩地,就极少笑。待他的那四十个亲信被殷王bī死了六个后,就更少笑了。
可是,今日他来看殷王,却忽而笑了。
他笑了,殷王却怒道:“你笑?你有何可笑?莫非,那些权力在你看来,比之亲qíng更要重要?你就那么想要将这藩地的大权揽入怀中,彻彻底底的bī死我,bī死你那侄儿?你莫非不知,你那侄儿才两岁上就在长安为质,如今辛辛苦苦如履薄冰做了整整十年的质子,为了家中安危付出了那么多,你现在,却要抢了你侄儿才该有的权力,却要行那等大逆不道之事!殷守啊殷守,本王当初,又怎会糊涂到将你这样一只中山láng带入府中,引lá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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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室?”说罢,殷王直接心口一阵钝痛,喉咙一痒,又接连咳嗽起来。
殷守只站在一旁,脸上的笑容缓缓收起,慢慢开口:“可惜这世上,从不曾有后悔药。阿爹你再后悔,亦是无计可施,不是么?”
殷王指着殷守就要骂,可惜他身子不适,只能继续咳嗽,用一双微微浑浊的眸子,死死盯着殷守。
殷守看到殷王的目光,面无表qíng道:“阿爹莫要这样看我。阿爹识人无数,看我第一眼时,就该知晓我本xing就是láng,又是被我白láng阿娘养大,被阿远纵容着长大,再怎么长,也长不成狗。可是,阿爹那时是怎么想的?或许是想,‘这个孩子有些lángxing也是好的,可以为我的天启孙儿挡住吐蕃人的攻击,可以为我天启孙儿挡住那些想要夺他权力的人。同样,以本王的本事,在有生之年,也定能将这条láng调.教成一条只忠于圣人终于我孙儿的狗。如此,待我孙儿将来长成,也不怕这条狗会咬伤我的孙儿。当然,为了将他好好调.教成狗,bī死他身边的几个人算甚?’阿爹,你当年,不正是这样想着的么?只可惜,世事难料,你一心要将我养成一条狗,为此,你可以bī死我身边的人,可以让我和我的人受最艰苦卓绝的训练,可以让我们被最荒唐的头领数次带着往战场上去,可以让我们需要的援兵迟迟不到……可惜,我和我的人不曾被驯服,阿爹你却……在战场重伤。”
殷守的脸上,慢慢又有了笑容,“说起来,那一次,若非是儿,阿爹你怕是,连战场都下不来。而儿虽辛苦,却也可以像如今这般,继续将大权揽入怀中,不是么?”
至于殷天启……小小孩童,又非他的阿远那等天才,又能翻出什么làng花来?
殷王倏然瞪大了眼睛,不停地喘着粗气,良久,才神色复杂的看着殷守,道:“你竟然,都知道。”
殷守道:“不只是我,还有二哥、三哥、四哥。他们从前或许不懂,或许不愿意懂。可是,在见识到了阿爹你是怎样想把我变成和他们一样的……后,他们又非庸才,如何还能不懂?”说罢,冷笑道,“若不然,他们又岂会愿意从此跟着我?毕竟,我连手下人都可以当做手足对待,对待他们,只会更好。不像阿爹你,将亲生儿子当成狗来养……”
殷王还要动怒,殷守就再次道:“阿爹这次唤我来,可是要罚我?这次,要怎么罚?是仗五十,抑或是接连跪上三日三夜?”
殷王今日大起大落之下,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作答。良久,才道:“罚你?无论本王如何罚你,是否都不能改变你要将藩地权力收入囊中的心思?是否都不能改变你要将原本属于你侄儿的东西抢走的打算?”
殷守想了一会,才道:“不算吧。等过些年,或许,我会把这些权力再还给他。毕竟,我此生都不会娶妻生子。既无子嗣,他若乖,这些权力,我自会给他。他若不乖……二哥他们的儿子里头,总有一个孝顺我的,不是么?”
殷王这一次,却并没有立刻问到和他的好孙儿相关的事qíng,而是怔了一下,道:“你不打算娶妻生子?”想了想,是了,他根本不管殷守的亲事,只在今年才不得不松口让继王妃随便挑个人就是,殷守会因此不想娶妻,也是正常。
人年纪越大,就越会想从前。
殷王沉默了半晌,才又问道:“若本王给你挑一个门当户对的好妻子呢?”
殷守唇角先是露出一丝嘲讽,旋即,却又笑了。
这一次,是真正的在笑。
“不必了。我心中,早已有倾慕之人。纵然他根本不知我的心意,纵然他或许并不肯与我携手一生,可是这一世,我都倾慕于他。此生此世,都会倾我之力,将他所想要的东西,统统送到他的面前。此志此生不渝。”
殷王怔楞许久,才终于发现,这只láng崽子,其实也并非不能驯服。
只是,他当初像驯服畜生一样的想要驯服他,láng崽子自然要用最激.烈的手段反抗。
可是,那个对这只láng崽子温柔以待的人,却是在潜移默化之中,早已将láng崽子驯服成了忠犬。且只对他一人忠犬。
52.盒饭
血缘其实是一种很神奇的东西。
殷王在看到殷守之初,就认定了殷守是个不折不扣的láng崽子。不过,他并不需要一个láng崽子,只需要一条狗,于是就下定了决心,想要将这只láng崽子彻底调.教成一个能在他的嫡长孙殷天启能够自立之前,为殷天启挡下一切危险的……好听点说是棋子,不好听点说,就是挡箭牌了。
殷王为此而付出诸多jīng力。只可惜,他最初时的眼光着实没有错,殷守的的确确是一只不折不扣的láng崽子。
而这世上,从来没有láng崽子能被训练成狗。
因此到了最后,殷王所得到的的,也只是殷守的冷眼旁观和毫不留qíng的趁他身子不利时的夺.权。
甚至于发展到现在的,殷守已经让他藩地内的诸多人,都认可了他的能力,比起那个一直被养在长安的才仅仅十岁的殷天启,他们显然更希望年轻而有野心,并且还有与其野心相匹配能力的殷守,来做下一任的殷王继任者。
甚至连殷王一直调.教出来的二子、三子和四子,竟也在不知不觉中,也都一股脑的偏向了殷守。
殷王不知是哪里出了错,直到殷守说出方才那一番话。
把亲生儿子当成狗来养……
殷王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压制住自己心头不可遏止的出现的那一分的愧疚,良久,理智归来,才直直盯着殷守,问道:“你既有了倾慕之人,那又如何会不成亲生子?还是说……”他脸色忽然又有些难看了起来,“你喜欢的那个小娘子,竟是有夫之妇?”
殷守瞧他一眼,道:“我心中喜爱之人,乃是男子。是一个,很聪慧,很厉害,很温柔,很好看的小郎君。”见殷王脸上颜色几经变化,他忽而笑了,“这样,不是正合了阿爹你的心意么?若我喜欢的是小娘子,或是我对我心上人的喜欢没有那么的纯粹执着,喜欢之余,也能和其他小娘子成亲生子,那,才是阿爹你真正担忧的吧?”
“而现在,阿爹不是应当感谢那个我心中喜欢的人么?”
殷三郎侧首看了殷守一眼,抿了抿唇,没有开口。
三年时间,说起来,不长却也不短。
然而这三年时间,却足够他与二哥和四弟认清一个现实,他们的阿爹,的的确确如同五弟所说,说的好听点,当初一直将他们当做是大哥和大侄儿的手下来培养的,在大哥和大侄儿需要的时候,既能从政稳定藩地内的政局,也能从武代替大哥和大侄儿上战场和吐蕃人gān仗,甚至在大哥和大侄儿需要的时机,乖乖放下一切权柄回到家中吃自己……却从来没有想过,他们或许也有他们想要做的事qíng。
然而,殷守却与殷王截然不同。
殷守xing子说简单也简单,说不简单……却也的确是个心中有丘壑的人,并且,殷守最大的优点,就是看重每一个人,也能看透每个人的优点,让他们去做自己擅长和愿意做的事qíng,而不是,只将他们当做驱使而已。
如此这般想来,兄弟三个心中还惦念着前殷王妃的恩qíng,自然就越发对殷守上心,觉得以殷王藩地的特殊qíng形,以吐蕃那种见fèngcha针就要和大庆朝打上一场的劲头,还有殷王藩地内诸多的势力争夺,才仅仅十岁的殷天启,根本撑不起这个殷王府来。
而如果让他们兄弟几个帮着殷天启撑,他们原本是愿意的。可是,在他们发现,阿爹是将他们看待成……那样的东西,甚至有可能将他的这种想法也告诉给了殷天启,让殷天启也这样看待他们,利用他们,等殷天启成长起来,有自己的更忠心的人的时候,可以将他们断然舍弃的时候,兄弟三个,如何不心痛?如何就不想另投他人?
而殷守原本就有本事,又同样是前王妃的血脉,殷二郎三人,几乎是毫不犹豫的,就站在了殷守身边。
即便知晓了殷守的那样的心思。
殷二郎三人自是苦劝过的,可是,殷守却像着了魔一样的说自己喜欢谢远,且这一辈子只喜欢谢远一个,无论谢远是否知道,是否会回应他,是否会断然拒绝他并另外的娶妻生子,他都会依旧喜欢谢远。
就殷二郎兄弟看来,尤其是亲眼见过谢远为殷守在朝堂之上圣人面前争取利益的殷三郎而言,其实心中隐隐觉得,殷守的这种喜欢,与其说是qíng.人间的喜欢,譬如少年心动,少年怀chūn,倒不如说是一种别样的依恋。
可是那种依恋太过执着和坚定,三年的时间不但没有削减这种依恋,反而让这种依恋慢慢变质,竟变成了那种非他不可,以及既非他不可,那就该和他有这世上最亲密的关系和qíng感的感qíng……殷三郎无奈之余,却也在心中暗自想着,或许,殷守的这种感qíng,在再次见到谢远时,就会逐渐削减?毕竟,有时候,亲密的接触,反而会更加毁掉一个人的qíng感。
而殷守暂时的这种感qíng,却对殷守夺得殷王藩地的权力有很大的好处。
因为殷守一旦喜欢男子,并意志坚定的决定自己不要孩子,那么,对殷王来说,或许,让殷守继续把持藩地的权柄,甚至是gān脆让殷守先继承藩地,待殷守百年之后,再让殷天启或其子孙继承藩地,也未必就不能成。
果不其然,正如殷三郎所猜想的,殷王神色复杂的盯了殷守许久,终是道:“你将来,当真不会有自己的子嗣?你发誓?”顿了顿,又道,“你若发誓,我便让你继续把持殷王藩地的权力,任由你将天启架空。”
殷三郎微微皱眉,上前道:“多子多孙是福,阿爹,五郎也是您的亲生儿子,也是阿娘现在唯一的亲生儿子。您、您……”要了五郎的亲口承诺便是,何必发誓?
殷王只冷冷的盯着殷守,道:“你不敢?还是说,现下你说的这番话,都只是为了从本王手中拿到权力,将来却并不准备履行你今日的承诺?若要如此,你又要将你侄儿放在何等位置?”
殷守顿了顿,看向殷王,忽而道:“你是不是,真的要死了?”
殷三郎和殷王俱是一怔。
殷三郎立刻上前拉了殷守一下,“阿守,不可胡说。”
殷王却是神色间更加奇异的盯着殷守,良久,才道:“那么,你是否肯立誓?”
殷三郎怔住,僵在原地。
殷守则是平静的看向殷王,缓缓道:“我要的不只是权力,还有……名正言顺。当然,您给了我名正言顺,我也可以给天启名正言顺。将来,他依旧可以做他的世子。”
殷王一双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殷守,道:“你发誓?”
殷守竖起二指,当场发誓:“若我为殷王,必此生不娶妻不纳妾不生子,也会立殷天启为世子,若违此誓,殷守将万箭穿心而死,死后亦下十八层地狱,若有投胎,世世不得为人!”
这样的毒誓,将殷三郎和殷王惊得都呆愣当场。
许久,殷王才道:“罢罢罢,你走罢。本王,会如你所愿。”尔后又看一眼殷三郎,“你且留一留。”
其实殷王后头那句话就是不说,殷三郎却也没能走成。
因他已经被殷守的誓言惊得彻彻底底的无法动弹。
直到殷守看他一眼,离开良久,殷王也接连唤了他好几声,他才回过神来。
殷王道:“他看上人,究竟是谁?可是他身边的那几个手下里头里的一个?若是的话,你且将人盯紧了,切莫让阿守把这事qíng闹得太大,也莫让那人索取太多,毁了殷王府的名声。”
说罢,就接连咳嗽起来。
殷三郎沉默的上前拍了拍殷王的后背,侍奉着殷王缓过劲来,才终于回道:“阿爹,你放心,只要阿守不闹起来,那个人,也不会闹起来。”
殷王今日劳累了这么一场,整个人都昏昏沉沉,最后听到殷三郎的这句话,终于沉沉睡去。
殷三郎站在一旁看了殷王许久,直到继王妃的侍女前来,言道继王妃就要来侍奉殷王,殷三郎这才露出一丝嘲讽之色,转身离去。
或许,阿爹知道了五郎喜欢的人究竟是谁,也就不会睡得这般安稳了。
只不过,无论是他们兄弟,还是阿守身边的人,都绝对不会告诉殷王这个事实。
元朔十年十一月,殷王请立嫡次子殷守为世子,戍守边境,立殷天启为世孙,在殷守之后,继承王位。
朝廷争论三日之后,便都应下此事。毕竟,殷王的藩地着实是太重要了。它西邻吐蕃,若是下一任继承人不足够有能力,根本就支撑不起整个藩地,打不过吐蕃。而大庆朝的这一处藩地若是失守,吐蕃大肆侵占大庆朝的领地,那么,下一步,突厥就会立刻有一学一,趁机再次南下,而暂且被打服了的扶桑高丽,亦会抓准时机,令朝中不稳。
大庆朝显见根本不敢去赌这个可能xing。因此就由得这几年里战功赫赫并收取了藩地权力的殷守去做世子了。
元朔十一年正月,因重病罢朝数日的圣人再次上朝,期间难得神采奕奕,jīng神矍铄,朝中诸臣正喜悦间,就闻得圣人再次放出了大招。
缩减藩地兵力。
原本大庆朝的三个异姓藩王和同姓藩王,除殷王藩地特殊,西邻吐蕃,北邻突厥,拥兵二十万之外,其余藩地各自拥兵十五万。
这一次,圣人直接削减诸王拥兵数量,言道,殷王可拥兵十五万,其余五万,编入朝廷,直属圣人管辖,但其兵士依旧戍守殷王藩地,在与吐蕃和突厥开战时,依旧受殷王调动。其余时候,由圣人所派统领管辖,不受藩王管辖。
其余藩王,异姓藩王拥兵人数减至九万人,同姓藩王减至十万人,其余兵力,依照殷王藩地的处置方法处置。
满朝哗然。
然而元朔帝此计已定,并定下了合适的去各个藩地接受兵力的人选,令其即刻带着圣人去各个藩地宣旨。
期间,元朔帝的jīng神前所未有的好,甚至还因东宫再次有喜,而举行了一场赏花宴,元朔帝全城出席,并亲自教导太孙驯服了一匹烈马。
元朔十一年三月,殷王率先退让,将其余五万人jiāo给了圣人所派来的人。
紧接着,另外两位异姓藩王也移jiāo了兵权。
同年四月,圣人于朝堂之上怒斥三子,并令其立刻回长安。
定王、敬王与显王返回长安,在圣人膝下痛哭许久,见圣人身体果真见好,甚至可以策马而行,最终又拖延一月,终于应下此事,将兵力转移。
同年五月,殷王、安阳王先后病逝,圣人哀痛,罢朝三日,令殷王世子殷守、安阳王世子赵容处理完殷王丧事,回长安继承王位。
七月,殷王世子殷守于长安城继承殷王王位。
同月,殷守、赵容尚未离开长安,圣人重病。
因圣人于病中尚且呼唤三子姓名,皇太孙急招三王回长安。
同时,谢远也收到了谢念和殷守的信,沉默许久,上奏折,请回长安。
53.回光返照
驾崩
圣人重病,又紧急召回各地藩王,其中缘故,朝中诸臣中就是再老实的,也都猜到了其中之意。
圣人,当真快要死了。
而此时,殷王世子、安阳王世子刚刚继承了王位,北川王又素来吊儿郎当的,圣人能熬着自己的身体,坚持到如今,却也是有大毅力者了。
他躺在chuáng上,满脸疲惫的看着双目赤红的皇太孙谢含英,微微笑道:“好孩子,阿翁会再坚持些日子,等你三个皇叔都回来,留下遗旨让他们在长安多留上两个月。这多出来的两个月时间,咱们派出去的收拢各地藩王兵士的人,应该也能渐渐上手了。”
谢含英闻言,“砰”的一声,就跪倒在了chuáng前,双目之中隐忍不发的泪水,终于一涌而下。
他犹记得,九年前的东宫里,阿爹彼时也是重病缠身,可即便如此,阿爹也为了他,为了能让阿翁对几个皇叔的忌惮再多上几分,为了他将来能被阿翁再多上一分的偏爱,jīng心算计了自己的死亡时间;
而九年之后,他的阿翁同样是为了他,也开始jīng心算计自己的驾崩时间,帮他安排好大部分的退路,让他将来继位之后能够将皇位坐的更稳当。
谢含英此生第一次开始怀疑,难道他的皇位,他的将来,就是要被阿爹和阿翁这般用xing命和痛苦换来的么?
元朔帝是何等人也?瞧见谢含英这种目光,就摇头笑道:“傻孩子,阿翁不苦。毕竟,这天下是阿翁打下来的。既打了下来,便要对这天下百姓负责。阿翁当初择你阿爹做太子,一来,自然是阿翁与你阿爹父子qíng深,二来,也是最重要的,你阿爹素来聪慧过人,纵然身子比旁人都要胖了些,也容易生病了些,可以他的智慧和心胸,定然能够做好一国之君,能将阿翁打下来的天下稳固下来,让天下百姓能够安稳度日,甚至,在合适的时候,能够顺利削藩。”
谢含英怔怔的听着元朔帝的絮叨。
“后来,你阿爹没有福运,大庆朝没有福运,阿翁也没有福运,你阿爹竟然于盛年离世。”元朔帝苍老的面容上,仍旧是遮掩不住的伤心,只是伤心之后,他还是看着谢含英笑道,“不过,你阿翁和大庆朝,还是有那么一点子运气。没了你阿爹,至少,还有你。”
“含英,莫要悲伤,莫要愧疚。这世上,但凡成大事者,必要历经诸多磨难。而阿翁之所以会择你做继承人,除了你的身份正统外,最重要的,却是阿翁知晓,阿翁的含英,是这世上最合适的人,知道阿翁的含英,纵然初时会艰难一些,可是,只要含英再认真一些,再努力一些,多保重自己的身体,那么,总有那么一日,这整个天下,都会觉得,有谢含英这样一位明君,是天下之福,是百姓之幸。”元朔帝已经病的太厉害,他伸出手去摸谢含英的脸的时候,手还在微微发抖,可他的声音却是慈爱无比,“含英,你是你阿爹最疼的儿子,也是阿翁最骄傲的孙儿,这个天下,jiāo给你,阿翁,放心。”
已经十九岁的谢含英再也控制不住,趴在元朔帝chuáng前,痛哭不已。
元朔帝依旧在坚持着,纵然再不能起chuáng,纵然开口说话都艰难,纵然身体里的病症已经无药可医,纵然诸多太医都说圣人也就是在最近这几日了,可是,元朔帝依旧在坚持着。
直到元朔十一年八月十七,圣人已经重病卧榻一月,仍旧没有驾崩,在长安城外的定王、敬王与显王,终于亲入长安。
于三人而言,圣人年轻时常常在外奔波,可对他们来说,圣人依旧是一位慈父。然而虽是慈父,却也在他们的课业之上,诸多关注,每每回来,都要亲自考问他们功课,若有空闲,还要带着他们上马骑she,亲自去教授……
待得后来,前朝皇帝昏庸无道,赋税严苛,偏又逢得灾年降世,百姓再过不下去,揭竿而起。
圣人便带着他们也反了起来。
然而虽是反王之名,可他们翻得到底是一个真真正正的昏君和漏dòng百出的朝廷,因此即便反王之名不可去,但就圣人和他们而言,他们所做的事qíng,乃是天下有能之士,都该做的事qíng。
直到新朝建起,除了敬王心中略有些想法之外,彼时年幼的显王以及和太子一母同胞的定王,其实心中都觉,太子继位,理所应当。
待到圣人当真立了嫡长子为太子,太子又在朝中显露出了自己的诸多手段之后,敬王便也渐渐歇了心思,和定王、显王一样,都想着圣人与太子待他们之恩义,不若就在自己的藩地上折腾折腾好了,至于天下……那便给了太子又如何?左右太子对他们,也都算不错。
可是谁又曾想到,这世上还有“世事无常”四个字。仅仅元朔二年,新朝建立才两年,太子病逝。
太子死了,仅仅留下一个huáng口小儿。而彼时的圣人已经过了耳顺之年。
这种种qíng形,又如何能让定王三人心中不生心思?
而那种心思一旦滋生起来,又有周围诸多人不断的往里头丢柴火,令这种心思越发的像是火焰一样,在心头再也无法浇灭。
直到此刻,纵然他们都知晓自己的老父即将去世,如果他们快些赶过去,或许就能见到老父的最后一面。
可是,他们都不敢。
不是不想见,是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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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唯恐见到了老父,就要被老父bī着立誓,令他们不可觊觎侄子的皇位。可是,事已至此,他们中的哪一个人,又肯放弃,又能放弃?
纵然他们一时糊涂愿意放弃,他们的周围,都会有一群又一群的人前来劝谏甚至是死谏,令他们不得不继续不久后的那场大业。
他们的身后,已经站了无数等着他们大业成了之后为官做宰得到爵位的人,他们,无路可走。
然而,父子天xing犹在,圣人硬撑着不肯死去,非要等着三王去见他最后一面。
三王在长安城外徘徊数日,终是不能不顾天下人言,往长安去。
紫宸殿内,元朔帝甚至越发的不清醒,每日沉睡时居多,清醒时候少的可怜。
每每醒来,一问太孙,二问三王,三……就是令太孙切不可让昭宁侯回长安。
诸宫人心中不明,圣人记挂着太孙与三王倒也罢了,昭宁侯不过是圣人的皇孙之一而已,纵然出息些,又有甚可这般记挂的?
唯有郝善心中明了,圣人喜爱昭宁侯,初时是因其相貌,真真是像极了彼时年幼的太子,待得后来,昭宁侯渐渐长大,孝顺知礼却又聪慧无比,通透豁达,圣人喜欢昭宁侯,却是喜爱昭宁侯本人,而这喜爱之中,还透着一丝可惜,可惜昭宁侯为何不是太子的嫡长子?可惜即便昭宁侯不是太子的嫡长子,却也该是太孙的亲弟弟才是。如此,这天下将有福焉,而昭宁侯也不至于小小年纪就不得不远去边境,做那等杀人搏命之事。
圣人心中,是在心疼昭宁侯,也是在可惜昭宁侯。
毕竟,对圣人来说,这天下如今只能是太孙的。而这天下既要给谢含英,因敬王之故,谢远此生,年幼为质,少年征战沙场,青年时因其父亦不会得志,待得中年之后,才有可能在敬王失利之后,渐渐被太孙召回。可饶是如此,谢远此生,也会因其父而受到种种非议。
郝善心中叹息一声,擦了泪出去,就见太孙正和谢容英拿着信在犹豫。
郝善见状,忙行礼问安。
谢含英立刻阻止郝善,道:“您侍奉阿翁诸多年数,如今亦老迈,何必如此?”
郝善这才道:“殿下,圣人方才醒了,又问了三王和……昭宁侯。”
谢含英沉默了一会,才道:“且先让阿翁再歇一歇罢。三位皇叔,现下已然进了长安,孤先去见一见他们,待阿翁醒了,再令三位皇叔来紫宸宫。”顿了顿,又道,“阿翁还是不肯让阿远来见他么?”
郝善亦停顿了一会,才道:“圣人……应当是相见昭宁侯的。”若当真不想见,一道圣旨下去,令谢远不得回长安就是,又何必一次一次的清醒后便询问谢远?
想来圣人心中,亦是矛盾重重。
谢容英这时却突然道:“远哥也快来了!算算日子,应该就是今日!”
郝善一怔,就闻得谢含英身边的宫人来报,三王到了。
谢含英匆忙要去迎,就又瞧见侍奉元朔帝身侧的三十岁左右的宫人也走了出来,喜道:“殿下,圣人睡了片刻,竟又醒啦!奴还扶着圣人坐在了chuáng上。圣人说,他要蟹huáng包!殿下,这可是圣人这几日里,头一次说想吃东西咧!”
谢含英、谢容英与郝善面上,却俱是难看起来。
他们显见都猜到了,圣人这种qíng形,唤作回光返照。
果然是父子天xing么?三王刚刚入长安,圣人……就快要去了。
敬王府内。
谢念看着将自己一张脸抹的黢黑,又穿上一身侍卫服的殷守,忍不住额角直跳。
“阿守,你便是跟我一同去见阿弟,阿弟也未必就能与你说上话。宫中刚刚传出话来,说是阿翁……”她转过脸去,擦了一下眼角的泪,才又转回脸来,道,“这种时候,阿弟定然是急急赶去宫中见阿翁。他恐怕,连看到两队侍卫中的你的机会都没有。而你,也该立时回你的殷王府去,准备进宫才是。”
毕竟,无论他们幼时有多么的亲近,现下却是立场不同,合该泾渭分明。
阿守此举,若只是让她自己为难,谢念自不会在意。可若还会让谢远为难,谢念当然不肯。
殷守只沉默了一会,就道:“四姐放心,我此次只想瞧他一眼,待瞧过他,进了长安城,我便回殷王府,必不会使他有半分为难。”
谢念听在耳中,觉得有些奇怪,却还是点了头,转头去令人将谢恭然与谢秋然都带来,一齐出城去接谢远。
54.驾崩
谢秋然今年已经虚岁五岁了,谢恭然是九岁。
两人这几年都是跟着谢念一起长大,因此特别依赖谢念。
谢念待二人一视同仁,不曾有任何偏颇,又有小马氏的叮嘱在,因此谢恭然虽是庶子,却也跟谢念很亲近。
见谢念这次不许他骑马,就在牛车里奇怪的问谢念缘故。
“阿姐,我已经九岁啦!阿兄这个年纪时,早就会骑马啦!而且,我的马还是阿兄特特送来的小马驹,我喜欢它,它也不怕我,不会出事的!”
谢念摸了摸虎头虎脑的谢恭然的脑袋,笑道:“可是,小马驹走得慢,牛车更快一些,不是么?”
谢恭然闻言憨憨一笑,想了一会,就点头:“那也成。我能早些看到阿兄。”然后就掀了帘子往外看,神采飞扬,过了一会,又放下帘子转头对谢念有些期期艾艾的道,“对了,阿姐,我、我……我的骑she师傅说我功夫练得还成。阿姐,你说,若我去求阿兄,阿兄这次肯不肯也带着我去战场?我虽然小,可是,我也可以跟着去阿兄身边照顾阿兄的,是不是?”
谢念看着谢恭然满是期待和濡慕的目光,心头动了动,还是摇头道:“这件事,且再等等。你还小,你阿兄定然是舍不得你现在就去战场。”说着,她摸了摸谢恭然的脑袋,又摸了摸在一旁静静听着的谢秋然的脑袋,带着几分无奈的笑道,“你阿兄自己吃过的那些苦,又如何舍得你们再去吃?至少,你们现下还小,纵然男儿当自立,也要再长大些才是。更何况……”
谢念顿了顿,没有将接下去的话说下去。
谢恭然一脸茫然,谢秋然却想了想,比起常人要苍白上几分的小脸微微扬起,道:“四姐,二皇伯、阿爹、四皇叔今日都进了长安,是不是说,阿翁快要……”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望了望外面,道,“若当真如此,咱们还需快马加鞭,让阿兄能快些进宫。无论如何,阿兄既来了,就该见阿翁最后一面才是。毕竟,阿翁那般喜欢阿兄,阿兄心中也惦念着阿翁,咱们且要更快一些。”
谢念一怔:“现下已经足够快了。”
谢恭然却掀开帘子,往外头又看了一眼,很是镇定的对谢念道:“不,阿姐。阿爹他们已经进宫了,阿翁心事若能了结,必然能安心而去;阿翁若心事不能了结,必然动怒而去。无论是哪一种,阿兄都有可能见不到阿翁最后一面。若阿翁见不到阿兄,那么,此次阿兄擅自离开边境一事,必被朝廷诸臣拿来说事。纵然阿兄有法子应对,但是,咱们何不再快一些,令阿兄能真正见阿翁一面,也免了此次责罚?”
谢恭然在一旁恍然大悟道:“是了,四姐,六弟说的是,既如此,那咱们就先挑了善骑之人,去跟阿兄说,让阿兄先赶来好了。”
谢念看了谢秋然一会,微微笑道:“秋然果然是随了阿远,和阿远一样聪明。”她轻轻一叹,转而却又道,“只是,纵然天下皆知阿翁今日只怕就要……”她顿了顿,又道,“可是,只要消息没有传来,咱们便不可更衣,不可伤悲,不可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催促……否则,那,才是大罪。”
谢恭然这才明白过来,点了点头,脑袋里却也没有想太多,只觉,他将来只要跟着大哥,至于其他,却不需他多想。
而谢秋然却低了头,半晌才有些垂头丧气的道:“四姐,是我想错了。”
谢念只道:“六郎爱惜手足,担忧兄长,何错之有?只是你年纪太小,身体又……”她看着谢秋然因经常病着而显得格外苍白的脸,还有瘦弱的身体,叹道,“你年纪小小,便能想到此节,已是甚好。只是,正因你年纪小,见到的人和事太少,才有许多事qíng不曾想到,亦是正常。这些,待你身体再好些,阿姐就亲自教你这些,可好?”
谢秋然这才抬起头,对谢念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
谢念见状,也只能在心中叹息——彼时阿娘怀了秋然时,若阿爹能多在意这个孩子几分,请旨令阿娘不必急着从北地赶到长安,就算来了,在刘皇后葬礼之后,若能留在长安好生歇上些时候,再回北地,或许,秋然的身体,就不会像此刻这般虚弱多病。
且秋然虽聪慧过人,却又心思细腻。如此这般,秋然的身体就越发差了。
谢念甚至忍不住想,若是秋然笨上一些,像恭然那般的没心没肺一些,或许,秋然就不会这样每隔十天半个月,就要病上一次。
只是谢念对谢秋然的担忧没有持续太久,很快,他们就都出了城,迎上了急急策马而来的谢远还有他的近身亲卫。
谢恭然从帘子里一眼就看到了谢远,忍不住就高声喊:“阿兄!阿兄!”喊罢,就仗着自己身体灵巧,大叫一声停车,就从牛车上跳了下去,朝着谢远奔去。
谢念轻喝一声,却也没有太多指责,亦要下车,就见谢秋然面上一脸的羡慕和焦急。
谢念心中一叹,没有立刻下车,道:“莫怕,你大哥定不会忘了你。”
谢秋然面上依旧苍白,一双眼睛却是格外清亮。
谢远当然忘不了他们。
待他下马,抱起谢恭然看了一会后,就笑:“好阿弟,长大了。”
谢恭然眼圈一红,立刻就要哭。
——他自小就是跟着谢远长大的,对谢远自是依赖万分。就是谢远走了,每每写信送东西,也从来不会少了他的。就连他的文武师傅,阿爹不管不问,也全都是阿兄辛辛苦苦帮他寻来的。谢恭然心中,如何能不喜欢这个阿兄?
谢远瞧他要哭,就凑在谢恭然耳边道:“好阿弟,来不及了,先莫要哭,好不好?”
谢恭然素来听话,尤其是听谢远的话,闻言立刻一抹眼睛,大声道:“我听阿兄的!阿兄让我不哭,我就不哭!”
谢远摸了摸他的脑袋,将他放在地上,又道:“待会你和你阿姐他们回府。阿兄带了不少礼物给你们。”说着,就拉着谢恭然往牛车边去。
谢念已经牵着一脸紧张严肃的谢秋然站在牛车旁。
谢远看一眼谢念,喉头微微哽塞。
谢念则是立刻红了眼眶,落下泪来,牵着谢秋然上前道:“阿远!”
谢远微微笑道:“阿姐,素来可好?”
谢念却答不出来,只觉一开口,声音都要发颤。于是便一推谢秋然。
谢秋然瘦瘦小小,脸色苍白,有些紧张,却还是规规矩矩的朝谢远行礼。
谢远瞧见他,微微惊讶,随即就皱了皱眉。
“秋然的身体……”他顿了顿,没有继续说下去,只将谢秋然抱起掂了掂,温柔到,“阿兄那里有个老军医最擅长为人调理身体,阿兄今日回去,便写信请他来为你瞧瞧身子,可好?只是那老军医的药汁子最是苦,药浴也颇折磨人,唔,他还会一套养生的拳法,阿兄也想法子让他将那套拳法jiāo给秋然,秋然可怕吃苦,可愿意学?”
谢秋然苍白的脸上微微泛红,立刻就点头道:“我愿意!我、我、我本来,就在每日吃药。不过是换些药吃罢了。”
谢远心下一叹,还是摸了摸他的脑袋,道:“莫怕,就算他不行,民间多能手,咱们只要用心些,便定能找到好大夫。”
他又抱着谢秋然与谢念低声说了几句话。
谢念已经缓了过来,对他低低到:“阿远,快些进宫罢。阿爹和敬王、显王已然进宫。而其他三位藩王,现下也留在长安。只怕这一次……”她没有继续说下去,却也足以让谢远明白现下的时间紧急了。
谢远面上微微一肃,点了点头,将谢秋然放下,低低的道:“阿姐且先带他们回去。无论如何,先让他们吃些东西垫垫,身上的衣裳也换厚实些,膝盖和小腿处尤其要绵软些,小心fèng上块皮子也使得。再为他们选上一二机灵的人带着。恭然虽好却年纪小,秋然身子太差,让那侍从瞧着些,一旦二人身上有甚不好,便请太医。……放心,太孙不会因此怪罪,切莫让含英因此让身子再亏空了才是。阿姐亦是如此,万万要珍重自觉。”
谢念都一一应下,便催促谢远快些进宫。
再不进宫,只怕,就来不及了。
谢远低头看了一眼一齐仰头看他的谢恭然和谢秋然一眼,对谢念又点了点头,没有丝毫迟疑,便骑上他那匹白马,策马往城门奔去。
待行得城门口处,谢远忽然调转马头,往后看去——
他先看了依旧站在原地看他的谢念三人一眼,又将目光放在了那些侍卫中间。
最后,目光落在了一个面容很黑的少年身上,微微一顿,随即,唇角轻轻一扬,再次调转马头,策马离开。
而那个面容很黑的少年,却是觉得自己胸膛里的那颗心都要跳出来了。
这是他的阿远。
依旧是芝兰玉树,翩若惊鸿,却偏偏,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满是温柔。
殷守想,纵然四载不曾相见,可是,那又如何呢?
他依旧是那个想要纠缠阿远的阿守,阿远,也依旧是那个他想继续缠着的人。
如此,于他,便也足矣。
而谢远一路疾行,待到了宫门处,刚要下马,就听一名熟悉的宫人道:“昭宁侯,太孙殿下说了,您可以直接骑马去紫宸殿。”
谢远看他一眼,见他是谢含英身边侍候的人,便点了点头,继续骑马奔向紫宸殿。
而紫宸殿中,之前的剑拔弩张,也终于退去。
元朔帝靠在chuáng榻上,神色复杂的盯着自己的三个儿子,道:“你们今日既都立下了誓言,便该将誓言谨记。切莫反悔才是。”
定王、敬王与显王俱都叩头应是。
元朔帝又道:“郝善,将朕立的最后一份旨意念给他们听。”
郝善其实也没有见过那最后一份圣旨。因为这份圣旨说是最后一份,其实是元朔帝一年前所写。只是写的时候,元朔帝便驱散了众人,写完后才让他好生收了起来。
前些日子,还几次让他将这份旨意拿出来,有两次,还想让他将这份旨意直接投入房间里的火盆里。可是,终究元朔帝也没有让他真的这样做。
郝善心中奇怪,可还是将那份旨意拿了出来。
他正要将旨意打开,就听元朔帝忽道:“且慢!”然后朝郝善伸手。
郝善便将那份圣旨双手捧着递了过去。
元朔帝拿着那份圣旨,苍老的双手微微抚.摸着,良久,他目光落在房间里的没有点燃的蜡烛上。
郝善心头一动,道:“圣人,可是要火……”
元朔帝面上更加复杂,然而,他犹豫许久,还是道:“不必。念给他们听罢。”
郝善接过圣旨,双目一扫,险些就将圣旨丢在地上。
定王、敬王与显王同时看向郝善。
郝善声音微微有些发抖,开始念起圣旨来。
待圣旨念罢,敬王怔住,呆立原地,定王、显王迟疑片刻,立刻就膝行上前,高声道:“阿爹!您怎可……怎可如此?那谢远本就是三弟的儿子,若让他独领一藩地,那,将来又要让儿、让含英如何自处?您刚刚告诫了咱们,又怎能再多出一位藩王?”
敬王亦不知该有甚表qíng,犹豫后,才道:“阿远虽与我亲近的时候不多,但他总归是儿的孩子。儿,不舍将其过继大哥。”
定王、显王俱都冷笑。不舍?不舍,却不是不愿。
敬王啊敬王,当真是好心思!
元朔帝却摆手道:“朕心意已决,再无更改。此事……”他重要说甚么,就听外头谢含英在敲门,声音里还带着惊喜。
“阿翁,阿远来了。阿翁,孙儿让阿远进来,可好?”
元朔帝一怔,随即就接连摆手:“不必,不必!不要让阿远进来!”他一指郝善,瞧见他手上的圣旨,微微一顿,便指着显王,高声道,“你去隔门说与含英,让阿远走,朕,不见他!”
其实根本不必显王来说,站在门口的谢含英与谢远便都听到了。
二人俱是怔住。
谢含英先回过神来,对谢远勉qiáng一笑,道:“阿翁,许是有要事要说与三位皇叔。阿远,你且跟为兄来……”
谢远愣了一会,方声音有些gān涩的道:“不必了。阿兄,阿翁正是要紧时候,我、我且在殿外候着便是。”
谢含英抓着谢远的手,不想让他离开。
而内殿之中,元朔帝忽然又将那份圣旨从郝善手中拿了过来,做出要撕掉的模样。
可是最终,元朔帝犹豫了那么久,还是道:“都出去,宣读圣旨。”
郝善迟疑道:“奴再找个内侍陪着您?”
元朔帝摆手:“都出去!”
郝善与定王三人,便只能依次退了出去。
他们出去时,谢远正挣脱了谢含英的手,想要离开。
闻声转身,就见郝善面上有些奇怪的道:“昭宁侯,且留一留!接旨!”
谢远怔住,看了一眼谢含英,跪下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昭宁侯谢远人品贵重,聪慧过人,允文允武,类端睿太子谢玉斐。端睿太子膝下仅有二子,朕心下彷徨担忧,便令昭宁侯自今日始,过继端睿太子膝下,赐号昭,为昭王,并赐藩地北地以东,渤海以西,鲁州以北。……”
旨意到了这里,却都不算是甚么灾难。
可是,旨意还没有完。
而谢远心头,只觉是大大的不妙。
就听旨意接着道:“……允其拥兵。然,昭王继任者,当从谢含英之子中择一,不得由昭王亲子担任下一任昭王……钦此。”
谢远心头的那块大石却终于落了下来。
他明白了,阿翁,元朔帝,是要他做谢含英的后盾,做谢含英的最后一只盾牌。
就像他当年所言,愿为马前卒,护大庆朝百姓安危,护圣人安危。
只是,待这场灾难之后,这藩王之位,元朔帝却是并不能让谢远的孩子保留。
他缓缓跪下:“臣,谢远,领旨谢恩。”
谢远猜到的,谢含英也猜到了。他怔了许久,才起身,直接往内殿冲去。
谢含英起身了,其余人也都渐次起身,往内殿走去。
谢远没有动,站在原地。
而内殿之中,众人看到的就是一脸严肃的端坐chuáng上的元朔帝,双目圆睁,锐利又睿智。
可是……
谢含英唤了元朔帝好几次,见元朔帝始终没有反应,待轻轻一推,元朔帝轻易的被推倒在chuáng榻之上。
众人这才发现,元朔帝,驾崩了。
“阿翁——”
“阿爹——”
哀嚎痛哭之声传出,谢远缓缓撩起衣摆,跪在殿外。
他想,他终于知道,为甚自元朔帝病重以来,及至方才,元朔帝为甚不肯见他了。
55.偷龙转凤
元朔十一年八月十七,大庆朝开国皇帝元朔帝,驾崩。
同日,朝中三宰相和洛平长公主一同念出元朔帝生前留下的圣旨之一,宣布由皇太孙谢含英继承皇位。
谢含英压下心中种种痛苦和伤心,仍旧跪下接旨,在三位宰相和洛平长公主的帮助下,十日后,正式登基,朝中议定来年改元,年号永和,史称永和帝。
七位藩王俱都留在长安,且因先帝死前口谕,七位藩王这一次都要在长安城留上百日。
谢远是最新上任的藩王昭王。
虽然因先帝丧事,他的封王之礼办的很是简陋,并不能太过热闹。可是,即便如此,藩王该在长安城拥有的府邸宫人,也都有人一一为谢远安排妥当。
并且,除此之外,孟相百忙之中,也去新的昭王府见了昭王,且还是带着孟三郎与孟十二郎。
谢远亲自相迎。
孟相只一脸严肃的道:“圣人惦记着昭王殿下,令臣来与殿下商议藩地属臣一事。”顿了顿,又道,“只是朝中现下诸事繁多,却并不一定能为殿下的藩地送去太多良臣。”
孟相与谢远的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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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远山先生同出一族,正如远山先生一直不喜谢远一般,孟相,也不怎么喜欢谢远。尤其是先帝在驾崩之前还特特又弄出来了一个新藩王,不但是他,朝中诸多支持圣人之人,俱都对此不满。甚至有人提出,gān脆架空这位新藩王好了——毕竟,先帝的旨意不也说了么?下一任的昭王,必须是圣人之子,继续如此,那就就此架空了这位昭王,让其只担昭王之名,却无实权,便也罢了。
只可惜圣人对这位昭王倒是手足qíng深,不但不肯如此,还郑重其事的摆脱了他亲自前来,为这位昭王选属官。
孟相心中不虞,然他却是端方君子,虽有谋略,却多为阳谋,处事向来公正,因此即便来了谢远这里,却也只直言说,朝中不会给谢远太多良臣,谢远想要找人给他gān活,那么好,谢远自己去找人,莫要来问他要。
谢远倒是也一早就猜到了这种qíng形,闻言倒也不恼,沉吟一会,才道:“此事本王心中倒有些想法,只是这几日不便入宫,才不曾说与阿兄。今日孟相来了,不若听上一听,再将本王的想法回宫说与阿兄,若阿兄同意,那么,本王这便令本王的四师兄何云墨速速去往藩地,将通告发至藩地各处。”
孟相一怔,皱眉道:“不知殿下有何计策?”
谢远端起案上茶盏,轻轻抿了一口,才道:“本王打算,在藩地之内考试取才。不论世家子弟,或是寒门子弟,只要能通过考试,且上下四代之内不曾有大过之人,俱可再经历分官笔试与三重面试考核,进行分官。”
孟相的眉头立刻紧紧锁了起来。
孟三郎下意识的就看了孟相一眼,心中忍不住暗自思量——朝中不少世家之人其实都商量好了,不愿去给谢远做属臣。毕竟,谢远这藩王做的必定憋屈,将来连自己的儿子都不能继承王位,给谢远做了属臣,将来又算甚么?还不若继续好生待着给圣人为臣,或是gān脆在家里闲着,左右世家大族,还能养不起家里的子孙么?
可是,谢远这一招考试大.法一出,还要明确说了要招寒门子弟,就算谢远只是在他的藩地之内招手人,但是,这也足够世家大族警醒起来,为了不让谢远招收太多的寒门子弟,而送自家的旁支子弟去谢远的藩地上为官了。
果不其然,孟相脸色难看的想了一会,才道:“自来取官除了看其本事,还要看其人品。因此才有举荐之说,若被举荐之人有碍,举荐之人亦会招惹上麻烦。现下有此良法不用,殿下何必再用些其他拙劣之法?”
谢远微微扬眉,只笑着举杯:“孟相误会了,本王的藩地一共有三个州。其中包括临海也就是要直面高丽与扶桑的云州,需要抵御突厥人的苦寒之地锦州,还有相对而言比较富饶的琼州。然而,琼州虽比较富饶,却也绝对不能和其他真正富饶的藩地相比。本王的藩地如此qíng形,又如何敢高攀诸世家子与声名远播之人?倒不若,就此考上一场试,待考过之后,再论人品。毕竟,这世上诸法,不论是考试取官,还是举荐,都改变不了有鱼目混入其中的qíng形存在。孟相且不必担忧,只管将本王的话说与阿兄听,若阿兄觉得不妥当,本王再想别的法子便是。”
孟相:“……”考试一途,定会给让朝中进入不少寒门之子。而对圣人来说,朝中寒门之子进入的越多,就越能辖制世家贵族,圣人素来聪慧过人,更会一听便知晓其中好处,当然会愿意行考试一事。
虽然现下圣人刚刚登基,且周遭有三王窥伺,却并不妨碍圣人令他亲近的昭王现在藩地行此事,并仔细一些,理出一套章程来,待到圣人将朝中诸事安稳下来,便行此事。
孟相神色略微复杂的看了一眼谢远,心中只觉,有了这么一件大功劳,想来,圣人只怕更愿意与这位昭王亲近。
更何况,先帝已经留下了圣旨,令这位昭王过继给了端睿太子,换句话说,将来,无论如何,就算是敬王得了那个位置,这位昭王都得不到半点好处。而敬王就算肯与昭王jiāo好,定也是奔着利用二字去的。若昭王聪明,就该知晓不为他人做嫁衣这件事qíng——毕竟,敬王若真得了那个位置,在敬王之后的继承人,无论是谁,都必然要忌惮昭王。还不若就保持现下的局面,昭王反而能更肆意一些。
至于后世子孙……想来以这位昭王的本事和那位圣人对昭王的信赖与亲近,昭王定然能有应对之法。
退一万步说,待到昭王故去,五六十年后,说不得,那时连藩王,都已经被圣人彻底控制住了。彼时藩王之位让与谁,便也无所谓了。
孟相到底经历了诸多事qíng,又在朝中浸yín数年,因此纵然心中复杂,却还是客客气气的跟谢远道别,末了,看了一眼孟十二郎,孟十二郎与谢远的孪生姐姐已经定亲,他带孟十二郎来,就是让独自在长安的孟十二郎与谢远商议婚事,孟十二郎必然是要留下来的;至于孟三郎……
孟相顿了顿,道:“三郎且与十二郎一同留下罢。”侧身又对谢远微微躬身,“有劳殿下了。”
谢远微微侧身,只笑:“却是本王麻烦事太多,辛苦孟相了才是。”
二人一番客套后,孟相就直接往宫中去。
而谢远则是留下来与孟三郎、孟十二郎说话。
孟十二郎今岁十四,比谢远还小上两岁,却是谢远的姐夫——虽然谢远已经过继出去,可是,谢远与几个阿姐曾经在山村里一起同患难了七载时间,其中qíng分,自然是更改不得。更何况,他的未婚妻,还是谢远的孪生阿姐……
于是小小的孟十二郎就一直板着脸,一脸严肃的跪坐在那里,不主动开口,但是,一旦谢远有问,必会详细回答。
谢远和孟三郎皆瞧着有趣,却又不好打趣这个年纪还小孟十二郎,只好一同说话。
谢远道:“三郎还不入仕?圣人已然登基,正是需要三郎的时候,三郎不入仕,蜗居家中,不单单是本王,就是圣人,心中也觉可惜。”
孟三郎一怔,沉默了一会,才道:“家父的意思,是让我过上几年,安稳下来,再入仕。”
这却不是为了其他,孟家子孙太多,孟三郎若是一入仕,且还是圣人的少年伴读,定会一做官,就把孟家其他儿郎打压下去。孟相虽疼惜孟三郎,可是世家贵族,总有诸多烦扰和规矩,家族既给了孟三郎为圣人做伴读的经历,其他方面,自然是要打压一下的。
谢远皱眉:“圣人正是辛苦时候,你家中岂可再压着你?你与圣人伴读数载,圣人心思,也能猜到几分。三郎若能陪在圣人身边,圣人诸事定然能少些烦忧,对孟家印象也会更好。至于家中儿郎,你出息了,还会不提携他们吗?将来,有你和孟相一同提携,难道不比如今?三郎回去,且于孟相好生商量一番,无论如何,三郎能在圣人辛苦时帮他,圣人才能多记挂你几分,记挂孟家一二。”
孟三郎怔住,好半晌,才起身长揖一礼,道:“多谢殿下苦心指点,仆,心中明了,待归家后,定将此事说与家父。”
谢远只笑:“三郎与本王从前同是圣人伴读,倒也有一番jiāoqíng在,为着圣人也好,为着你我一番同窗qíng谊,这番话,本王却也是应该说的。”
孟三郎本就知晓这昭王与圣人感qíng匪浅,今日又见这位昭王特特与他说了这一番话,其目的,不过是为了让他能够入仕帮扶圣人,让圣人身边既有了得力臂膀,又有了说话人,其中心思,不过是为了与圣人的一番qíng意而已。
孟三郎心下感慨万千,只觉纵然是皇家人,或许,也是有真正的qíng意在的。譬如那位圣人对昭王,又譬如昭王对圣人,俱都是将彼此当做亲兄弟看的。
说完孟三郎之事,谢远又与孟十二郎说话。
孟十二郎迟疑了一会,才道:“祖父与仆谈过入仕一事,言道仆今岁年纪尚小,合该在家中继续读书,待将来二十有五,学问上过了家中祖父那一关,再论出仕一事。”顿了顿,又道,“这是这样一来,却是委屈了郡主。”
他口中的郡主,自然是谢念。
他不出仕,便只是顶着世家子身份的普通人而已。
谢远只笑:“无妨。彼时山野之人尚且做得,十二郎之妻,阿姐定然欣然做得。”想了想,又道,“我与阿姐乃是双生,她的想法,我却是能知晓八.九分,十二郎切莫因此而担忧。”
孟十二郎脸上一红,却还是郑重应了一声。
谢远转而却又提到远山先生首徒,在山川之间四处游历了三十年的谢远的大师兄,道:“大师兄今岁已经到了知天命的年纪,我已请了四师兄帮我劝说,请大师兄去琼州开书院。毕竟,大师兄本也是琼州人,天命之年,回归故里,回报家乡,原也是应有之义。”谢远看着孟十二郎一脸惊呆的模样,又笑,“十二郎若是愿意,将来,也可来琼州,与大师兄学些学问。毕竟,大师兄带着人游历山川三十载,听说是往北去过突厥,往西去过吐蕃、天竺,往东去过高丽、扶桑的。大师兄见多识广,能听他一席话,我心中也是极其欢喜的。”
孟十二郎惊呆之后,却是喜道:“竟不知殿下能将大师伯请去琼州,让大师伯安定下来。从前、从前家中祖父劝说大师伯数次,大师伯回信不少,人却是不肯安定下来,只肯到处游历,时至今日,祖父心中越发担心大师伯,毕竟,大师伯如今年岁大了,依旧游历在外,唯恐对其身体不好。现下、现下大师伯终于肯安定下来,若祖父知道了,也定然会赞许四师伯和殿下的。”孟十二郎又忍不住道,“祖父常说,大师伯本事了得,若大师伯肯开书院,我、我定是要去听上一听的!”
谢远心下终于满意,心说,就连那位在外一直游历做郎中的二姐夫他都给哄骗去琼州了,这位十二郎,他当然也要哄去琼州,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看着!
可惜孟十二郎显然不知谢远心事,闻言只觉这位昭王是大大的好人,且还是位勤恳好学之人,又与昭王论了一番学问,待离开时,又听得昭王道其向来过目不忘,尝尝在外头看过的书,觉得好的,都会默写下来给家中阿姐看,心中更有一种奇异的感觉。
待出了昭王府,孟三郎瞅了一会自己这个侄子,嘴角抽了抽,道:“莫要想了,待来年你十五了,那位郡主的孝期一过,便能娶进家来和你一道论学问了。”
孟十二郎面上又是一红,却还是道:“侄儿与郡主偶尔也有书信往来,郡主曾言担忧在长安为质的六郎,侄儿已允诺郡主,将婚事再延后两年,待六郎年过七岁,彼时四郎也有十一岁,兄弟二人在长安还有一位阿姨照看,想来郡主也能放心一些。”顿了顿,又道,“若是彼时六郎身子犹不慡利,再往后拖上两年,却也不是不可。”
孟三郎一怔,随即叹道:“十二郎是个好的。”
此事便也不再提。
却说今日宫中诸事繁忙,谢含英并非不愿意见谢远,而是着实抽不出空来。
其中缘故,除了因政事,还因宫闱之事。
只是这一日他听得孟相之语,稍稍怔住,半晌才道:“此计阿弟数年前就曾与朕有言,只是彼时朕与阿弟都觉,此计要施行,彼时并不适合。不过,只要此计能在一地施行,将来在本朝定为取官之法,却也不远矣。”
他端着茶盏,却久久没有喝,双目之中,隐隐闪动着甚么。
孟相一听圣人之语,心下立刻明白,原来这兄弟二人,早就君臣相宜,一齐有了打算,果然二人兄弟qíng深之语并非虚言。
接着他便又听这位圣人道:“孟相的三郎……他可愿往琼州为官?说来,三郎与朕的阿弟曾经一齐做过朕的伴读,二人关系倒也不错,若三郎能去琼州,朕也能放心几分。毕竟,琼州也好,云州、锦州也罢,都并非好处置的地方。阿弟独自一人前去,朕的心中,着实难安,唯恐朕的阿弟在那里被人欺负了。”说罢,亲自为孟相斟了一杯茶水,惊得孟相急忙站了起来。
谢含英却还是面上带笑道:“孟相若是不舍三郎,便让三郎且去帮朕的阿弟两三年。两三年的时间,也足够昭王在藩地站稳脚跟,到时候,孟相想让三郎回来也好,想让三郎继续留在昭王藩地也罢,都随孟相。”顿了顿,又道,“孟相且安心,朕与昭王,其中并无龌龊,朕让三郎去帮昭王,也是诚心。”说罢,又提及孟相的其他几个儿孙,其中之意,显而易见。
谢远不放心刚刚登基的谢含英,谢含英当然也不放心要去危险重重的琼州、锦州、云州做藩王的谢远,因此才会有这么一遭事。只是谢远诱之孟三郎的乃是未来之利,谢含英诱之孟相的却是眼前之利。
孰轻孰重,却不gān谢远与谢含英的事qíng了。
孟相回家和孟三郎将事qíng互相一说,心中俱都格外复杂,待得第二日,宫中的谢含英与宫外的谢远,便都知晓了各自的打算,俱都哭笑不得。
第三日上,谢含英白日里理完政事,却又往后宫走了一遭,将太后安置在皇后宫中一名有孕的妃嫔,愣是移了出来,升其位分,令其为嫔,单居一宫,誓不肯让其与同样“有孕”的皇后小高氏住在一处,甚至,谢含英将二人的寝宫安置的分外远。
小高氏也好,清婉郡主——如今已册封婉贵妃也好,就是前朝中听闻此事的人,都觉奇怪,只觉圣人到底年轻,竟是连后宫这等女子之事都要cha手。
却也有人言道,皇后小高氏与那位有孕的嫔若住在一处,生产之时若有混乱,乱了嫡庶,又该如何是好?这才压下了之前那些话。
可是,只有高氏与谢含英清楚,谢含英此举,防备的其实是高氏。
毕竟,当初小高氏和那位嫔同时查出有孕。那位嫔是真的有孕,小高氏却是不知吃了民间乱七八糟的药,腹中怀着的,不论是甚么,绝对不是孩子。
只是她的脉象看起来太像喜脉,谢含英根本不信,那时他还是太孙,带着小高氏去了长安城里一处宅子,令小高氏午睡,便捉了最擅长妇科的老大夫来看,老大夫细细把脉,又询问了小高氏之前吃的那些药,最后才道:“这并非喜脉,乃是吃那些下作药吃出来的。只是这种药虽下作,却比那种转胎之药还要神奇,既能使女子腹部越来越大,十月之后,亦会生产。只是……生产出来的,却是死胎,怪物。”尔后又起身道,“那药确是神奇,但也是有些妇人被人哄骗才吃得那等药,只是哄骗终归是哄骗,终究有被揭穿的一日。”
尔后留下一份打胎药方,还要一份调理身体的方子,转天,就从长安城里消失了。
小高氏虽不知此事,谢含英却是将事qíng告诉了高氏,结果高氏明知小高氏肚子里怀的是个甚么东西,却是打了一个换孩子的打算!
谢含英如何不恼?
“阿娘只道小高氏可怜,却忘了,当初是谁一力出手,设计了清婉,令其不但此生都没有有孕的机会,甚至连嫁给旁人做正室的机会都没有了么?”谢含英冷笑道,“种恶因自要得恶果,阿娘若当真可怜小高氏,当初,就不该让她进东宫。她不进东宫,难道我还能对一个无辜的闺中女子下手?自然会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寻根究底。”末了又道,“若阿娘不愿出手,那便不出手,由得她自己去生。只是,待她生出一个怪物来……结果,阿娘想来也能猜到。”说罢,甩袖便走。
高氏脸色难看极了。她的这个儿子,做太孙时便不肯给她留颜面,待得做了圣人,更不肯为她留颜面,不禁让人唤了谢容英来,抱着谢容英痛哭。
而这一日晚上,谢含英终于将后宫的糟心事处置妥当了,便请了谢远来东宫陪他对弈。
待谢远听得谢含英的这一番故事,一双桃花目竟也瞪得溜圆。
谢含英瞧见了,不禁笑道:“我这一世,因身份之故,本就有诸多的不自在,好不容易有了一个真正喜欢的小娘子,且那位小娘子还是我一心倾慕之人。我虽不能许她天下无双,却也愿意尽我所能,给她正式之位,疼她,爱她,护她。结果……只因阿娘和舅家想要拿捏我,想要更稳固的地位,便直接毁了清婉……”谢含英脸上微微有些难看,“我总要告诉他们,我并非他们所能拿捏之人,这天下,始终姓谢。而清婉,此生也是我最心爱之人。”
说罢,又拉着谢远的手,郑重道:“阿远,待你一年孝期后,便先偷偷生个儿子罢。生了女儿也行,都送到宫里来,给清婉养。”见谢远哭笑不得的看他,谢含英面上又严肃了几分,“我突然觉得,偷龙转凤一事,不失为一个妙计。到时候,你的人有孕的时候,我便让清婉也假做有孕,到时候就把小郎君抱给清婉,将来,清婉有后,继承你的藩地的,也就是他了。阿远,你觉如何?”
谢远怔住,定定的看向谢含英,却发现,谢含英说的是他的真心之言。
56.盐糖
谢含英瞧谢远怔住,就越发郑重的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又道:“阿远,阿翁故去前的那份旨意……阿翁当真了,我却没有当真。于我而言,你我兄弟之间,并不需要那些心思算计。阿翁、阿翁亦是喜爱阿远的,只是阿翁大约是想到了几位皇叔,才会定下那样的法子。然而纵然如此,阿翁心中,也是真的喜爱阿远的。”
谢远心中温暖,顿了顿,才笑道:“阿兄的心意,远明白了。只是……我今岁才十六,那些事qíng,并不着急,且再等等便是了。”
谢远现下倒是能一口拒绝,只是,他心中明白,谢含英现在对他正是极其愧疚的时候,他若一口拒绝,只怕谢含英心中对他的愧疚会越发深——他和谢含英兄弟qíng深,自是了解谢含英面上温文尔雅,心思却是极其细腻。谢远并不想谢含英因对他的愧疚而难过,是以,就打算拿话先将此事拖着,待过上几年,再开口拒绝便是。
谢含英听得谢远此语,果然心qíng大好,只以为谢远这是答应他了,只不过因着孝期和没有寻到合适的人,就暂时只能拖着,于是就笑着不再提这件事,转而论起谢远的亲事。
谢远闻言皱眉,叹道:“此事说来,也要多谢阿翁。若非阿翁将我过继给了阿兄做亲兄弟,我的婚事,恐怕就要让敬王做主。敬王……”他顿了顿,没有继续说下去。
谢含英却忽而道:“这却也不一定就是好事。”敬王是没法子算计谢远的婚事了,可是,他亲娘高氏现在却是名正言顺了!谢远被过继给了他的阿爹,圣旨中虽未言明嫡庶,然而谢含英心疼谢远,自是将谢远放在了高氏名下,令谢远做了嫡子。
换句话说,婚姻之事,父母之命,现下最有权gān涉谢远婚事的,就是高氏和谢含英。
谢含英脸色顿时难看起来,谢远瞧见,愣了片刻,也反应了过来,迟疑道:“太后想来,并不在意我。阿兄帮我再拖几年,只道我那藩地上战事未平,不敢言成家立业之事,便也罢了。”
谢含英张了张嘴,不愿将后宫的龌龊事说来让谢远也跟着烦,便只微微点头,道:“那就再过两年。不过,也就只两年而已。你在藩地孤苦无依,总要有个贴心人照顾你,为兄才放心。不过这人选……为兄会让你清婉表姐细细挑选的。”
谢远自听得谢含英说起他的亲事就心中微微烦躁,只是他这些年越发忍得,竟是在谢含英面前也没有露馅,只轻轻点头。
二人并不饮酒,只秉烛长谈一番,便各自睡去。
翌日,谢含英早朝之后,便听闻清宁宫皇后小高氏不慎小产,且伤了身子,将来或许再不能生育。
他嘴角轻轻一挑,只道:“朕知道了。去库房挑些好东西,送去给小高氏,就道,朕初登基,诸事繁忙,便不去看她了。”
宫人轻声应是,随即就去忙了。
谢远回到府中时,就见他那位四师兄何云墨已经在昭王府里等着他了。
谢远与何云墨也是数载不曾相见,再次相见,师兄弟二人亦是感慨良多。
何云墨笑道:“好师弟,你我分别之时,你才只到我腰间,是个每日只肯板着脸说话的小学究,不意九载未见,师弟竟是与我一般高,且还生得这番美貌,为兄想着,就是那宋玉潘安,想来也比不得师弟。就是不知那战场之上,是否也有敌人因瞧见了师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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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貌,就把手中的武器也不小心丢了的。”何云墨眼中颇为戏谑。
谢远无奈。
这个朝代里,不但看重女色,也看重男色。譬如哪家的郎君容貌出众,只要人品无碍,又略有些才学,都会有不少人争着举荐。而为官时,能力水平差不多的qíng形下,圣人和同僚也都会偏向容貌出众的那一个。
甚而还有郎君因容貌极好,被小娘子和小郎君组团去围观的……
谢远之所以现下都安然无恙,也多亏了他在战场上的那些杀戮,以及这连日的闭门不出。
结果,一见到这位曾经对他多有照顾的师兄,就被何云墨毫不客气的调侃了一番。
谢远只好道:“师兄糊涂了,战场之上,人人都杀红了眼时,脸上身上都是脏污,哪里看的出来谁好看谁难看?不过是见着敌人就砍,拼命罢了。”
何云墨听了,轻轻一叹,拍了拍谢远的肩膀,又收了手,拱手作揖道:“师弟艰难,偏我此时才终于能来帮师弟一把。若昭王不弃,那仆便从此归于殿下麾下,不离不弃!”
何云墨乃是世家出身,前些年虽不曾见过谢远,却知谢远艰难,只是他毕竟是世家子,又学业未成,只得歇下心思。直到最近,听得谢远被封昭王,他的家族才终于松了口,许何云墨独自出来去追随谢远。——追根究底,不过是何家为自家多择一条出路罢了。
谢远对何家的打算不在意,何云墨也不在意。毕竟,二人心中所想,不过是能将谢远的藩地打理好,并且,将那些敌寇遏制在藩地之外罢了。
因此谢远扶起何云墨,就笑道:“师兄待我如此,我待师兄,定如手足,不弃不离!”
师兄弟对视一眼,其余赘言,却不必多说。
二人之前本就有书信往来,何云墨甚至为谢远将他们的大师兄亲自送去了琼州安置下来,并安排好了修建书院的事qíng,和琼州、云州、锦州的官员都见过一面,初初问了qíng形,这才赶来了长安,和谢远亲自见面。
谢远道:“考试取官一事,我已说与圣人听,圣人已然允诺。这件事,待我写下公告,按上印鉴,师兄回去时,便开始将此事于三州公布。只是,除了取文官,于将士之中,我亦预备行选官一事,令诸将士也开始考试,其考试科目,除却简单识字,还有用兵打仗之道,以及个人武力等等,只是这后面的考试法子,我预再细细思量一番,再领将士考试,只是这考试的大致内容和考试之实,还请师兄回去时,也告知三州将士。”
何云墨严肃了一张面容,点头:“然也。现下的举荐制度虽有可取之处,然而庸碌之辈也不少。尤其在战场之上,那等庸碌之辈,除却耽搁生死大事外,绝无其他好处!合该改了那等升官规矩!”
谢远笑道:“师兄莫急,彻底改了,却为时过早,能想法子让有能之士出头,便也暂且足矣。”顿了顿,又与何云墨商讨起征兵一事。
先帝在位时就削减了藩王兵力。到了谢远这里,因是同姓藩王,倒是能拥兵十五万。
而云州北邻突厥,锦州临海,对面就是时刻想要抓住机会从大庆朝身上拔一拔羊毛的高丽和扶桑,这两州倒是有兵。只可惜,这其中人数,对外说是拥兵二十万,可实则连十五万人都不到。
谢远若领了这一处藩地,这些将士,首先便不能动,因这些人一旦离开,边境必然大乱。谢含英便和他商量,这些将士,仍旧算作是朝廷军士,只是受谢远约束和管制,不过这约束和管制也是有条件的,谢远能管束他们,但是,这些人,必须留在边境抵御敌军,谢远无权将其调离边境。
而谢远则是能另外在其藩地内征兵十万人,只有这十万人,才是他真正能随意调动的。
而这十万人里,一旦边境当真发生战争,大部分也要被紧急调离去边境帮忙。
何云墨听了,叹道:“圣人与殿下果真qíng深。想来,圣人为殿下争取到这十万人的名额,也是要硬抗住朝中和诸藩王的压力才可。”
虽说表面看去是谢远吃亏了,只能随意调动十万人。可是,那些边境兵将一旦被谢远彻底驯服,一旦圣人给了谢远更高的权力,谁说那边境十五万人便就当真不归谢远管了呢?
因此谢远此事上,倒不算吃亏。
谢远微微一笑,并不接话,只道:“征男丁一事,师兄自知晓此事如何来做。我还有一事,想说与师兄……”他顿了顿,才道,“我yù征女兵。”
何云墨端着茶盏的手就是一抖。
谢远只做没有瞧见,接着道:“师兄回去后,且贴出公告,征十二岁至十八岁女兵,但凡入伍为兵的女兵,家中一次xing赏银一两,随后女兵做兵一载,可再赏银三百文,待女兵退伍出嫁时,军中将为其准备嫁妆。”想了想,又道,“再对百姓说明白了,这些女兵平日吃住都和男兵分开,主要练习弓箭和押送粮糙这等和男兵可以分开的活计,那些女兵二十二岁时,除却有正式官职之人,都可按规矩退伍。有了正式官职的人,按起心意。对了,再加一条,凡入伍女兵有军功者,不论大小,许其将来成亲后,休夫一次。”
何云墨:“……”他迟疑了许久,才终于开口,“只怕此事艰难。毕竟,民风要改,当真是……”他摇了摇头,又道,“除却民风,还有朝廷……”
说到朝廷,何云墨却又住了嘴。
要当真把事qíng报与朝廷,只怕朝廷上,尤其是那其他几个藩王,立刻就会双手双脚的赞成。
至于百姓,除非那些百姓打算离开谢远的藩地,否则的话,藩地之上,真正说的算的人,当然是谢远。尤其,这位昭王谢远,还是真正带兵打过仗的人,谁又敢真的违逆他?
于是何云墨只能闭嘴。
谢远又道:“还有一事,鼓励生育。”
何云墨奇道:“百姓素来讲究多子多福,纵然不鼓励,百姓也是会勤于生育的。”
谢远却摇头道:“师兄,我说的鼓励,不只是鼓励百姓生小郎君,还要鼓励百姓生产下小娘子后,不将其溺死或是随意养着,一不小心就将其养死了。”
何云墨怔住,半晌才道:“此事确实需要约束。”过了片刻,又捶头道,“村民向来同气连枝,根本不会主动招供,反倒是殿下此法,直接用赏赐,倒是能让一部分的心思按捺下去。毕竟,钱么,是个人都是喜欢的。”这最后一句,却是带了嘲讽之意。
尔后何云墨又问赏赐之法,谢远就道:“生男者赏十文钱,生女者赏一百二十文钱。只是,但凡领了赏钱的,若女儿在五岁前夭折,其尸体必要由官府仵作进行尸检,若是被故意nüè待而死的,其家人将全部打入军籍。”
军籍却并非是普通征兵之人。普通被征兵的人,只是其自己做兵而已,待到了一定岁数后,还能还乡,其儿子孙子,依旧是普通百姓。可是,入军籍的人,子子孙孙,皆要参军。
何云墨面色一肃,郑重点头。
二人又商量了诸多事qíng,末了何云墨才拧眉道:“只是不知圣人这次打算给殿下多少金银,若是少了,只怕这诸多事qíng,都不得施行。”
谢远这才拍了拍手,令清酒和玉壶各自捧了一碟东西上来,且都是往何云墨那边走去。
何云墨微微疑惑,却是将上头的两块红布掀开,发现两只碟子上,都是白色的颗粒之物。
他却不是那等五谷不分之人,可还是愣了一下,伸手,分别尝了一尝,尔后彻底怔住。
“这盐便罢了,只比寻常盐白细了几分,可这糖……”何云墨声音有些gān涩,“这当真是糖?这糖却比时下的糖,都要甜腻可口,样子也好看。”
谢远点头,道:“我当年与阿舅一起去的天竺,因我记忆力不错,便学了那里的语言,偶然听人jiāo谈时,听懂了他们的制糖之法。虽只听了个大概,却知他们的法子与咱们大不相同,便回来后,令仆从用那个法子制糖,这才有了今日之糖。”看到何云墨微微激动的模样,谢远又道,“还有这盐……是我在渤海边境打仗时,偶然想到的。此法却是能节省大批的人力和木材。”
何云墨立刻洗耳恭听状。毕竟,糖便罢了,贫困百姓尽可不吃。可是盐的话,是个人都离不了的好么?必须要日日食用的。
谢远就道:“盐,不必煮,可晒。”说罢,就令清酒将晒盐之法说与何云墨听。
何云墨听了,忍不住喜道:“此法大好!如此,可省下多少人力与木材!且如此的话,昭地盐价便可再降上一降,于师弟的名声,更要好上几分!妙妙妙!”
谢远听了,却道:“这制糖之法,咱们自然要自己留着。至于晒盐之法……我yù再离开长安之前,告知圣人,qíng圣人将天下盐价,俱都再降上一些,想来,此事于国于民,俱是善事。”
何云墨怔了怔,好半晌,才终于叹道:“师弟心系百姓,惦念圣人,乃百姓之福,圣人之福焉。”
谢远只笑:“师兄以后,也继续唤我师弟便是,莫要再叫殿下,听得师弟心中奇怪。且你我所行之事,所为者,不过是百姓国家,既如此,何必拘于小节?”
何云墨大笑一声,立刻便答应了。
何云墨又在谢远府中留了三日,二人商议好了诸多事qíng,这才带着清酒和谢远的其他二十位亲信,策马离开,往谢远的藩地去,先帮谢远将诸事安排好。
谢远也终于闲了下来。
他也好,其他六位藩王也罢,现下其实都闲在府中。毕竟,他们的藩王身份特殊,若是和其他人来往太过紧密,才会引人怀疑。虽然说三王早已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却也不敢在此刻触怒了谢含英,以免让谢含英突然破釜沉舟的对付他们,让他们连先帝的最后的遗嘱都无法遵守,只能仓皇逃窜。
谢远闲下来后,既忍不住在凉亭作画。
他前几次画的都是自己的外甥外甥女,这一次画的,却是阿守。
那时,初见时的阿守。
真正的一个小láng崽,小野孩儿。
看到他时,既好奇又害怕,眼中还带着丝丝的警惕。
谢远做完画,搁下笔,看着画中的小láng崽,就是微微一笑。
他正要叹气,就忽觉背后有人,蓦地转头,和背后那人互拆了几招,才发觉不对,道:“阿守?”
那人才把脸上的布巾扯了下去,高兴道:“阿远!我就知道,阿远一定能认出我的!”尔后看一眼石桌上的画,心中更高兴了,上前几步,就将谢远紧紧抱在怀里,“阿远阿远,原来,你的心中,也是在思念着我的。阿远,我、我心中亦是如此!只恨不能时时刻刻伴你左右!”
殷守想,之前无论是他抄写的前人的“qíng诗”还是他自创的“qíng诗”,阿远显然都误以为他是在“练字”。可是现在,他对着阿远亲口说了这番话,阿远也在画他,是不是就意味着,他的阿远,心中也是有他的?是不是就意味着,他方才的那番“表白”,也是有用的?
于是殷守就忍不住又问:“阿远心里,也是有阿守的,是不是?是不是?”
再见谢远,殷守觉得,他从前在藩地锻炼出来的那些无qíng,全都消失殆尽。
只满心满意都紧张的等着谢远的回答。
孰料谢远失笑,拍了拍他的后背,笑道:“阿守是我的阿弟,是我义结金兰之人。我的心中,自是有阿守的。”
殷守闻言,顿觉晴天霹雳,脑中轰隆隆作响,良久,他才艰难的开口:“可是,我比阿远年长,我和你也并不是真正的手足。”
谢远微微笑道:“那又如何?只要你我心中,将彼此看做手足兄弟,不就可以了么?阿守,你……”
谢远还要再说些甚么,就见殷守忽然趁他松懈时,钳住了他的双臂,然后,低下头,就亲了下来。
说是亲,却也并不准确。
因为殷守并不知道怎样才是亲,他只是凭着自己的一股本能,将自己的唇,死死贴在了谢远的双唇上。
死死贴住,不肯分开!
那双黑亮的眸子,亦定定的瞧着谢远,像是将他的那些未尽之语,都用那双眸子,毫无保留的告诉谢远。
谢远怔住,愣在原地。
殷守……殷守是当真不懂亲吻之事,待贴着谢远的双唇贴了半晌后,就又开始对着谢远的脸劈头盖脸的亲了下去。
一边亲,还一边含糊道:“我不要做阿远的兄弟!我要做阿远的相公!阿远的夫君!阿远、阿远,我心悦你!我们在一起,好不好?我的心,我的人,我的藩地,我的所有,都给你,好不好?好不好?”
57.自作自受
“我不要做阿远的兄弟!我要做阿远的相公!阿远的夫君!阿远、阿远,我心悦你!我们在一起,好不好?我的心,我的人,我的藩地,我的所有,都给你,好不好?好不好?”
如果说那个可以用“贴”来形容的亲吻,或许只是巧合,可是,殷守接下来的批头盖脸的“贴式吻”,还有这番含糊却决绝的话,却是让谢远彻底明白了过来。
瞧,你好心养的láng崽子,长大了,还不是以下犯上,想要来“吃”了你了?
谢远脑中这个念头倏然一转,随即就回过神来,并不答话,却是左腿站定,右腿就朝殷守下盘攻去!
或许是殷守自幼生在láng窝里,警惕xing和力气都比一般人大,饶是谢远,也不敢跟殷守比力气,只能用巧劲和殷守对打。
殷守:“……”不是该先告诉他表白的结果么?为甚什么都不说,就开始打他了?
可怜殷守现在表白未遂,根本不敢和谢远打,就连从前的那些习惯xing的互相拆招都不敢施行,只一味的躲着谢远。
于是乎,他打一开头为了防止他的阿远bào怒而起,故意牵制住阿远双手的手,也不得不为了躲避阿远现下的功绩,而不得不松开了。
而他这一松开,就发觉他的阿远是当真有些动怒,招招都朝着他的要害来。
偏偏,他还不敢真的还手和谢远打,只敢到处逃窜。
他们这边的动静不小,谢远的其他几个被打发到远处的亲卫也听到了,正要赶来,被谢远一扬手,又赶了回去。
可饶是如此,那些人也一直警惕的站着,盯着这面看,唯恐他们家主子被“歹人”给伤害了。
当然,那个“歹人”是永远不会从武力上伤害谢远,尤其现下他明显是有些心亏理亏,只能由着谢远好生拿他出气。
谢远也的确在拿着殷守出气,一直追着殷守打了好半晌,见殷守脸上被他打肿了,身上的衣服下面,估计也被打青了不少,才将殷守bī到凉亭的柱子上,一把钳住了殷守的下巴颏儿,一双桃花目,开始上上下下的打量起殷守来。
殷守……殷守的心跳,忽而就加快了起来。
不可遏止的加快,仿佛下一刻,那颗心脏,就能冲出来一般!
谢远微微一笑,不知怎的,他这个笑容,竟是露出些微的诱.惑之意——原本么,他的容貌就格外昳丽,平日里不怎么笑,就算是笑也仅仅是浅笑时也就罢了,看着也就是比常人好看一些,让人叹一句貌比潘安便罢了。
可是,他今日这般一笑,那双勾魂的桃花目轻轻一扬,眼神中故意流露出几分勾.引之意……再加上他那样的容貌,就显得,像是那山中妖孽一般。
殷守,立刻就看呆了。
他并没有见过这样的阿远,可是,平常的阿远让他欢喜,此刻的阿远……让他心中欢喜之余,更兼全身燥热!
谢远的那种勾人的目光只流露出了一小会,就收了起来,钳住殷守的下巴,面如寒冰,冷笑道:“心悦?喜欢?那么,你要如何喜欢我?一面娶妻纳妾生子,繁衍后代,一面在心里喜欢我么?殷守,你莫不是要将我当成傻子了?”
殷守先时看谢远看得直接呆住,听得这一语,才急急道:“我从未打算过和女人做那等事……也从没想过和别的男人那样……我、我自脑中第一次有那等想法,想着的,便一直都是阿远!”他的声音忽然沙哑了起来,莫名就有些委屈的道,“每一次,都是阿远。只是每一次,阿远……都不让阿守尽兴!”
谢远:“……”他的锅?
殷守还在继续道:“阿远或许不知,当时我能拿到殷王之位,就是在阿爹面前立下了毒誓,此生不娶妻纳妾生子,如此,他才放心将王位给我。其实、其实,阿远也知道的,是不是?就算彼时我不立下那等毒誓,我本也能想方设法拿到殷王之位,可是,我知晓阿远舍不得令我立下毒誓,我便先在阿爹面前立下了毒誓。”
殷守将那毒誓说了,又小声道,“我此生只倾慕阿远一人,阿远成亲,我便等着阿远休妻,阿远纳妾,我便等着阿远送妾,阿远喜欢旁人,我、我便等着阿远有朝一日不喜欢他了……总之,无论阿远心意如何,我心中,唯有阿远一人,此生此世,矢志不渝!”
谢远听了这番话,半晌,心中几经翻转,才缓缓开口:“即便如此,那么,你既立下毒誓不娶,方才便该说……愿嫁我才是,何来……”张口就要做他的相公夫君一说?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见被他钳住的殷守点头如捣蒜状,急急道:“我嫁!我嫁!阿远,我愿意嫁给你!”
谢远:“……”他怎的不记得他何时向着这个不太正常的妄图以下克上的láng崽子求亲了?
却见那láng崽子已然挣脱了他的牵制,再次扑了上来,两人身体一转,竟是láng崽子又将他压在了凉亭的柱子上。
“阿远,我愿意嫁给你。”
谢远不语。
láng崽子忽的就哀嚎了一声。仿佛当年犹在山上时,对月láng嚎一般的哀嚎。
孤独,寂寞,伤悲。
谢远张了张嘴,不知该怎么回答。
殷守只把头埋在了谢远的颈边,哀嚎几声后,忍不住低低的唤道:“阿兄,哥哥,你当初带我下山,便要对我负责一辈子的!哥——”
殷守当然是知晓谢远对他,至少现在,仍旧只是手足之qíng而已。
可是,那又如何呢?
只要他能留住谢远,让谢远暂且不成亲,且还能将他放在心上,不再将他当做手足,都说烈女怕缠郎,他的阿远自不是烈女,却也是心思偏冷的,他只要下定功夫,狠狠的缠着他的阿远,迟早有那么一日,殷守想,他的能等到阿远的喜欢。
谢远其实并不记得他说过那等话。但是,他彼时将殷守带下山时,心中,确实是这样打算的。
那时的殷守是个实实在在的小láng崽,对山下的事qíng,甚么都不懂,也说不了几句话,平素全都依赖他一人,信任的也只有他一个。再加上那时的殷守门牙掉了,腿还断了,一心觉得自己就快要死了,谢远彼时,是当真想要好生照顾殷守一辈子的。
于是他顿了顿,想了一想,将殷守推开,又仔仔细细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却觉殷守现下虽被他打肿了脸,但没被打肿之前,那张脸却还是能看的,略有几分姿色;身材么,身量高大,身姿矫健,戳一戳腹部,却也很是结实;至于xing子……这是他养大的láng崽子,虽说长大后略有偏差,却也是他喜欢的xing子……
于是谢远细细思量了一番,再想到自己在这个世界,见到的小娘子小郎君倒也不少,其中也真的没有一个他想要娶回家的。
不过,眼前这一个么……说是真心爱慕,倒也算不上。但是,若说是他这辈子定要择一人与他共度余生的话,谢远想,眼前这人,却是个极好的选择。
他的容貌,他的身材,他的xing子,倒都是谢远喜欢的。
殷守被谢远看得心中满是紧张,着实忍不住了,才抓着谢远的手道:“阿远,阿兄……我、我好不好?”
谢远终于开口,道:“让我想想。”
殷守只觉自己的整颗心都坠到冰窟窿里去了,良久,才终于艰涩的问:“要、要想几日?我明日再来,阿远就能想通了,愿意和我在一起了,是不是?”
谢远失笑,摸了摸殷守被他打肿的脸,顿了顿,到底有些心软,道:“你乖,让我再想想。”
殷守看向谢远的眼睛,就发现谢远的眼神中,的确满是郑重和犹豫,心中便知晓,无论谢远是否喜欢他,可是,至少,现在的谢远,的的确确在认真考虑这件事。
于是他后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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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放开了谢远,缓缓道:“那,我回去等你。”转身yù走时,他忽而又道,“哥,你知道么?当年,我初见你,之所以会守着你,不让别的野shòu靠近你,并非是因为好奇或好心。只是因为……那时我的láng族的兄弟姐妹都有伴了,我看不上它们,它们也看不上我。然后,我就看上了你。我那时守着你时,便想,若你醒了,便让你和我结成伴侣……”“谢远,你从来都将我当做阿弟。可是,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从来没有。”
他只是有一段时间,觉得做兄弟便和láng结成伴侣差不多,能处一辈子的。可是,等到他发现他的想法大错特错后,就立刻改变了观点。
他是要和谢远在一起一辈子的。
尔后,转身离开。
谢远怔在原地,许久,才叹了口气。
待他再看石桌上的那副画时,就发现那副画消失了……
先帝驾崩,新帝初初继位。
虽说七位藩王明面上最好只能待在自己府中,尽量不好外出。可是,即便这也,也抵挡不住一些“亲戚间”的往来。
譬如敬王、定王、显王,三王平素虽将彼此都视若敌人,可是,现下三王都因先帝遗愿,不得不因孝道而困在长安百日。这等qíng形下,三王自然要暂时结盟,防止新帝被小人撺掇之下,对他们下杀手。
虽然说,这种可能xing微乎其微,但也不得不防,不是么?
于是三王见面之后,定王、显王便立刻对敬王贺喜。
敬王道:“喜从何来?”
定王大笑:“三弟竟是与咱们兄弟也要装傻么?阿远现下做了昭王。虽藩地还未建成,将士还未召集。然,既有名分,那huáng口小儿又一心喜爱你那个儿子,还有甚事不成的?当真是恭喜,恭喜!”
显王如今也已经二十有六,在藩地待了四五年,人也成熟了不少,见状也恭喜道:“可不是?三哥福气了得,小弟却是怎么也不敢比的。”
敬王面上谦虚,只忧愁道:“却是不能这般说,毕竟,阿远已经被阿爹的一道旨意,过继在了大哥名下。”敬王说到此处,脸色却当真有些难看,片刻后才继续忧愁道,“我却连他一声阿爹,都担待不起了。”
定王显王却是道父子qíng深,且谢远的生母江氏犹在,其母子qíng分更深,如何能改?继续恭贺敬王。
敬王心中,其实也是这般想的。纵然他与谢远不是十分亲近,可是,那又如何呢?他终究是谢远的生父,谢远的生母江氏又一直在他身边。且还有谢若锦……
敬王想到谢若锦,心中一凛。虽说孤鸿子道谢若锦是被孤魂野鬼附体,乱了心神,才会那般的胡言乱语,但是,敬王自家事自家知,他在仔仔细细拷问了谢若锦一番后,又听得谢若锦所说的话,虽有些不甚准确,譬如谢远封王之事,譬如江白被找寻回来,譬如其余诸多事qíng……但是,谢若锦却还是有更多的事qíng却是说的极其准确。
尤其敬王记得谢若锦曾言:“儿尚且记得,前世阿远与阿念刚刚出生时,阿远大病了一场,身子极其虚弱,许久才好了。可是这一世里,阿远没有大病,却是一度气息全无。然而,三道震耳yù聋的响雷之后,阿远却是复又醒了过来。且这一世,阿远并未大病,只是观其行止,竟是比上一世还要聪慧的多,再观其xing子,倒也不似前世时孝顺乖巧。儿心中便想,是否、是否是阿远壳子里被调换了人,才会导致这后面诸多事qíng的发生,儿旁的不怕,只怕阿远这一变,却是要令阿爹将来的皇位有变……”
谢若锦的那番话,敬王心中惊涛骇làng之余,当然没有全信。
他只令人将谢若锦囚禁在地牢,又寻了一个和谢若锦有几分相似的女孩儿抹了脂粉,去假扮病重的谢若锦,想着过些时候,便让谢若锦直接“病逝”。而他自己,则是每每有空闲时,就开始bī问谢若锦所谓的“前世”之事。他本就是做过数年藩王之人,心思自然了得,这一问之下,便知谢若锦的话里七分真三分假。只怕谢远仍旧是谢远,之所以会比前世出色那许多,也只是因谢若锦初时携带的那些金银孤本,让谢远早早就跟着远山先生读书,才改了xing子,也改了这后头诸多的事qíng。
敬王彼时想罢,自然是心头bào怒,想要对谢若锦出手,可惜孤鸿子却再次来劝,劝他谢若锦本xing已移,再不是原来的谢若锦,该病逝了才是。
孤鸿子彼时说的,当然不是那个假的谢若锦,而是真的谢若锦。
然而敬王听罢,原本要杀谢若锦的心思却又淡了几分,心中对孤鸿子也开始疏远。最后,竟还是留下了谢若锦。
只是就算如此,这次万里奔丧,假的谢若锦在府中“病着”,且还是生的传染的病症,便不曾前来,敬王却是打算,这一次,就让谢若锦直接“病逝”才好。
敬王此刻正在发呆,就听定王忽而道:“阿远的嫡妻,自然该有三弟来定下,只是不知,阿远的侧妃,三弟可有想法?若三弟放心,不若便择了长姐那位唯一的庶女,给阿远做侧妃?论起年纪,倒也正当。”
显王暗道定王滑头,却也接着道:“是了,小弟家中王妃也有一个嫡出侄女,却也愿意给阿远做侧妃,三哥意下如何?”
敬王这才回过神来,只大笑两声,打哈哈道:“二哥四弟忘了,我还有个亲姐姐呢。阿姐已与我商定,待来年阿远出孝,便将闻笛许给阿远。至于侧妃……闻笛骄纵些,怕是会不许咧。”
定王、显王暗骂一声,转念一想,却又都打上了殷王殷守的主意。
藩王么,也不只是谢远一个,不是么?
58.委屈
这一厢,三王聚在一起,或商讨或试探,另一厢,昭王府中,敬王妃江氏终于有些紧张的独自过来。
先前江氏也是来过昭王府的,毕竟,就算过继了,谢远也是她生的,谢远私下里头,也还是唤她阿娘,而不是唤婶子的。
只是那时,她身边不是跟着谢念和她养着的两个小娘子,就是谢恭然、谢秋然,又或者是被那马氏歪缠着跟了来,江氏自进长安来,竟还不曾独自前来。
因而谢远瞧见江氏独自来了,身着一身月白色衣裳,面上早早被养出些ròu来,身量丰腴却并不过胖,显见是一个被照看的很好的妇人。
可纵然如此,江氏面上的一丝忧愁还是被谢远看出来了。
谢远立刻笑道:“阿娘可是想儿了?若是想了,也该打发人来,让儿去见阿娘,何必劳动阿娘过来一趟?”
江氏听得谢远这一声“阿娘”,心中想,不管在外头怎么样,她的阿远认她,便也足矣。
于是只任由谢远扶着她的手臂往前走,侧头微微笑着打量谢远:“你这几日,怎么瞧着又瘦了些?之前我瞧你虽因先帝故去而伤心,但到底有藩地之事忙碌,倒也不至于太过伤心。怎的今日瞧来,阿娘的阿远,心中可是有事烦扰?”
谢远微微惊讶,摸了摸自己的脸,心中知晓,自己现下这模样,全然是被那个láng崽子给气得。
自那日他将殷守给赶走后,说是要自己好生思量几日,那láng崽子白日里便不说甚么,偶尔见到了他,也只做寻常。孰料到了晚间,那láng崽子却是想尽了各种法子往昭王府中钻,还愣是美其名曰要为他“暖chuáng”。
二人自然甚么都没有发生,只是谢远却也不得不更加慎重的思索起他和殷守的关系来。
只是这诸多事qíng,自不好说与江氏听,于是只摇头笑道:“阿娘,我现下正与朝中诸臣争吵呢。虽说藩地是我的藩地,我要怎么处置,当然也是我的权力。可是,那朝臣多古板之辈,一听到我要招女兵,那些人,却也是要给我使些绊子。他们固然知晓此计根本妨碍不到我甚么,却也要恶心我一场。这才让我觉得厌烦。”顿了顿,又道,“不过,圣人自是偏向我的,我也至多是被恶心上一场罢了,其余诸事,自然还是由我自己做主,阿娘不必为我忧心,自该好生照顾好自己,让儿女在身边彩衣娱亲才是。”
江氏听罢,对谢远的担忧就少了几分,笑道:“你与秋然好了,我便知足了。”想了想,又道,“当然,你几个阿姐也该要好才是。”
谢远素来知晓江氏xing子软绵无主见,自幼又是在这样的世间长大,还曾经因为没有生出儿子,而经历过诸多磨难,更以为自己是因这种缘故,而被丈夫当众舍弃,因此对江氏来说,无论任何时候,儿子,都要比女儿重要。
可是,在前几年里,谢云屏、谢寒尽、谢念几个因诸多事qíng,开始慢慢疏远江氏之后,江氏却又慢慢的想起了这几个女儿的好,那原本偏到底的心,竟也拉回来了一些,开始也将几个女儿也记挂在心中,却也是奇也怪哉,人之本xing。
谢远道:“阿娘忘了,还有七娘和八娘呢?她们两个虽小,但能在阿娘身边逗阿娘开心,潋姨娘能在家务上位阿娘分忧,两位阿妹,我与阿姐们也是记在心里,阿娘也可多疼她们几分。毕竟,阿娘既费心养了她们,那便再多费一分心思,将她们彻底养熟,岂非更好?”
江氏闻言,若有所思。她之一生,未嫁时一味听从父兄,出嫁后便听夫君的话,待得夫君抛弃了她们后,江氏便想拿捏儿子,却不料儿子并不肯让她拿捏。待得如今,儿子长大了,且还有这等本事,拿到昭王之位——虽说已然过继出去,私下里也依旧认她,江氏便觉,她将来便可以听儿子的话了。
谢远见江氏听进去了他的话,便不再多言,只等着将江氏请入花厅,喝了半盏茶,才又问起江氏来意。
江氏端着茶盏的手就微微一抖。
谢远见状,微一皱眉:“可是阿娘在府中过得不快活?是那马氏又猖狂了?若当真如此,儿……”
江氏却看一眼周围,见谢远将众人驱退,这才双目一红,清泪流下,抓着谢远的手道:“阿远,你三姐、你三姐她、她或许没了!”
说罢,更是泪流满面。
纵然是她偏心,可是,谢若锦却仍旧是她的嫡亲女儿,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又陪了她这么多年,江氏心中,如何又当真能不惦念?
谢远怔住,良久才一面为江氏拭泪,一面镇定的道:“阿娘,您先冷静一些,再将事qíng说与儿听。若不然,有那个奴仆知道些的,让她们说与儿也是一样的。”
江氏只一味摇头哭泣,良久待哭够了,方才紧紧抓着谢远的手道:“就是前些时候,你四姐传信回来,说是六郎又病了一场,险险才救了回来,只是纵然如此,大夫也悄悄说与你四姐,六郎的身子,必是要好生养着,于功课之上,却不要过于严苛。你四姐信中与我想的一样,六郎已经是世子,知晓如何御下便是,于其他事上,还是再过二年,六郎身子再好些再说。你大姐也传信来,说是身子已经将养好了,没过多久,你大姐的公爹刚刚去世,又恰好能让她歇上三年,将来再生第二个儿子,便是生不出来,生个小娘子也是好的,但身子要紧,她决定再生一胎,便不再自己生了。你大姐也说,她也怕了,怕自己真的没了,几个儿女无人照料,几个弟妹无法惦念,宁可将来多弄些婢妾代她生子,却也要保重好自己的身体为先……再然后,你三姐,便开始不对劲了。”
江氏又哭了一会,才接着道:“她平日里还会弹个琴,写个字的,心qíng好了还会教一教七娘,可是自那以后,她却每日只看着窗外,神神叨叨,不知再想些甚么。我只道她是年龄到了,既恨嫁又想要自己的孩子,便想岔了,便又请你阿爹为她择婿,还特特求了他,让他这一次,无论如何,也该为她择一门夫婿身体健康的人家才是。结果、结果……”江氏恨声道,“你阿爹面上答应的好好的,待又为你三姐择婿,择的却仍旧是一家病怏怏的人家,且还是一户寒门出身刚刚发家的军户!”
谢远了然。以谢若锦此时的年纪,还有“克死”了四任未婚夫的功绩,寻常人家,就算是想要冲喜的,也绝对不敢要她。反倒是军户出身的,倒是不太在意这些了。
“那一日,你阿爹令人来与我和你三姐说了那件事,你三姐就急急跑了出去见你阿爹。”江氏泣道,“当日你三姐就被你阿爹关了禁闭,说是谁也不许见,往日侍奉的人也都打发了出来。待到一个月后,你三姐就病了,还是会传染的病症。每隔上好几日,你阿爹才会让我去瞧一瞧她,还需是大部分时候隔着帘子说话。我那时就觉得不对。待到后来,我带着七娘过去瞧了她一眼,七娘回来便与我说,三娘变了,记xing也不好了。我细细问过她,才知道七娘机灵,眼明心细,直接就瞧出了那榻上的女子掌心略微粗糙——那种粗糙,平常人瞧不出来,只觉并没有甚么。但七娘也好,三娘也罢,都是王府的小娘子,养的自是jīng细,只一眼再一摸,也就觉出不对来了。”
她忍不住继续哭道:“阿远,是我不对,是我害了三娘,是不是?是不是?”
谢远心中惊涛骇làng,良久才道:“阿娘且莫哭,再与我说说,那几日,三姐是如何不对劲的?自她被关禁闭时,阿爹神色如何?可是对阿娘说过甚么奇怪的话?还有外院之事,阿娘又知晓多少?潋姨娘呢?阿娘这次,不是带了潋姨娘来么?便让人往敬王府去,让潋姨娘带着三姐六郎他们过来府中,说是我这里有圣人新赏赐的几只孔雀,让他们来瞧个新鲜。”
江氏缓缓恢复过来,一面自拿着冰袋敷眼睛,一面慢慢回忆彼时不对劲的地方,一一说给谢远听。
另一头,谢远也令人回敬王府请了人来。
待到这一日傍晚,谢远才亲自送了人回去。
江氏的眼睛已经敷好了,虽还有些肿,却也正常——自己生的儿子被过继了,难过一些,不也正常么?
待到了敬王府门口,恰好敬王也带着些微的酒意回来,眯眼瞧见了谢远送江氏他们回来,微微顿住,坐在马上,道:“怎么去了这么多人?”
谢远却不能不下马,答道:“回三皇叔,家里有圣人赏赐下的孔雀,见阿娘来看我,便又请了阿姐和弟妹过去,也算是看个新鲜。”
敬王对谢远的称呼也不甚苛责,只点了点头,趁着醉意,似是有意又似是无意的道:“你既已过继,家中事,你便无需多管。你几个阿姐……本王自会替你好生照料,你,照拂好你自己便是。”尔后便直接策马进府。
谢远站在原地不语。
牛车里的江氏忍不住又双眼发涩。
谢念见了,忙道:“阿娘这是怎的了?”
江氏却又掀了帘子,招了招手让谢远过来,终是一狠心,小声却又坚定的道:“既你阿爹这般说,那,那些事qíng,你便无需管了。生死有命,那便是她的命!只要、只要你与你阿弟好好的,其余诸事,我便安心了!”
谢远顿了顿,才微微笑道:“阿娘,儿心中有数。倒是您,想一想六郎和七娘八娘,他们都还小着呢。”
江氏这才不说话了,放下帘子,自去伤心。
潋姨娘侍奉一旁,心中七上不下,虽不明白昭王方才询问她那些敬王府中的诸多事qíng,到底是何意。但是,她却不是傻子,又从谢七娘那里听来的几句话里,拼凑一下,就知晓了其中的隐秘——或许,那北地的三娘,早已不是三娘了。只是,就算如此,昭王又询问她那诸多事qíng,又是为甚?
潋姨娘心中不懂,谢远在询问过潋姨娘诸多事qíng后,又听得敬王那一声警告,心中却是已然猜到了七八分。
只怕,那谢若锦,要么便是被人夺舍,穿了来的,穿之前,还看了一本记载这个世界故事的书,知晓后头的事qíng走向;要么,就是重生而来。
回忆起谢若锦这些年的举动,谢远宁肯相信谢若锦是穿越来的,也不愿意相信,谢若锦是重生而来,自己原本就是自己,然而,那样的谢若锦,却做出了许多让家人无法理解的事qíng。
从前最让谢远恼怒的,便是谢若锦有心取代谢云屏一事;而现在……谢远心头的怒火更是止不住的。
不管谢若锦是哪一种qíng形,谢若锦会大致知晓将来的大事的走向这一点,却绝对是真的。
而以敬王的手段,将谢若锦脑袋里的那些记忆全部挖出来,也只是迟早的事qíng而已。
谢远现下,却并不担忧谢若锦本人。谢若锦既然能做出这样的事qíng来,显见是没将自己的阿娘和兄弟姐妹放在心上。谢远却是担忧起谢含英的皇位,是否会因此而受到影响。
只是想着想着,他又记起彼时谢若锦对他的不在意。谢远又觉,或许,他自己的结局,也并不如何才是。只是不知,谢若锦这样一来,又会改变些甚么?会对他、对阿娘和几个手足、对谢含英和整个大庆朝,又有甚影响?谢若锦自己或许改变不了甚么,但是,现在有了敬王……却由不得谢远不担心。
谢远却也并不骑马,只缓缓朝昭王府的方向走去。
结果,他才走到半道上,却被一小娘子骑马挡了道。
谢远微微眯了眯眼,抬头朝那小娘子看去,却见那小娘子一身gān脆利落的胡装,很是清丽可人,而且仔细去看……还很眼熟?
谢远怔了一下,那小娘子已然攥紧了拳头,端坐马上道:“怎的?昭王殿下,如今竟是贵人多忘事,不记得我了么?”
谢远已经记起了此人,微微笑道:“原是闻笛表姐,数载未见,表姐一向可好?”
叶闻笛一张俏脸上,这才露出了真正的笑容。她迟疑了一下,却并未答谢远的话,只从后背将背着的弓箭取出,搭上箭,往天空去看去,就见叶闻笛背后的两名侍女分别放出了两只鸽子。
叶闻笛毫不迟疑,连she两箭,将两只鸽子都打了下来。
谢远不语。
叶闻笛却咬了咬唇,直接拿弓去指谢远:“谢远!我且问你,我yù去你那藩地做女兵!你可愿——要我?”
她这话说的颇有气势,可心口处却是“砰砰”直跳,手心里头,满是汗水。
谢远微微扬眉,却是轻轻笑了:“藩地之内,自是我来做主。只是不知,表姐,可曾做得了自己的主?”
叶闻笛再问:“做得了如何?做不了又如何?”
谢远笑容不变:“若表姐能做得了自己的主,那么,昭地,自欣然相迎。”
叶闻笛听罢,只喃喃道:“所以,你是肯要我了?”说罢,却是不再理谢远,转身策马就跑。
谢远:“……”他原本以为叶闻笛是真心参军,心中还打算着若叶闻笛愿意,或许,他可以借此将女兵之事宣扬一番,让他的藩地招收女兵之事,能更顺利一些。
不过,这也无妨。
谢远倒也没有太将这件事qíng放在心中,继续思索之前之事。
待行至昭王府,进了书房,令清酒玉壶研磨,提笔,却是不知该写些什么,最后也只是将笔搁下,凝眉苦思。
他这一思索,却是从傍晚一直思索到子时。
殷守像前几日那般,依旧去谢远的房间“求暖chuáng”,才发现谢远不在。
再思及他来之前听说的事qíng,心中越发觉得委屈。
他正想要跑去找谢远,就听得外头有了些许动静,正是谢远在清酒玉壶的催促下回来了。
“郎君之前还劝圣人要珍重身体,怎的到了自己,就要糊涂起来,连就寝时候,都都耽搁了这许多?郎君若还要如此,下次圣人若有相问,奴可要说实话了。”
清酒玉壶虽这般劝着,心底却当然知晓自己是谁的人,根本不会在谢含英面前多嘴。只是嘴上还是忍不住想要“吓一吓”郎君。
谢远无奈,只得道:“知道了知道了,再没有下次了。”他这次却也的确是有些不顾及自己的身体,因此清酒玉壶的唠叨,他便也只好听了。
只是谢远一进内室,看一眼chuáng上,便是嘴角一抽,忽而就转身将清酒玉壶打发了下去,守夜也不必了。
好在谢远已经梳洗罢,更衣之事,除了大衣裳,谢远也不太劳动他们,便都退了下去。
谢远chuī熄了蜡烛,这才黑着脸站在chuáng前道:“还不出来?”
殷守这才从chuáng幔里面钻了出来。
明明都是九月入秋,殷守却还是毅然决然的只着一条白色的亵.裤,便走了出来。
谢远嘴角一抽,正要开口,却见殷守已经朝他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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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上来。“阿远,你喜欢那个叶闻笛?你要娶她吗?昭地可是要迎她做王妃?”
一连三个问题上来,殷守还将他抱得死紧,谢远只好皱眉道:“胡说甚么?我孝期未过,如何论婚娶?且小娘子的名声要紧,你不可多言。”顿了顿,发觉殷守现在整个人都不像láng崽子,而是像受了委屈被夺了宠爱的狗狗,想了想,才含糊的解释了一句,“闻笛表姐是想去昭地做女兵,我有心利用此事招兵,是以……”
可是殷守还是觉得委屈!
他将谢远越抱越紧,赤.luǒ.luǒ.的结实的胸.膛紧紧贴在谢远身上,委屈道:“可是,阿兄说了要她!却不肯要我!阿兄,哥哥,不要她,要我,好不好?要我……”
谢远怔住,心头一动,正要有些感动的开口,就觉殷守的大手从他的后背滑到腰际,再下滑,下滑,虽是隔着衣裳,却还是毅然决然的滑到了某个不可言说的部位。
谢远:“……”枉他还以为殷守要对他献身!
59.珠沉
谢远依旧没有给殷守准确的答复,但却默认了殷守每天夜里爬他chuáng给他暖chuáng的事qíng……
他心中其实明白,于他来说,无论是否对殷守有那种qíng意,可是,他喜欢殷守,愿意纵容殷守,觉得比起和其他任何人相伴一生来说,那个人,他宁可是殷守。
且从其他方面,比如权力,比如威望,比如他与谢含英的有qíng来说,很显然,他若是当真决意与殷守在一起了,只要二人之间没有其他的根本上的分歧,只要殷守不背叛他,那么,他这一生,也必然不会背叛殷守,宁可无妻无妾无子,只与殷守相伴到老。
甚至,待他将来抱负得以施展,谢含英分出了一个儿子给他继承藩王位后,他也是愿意跑去殷守的藩地上,抛弃诸多事qíng,和殷守厮守半生的。
然而谢远终究是心中有着太多的顾虑,那些顾虑,让他始终无法真正下定决心——自家事自家知,他知晓自己一旦下定了决心,必然会付出那些代价,心中定不悔矣,但是,对殷守来说,喜欢一个人,便直言相告,那是殷守的野xing和直率,是他最值得旁人珍惜的地方;可是对谢远来说,喜欢不喜欢的反倒在其次,他最先考虑的,是是否适合。对谢远来说,殷守的确算是适合他的一个伴儿,但是,考虑过这个首要条件后,他还有其余诸多事qíng需要考虑。他的喜欢和决定,反而是在无数的思索推算和妥协之上。
谢远心知在直率这件事上,他是无论如何也配不上殷守的,然而他本xing如此——若xing命尊严不得保全,若阿翁与含英竭力守护着的国家和百姓不得安然,若三王终将一反,若谢若锦当真有本事以前世的那些记忆搅得天下不宁,那么,谢远与殷守,俱不能从这场战争中脱身。
无关其他,不过是责任尔。
殷守是西北之地的藩王,谢远是昭地藩王,即便只是为着两地的百姓,他们却也绝对无法置身事外。
殷守或许可以将那些都抛之脑后,然而谢远却不行。
因此,谢远才需要那般多的日子细细考虑,他是否要接受殷守,是否,要将殷守放在他的心上,放在其余很多很多事qíng之上。
这于谢远来说,是一个比他自己是否喜欢殷守还要艰难的选择。
殷守或许并不明白谢远心底的这些繁琐细碎的不为人知的想法,但是,他却知道,他的阿远轻易不会许诺,然而,阿远一旦承诺了他,那必然是一生一世,他只要耐心等着便好了。
——左右,他心中已经想好了,如果阿远不答应,他、他就威胁阿远自己要和敬王合作……先将阿远的婚事拖下来,让阿远暂时不成婚,然后、然后他再使劲各种手段,磨得阿远答应他就是了。
于是日子就在二人这样的“默契”之下,每日里互相“暖chuáng”,并在chuáng上说些悄悄话中,缓缓过去,从九月滑到了十一月。
十一月的长安格外寒冷。
谢远已经又派了身边十个能gān的亲卫并清酒往藩地去。他虽还未到藩地,却已经和何云墨每日书信往来,安排藩地之事,如今,藩地招收男兵女兵的告示都已经贴了下去,因藩王大方,每家出男兵或女兵者,除了原本的补偿,另外还各家送一两银,令其在家中过完这一个年,正月十六使,开始从各村各县集合,往各州行进。
因藩王的“大方”,且除了出男兵或女兵的家庭可领赏金,但凡生下小郎君和小娘子的家中也有赏金,这便使得不少穷得过不下去的人家或是家里儿子太多娶不起媳妇儿的人家,gān脆就提前领了赏钱,或是补给自家,或是新娶媳妇儿,无论如何,都在为了那生子的赏钱也在各自努力生孩子……
至于女兵一事,却比谢远和何云墨想象中要好。毕竟,不但这一次把闺女送去有钱拿,往后不但不用养这闺女了,还年年都能有钱拿,等到闺女回来,出嫁时不但官中会给出一笔嫁妆,自家能不能拿到这笔钱另说,但是,至少,那男方给的彩礼钱,他们还是能拿到的。
于是那些家中女儿多儿子少的,为着给儿子娶妻,当然是把自家瞧着差不多到年纪的女儿给报上名去,有的甚至都不肯留女儿在家中过年,直接就送去官中,让官中养着。
谢远听罢,也只微微一皱眉而已。
只是除此之外,倒还有个好消息,今年各地审核人口,却是各州都多了很多女婴。——这却也是拜了谢远肯为女婴的出生赏钱的缘故。
何云墨本事世家子出身,家中富贵不需多言,见状心生感慨,只觉这世间事,世家人,仍需教化。
谢远看罢,也只微微摇头。
他在长安这些日子,除却跟何云墨频繁通信,将藩地三州现有的兵力赋税和官员掌控手中,见了家中的几位兄弟姐妹——长姐谢云屏今次却也来了,毕竟,先帝过世,她身为藩王妃,自是该来。谢远瞧见了谢云屏的三女一子,见四个孩子身子都很是健康,谢云屏的身子因之前有谢寒尽和她夫婿的调养,现下倒也好了许多,只是到底不如从前。好在先安阳王故去,她与赵容需守孝三年,倒也有不少时日可以调理身体。只是老王妃到底心疼孙儿,便决意自己带着长孙女和次孙女留在长安,并不令唯一的嫡孙再长安为质;二姐谢寒尽与白七郎恩爱非常,只是谢寒尽新近查出有孕,夫妇二人一通商量,却是想要往琼州去,一来是想将白家的产业往琼州发展一番,二来么,自是谢寒尽想要离阿弟谢远近一些,谢远心下,自是欢喜不已;谢念的婚事却是还要等上一等,毕竟,谢念的未婚夫孟十二郎年岁还小,谢念也需再照顾幼弟两三年;至于其他弟妹,谢远也细细瞧了,除却马氏和她的侄女诞下的几个儿女,其余弟妹,倒也算是乖巧伶俐,其中尤以谢秋然最是聪明,可也以他身子最是不好,时常生病。谢远便亲自带着谢秋然选了二十个四到七岁的孤儿做小厮,令玉壶亲自带着,教他们规矩和功夫,也亲自去请了战场上的老军医和白七郎来为谢秋然调理了一番身子,又教了谢秋然一套养生的功夫,并为其定下了几套养生食谱,令谢秋然轮换着吃,且还做主减少了谢秋然的功课……如此才算是尽了为人兄长的责任。
至于谢若锦那里……
江氏难过,谢云屏几个面上不显,心中也有疑惑和担忧,谢远心中的担忧更甚——当然,他心中的担忧,却不是担忧谢若锦过得不好,而是担忧谢若锦被敬王套出的话太多,会令天下大乱,让谢含英的江山不稳。
因此谢远也不免动用了几颗自己从前放在北地的棋子,可是,这几颗棋子中,大半都被敬王的人发现,只有两人传出了消息来——其中一人将谢若锦有可能待得牢房说了出来,另一人,则是传来了敬王身边第一谋士孤鸿子的消息。
孤鸿子言道,三娘已非三娘,其身体虽犹是谢三娘,其魂却是孤魂野鬼,必将祸乱朝廷,当诛。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仆愿为明主决!
谢远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手上便是一抖。
孤鸿子是有本事的人,能看出谢若锦的不对劲,看出谢若锦的危险xing,谢远并不奇怪。他甚至觉得,孤鸿子说出要杀谢若锦的话时,都没有任何的反对之意——即便是他自己,为了家中手足和阿娘,为了待他如亲弟的谢含英,为了阿守,为了他自己,心中都已然定下了要在敬王返回北地之前杀了谢若锦的想法,只是终究因诸多事qíng,此计暂时未曾真正定下。
只是,让谢远不得不双手微微发抖的是,孤鸿子的自称与对他的称呼。
明主。
何人当得起明主二字?
唯有贤明君主。
唯有那龙椅上的一人尔。
而那人,是将他视作手足兄弟和知己的谢含英。
谢远紧紧攥住手中的那封信,将它抓得死紧死紧,良久,才终于将之松开,起身,掀开灯罩,将之彻底燃尽。
他平静的看着这封信被燃尽,心中的那点滴的刚刚升起的想法,也终于被烧成了灰烬。
北地,敬王府。
孤鸿子对月饮酒,三杯清酒下肚,便听得贴身仆从上前,躬身侧耳低语:“先生,事qíng成了。”
孤鸿子微微一笑,将酒壶中剩下的酒往地上一洒,笑道:“那便做甚事都不知晓,下去罢。”
孤鸿子到底不蠢,他既发现了谢若锦的不对劲,自然在那一刻就动了杀机,并几次劝说敬王。奈何敬王却不知听到谢若锦说了甚么,敬王不但开始疏远马家,也开始疏远他,平日里敬王还将最心疼也最骄傲的儿子谢瑾然给他教,自那时起,却是将谢瑾然身边的马家人全都驱散,亲自将谢瑾然带在身边。
孤鸿子的确是有些个与众不同的本事的,然而他既下得山来,自是打算择一明主,为天下百姓做些实事,若能青史留名,自是最好。如此,也不枉他学得的这一身本事。
既是如此,他自然是不肯留下谢若锦那个祸端。只是他到底没有自己动手,而是令马家出手。马家果然也发现了敬王对他们的疏远,此次孤鸿子只是稍稍透露了一些由头,那马家就已经迫不及待的动手了。
孤鸿子想,那马家,大约杀了人,还不知杀得究竟是谁。
他再次举杯,却是举了只空杯,喃喃道:“老友,那虽是你外孙女,你却也莫要怪我!你那外孙女,已经疯魔,她若不除,天下虽不至大乱,却也有许多百姓因她而流离失所,命丧huáng泉!”
说罢,又令仆从去取一壶烈酒来,再饮。
谢远是在孤鸿子动手之后,便知道了这个消息。且自那之后,孤鸿子常与他传递消息,谢远虽一直未曾回话,孤鸿子却也不曾停止。
而江氏与谢云屏等人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是敬王某日气急败坏时才知晓的。
敬王自是要气急败坏的。
他并不能确定动手的是谁,但他却有些法子能试出那人是谁。
因此他很快令人将假的谢若锦下葬。换衣裳时,也是令江氏的人为谢若锦换的。
那人恰恰就是曾经跟随江氏一起流落蜀地的小柳氏。
小柳氏一为那假的谢若锦更衣,就知那人是假,痛哭流涕之下,传了消息到江氏那里。
江氏心中悲痛yù裂,却是丝毫不肯透露给自己其他的儿女。
而谢远知晓的更多一些,譬如,敬王令人将真正的谢若锦鞭尸百下,破席一卷,丢去了乱坟岗,令人看守,看是否有人去将谢若锦的尸体捡回来。
谢远听罢,豁然起身,在演武场从中午练到了亥时,待到殷守跑来找他,qiáng硬的将他拖走,才终于停下。
然而这一.夜,他终究没有睡好,只是躺在chuáng上,任由殷守紧紧的抱住他,睁着眼睛看着房间内没有chuī灭的那盏烛火。
穿越也罢,重生也罢,谢若锦若是能够惜福一些,能够对关爱她的人回以关爱,又何至于此?
惟愿来世,谢若锦心明眼亮,且知惜福。
60.不负
却说敬王的鞭尸和抛尸野外这一举,并非为了泄愤,却是想要从中试探出来,那个动手杀了谢若锦的人,究竟是不是谢远。
他那个好儿子,据谢若锦说,原本应该离死不远的好儿子。
可是等他让假的谢若锦也就此死去,尸体也是假的,且被江氏的亲信看到后,瞧见了江氏的一脸痛苦,谢云屏姐妹并不知其中内qíng,只以为谢若锦当真是因病故去,虽说难过,却并没有江氏的痛苦和后悔。
而谢远……
敬王盯着前来祭拜的谢远看了许久,见谢远面上竟然只有哀伤之意而并无其他,脸色变了又变。
他是清楚江氏的xing子的,自然知道以江氏的xing子,大约也是能察觉到北地的谢若锦换了人,敬王更能猜到江氏的想法,她不会把这件事告诉几个女儿和幼子,但是,极有可能,将这件事qíng告诉给已经长大了并且成为藩王的谢远!
可谢远如今的这副神qíng……
敬王脸色越发难看,他上前与谢远冷着脸说了几句话,却只看到谢远微微敛目,叹一声可惜,就是认真的请他为谢若锦选一个好位置,另外,还请敬王为谢若锦再次请封,他会在一旁帮着劝解圣人。
一副根本不知那些事qíng的模样。
敬王脸色难看了许久,但是,谢若锦之事太过离奇,敬王去世并不肯将这些事qíng让他身边的亲信得知,因此只能一个人生闷气,待到马氏来劝时,敬王冷着脸盯了马氏许久,直将马氏盯得自己请命下去,到了最后,都没能说出一句想要见谢瑾然的话。
待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她的那个侄女正抱着一个小婴孩正在等着她,瞧见她来了,便道:“姑姑,如何了?可是跟郎君说了,见到瑾然了?”
马氏脸色瞬间难看了起来:“郎君、郎君根本不许我见瑾然!”她的手重重的拍在了案上,神色凝重,忽然转头又对着敬王侧妃同时也是她侄女的眼前人道,“淑儿,你且速速写信回去,仔仔细细询问你阿爹叔父他们可是做了甚么惹怒了郎君的事qíng。你我皆在内宅之中,都是内宅女子,且都不曾对郎君的其他儿女出手,因此你我皆不可能做出甚么惹怒郎君的事qíng。既然你我没有,那么,惹怒郎君的定然是家里的男人……”
马淑儿愣了一下,才紧张的抱着怀中婴孩道:“阿爹叔父他们素来做事谨慎,为着姑母,为着瑾然,他们甚么都能忍的,怎么会去人怒郎君?姑母,您最清楚家里的qíng形的,家里人,可都把宝压在了郎君身上,压在了瑾然身上,再无二心的!”
马氏看了一眼小马氏怀中的婴孩,目光闪了闪,还是道:“我自然知晓家里的忠心。可是,郎君动怒也是真的。他若当真怒气大盛,从今以后都不令瑾然与我亲近,与马家亲近,马家将来,又当如何?马家一心效忠郎君,郎君却非要疏远了马家,马家未来,又还能投靠谁?且还要写信回去,让家里人好生去想一想,到底是哪里惹怒了郎君才是。”
马淑儿这才渐渐安定下来,不再多言。
而敬王也渐渐的冷静了下来。
他不再用那种目光盯着谢远,而是在宫中圣人举办家宴时,当众做出关心谢远的模样,要送二十谋士给谢远,并且,再送两千兵士。
众人哗然。
谢含英唇角的笑容微微一顿,手中的装着清水的酒盏也放在了案上。
谢远面不改色的站了出来,先执晚辈礼谢过敬王,随即就道:“原不知北地有这般多的人才,就是不知,三皇叔是否当真舍得,将这些人舍了我后,再允我些兵马?”他十分之感慨的道,“我原本只道昭地终究也是有三州之地,奈何云州和锦州皆不富饶,人口虽有,却也是要守卫边境,不能入我军中。倒是北地若是人口多的话,三皇叔可愿疼疼侄儿,舍上几万将士与我?至于谋士,那等凤毛麟角之人,却是该在三皇叔身边效力才是。”
谢含英脸上这才好看了一些。
谢容英也觉出气。
其余诸人也有的静默不语,有的只做自己喝清水也能喝醉,还有些人……则是公然嘲笑起敬王来。
“哈,是了,阿远从前在他阿娘腹中时,就被三弟给公然舍弃过,待得阿远小小年纪千里迢迢的寻来,三弟却又令他稚龄便在长安为质。后头阿远才十二岁,却又上了战场。想来那些个时候,我这阿远侄儿,定然是诸多辛苦,但是三弟在我阿远侄儿辛苦时不曾开口帮忙,反倒是现在,我这阿远侄儿已经是藩王,有一整个藩地的人才可选,三弟你又何苦再来这么一遭?莫非是……三弟觉得,曾经战功赫赫的昭王,竟是连一个藩地都收拾不了么?”
这些话,其余人都不方便说,反倒是定王比敬王年长,且还是先帝发妻所出,身份上也原本就比敬王尊贵些,说出这些,倒也无人能反驳。
敬王脸色刹那间就难看了起来。
谢远见状,也只重新坐回席上,并不多言。
只是,谢远原以为这一场闹剧也就到此为止,结果却怎么也没有料到,这场宴席的结尾时,敬王还是寻到了他,神色复杂的盯着他看了许久,才道:“你姑母家的闻笛表姐,你可记得?”
谢远一怔,客气的点头:“自然。”顿了顿,又道,“前些时候,闻笛表姐曾与我言道,要去昭地做女兵。只是,自那日后,她便困在长公主府,不得而出,再不曾传出消息与我。”
这倒也让谢远有些失望。
毕竟,一个愿意去昭地做女兵的有着皇室血脉的小娘子,自然会影响更大,也能让他因此召来更多的有本事的小娘子。
敬王却似笑非笑看他一眼,忽而从怀中拿出一份订婚契扔给了谢远。
“九年前,你初至长安时,本王彼时仍是你的父亲,早已为你定下婚事,乐婉长公主之幼.女,叶闻笛。待到你孝期过后,便与闻笛成亲罢。”敬王盯着谢远,眸中并无半分的关爱之意,“你今年才过继,但是,在你过继之前,我仍旧是你的父亲,我的为你定下的婚事,无人能改!阿远,你且等着成亲罢。”
说罢,甩袖就走。
他走后没多久,殷守不甚放心,便寻了来,然后一眼就瞧见了那份订婚契,一双眸子刹那间就红了。
谢远瞧他一眼,笑道:“莫恼。”
殷守:“……”不,他并不恼,他现下,只想杀人!想要杀了人出了气后,就背着他的阿远往深山老林里去,以天为盖地为庐,从此幽居山野,再不管外头这改天换地也好,龙争虎斗也罢!
他想罢,立刻就把谢远一带,二人悄无声息的走进了一处假山的凹陷处,因这一处还算宽敞,他们二人竟然一齐挤了进去。
谢远正要皱眉开口说些甚么,就见殷守已经一手钳住他的腰,低头,毫不客气的亲了上来。
比起第一次的生涩懵懂不知所措,连真正的亲吻都不知该如何,殷守现下,却已经研究了无数的技法书籍,带画的不带画的都有,还曾经为此换了妆容,去私下里“暗访”其中“秘诀”,因此现下的本事和技巧早非吴下阿蒙,不过片刻,就已经亲吻的谢远即便仍旧保有一丝理智,却也距离忘乎所以不远了。
他用指甲掐住掌心,掌心的疼痛,让他回过神来,皱眉道:“阿守,你怎么了?”
殷守只委屈的趴在谢远的颈间,双臂长开,将人抱得死紧死紧的,道:“阿远,咱们走罢。私奔,好不好?”
谢远一怔,无奈道:“私奔?能私奔去哪儿?难道,你想让我和你一块儿去做野人么?”
殷守道:“这有何不好?待私奔了,阿兄每日就待在家里或山dòng里看书弹琴作画,我便在山上开一块菜田,种菜打猎,回去了再做饭给阿兄吃。阿兄只要日日闲着便是了。”顿了顿,又道,“这天下,从前是先帝的天下,现在是谢含英的天下,将来,也会是谢含英的孩子的天下。这个天下,与你我又何gān?且那三王夺位虽看似凶险,但谢含英的本事,咱们都是瞧见过的,就算是吃些苦头,将来也定然是谢含英的。他既有本事,又有人才辅佐,还站着正统的好处,只要长寿,便迟早有那么一日。”
谢远听着殷守说这些私奔的大逆不道之话时,唇角微微上扬,直到殷守说到“只要长寿”四个字时,谢远眉心一蹙,还是打断了殷守:“莫要胡闹。男儿壮志,我有心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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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好昭地,护好边境,而非偏安一隅,当真去山上做隐士。而你……”谢远摸了摸殷守的脸,微微笑道,“我的阿守,心中,也是向往在战场上拼杀的,不是么?”殷守低下头就去腰谢远的唇:“可是,在山上,我把阿远压倒了,抗回山dòng了,阿远便是我的。但是在山下……他们给阿远订了亲,阿远就不是我的了。”殷守说着,语气里的委屈根本掩藏不住,忽而话锋一转,又带着杀意道,“不然,我去杀了叶闻笛!”
谢远:“……”杀了叶闻笛,还可以有下一个。
他正要无奈开口,就见殷守又贴近了他的耳朵,低声道,“除非,阿远说欢喜我,我便、我便……”殷守咬了咬牙,才终于勉qiáng自己开口道,“我便让她顶着那个身份,只要阿远不娶她,只要阿远还是只跟我好,我、我便忍了!”
说着,又将谢远抱得死紧死紧的。
谢远怔住。
良久,他才拍了拍殷守的后背,低声承诺。
“阿守,我此生,不娶她,更不负你。”
这是他的承诺,既已出口,此生不负。
61.嫉妒
“阿守,我此生,不娶她,更不负你。”
殷守听到这句话时,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然后,蓦地就松开了谢远,他想要去看谢远的眼睛,想要知道,这是不是谢远的真心之语。
谢远也由得他看,一双桃花目里泛着些微的qíng意,定定的任由殷守瞧。
殷守借着月色看了好一会,忽然就低下头,对着谢远柔.软的双唇亲了上去。
辗转反侧,许久才停下。
他将谢远抱得紧紧的,口中忍不住喃喃道:“我原以为,我原以为,要等很久很久,才能得到阿远的承诺和回应。我原以为,阿远会和山下的其他人那样,就算将来真的喜欢我了,愿意和我在一起了,也依旧会成亲生子,只在私下里才和我在一起。我原以为……”阿远当真会成亲,当真会将他当做可有可无的一个男宠而已。
谢远闻言失笑。
“怎么会?我的阿守,值得最好的。”谢远回抱住殷守,缓缓道,“阿守,我既认定了你,那么这辈子,便只有你。虽然成亲甚么的,现下说为时尚早。但是,阿守,就算你我现下不能成亲,我却也绝对不会将未婚妻或妻子的位置,给任何不是阿守的人。”
虽然没有听到谢远说喜欢他,但是,能听到谢远这样的承诺,却也足以让殷守欢喜无比,他紧紧抱住了谢远,忍不住喃喃道:“阿远,我好欢喜,我好欢喜!”
谢远和殷守抱得很紧很紧,他能清楚的感觉到殷守的心跳,也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
他脸上微微发热,“嗯”了一声,道:“我亦是如此。”
二人就这么傻傻的在狭窄闭塞的假山fèng隙里头,抱了不知多久,直到有宫人出来寻。
“昭王殿下是不是已经出宫了?方才圣人道,若殿下不曾出宫,今日便留在宫中歇息。”
一名宫人低声询问旁边的宫人。
那宫人答道:“只瞧见昭王殿下方才与敬王殿下说了会子话,可是,敬王已经出宫了,至于昭王……咱们也没瞧见呢?不若去宫门侍卫那里询问,看昭王是不是已经走了?”
两名宫人便有些着急的往宫门处去。
谢远和殷守这才松开了二人。
殷守低头亲了谢远一下,忍不住道:“阿远,咱们走。不在这里,不留宫中。谢含英有美人相伴,我也要阿远陪我。”
谢远无奈,摸了摸殷守的脸颊,道:“那咱们走小路,快些出宫门,不与他们遇上,我今日、今日便不留宿宫中了。”顿了顿,又道,“圣人是圣人,阿守以后,可莫要再直呼圣人姓名了。”
殷守“唔”了一声,就拉着谢远道:“那阿远,咱们私奔?”
谢远眨了眨眼,拉着殷守,就走了小路,一路躲着其他宫人,像是做贼似的,赶在那宫人去宫门口前,提前出了宫门,看到了等在宫门外的王府的人,顿了顿,谢远看了一眼在那里打发殷王府的人,心念转了转,便将仆从也打发走了,只留下一辆牛车。
谢远自己亲自驾驶着牛车,并不回王府,而是不紧不慢的朝着偏僻的小胡同跑。
没过多久,他果然就听到了身后的动静——殷守追来了。
谢远微微一笑,停下牛车,就见殷守直直朝他奔来,四肢着地,满脸警惕,就像是最初时,他碰上的那个láng崽子。
“嗷呜——”
殷守轻叫了一声,就一跃上了牛车,朝着谢远就扑了过去。
“阿远,阿远——”殷守忍不住小声道,“我就知道,阿远会等着我,和我一起私奔的。”
谢远耳朵尖微微发红,心中暗想,幸好如今是夜晚,并不能让殷守发现这个。闻言清咳一声,也小声回到:“那我们私奔去哪里?”
殷守道:“私奔……去山上好不好?我在长安郊外的一座后山上,发现了一处好地方,还在那里盖了房子。阿远,咱们私奔去那里,然后我日日打猎,阿远就随便喜欢做什么,就做甚么,好不好?”
谢远一怔,这才发现,他口中的“私奔”,不过是玩笑之语。可是,殷守口中的“私奔”,却是他认认真真在考虑做的事qíng。
他愣了一会,正想着要如何开口,才能不太伤害殷守的心,就听殷守忽然就笑了。
“不过可惜,山中太苦,我的厨艺也还没有学太好,不能给阿远锦衣玉食。不如,等有一日,我能在山中也让阿远锦衣玉食,处处顺心的时候,咱们在私奔去深山里头,好不好?”
谢远心下一顿。
他从前就知晓殷守的心思,知晓对于殷守来说,其实功名利禄,都不过是虚的。殷守更愿意将自己当做láng,依旧生活在深山之中,快活自在,不必经受任何的yīn谋算计。
只是他却不行。
谢远有阿娘,有兄弟姐妹,有元朔帝曾经的嘱托,有谢含英的信任和依靠,还有自己的责任。
他愿意接受殷守,愿意和殷守在一起,但是,却没有办法因为这一点,就当真抛下了所有事qíng,就跟殷守跑去深山之中住着。
他顿了顿,摸了摸殷守的脸,和殷守额头抵着额头,轻声道:“会有这么一日的。”至于什么时候,饶是谢远,却也不能给出承诺。
二人今夜,先是在假山fèng隙之中,互诉了衷肠,后来又在漆黑的小胡同里,互相依偎着待了一宿,直到天色将明时,殷守忍不住去亲吻了谢远,这才依依不舍的道:“天快亮了,阿远,我送你回府。”
谢远想了想,拉过殷守,正想要教一教殷守更有趣的“接吻”,犹豫了片刻,就道:“那好。”
于是等到殷守真的把他送到了昭王府的后门处,谢远才将殷守拉到了牛车车厢里面,亲自示范,教给殷守何为舌吻……那种更加亲密无间的接吻。
殷守先是瞪大了眼睛,然后很快的,他就沉迷在这个热烈的吻之中,无法自拔。
直到谢远忍不住用力推开了他,殷守还意犹未尽,缠着谢远就道:“阿兄,哥哥,再来一次!”
谢远:“……你只有在有事要求我的时候,才肯唤我哥哥!”
殷守低笑一声,忍不住又缠了上去。
他心中想,年纪甚么的,并不算甚么,唤比他小的谢远阿兄,这于殷守来说,也是一种qíng.趣。
甚至殷守还在心中默默的想,迟早有一日,他会让阿远将他叫过的“哥哥”全都还回来的。
他们,有一辈子的时日。
二人终究不是不理智的人。
尤其谢远心中记挂良多,因此最终还是在天亮之前,和殷守分开。
他并没有立刻就进府门,而是亲眼看着殷守走得看不到影子了,这才敲响了昭王府的后门。
好在谢远也好,殷守也罢,二人都是年纪最好的时候,因此就算是熬了一.夜,jīng神却都还好。
谢远回到府中,略略用了一些早膳,又沐浴一番,便就睡下。
待到中午时候,谢远便就醒了过来。——虽然只睡了两个时辰,也就是四个小时,但是,谢远还不想把自己的生物钟弄得太混乱,导致晚上睡不着,因此虽还有些困意,却还是坚持着醒了过来。
等醒了过来,正在擦脸时,现下来侍奉他的通糙就道:“郎君,圣人身边的徐公公,正在外头等着您。说是圣人召您进宫一趟。”
谢远一怔,随即皱眉道:“他来了多久?怎的不唤我起来?”
另一旁捧着茶水等谢远漱口的桑叶立刻就道:“回郎君,原本徐公公辰时来了,咱们就想着要唤您起chuáng。但徐公公听到您还睡着,立刻就道,圣人昨夜瞧见您有些醉了,便让他来了之后,先问您是否醒着,若是醒着,便即刻往宫里去,若是还睡着,便让您一直睡着便是。”
谢远眉心还是紧紧皱着,声音微微有些发寒:“没有下次!”
通糙、桑叶立刻跪了下来,口中认错不迭。
他们原先也是跟着郎君的,只是那个时候,他们二人虽说是跟着郎君,实际上却是一直在给清酒和玉壶打下手,现下清酒被郎君派去了藩地,玉壶被郎君打发去了敬王世子身边照看世子,二人这才被提了上来。只是没想到,刚刚被提拔上来,就出了这么一次差错。
二人心中暗暗埋怨自己轻狂便罢了,怎能害得旁人误会郎君也轻狂了?俱都磕头认罪。
谢远这才道:“去领罚。”
通糙、桑叶这才松了口气——还好,郎君没有赶他们走。
谢远洗脸更衣后,又有侍从送上一碗燕窝粥,谢远瞧了,便快快的喝下,又漱了口,这才往外头去。
刘公公却是在谢含英没做太孙的时候就跟着谢含英的,心中自然知晓在这位圣人心中,昭王殿下有多重要,更知晓圣人之前的那句莫要打扰昭王好眠的话,也是真心之语,因此即便是等得有些无趣,却也不敢有丝毫埋怨。
谢远瞧见了他,便微微笑着与他寒暄了几句,末了又道:“听闻刘公公的侄儿过继到了公公名下,还不曾向公公道一声恭喜。”
刘公公闻言脸上立刻笑得更加灿烂:“当不得,当不得。奴原本也没想着这一件事,只盼着,若是再过上二十年,或许才能求得圣人,过继个孩子过来。谁曾想容王仁慈,在圣人面前提了一句,圣人便允了这件事,奴这才能在这般年纪,就过继了个孩子过来。”
谢远听罢,面色丝毫未变,只笑道:“这是好事。”尔后对身后管事微微一点头,昭王府的管事便送上了一套笔墨纸砚和一套光滑的认字木块,一面是字,一面是画,很是jīng致。
刘公公瞧见了,面上更是高兴——这套认字木块他是识得的,原是昭王殿下做了给敬王府的四郎谢恭然识字用的,后来又令人做了给敬王府世子,待到圣人有了小娘子时,又特特做了一套玉制一套木制的送了过去。现下他却也能得到一套,虽说看品相比不得前头那些贵人们用的,但是话又说回来,若当真是和贵人们用的一般无二,他却反而是完全不敢收了。
二人只寒暄了三两句话而已,便一同策马进宫。
这一厢,谢含英因知晓了敬王心思,担忧谢远的婚事,昨夜便寻人想要留下谢远,却不料被谢远见色忘义直接溜了,这才有今日又召见这件事。其本意不过是担忧谢远的婚事,想要和谢远商量一番。
而另一厢,太后高氏宫中,高氏正拉着谢容英在说话,待听得谢容英已经向谢含英“谏言”,给谢含英身边的用的最顺手的太监送了个顺水人qíng后,高氏满意道:“这便对了。你瞧着那谢远多jīng明?先帝犹在的时候,就把先帝身边的人照顾的多好?临到最后,先帝走了,圣人想要接那郝善去荣养,那郝善却是道想要去昭王府住着!”
高氏说着,将手中的帕子捏的更紧,冷哼道:“这却也怪不得,先帝就是走了,最后还惦记着那个山沟沟里出来的孩子!宁肯将藩地给他,却也不给你!要知道,容英你才是你阿兄的亲弟弟。那个谢远,又算得上甚么?”
高氏从来都一味的贬低谢远,谢容英一开始听到这些的时候,还会为谢远反驳几句。可是,等到谢远拿到了藩王位后,谢容英忽然就发现,他反驳不了了。
纵然他和谢远也算是自小一起长大,纵然谢远待他也如亲弟,可是,他仍旧反驳不了高氏的那些话了。
谢容英想,他当真是没有办法不去嫉妒谢远了。
不是他不知道谢远的天资出众与素来对他的好,只是,谢远得到的太多太多,谢容英自认没有谢含英的度量,当真,忍受不了了。
62.心意
谢容英如何做想暂且不提,却说谢远一路到了宫中,很快,就见到了刚刚皱眉处理完一通事务的谢含英。
谢含英原本正为着诸多政务而有些心焦发愁——他虽然自幼聪慧,也跟着阿爹和阿翁学了不少作为帝王的本事,可现下终究是他登基之初,不少臣子都在试探的他的底线之中,谢含英每做一个决定,都必须要深思熟虑。
偏偏他最亲信的阿弟却不能帮他——他也好,先帝也好,虽然都相信谢远的本事和心意,但是,偏偏谢远是敬王亲子,现下又被先帝一纸诏令放在了明显有战乱的地方做藩王,纵然谢含英再信任他,却也知道谢远现下哪怕还在长安,却也有诸多事务要忙,根本抽不出时间和jīng力来帮他,于是听得谢远来了,脸上便露出一个笑容来,亲自出门相应,却不打算把诸多麻烦和愁苦透露出来。
结果,谢含英原以为自己看到的会是比他好不到哪里去的忙碌的谢远,但一出殿门,看到的就是梅花树下,披了一身雪白狐裘,长身而立的俊美少年郎。
而让谢含英双目一亮的,正是少年面上的那一抹笑容,还有那双桃花目中根本掩饰不住的温柔。
谢含英怔了怔,随即就觉有哪里不对。
待他走到近前,却见那少年还站在梅花树下,看着远处,眼睛里的温柔和喜悦越发透亮。
谢含英微微惊讶。
他到底是过来人,之前离得远些,他没有看清楚这目光中的含义,待到近前,他要再发现不了谢远这目光中的含义和意味,也就不是那个为了心上人而付出良多心思的谢含英了。
“咳——”
刘公公到底是得了谢远的好处,因此瞧见圣人都来了,这位昭王还没有任何反应的时候,只能清咳了一声,用以提醒。
谢远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转头就见谢含英一袭龙袍,外罩一件大氅,正似笑非笑的盯着他瞧。
谢远心思何等透亮?见状先是怔了一下,随即就面上一红,然后才是要躬身行礼。
谢含英立刻止住了他,仍是似笑非笑的瞧他,待瞧得谢远耳朵根都要红了,才笑着开口:“却不知是哪家淑女,才不过几日间,就能让朕的阿弟如此思慕于她?”
谢远听得谢含英说“哪家淑女”,忍不住就在脑海中想象了一下把阿守装扮成“淑女”的样子,“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微微摇头,顿了顿,才对谢含英道:“并非是几日间。”
谢含英微微扬眉,顿觉要好生审问一番谢远,便拉住了谢远的手,不往宫殿中走,而是一起往梅园走去。
如今已经到了十一月,最近刚刚下了雪,寒梅绽放,霎时好看。
谢含英素来喜欢这些,知晓谢远擅长丹青,对这些美景自然也是颇为留意,便拉着他往梅园去,一路之上,将人都打发的远远的,才笑着问他那位“淑女”,究竟是何人。
谢远却是没打算瞒着谢含英的。
虽说今日在宫中忽而想到殷守,并因想殷守而走神这件事qíng只是巧合,但谢远与谢含英qíng分不同,更知晓谢含英的为人,再加上谢含英之前与他所言的“偷龙转凤”一事,因此便想将这件事qíng说与谢含英听。
一来么,谢远心中,是当真要与殷守一路走下去了,既要一路走下去,那么他和殷守自然不可能像现在这样永远的两地分隔,他守着昭地,殷守守着殷王藩地,两人相隔数万里,又哪里能有个头?他自要提前说与谢含英听,让谢含英心中有数,他与殷守,十年之内,迟早会有一人放弃藩地;二来么,让谢含英知晓了此事,他和殷守也就不必担忧其余人在算计他们二人的婚事。有了谢含英帮他们挡着,他们自然也就好过许多;三来,谢含英现下虽然对他样样都好,谢远也期盼着他与谢含英能继续这样好下去。然而,谢含英不会变,谢含英身边的人却不一定不会变。一旦那些人变了,开始轮番的向谢含英进言,他又如何能保证,谢含英心中对他和殷守不起疑心呢?倒不如提前都说给谢含英听,让谢含英知晓他与殷守的关系,知晓他们二人将来都会无子,如此……也无甚不好。
“他并非淑女,也非贤良之人,心眼比针尖还小,若我将来身边有了除他以外的人,他必然会闹个天翻地覆,甚至愤而与我分离也说不准。”谢远每说一句,唇角的笑意就加深一分。
谢含英听罢,目中露出惊讶,奇道:“这世间竟有如此的小娘子?”顿了顿,又道,“阿远,你莫非当真应了他?”
谢远笑着看他:“为何不应?他一心倾慕我,愿意舍弃所有,也要和我在一起。我心中亦有他。先前我一直以为,我此生,大约是遇不到真心之人,便由着天意,寻一个xing子还算和善的小娘子成亲生子,她待我相敬如宾,我待她温和尊重,如此,便是一生了。”谢远说道此处,轻轻一叹,忽而又笑了,“然而,苍天终究是厚待我,竟是让我遇到了他。他是最适合我的人,有此要求,有何不妥?他便是没有这样的要求,我也定会如此待他,珍之爱之,相伴一生。”
谢含英听罢,许久没有说话。
曾几何时,他心中也是有过这样的念头的。他想,有了清婉,此生足矣。
只是,那样的念头只是在脑中一闪而过罢了。
他终究是皇家出身,终究被阿爹和阿翁寄托了诸多期望,终究不能太过任xing,如此,他便想着,他应给清婉正妻之位,给她更多的喜爱和尊重,至于妾室,只要清婉有了儿子,其余人,待他将皇位坐的扎实了,便是不理也罢。
只可惜……终究是世事难料。
他竟连正妻之位都给不了清婉。
谢含英心中因有此事,是以谢远的这番与时下颇为不合的打算,竟是也没有反驳或劝阻,只道:“你还不曾说,她到底是谁家的小娘子?我瞧着敬王现下也想对着你的王妃和侧妃之位下手,若是阿远你不想和为兄一般,不能给心爱之人正妻之位,便该好好打算一般。如此,待你孝期过了,便可迎她进门。”
谢远这才转过头,定定的瞧着谢含英。
谢含英被他瞧得微微怔住,心中突然有了不太好的预感,反过来看了谢远一会,迟疑道:“你所说的,究竟、究竟是谁家的小娘子?”
谢远难得对着谢含英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道:“他姓殷,单名一个守字,意为守护之意。不是小娘子,是小郎君。阿兄,我与阿守,在一起了。”
谢含英:“……”
谢含英被谢远这一语,惊得许久没有说出话来。
还是宫人来传话道,这顿中午不中午、下午不下午的膳食准备好了,问在何处摆膳时,才终于回过神来,回头狠狠瞪了谢远一眼,才道:“就在梅园深处的那座内殿里罢。”
这顿饭,自然是谢含英听得谢远来时,就令人备下的。
谢远了解谢含英,谢含英自然也知晓谢远。心中不愿谢远饿着肚子,自然就让人又准备了些食物。
只是没想到,谢远这一来,就给了他这样一个大的“惊喜”,惊的他把这件事qíng都忘了个彻彻底底。
谢含英想到此处,又转头去瞪谢远。
谢远摸了摸鼻子,仰头望天。心中却是打算,无论如何,他这些话是说出来了,那么,他和阿守二人的亲事现下虽不能说出来,却也需要谢含英帮他们二人把各自的婚事给拦下来——不管怎么样,他和阿守也算是唤了谢含英许多年的“阿兄”,既然是阿兄,自然该担起一些特殊的责任的,不是么?
谢含英果真没有过分为难谢远,只认真询问了二人“定qíng”的经过,末了又瞪了谢远一会,才道:“你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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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是他了?”顿了顿,才又道,“阿守虽好,但,为了他,你以后,便要断子绝孙,连个女儿都没有……如此,是否值得,你可是当真想好了?”谢远认真点头:“自然。”想了想,又说了实话,“其实,阿守在这次最初见我时,便与我说了此事,我……我素来心思多,阿兄也是知道的。因我的这诸多心思和顾虑,便硬生生将此事压在心中,思索到了昨日,才终于定下心思,决意和阿守在一起。阿兄,我并非一时好奇或感动,甚至是责任,便会委屈自己之人。我愿意与阿守在一起,不为其他,只为自己本心而已。”
谢含英深深的叹了口气,最终还是道:“你且先用膳罢。”
谢远本就知晓谢含英的xing子。若是他这次来与谢含英说起的人是一位可以生育的小娘子,谢含英绝对会二话不说的同意他的话。但是,谢含英终究是土生土长的这个时代的人,又受了那么多年的子嗣传承的教育,心中既喜爱谢远,自然就不愿意看着谢远真的走上这条路,并且还是一条道走到黑的连子嗣都不要了。
只是谢含英知晓谢远的xing子,知道现下不能再劝,最后只好难得板起了脸,让谢远回去再好好想一想,和殷守在一起,这件事自然无妨。但是,子嗣还是要有的,他还等着谢远把儿子送来给他和清婉养呢。
谢远知道,这些并非谢含英的错,只是谢含英本就生在这个时代,有这样的地位和教育,心中有这样的想法,至少,在这个时代,是完全没有错的。
日子过得越发快了。
因先帝临终前的嘱咐,七个藩王才在长安困了百日。
很快,日子到了腊月,眼看百日时候就要到,七位藩王也要很快离开长安。
谢含英的事务越发繁忙起来,只是饶是如此,孝道犹在,他自然还是至少每三日就会去瞧一眼太后高氏。
只是这一日,高氏却是拉着谢容英,对谢含英慈爱的道:“你阿翁与阿爹素来偏心。你是嫡长,他们偏心于你,原也是正常。只是,那谢远又算是甚么?你阿翁宁可让他去做藩王,竟也不肯给你亲生阿弟这个机会?”
许是瞧见谢含英脸色有些难看起来,高氏顿了顿,才继续含笑道:“你阿爹和阿翁便也罢了,含英,你却不会委屈了你阿弟的,是不是?现下那谢远不是就要往藩地去了么?不若就让容英跟着他去,也好让容英在那里看着他,防着他和敬王有瓜葛,影响了你的皇位,是不是?”
谢含英面上颇有些风雨yù来之一。
良久,他才将目光从高氏脸上,转向谢容英脸上。
然后,他就看到了谢容英年轻的脸上的期待后,立刻转头看向高氏,站起身,冷声道:“阿娘,你若是担忧朕的皇位,那不若让几个阿舅和表弟,分别去其他六个封地去为朕监督他们?想来,其他几位藩王,都定然会好好招待几个阿舅和表弟的。”看到高氏面上倏然变色,谢含英才接着道,“至于阿远,阿娘你不喜他便罢了,何必诬陷于他?”
尔后便去牵了谢容英的手,yù要离开。
高氏却气得心肺都开始疼,气道:“你便也要如此偏心么?若有本事,你让那谢远做了藩王,便也让你亲弟弟也做一个藩王!”
高氏自觉这话只是她的气话而已,却不料谢含英面上微微一白,转头盯着她,声音里都带着寒意。
“阿娘,你便如此恨朕?竟是恨不得朕与容英兄弟阋墙,此生不和?”
63.“惊喜”
“阿娘,你便如此恨朕?竟是恨不得朕与容英兄弟阋墙,此生不和?”
高氏心中其实也是对方才说出的那句话有那么一丝丝的后悔的。然而待她听到了谢含英的这般质问,却又硬生生将心中的那一丝的悔意给压了下去,气得双手微微发颤,指着谢含英就恨恨道:“你这是何意?莫非你翅膀硬了,便要连孝道都不顾,连自己的阿娘都要训斥了么?外头都说你孝道恭顺,竟是不知你还有这等面目?若外头那些君子知晓了,却不知,是否还有人这般夸赞你?”
高氏是当真气得狠了,竟颇有些口不择言。
她此话一说,周遭侍奉的人,连带着谢容英都不得不跪下来请她收回此话。
高氏只不语。
谢含英面上寒意更甚,一挥手,让周遭侍奉的宫人退去,这才冷冷地开口:“孝道?恭顺?阿娘,莫非你以为,这些都是用来夸赞朕的么?所谓孝道,不过是外头那些人想要利用孝道之名,让朕能没有底线的听从阿娘的吩咐。而他们则可以通过阿娘来控制朕,这方是他们口中的孝道。至于恭顺……”谢含英再次冷笑,“朕是皇帝,是圣人,何须恭顺?那等将这些帽子压在朕头上的人,心思本就不纯,其目的,不过是想要控制朕罢了。外人不知便罢了,怎的阿娘竟也糊涂至此,连这等小计俩,竟也不曾看出?”
高氏面上微微有些尴尬,却还是qiáng撑着不肯开口。
自从当年东宫之中,谢含英出手bī迫她令进了东宫后院的高价女不孕后,谢含英除却出手护着清婉,不肯让她在言语上侮rǔ谢远和士人,便从未对她再有任何的不敬。
这些优待,便让高氏蠢蠢yù动的心思,再次不安分起来——她没有办法继续安分下去,因为,现在的她,已经是高高在上的太后,是这世上最尊贵的女人了。而这世上最尊贵的男人,则是她的儿子,是她完全可以用“孝道”二字辖制住的儿子。
可是偏偏,谢含英根本不是愿意被辖制的人。
他一眼就看穿了高氏的心思,就像那些同样看穿高氏的心思,并在高氏身边对高氏灌输了圣人当“孝道恭顺”的话的人一样。
只是,那些向高氏管束那些话的人,其目的不过是希望高氏能牵制住谢含英,让谢含英不至于成为一个qiáng势的皇帝,可以给诸臣以更多的权力和地位。
但是,谢含英又哪里肯?
他平日里自是温文尔雅,然而骨子里却是被祖父和父亲亲自教出来的可以承上启下的好皇帝。他们既教了谢含英要忍,只是这种忍,却是为了权力和实力的积蓄,只有谢含英忍过了开头的二三十年,将权力紧紧攥在手中,将实力彻底攒够,如此,才能有谢含英为帝生涯的最后时候,qiáng势而果决的削藩一事的发生。
谢含英自来就知晓自己的使命,知晓自己在旁的事qíng上都可以软弱,唯独在大事之上,必须果决qiáng势。而他自己,原本就并非一个当真软弱的人,身边又有一个比他更果决qiáng势却又年幼的谢远做对比,谢含英自然是不肯让自己输得太多。
他心中纵然能撑船,却也只载有才有德有忠心的君子,或是真正关心和在乎他的人。而并非那等小人。
谢容英跪在地上,将这一番话听完,心中只觉惊涛骇làng。
他不是不知晓阿兄现下的艰难,只是,权利惑人心。
他本就是阿兄唯一的阿弟,为何就要比谢远差那么多呢?
明明谢远可以去做藩王,可以去建功立业,可以去做谢远真正想做的事qíng,将来还能够青史留名……
而他呢?
他明明是圣人的亲弟弟,却只能蜗居长安城中,像是一个纨绔一般的活着。
谢容英饶是初时并不嫉恨谢远,可是时日久了,在他耳边说这些话的人多了,连着他的亲阿娘都在他耳边为他抱怨,谢容英哪里又能半点心思不起?
待到今日听到高氏说让谢含英也封他为藩王的时候,谢容英……根本无法掩饰的心动了。
这确实也无法怪他。
藩王,便意味着是一地之主。一地之内,他便是皇。
这样的权力和诱.惑,换成哪一个人,又能不心动呢?
谢含英瞧见谢容英的眼神,又冷冷地看向高氏,冷笑道:“原来,阿娘当真是要我亲兄弟彻底反目,才当真安心啊。”
高氏回过神来,也瞧见了谢容英眼中那丝野心和贪婪,目光一凝,这才开始真正后悔——她的确是想要做一个有权利的太后,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她愿意谢容英和谢含英反目。这二人皆是她的亲生子,虽则她从前并不怎么喜爱谢容英,但是,有两个儿子做依靠,无论如何也比只有一个qiáng势的儿子做依靠要好得多。更何况,谢容英明显更好掌控。
退一万步讲,她自己的两个儿子要打起来了,她这个做阿娘呢,如何能高兴呢?
高氏立刻就对着谢容英板起了脸道:“方才不过是戏言。容英,你阿爹从前为你取名时,千挑万选,择了一个‘容’字,便是望你豁达大度,休休有容。阿娘亦是盼你如此,心中能容万物,切莫想些不该属于你的东西。”
谢容英目光一黯,也知晓自己在母兄面前向来没有太多警惕之心,方才低下头去,立刻态度恭谨的认错。
谢含英却是一把扶起了谢容英,像是幼时一般,牵着谢容英的手,转头对高氏道:“阿娘若是闲了,不若找几个宫人弹弹曲,或者是寻人来陪着阿娘赏赏花,切莫……再想些旁的了。”
说罢,牵着谢容英,转身就走。
高氏面上的那几丝悔意,因着谢含英的此举,又尽数褪去。
而谢含英带走了谢容英,自然是要去宽慰谢容英,让谢容英知晓他不肯册封谢容英为藩王的真正理由。
谢含英心中,谢容英并不蠢笨,且还是与他和谢远一起长大的兄弟,只要他动之以qíng,晓之以理,想来定然是能安抚住谢容英的。
谢容英也的确被安抚住了。
兄弟二人谈了一天,最后谢含英又留谢容英住了一.夜,才拍拍谢容英的肩膀,叹道:“容英也长大了,待到明年你孝期过了,为兄便为你择一良妻,在宫外开府,然后你便每日跟为兄一起上朝,下午再照旧读书习武,可好?”
谢容英低着头,过了一会,才抬头道:“阿兄,我不想那么快成亲,我在功课上不聪明,怎么努力也是比不上你和远哥的。我、我想明年为阿翁守完孝,就去边疆打仗。”他很认真的看向谢含英,道,“阿兄,远哥十二岁时便上了战场,建功立业,无所不能。他能做到的,我也能!”
谢含英深深地看了谢容英许久,终是沉默不语。
谢容英有些忐忑,却并不知晓自己又说错了甚么。
却说眼看先帝过世将近百日,诸藩王很快就要离开长安。
谢远与殷守,也要分开了。
且这一分开,却不知要何时才能再聚。
谢远心下不舍,殷守心中就更不舍了。
他今日每日都扮做谢远的随从,根本不肯和谢远分开半步。
待得只有两人在的时候,他还要上前去跟谢远亲.亲.摸.摸,说些小qíng话,心中又欢喜又酸涩,只是每每都紧紧抱着谢远,绝不愿分开。
谢远当然也是十分的不舍。
他活了两辈子,难得碰到了一个想要在一起的人,虽然这是个和他一样的硬邦邦的男人,还是个养熟了却反而对他有心思的láng崽子,但他看得清楚,殷守与这土生土长的其他人并不相同,许就是因着殷守在山上和láng在一起的几年缘故,殷守的心里,一直都是把他自己和山下的人分开来的。因此殷守从未想过什么三妻四妾,祖宗传承,殷守心中喜欢一个人,便告诉他,追求他,然后,和他在一起。
这便是殷守心中的所有想法了。
谢远看得出来,心里自然越发不舍。
只是再不舍,现下时局正是危急之中。他也好,殷守也好,其实都是谢含英的助力。若他们二人的其中任何一人就此撒手不管,一旦三王反心一起,谢含英必然极其艰难,甚至因着敬王从谢若锦那里得来的那些“预知消息”,谢含英或许会遭遇更艰难的事qíng,谢远当然不能在这种时候撂挑子不gān了。
只是就算如此,谢远还是舍不得太委屈殷守。
于是,在快要离开长安的时候,谢远便想着,给殷守一个“惊喜”。
——纵然他们现下不能成亲定亲,但是,dòng房甚么的,却是无人能阻止的,不是么?
谢远觉得自己的耳朵根有些发烫,可是,心中还是觉得,他既已和殷守定下了心意,那么,这种事qíng,不过是迟早而已。
而以他们二人的感qíng,却不需时间的试探,他们之中又没有人是女子,也不需考虑是否会意外有孕这种事qíng,因此dòng房之事,并无任何的不妥当。
谢远认认真真把dòng房一事当做一件大事考虑了三日,便决定开始实施这件事qíng。
——虽然这件事qíng的另一个必须要出现的人是殷守,但谢远觉得,这件事他自己准备好了就行了,殷守只需要本人出现便可,于是,就没有通知殷守。
而殷守现下也正在高兴。
他看着眼前费劲了心思寻来的“替身”,摸着下巴看“替身”在脸上捣鼓了一阵后,又换上了他平常的衣裳,果然和他一般无二。
殷守微微一笑,只觉这个替身找的极好。
其实现在三王还都在准备之中,若要出事,至少也要在一年之后。而吐蕃狡诈,自然也是想要看准了时机,想要在三王真正反了的时候再攻打大庆朝。如此的话,至少一年之内,藩地内是不会有大动乱的。
殷守心中便觉,只要有了这样一个替身,藩地又有殷三郎三兄弟和他留下的二十亲卫看着,便出不了大事。
如此,他就能先跟着他的心上人往昭地去了……
他心中高兴,又瞧了那替身一眼,忽而道:“你明日便换了这装束,跟我去见一见昭王。”
也好给他的心上人一个大大的“惊喜”。
64.改期
殷守想要给心上人的“惊喜”,是他好不容易找到和训练的替身。
有了这个替身,他就能一找到机会,就奔去心上人的藩地,和心上人两个卿卿我我了。
而谢远为殷守准备的惊喜……
谢远是知道殷守心底,觉得最最安全的地方,不是山下到处都是人的城镇里头,而是山上无人知晓的山dòng之中。
于是,谢远思索了几日,便决定将“dòng房”变成真正的“dòng房”,将地点放在了深山的山dòng里头。
等到了十二月初四,谢远难得也拿起guī壳,想着曾经稍稍有些涉猎的卜卦知识,也为自己和殷守今夜的“dòng房”卜了一卦,结果,卦象显示下下。
谢远拧眉。
半晌,却是直接令人将东西收拾了下去,继续准备这件事qíng了。
谢远默默的想,或许是因他心意不诚,其实本心里并不是非常相信这些,才会卜出了这样一卦呢?而事实上,其实这件事qíng,并不一定就是下下呢?
如此,谢远在心底安抚了自己一番后,就果断相信了这样一件事实,继续安排dòng房一事。
待到了十二月初四的中午时候,谢远原本等着要和殷守一起用膳——他和殷守这些日子一直都是这般相处的。殷守早上起chuáng,便去殷王府处理诸多事务,待到中午时候,事qíng处理好了,便来到昭王府和他腻在一起,直到第二天的早上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因此谢远等殷守,也是等习惯了的。
只是没想到,这一日殷守本人没有来,而是打发了亲随来告诉他,说是殷守今日事务繁忙,要傍晚时候才能过来。
谢远听了,微微皱眉,想了想,又觉时辰着实太晚,便道:“傍晚?那却有些迟了。”
那亲随原本也是当年谢远带着殷守一起挑的人,他对谢远,也是极其感激的。因又知晓一些二人之间的私事,亲随就忍不住紧张道:“迟了?很迟么?”
谢远看了他一眼。
那亲随立刻低头,单膝下跪,道:“五郎惦念殿下,若是殿下有事,定然会放下诸多事务来寻殿下的。在五郎心中,那诸多事务,显见是没有殿下重要的。”
谢远心下有些高兴,想了想,便迟疑道:“他若忙,那傍晚便傍晚罢。只是傍晚时候,他不必来府中,只需去城门口寻桑叶便是。我令桑叶在那里等着他。我自己……”顿了顿,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那亲随却是有些眼力劲的,闻言立刻应是。
谢远这才有些满意,打发了那亲随,然后便起身往房间里去,打算换身好看些的衣裳——外头的衣裳自然是要好看的,当然,里面的衣裳也要好看一些。虽然,他所谓的里面的衣裳,也就是他bī着桑叶做出来的一条三.角.内.裤……
但好歹上头还绣了一只白láng,谢远默默地想,阿守应该……是会很喜欢的。
等他进了房间,沐浴更衣,换了新衣裳,又询问了桑叶、通糙一些事qíng,见二人都处理得当,便满意的点了点头,就缓缓的骑着马,出城去往城郊的那座山头了。
却说殷守并非是不想立刻就赶去见谢远。
而是他仔仔细细又打量了一番自己的替身,觉得若是在白日,他的阿远一定能立刻分辨出来真假。倒不如等到晚上再去见阿远,到时候,也能真正给阿远一个“惊喜”。
于是殷守一面拿着一副从谢远那里抢来的谢远的自画像发呆,看得两只眼珠子都要粘到画上去了,一面等着时辰快要过去。
他身旁的亲随在一旁,也忍不住为自家主子担心。
“五郎如此,不会惹怒了殿下吧?”
“怎会?这个替身是郎君好不容易找来的。有了这个替身,郎君便能跟着殿下往殿下的藩地去,陪在殿下.身边,而不是令两人分隔两地,各自思念。这样的惊喜,殿下岂会生气?许是高兴还来不及咧。”
“说的有些道理。但是,我还是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啊。要知道,要看着郎君和殿下都要离开长安城。郎君是知晓自己的打算,所以万事都不着急。可是那一位殿下,他怎的也万事都不着急?莫非当真没有将咱们家郎君放在心上?说来,我从来都只能听到咱们郎君粘着殿下,絮絮叨叨的说些喜欢啊倾慕啊思念啊舍不得啊,可从来不曾听那位殿下说过这些,至多,也就是那一句话的承诺而已……”
“好像,是这么回事来着……唔,郎君!”
二人俱都单膝跪在了地上,心中寒意顿生。
殷守原本心里就有那么一丝丝的不安,今日之举,其实,也存了一些试探之意。
大概是因着如此,是以他虽然在全心全意的看心上人的画像,可心神还是忍不住的关注了些周围的事qíng。
于是就听到了自己的两个亲随的对话。
殷守默默的看着二人,心中想着,好像,似乎,当真,是这么回事。
他默默的又盯了两个亲随一会,转身,便走了。
将阿远的画像珍而重之的收了起来,回到自己的书房,旋开一处不起眼的摆设,就打开了书房后的房间。
那个房间里面并没有甚么珍贵的隐秘的东西,而是只有两张架子,架子上摆放的,都是殷守亲自制作的小件的谢远的木雕或者玉雕。
最初时,都是简单粗陋的木雕,到了后面,殷守熟能生巧,便开始将制作玉雕。
而这木雕也好,玉雕也罢,殷守雕刻的,从来只有谢远和他。
当然,绝大部分都只有谢远一个,只有偶尔时候,会有他自己在角落里牵着谢远的手。
殷守默默地看了一会,面无表qíng,心底,却是有一丝惆怅的。
只是他这一丝的惆怅来得快,去的也快。
他很快就想明白了——他喜欢阿远,他的阿远给他承诺。
他相信他的阿远,只要给了承诺,那么,将二人必然是会在一起一生一世。
既是一生一世,那么,他只要耐心等着,迟早有那么一日,他的阿远,也会对他说那些他十分想要听的话的。
殷守如此想罢,心qíng才好了起来,在这狭小的房间里寻摸了一会,才选出一只雕刻着小小少年和小láng的玉雕,拿了出来,藏在了怀里。
到了傍晚时候,殷守便让替身换了他的衣衫,自己也在脸上涂涂抹抹,变成亲随模样,跟着替身身后,往城外赶去。
待出了城,果然瞧见了谢远身边的那个叫做桑叶的侍从。
桑叶并没有看出任何的不妥,认真给替身殷守行了礼,替身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妥当,学着殷守平日的模样,让他起身,接着就问起了谢远的事qíng。
桑叶显见是甚么异常都没有发现,全都乖乖答了。
那替身问完,就忍不住向着殷守看了一眼。
殷守微不可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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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了下头。那替身才道:“那这便去寻他罢。”
一行人这就前往了谢远所在的那座山。
这座山chūn秋夏季的时候,倒是时常有人来游玩。
但是到了冬日里,天寒地冻,除了白日里偶尔有踏雪寻梅的文人,其余时候,却是鲜少有人前来。
殷守心中有些奇怪,然后便开始担忧起了谢远的身体。
他的阿远身子虽然素来好,并不常常生病。可是,再好的身子,也不该在这山dòng里头冻着了。
他心里正担忧着,一行人就到了谢远所在的山dòng前。
从山dòng外瞧去,里头的人倒是点了火堆的,应该是不会太冷。但殷守还是担心,就想着跟着替身殷守一道进山dòng。
结果……
“郎君说,只让殷王殿下一人进去。”桑叶板着脸拦在了殷守面前,道,“你虽是殷王亲随,却也只能与我一同等在外面。”
见殷守傻住,站在原地不动,桑叶才缓和了一些语气,指了指另一处山dòng口,道:“郎君说了,让咱们在这里先守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便都去山dòng里休息,然后轮番值班盯着便好了。”他还拍了拍殷守的肩膀,挤眉弄眼,小声道,“我琢磨着,就是你家郎君,今日肯定也是不许你们跟的太近的!”
殷守心中突然升起了一股极其不妙的预感,抓住了桑叶就道:“今夜会发生什么?里头……你们还备下了甚么?”
桑叶有些莫名其妙,觉得眼前这人……外表看着有些眼熟,应该是殷王身边的侍卫,可是,这声音和神态么?
桑叶神色一凛,立刻退后,就要警戒起来。
殷守再不多问,立刻就冲向山dòng里头。
桑叶等人一愣,立刻就一起跟在后面冲向山dòng。
殷守一进山dòng,才觉不对。
这一处山dòng显见是人工开凿的。
外头入口处短而直,走至二十步,左侧边另有开凿的山dòng,殷守一脚踏进去,才发觉这里面放着十几盆各种名品盆栽,盆栽之上,还有蝴蝶与萤火虫在飞舞。
殷守脚步一顿,朝着山dòng的两层看去,就见两侧之上,正悬挂着十几副画,未有署名,殷守却一眼看出那些画,是出自谢远之手。
而画中人……皆是他。
殷守双手微微发抖,待从这一处山dòng找到另一个入口时,脚步一踏进去,抬眼就瞧见了一双红烛,他心中还来不及高兴,再往远处一瞧,就看到了跪在地上的替身,还有正着一袭红衣,手持长鞭,黑着脸,正眉目森冷的盯着他的谢远。
殷守心下立时忽上忽下,只觉今日的自己当真是蠢到家了。
如果他不是今日把这替身送来,那么此刻,是否他和他的阿远,就已经dòng房了?
且看外头那些布置,显见他的阿远是当真对他上了心的。偏偏他自己糊涂,竟是觉得弄了一个替身也是件大喜事,心中又有些琢磨不定,便令这替身来见阿远……
谢远正在心中酝酿着怒火。
他觉得,今日,他必要给殷守一个大大的教训才是!
让殷守知道,一家之主,究竟是谁!
孰料殷守在一旁傻呆呆的看了一会,立刻就朝着谢远扑了上去,口中还不停的道:“阿兄,哥哥,我错了。是我错了。”
然后后脚跟一踹那替身,那个看呆了的替身立刻转身就跑。
山dòng里只剩下两个人了。
殷守还在跟谢远磨,小声道:“我从前不知道,但是,现在,我知道了,再不会怀疑。”
谢远心头的怒火正盛,闻言冷哼了一声,恼道:“知道甚么?怀疑甚么?说清楚了!”说罢,手中的皮鞭就蓦地往地下重重的一甩,恰是擦着殷守的脚尖而过。
殷守一步未动,低声道:“我知道了,哥哥心里,也是喜欢我的。”尔后就忍不住去亲谢远的脸,极其认真的开口,“这件事qíng,我从此以后,再不怀疑。”
谢远一怔。
伸手摸了摸殷守的脸,这才发现,殷守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惊喜、意外,和喜不自胜。
谢远这才意识到,他之前,似乎是真的没有说过什么喜欢不喜欢的话,只是给了殷守一句承诺而已。
他顿了顿,正想要说些甚么,就忽而想到今夜意识,脸突然又黑了,手中鞭子又是一甩,恼道:“你知道了便好。不过,今日么……”
dòng房甚么的,就改期好了!
殷守:“……”正所谓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不外如是。
十二月初十,七位藩王向新帝请命离长安,回藩地。
新帝准。
昭王谢远再出,奉上晒盐之法。
新帝大喜。
昭王再道:“圣人正月即将正式改元,不若降天下盐价,普天同庆?”
诸臣神色莫测。谁人又不知晓,晒盐之法一出,盐价必然大降。而若圣人出面,降天下盐价,那么,圣人在百姓中的威望,必然大增。
包括诸王藩地。
新帝亲自扶起昭王,道:“如阿弟所言。只是,晒盐之法乃是昭王所出,亦应告知天下百姓,感激昭王玲珑心思。”
容王谢容英站在一旁,怔怔的看着这一幕,心中只觉五味杂陈。
65.将离
朝堂之上,谢远奉上晒盐之法,并请新帝降天下盐价,造福万民的事qíng没多久,谢远就该离开了。
虽然新帝登基在即,虽然过年在即,可是,先帝以孝道和临终遗旨为名,困了七位藩王百日,已是极限,谢含英并不傻,知晓再不将七位藩王放走,必然要适得其反。
只是其他六位藩王便罢了,对着自己心中最喜欢的阿弟,谢含英心中是当真不舍。
因先帝临终时,谢含英膝下还一个儿子都没有,因此先帝特特当着很多臣子的面,令谢含英守孝一年便罢,一年之后,就要为皇室继续繁衍子嗣。
谢含英却也没有推拒。他并不是不知道身为继承了皇位的皇孙,他本应守孝三载,但周围三位皇叔虎视眈眈之下,他却也明白,早一些时候有个儿子,对他来说,也的确是一件可以缓解压力的事qíng。
谢含英此刻却是待在了早已被判定不会生育的婉贵妃清婉这里。
清婉虽因身体遭难之故,今年来几乎日日吃药,却也没能得到太医的一丝好转之语,但她本就身份清贵,又受圣人宠爱,且还是如今当权的洛平大长公主的嫡亲孙女,因此宫中并无人敢招惹她,倒是有几个品阶很低,低到根本很少见到谢含英的妃嫔跑来想要投靠她,表示愿意将自己的儿女送给清婉教养。
清婉见状也只是婉拒而已。
她彼时愿意以妾的身份嫁给谢含英,除却那诸多的不得已,剩下的,最重要的原因,便是她喜欢谢含英。
她心中早已思量好了,她喜欢着谢含英,若有朝一日,老天有眼,看在她日日吃那些苦药的份上,肯给她一个孩子,那便罢了,她必会日日感激万千神佛,将那个孩子好生教养长大;若是老天觉得她不配有孩子,那她便守着谢含英过日子。谢含英喜欢她一日,她便活一日。若有一日,谢含英不喜欢她了,或是死了,那她便也不再苟活,随他去了便是。
如此,那她还哪里需要旁人的孩子?
清婉的此番想法并未和谢含英说过,谢含英却是心中有数。
他毕竟是和清婉青梅竹马了几年,如今又做了几年夫妻,他自然也知晓清婉的心思,因此再想到偷龙转凤,让谢远把他的儿子送来的想法后,就立刻想到了清婉。
他的儿子清婉未必愿意养,但是,如果是阿远的孩子,无论男女,想来清婉都会真心相待。
其中缘故,谢含英心中明白,却因身份之故,并不能说出口。
这一日,他却也是难得忙里偷闲,跑到了清婉这里,与她说些闲话。
“阿远又要走了。”谢含英叹道,“我年幼时,身边虽有容英,却仍觉孤单。阿爹是太子,还因身子孱弱过于肥胖,且与阿翁年纪相差不大而常常被人勒令着,竟是连饮食之上,也不得快活。后来,阿爹故去,阿远来了。我原本对阿远极是警惕,不愿和阿远jiāo好。奈何……缘分这等事qíng,着实不由人。我一心想要警惕阿远,却越警惕越觉得阿远的确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和他在一起,我很舒服,也很高兴。”
谢含英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阿远平日瞧着聪明通透,明明知道以他彼时的尴尬身份,其实,就算是聪明,也该收着点。偏偏每每无论是功课上诗词丹青上亦或者是其他方面,都要闲庭信步似的将我和比咱们年长好几岁的堂兄四皇叔压上一头,从来不知收敛。最可气的是,他的聪明也着实是天生的,天生的过目不忘,天生的举一反三,天生的……让人喜欢,明明在这些方面都做得很好应该花很大的功夫,可是他太聪明了,这些对他来说,的确是手到擒来。他本该佯作努力些,也好让咱们服气些,看,是他努力很多,才会有这些。孰料阿远那个家伙,却每次都是轻飘飘的就把咱们给赢了,然后就开始对旁的各种稀奇古怪的事qíng感兴趣,偏偏阿翁也不拦他,每每只说阿远的话。”
清婉着一身碧色衣裳,在一旁坐着,静静听谢含英说话,却并不开口,只偶尔给谢含英斟茶,防他口gān。
谢含英接着就笑了:“他也不太肯主动jiāo好我,还是我主动和他jiāo好,他才和我渐渐走在一起。我那时就觉得,这个阿远,明明是质子,却偏偏过得比我这个太孙还要自在快活。”
清婉此刻才笑着开口:“这才是阿远的真正聪明之处。”
真正聪明的人,才懂得在各种艰苦之中,让自己过得快活。
谢含英也笑:“正是。我……也是因着这个,才会觉得,能和阿远jiāo好,真真是一件幸事。”尔后便望月长叹,“只盼我与阿远,虽相隔万里,qíng义不变。”
清婉淡淡一笑,道:“以阿远的xing子,表哥不负他,他必不负表哥。是以,表哥若要和他qíng义不变,只消自己不变便是。”
谢含英听罢,侧首就去看清婉,双目清亮而有神,眸中qíng意缱绻。
“我不知自己将来是否会变。但是……我此生,不负阿远,更不负卿。对婉儿,qíng不变,对阿远,义不改。”
清婉听罢,脸颊淡淡的笑意,渐渐晕染开来。
却说谢含英到了第二日,便又给昭王赏赐了无数东西,末了还令想出晒盐之法的昭王,可以在免藩地十年盐税。
那些赏赐倒还罢了,除了金银之物,其余东西,贵重是贵重,却也只是给谢远摆着看充门面的,也就只有金银,能让谢远手头宽裕一些。
反倒是最后的免了十年盐税,倒是让谢远和远在藩地的何云墨大大的松了口气——要知道,谢远之前在藩地的各种招兵的政策,可是花费了不少银钱。更何况,昭地即将新建远山学院的分院,还有孟家医堂,以及各种善堂等等,却都需要金银支撑。
能免十年盐税,着实让藩地缓解了不少压力。
更何况谢远还想出了那等熬糖之法,而熬糖之法乃是谢远独有,到时候,也能为谢远赚上延绵不断的钱财,这才是纵然谢远心中有数,何云墨明知此举有风险,还敢跟着谢远gān的缘故。
谢远知道了这个消息,也只是了然一笑而已,并未多想。
只在一旁看着管家跟他说长安城其他人家送来的各种礼单而已。
寻常礼品便罢了,管家说也说不完,只把那些格外送了贵重礼物来的人家说了。
“容王府送……还有金三万两,长安时下的布匹绸缎百匹,上好玉石……”
谢远听了,微微扬眉,对管家一招手,将礼单接了过来,细细瞧了一会。
管家也是从前跟着谢远的一个亲随,只是他当年跟着谢远打仗时腿受了伤,等治好后,便有些瘸,没法子上战场了。谢远知道他从前学算数的本事不错,就让他去跟着人学管家,待学成了,也就给谢远来做管家了。
因此他跟了谢远数年,便也知晓谢远当年和容王的qíng分,笑容有些古怪的道:“郎君这次回来,容王眼瞧着疏远了郎君几次,倒是没想到,现在郎君要走了,容王倒是送了这份大礼。”
三万两huáng金,也就是三十万两银子。这可的确是一大笔钱了。
莫说是普通人家,就是长安城里这些达官显贵,也从来没有人舍得给谁送上三十万两银子的。
更何况,容王除了这三万两金子,其他的礼物,也送的极其贵重。
连管家都能看透一二的事qíng,谢远当然也看明白了。
这些日子,谢容英的疏远,谢远也察觉到了。他倒是主动想要和谢容英缓和关系,但谢容英做的太过,每每在谢含英面前,和他亲密如旧,待离开了谢含英的眼前,便只将他当做一个真正的堂兄弟,而非一起长大的竹马。
其中分别,谢远如何瞧不出?
待次数多了,谢远自然不会热脸贴冷屁股,自找没趣。
“他送,那便收了罢。左右藩地正缺钱。我招了兵,却还没钱给他们做军需呢。”
管家立刻应是,只是难得多嘴了一句:“就是不知道,容王小小年纪,也不像郎君出门打过仗,也没有像其他藩王那样在藩地经营多年,哪里来的三万两金子?”
谢远淡淡一笑,却是知道,当年先太子的旧物,还有先帝对东宫的无数赏赐,应该都被谢含英给了谢容英。再加上谢含英因着种种缘故不能将亲弟弟送去做藩王,自然也每每将不少好东西给谢容英。这后头,又还有高家和高氏在。谢容英的小金库,自然也就根本小不起来。
更何况,谢容英这一次,明摆着是要故意表示与他的jiāoqíng犹在。
表明便表明罢,左右,他得了实惠,心中也知晓了谢容英的变化,如此便好。
谢远又将其他人的特殊的走礼听罢,才揉着额角道:“这便罢了。此后,这长安城的走礼和各处消息流通,便都jiāo由你了。”
管家立刻肃容,单膝跪地,道:“领郎君令!”
谢远失笑,扶起他道:“这么多年,竟还是改不了这个毛病。”
管家心中犹怀念跟在谢远身边的日子,憨憨一笑,有些惆怅,却也只能在心里叹一声遗憾。
谢远很快打发走了管家,又在书房写写画画,想了无处到了藩地后,各种发展藩地的法子。
这一写,竟是从中午时候,写到了日落时分。
谢远站起身,打开窗户,看着窗户qíng形,眯着眼睛正想着晚膳时该好好犒劳一下自己才是,就觉身后忽然有人靠近。
他心下知晓那人是谁,却还是故意装作不知,立刻转身和那人对打起来,手上毫不留qíng!
殷守心中叫苦,忙忙道:“阿远!莫要打!等我将这盆好梅花放下再打!等等!阿远,阿兄,哥哥,且等一息时间!……唔,鞭子?阿远你的鞭子,怎么随时都带在身边,难道是专门用来打我的?”
谢远:“……这都被你瞧出来了?”
二人好一番打斗后,谢远每每甩鞭子却也jīng确,竟是只往殷守的脚边甩,丝毫伤不到人。
殷守趴在谢远隔壁房间里一边沐浴,心里一边想,其实,还是阿远真真正正的打他一顿,才能彻底消气,不再害羞了,是不是?
“嗷呜——”
殷守忍不住把自己埋进了水里,心中埋怨自己,这下好了,现在阿远见了他就要对他甩鞭子,晚上睡觉还防贼似的防着他,一个榻上睡觉,中间还要放十盆水,不许他逾距半分,殷守……殷守真是后悔死了!
他到底甚么时候,才能吃上ròu?
66.离开
一.夜好眠。
谢远一觉醒来的时候,就觉jīng神极好,夜里的那个梦也很是……美味。
他醒来后,唇角上翘,睫毛先是微微颤了颤,随即,才睁开了眼睛。
然后,他就看到了隔着十个装了满满的水的饭盆的殷守,正一脸哀怨的趴在榻上,盯着他瞧。
活像一只啃不到骨头的小láng崽。
谢远想到此处,忍不住就笑出了声。
殷守见谢远对着他笑了,忍不住就伸出手,拉着谢远的手道:“阿远,不生气了,好不好?我、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谢远任由殷守小心翼翼的拉着他的手,斜睨他道:“不敢作甚?”
殷守想到前几日的悲惨生活,顿了顿,很是慎重的考虑了一会,才道:“不敢,不敢再疑心阿远不喜欢我。”
谢远顿了顿,伸出手指,挠了挠殷守的掌心。
殷守心下一喜,就想要扑上来,结果一不留神,就忘了chuáng榻的中间,还放了十盆满满的水,于是腰上一凉,他直接压倒了两个半的水盆。
而谢远早就提前一步,从chuáng榻上跳了下去,站在了chuáng榻边上,微微笑着,很是温柔的看着他。
殷守:“……”所以,这是还没有消气?
他忍不住格外哀怨的回望谢远。
谢远只继续温柔的笑,道:“想不到阿守如今都这般大了,竟还会……”他低头看了一眼被弄湿的chuáng榻,慢悠悠的叹息道,“果真是我从前没有教好你。罢罢罢,既如此,阿守之后,还是一个人睡好了。免得再次夜里睡得太沉,忘记起夜,将这chuáng榻弄湿了,让为兄也跟着受连累。”
谢远看着殷守还要说话,他一扬手,断然道:“如此,此事就这般定下。”
而后转身就走。
殷守:“……”甚么叫做睁着眼说瞎话,他算是看明白了。
可惜看明白归看明白了,殷守心里却是丝毫不敢怨念,更不敢跟谢远吵——那一日的事qíng,他还记忆犹新。他想,他的阿远向来过目不忘,必然也是对此记忆犹新的。
既然如此,那他的阿远心中还在恼羞成怒……那也是极其正常的了。
毕竟他的阿远悉心准备了一场真正的dòng房,还苦苦等了他一个下午。
结果……
跟着阿远进dòng房的,是他千辛万苦寻来的替身……
殷守将这件事qíng又翻过来覆过去的想了一遍,觉得,他的阿远,果然是应该生气的。
而他自己……也果然是应该被阿远折腾的。
自己造的孽,跪着也要走完。
殷守不知为何突然想起阿远从前某一次说过的话,心下觉得,这句话对他来说,好像极其的适用。
只是,他并不怕等,但他的阿远这般的生气,他到底要等多久,才能等回来他的阿远的原谅……和dòng房呢?
殷守愁容满面的起了chuáng,坐在根本不与他说话的谢远面前,一起用了膳,就耷拉着脑袋无jīng打采的跳墙回殷王府,处理事务了。
谢远瞧了他的背影一眼,在殷守警觉的要转头的那一刹那,又立刻低下了头。
小láng崽子,必须调.教!
当然,除了调.教小láng崽子之外,谢远在离开长安之前,还有诸多事qíng需要处理,比如,敬王所谓的婚事。
谢远没有将那个婚事当成一回事,可是不知乐婉长公主心中是如何想的,竟是接连给谢远送了不合适的礼来,并且还上门跟谢远几番暗示——言语之间,仿佛当真将谢远当成了她的女婿一般。
谢远虽然和谢含英已经说好了这件事,但是,谢含英能帮他挡住那些开口提亲的人,却挡不住乐婉长公主这等,并不和谢含英提这件事,也不和谢远摊开了说这件事,只默默地想要把这件亲事当做是真的,当做数年前,敬王和乐婉长公主当真已经定下了这门亲事一般,当做谢远和叶闻笛,原本就是未婚夫妻似的。
谢含英闻得此事,原本要代谢远出头,却被谢远拦了下来。
这样的事qíng,谢远并不是不能处理,便不必先让谢含英做这个恶人了。
正好今日也巧,谢远让人观察了几日,终于等到今日里,敬王去了公主府。
谢远便也换好了衣衫,往公主府去。
乐婉长公主和驸马心中,原本是一心想要让小女儿嫁给敬王最看重的儿子谢瑾然的。
奈何敬王拖了几年,到了最后,也只肯将谢远给二人做女婿。
乐婉长公主心中原本还有些不忿,待得先帝将谢远封做藩王时,她心中的那一丝不忿,才终于按捺了下来。
——无论如何,谢远是被先帝册封的藩王,将来,无论敬王认不认谢远这个儿子,至少,谢远的藩王之位,敬王也好,谢含英也罢,只要谢远无大错,二人却是都不好说废就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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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婉长公主于是就和驸马商议,同意了这件事qíng——毕竟,叶闻笛年纪大了,待为圣人守孝一年后,更是足足有十八岁。而敬王……明显是不舍得将谢瑾然给他们家小女儿。
既是如此,那他们就挑一个更合适的人选好了。
谢远虽生在山野之中,且还颇为不受敬王喜爱。但是,谁让先帝眼明心亮,将谢远封做了有实权的藩王呢?
既封了藩王,那么,敬王将来想要翻身,必然是需要依靠谢远。
而依靠谢远,便也意味着敬王需要依靠昭王妃的娘家,乐婉长公主和驸马。而由此,他们夫妇二人,便可以借此得到更大的利益。甚至,若是他们许诺谢远,将来帮扶谢远上位,或许,还可以从谢远那里得到更多。
夫妇二人皆是聪慧之人,想通此计之后,便都默认了这桩婚事。
——即便他们之前什么都没有说过,即便他们从前还将谢远看做一个迟早要被废弃的弃子,即便那桩婚事,基本算是在先帝的孝期之内定下的,可是,那又如何呢?利益在前,他们自然是不能放弃的。
夫妇二人商议毕,这一日便见敬王登门。
敬王来的缘由也简单,他要回藩地了,现在来公主府,也是为了和姐姐姐夫联络一下感qíng,请留在长安的二人在他走后,将消息继续持续不断的送去北地,在他需要的时候帮他和长安城的朝臣进行联系……
虽然敬王还有其他的途径可以获取消息,但是,乐婉长公主毕竟是公主,可以自由出入宫廷,也可以经常开些赏花宴,和其他朝廷命妇沟通消息,驸马亦是世家出身,且他还是乐婉长公主的亲弟弟,敬王自然不会放着这样好的消息渠道不去用。
姐弟二人一番见面,自然是处处都好。
叶闻笛也被敬王请乐婉长公主唤了出来,悉心叮嘱了几句。
“闻笛将来嫁进了昭王府,切记要劝着阿远,让他常读孝敬,知孝之本义,切勿因眼前些许蝇头小利,而忘了自己究竟是何人所生,忘了这世上,真心会为他打算的,只有他的亲生父母而已。”
敬王一番话,说的颇为语重心长。
叶闻笛原本正低着头,面上含羞,听得这一句,蓦地抬头,看向敬王。
一双明亮清澈的眸子里,满是惊讶。
敬王也是被看得一愣,转头看向自己的阿姐。
乐婉长公主恼道:“闻笛,你阿舅嘱咐你的话,还不全都记下?”
叶闻笛却并非是任人摆布的xing子。
之前乐婉长公主和驸马坚持要将她嫁给谢瑾然,叶闻笛心中不愿,便硬是被父母关在房中,一关就是几年时间。也就是今日,乐婉长公主和驸马因利益问题,打算将她嫁给谢远了,她才真正被放了出来。
xing子如此倔qiáng之人,又如何会任由旁人说甚么,她便听甚么呢?
闻言却是直直看向敬王:“阿舅,您不是一直不喜欢阿远么?既不喜欢他,为甚还要bī迫他做他不喜欢的事qíng?您的志向,您的野心,闻笛是晚辈,不好置评。但是,阿远何错之有?他已经被先帝给狠狠算计过了,将他放在了一个只能做几十年的藩王之位上。将来一旦他死了,自己的孩子尚且不能继承王位,不知何去何从。而阿远自己,也必须留守藩地,北要抵御突厥,东要防着扶桑与高丽,同时还要想方设法,尽快征兵,训练人才,在将来圣人需要时,亲自带兵,为圣人而战!”
叶闻笛一袭黛色衣裙,站在厅堂之上,锋芒不让的看向敬王、乐婉长公主和驸马,继续道:“若你们是为了让我去给你们做细作,令阿远做那等小人才做的事qíng,让他变成真正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伪君子……”她忽然将发髻上的簪子当众掷下,“那么这等因算计才有的亲事,我叶闻笛,不要也罢!”
说罢,叶闻笛转身便往外跑去。
她是喜欢着谢远的。
即便是四载未见,可是,喜欢便是喜欢,她的心意,从未改变。
甚至,在之前,她还可以勉qiáng欺骗自己,纵然阿舅与阿娘阿爹有些小心思,可是,那都是他们的心思,不是她自己的心思,不是么?只要她嫁到了昭地,嫁给了谢远,能够和阿远和和美美,为他生下几个健康聪慧的儿子,支持阿远的一切决定,让阿远只需要一心忙正事,如此,时间久了,许是阿娘他们,也就将那些心思都按捺了下来。
毕竟,如今的圣人是先帝一手教出来的,且现下已经一十有九,手段威望和正统之名都不缺少,还有阿远和他互为知己,叶闻笛自然是不愿意让自家误入歧途。
更不愿意,被自己的家人,用婚事去陷害和算计谢远。
乐婉长公主一张脸都铁青,敬王也拍案而起,怒道:“阿姐!你竟是这样教孩子的么?”
驸马要在从中相劝,就听乐婉长公主也恼了:“这难道要怪我?若非是你与马氏迟迟拖着她与瑾然的婚事,让她心中生了旁的心思,我那样好好的女儿,又岂会变成如此?你可知晓,我的闻笛,今年已经十七了!寻常小娘子,哪个不是十二三岁时便开始定亲,就因着你与马氏的故意拖延,害的我的闻笛变成如此,我尚且没有寻你的过错,你竟要来怪我?都倒是长姐如母,我当年护你良多,可是如今呢?阿弟,你竟也要对着我也开始发脾气了吗?”
敬王面色变了几变,终究是没有说出话来,只起身离席,往外快步走去。
驸马低声与乐婉长公主说了几句,夫妇二人这才也往外头走去。
待到三人都走了出去,才瞧见叶闻笛并没有离开这个待客的院子,只是在距离门口不远的地方,正在和一少年说话。
“亲事作罢,我不嫁了。”叶闻笛定定的看了谢远一会,转过脸道,“你莫要怪我阿爹阿娘,不是他们的错,是我又喜欢了旁人,不喜欢你了,才要悔婚。这段亲事,就此作罢!你的亲事……以后,就由圣人做主!”
说罢,叶闻笛却也不管谢远心中如何做想,提起裙子,转身就跑。
谢远怔了怔。
他想,他大概没有看错,叶闻笛跑过他身边的时候,脸上,的确是带着泪珠的。
不过,他也只怔了片刻而已,便转头对敬王和乐婉长公主一礼,微微笑道:“我原本也是要来说那桩糊里糊涂的亲事的。毕竟我现下还在孝期。孝期如何能定亲?若是二位当真执意如此,我却也只好去朝堂之上,向圣人请罪了。”顿了顿,又道,“既闻笛表姐否了这件事,那么,此事,便就此作罢好了。”
说罢,规矩的一礼,随即,转身就告辞了。
敬王也好,乐婉长公主和驸马也罢,三人面上都极其的难看。
好不容易定下的计划,竟是被叶闻笛一句话,就直接否了这件事!何其荒唐?
然而事qíng就是这般的荒唐。
就算叶闻笛不将这桩婚事作罢,谢远今日来这一趟,为的也是此事。
乐婉长公主甚至跑去宫中哭诉了一场,却仍旧无果。高氏再糊涂,却也知晓不能让敬王与谢远太过亲近。
元朔十一年,十二月十三,七位藩王,一齐离开长安城。
新帝端坐宫中,没有去送任何一人。
只是这一路之上,那位殷王,却只是个替身。
而真正的殷王,正装作护卫,一路紧紧跟在了昭王身边,就像一只极其护食的小láng崽——谁也不能抢他嘴边的这块最最最好的骨头!
67.野心
殷守弄了替身来,其目的就是想要和谢远一起去昭地。
现在七位藩王都要走了,殷守当然是让替身代替他去了殷地,而他自己,则是跟着他的心上人,一路去往昭地。
昭地虽说是昭地,其实也就只有三个州,云州,琼州,锦州而已。
而这三个州里,只有琼州还算富裕,距离长安也不算太远。
一行人因带着诸多行礼,便装了三百多辆牛车,又有谢含英给谢远的一千jīng卫,三百匹上好的马匹,还有身为姐夫的安阳王赵容送的一千匹煽过的好马,谢远这一路,就走得格外缓慢。
等走到琼州的时候,他们已经在路上过完了年。
而这个时候,谢含英也已经在正月初一正式宣布改元,年号为永和。
谢远身为臣子,带着诸人,在正月初一时,向着西面遥拜一次,便也就算是全了礼节。
一行人到了琼州的昭王府的时候,已经是正月初九。
何云墨已经将昭王府建好,并将各地想要来参加考试选官的人都安置在了琼州王府附近,等着昭王来了进行考试;刚刚招收来的兵士的名单,也都确定下来,只等着出了正月,将人都一一带来,安置在州府外面了。
谢远一见何云墨,心下便极其感激,待听到何云墨将诸事都安排妥当,远山书院的别院,还有他们的大师兄即将开的琼州书院,白家的白家药堂都也都开门在即,只等着chūn日里天气好,房屋再修缮修缮,便也就能成行……谢远心下,自然更觉喜悦。
“此番诸多事qíng,还是多亏了师兄。”谢远叹道,“若无师兄,只怕远这次,却是要费上诸多脑筋了。”
何云墨只笑:“没有我,圣人也会将那位孟三郎给你送来当帮手。”尔后又揶揄道,“只是师弟你不肯要他。”
谢远想到当初他和谢含英二人互相推拒,想要将孟三郎给彼此做帮手时的qíng形,也微微笑了起来,道:“我有师兄足矣。”
何云墨的本事,却是比孟三郎丝毫不差的。且何云墨还是他的师兄,谢远信任何云墨,自然也愿意让何云墨做他麾下的第一谋士,并给何云墨最大的尊重和信任。
既有了何云墨,孟三郎等,谢远自然不肯要了。
果然,何云墨听到谢远这一句,心下果然既满意又高兴,又和谢远说起三州诸事。
“招兵一事,果然如师弟所猜测的,咱们头一次招兵,只招了实数六万人而已。这六万人里,还有六千人是女子。”何云墨叹息一声。他本人极其聪明,虽不如何有决断之能,却能做谋臣。既是谋臣,心中自然知晓,以谢远如今的qíng形,自然是要先把兵权攥在手中,有了兵权,谢远才能在藩地真正施展开手脚。
可是,他们这次招兵,却根本没有招收到足够的人。
谢远微微皱眉,想了一会,就低声与何云墨道:“那……以师兄在这三州里的一段时间的经历来看,各家各户,姬妾奴仆数量如何?可是逾距了?还有周遭乞丐数量如何?僧尼道人数量几何?牢狱之中,又有多少年轻力壮却只能吃牢饭的人?流民孩童又有多少?”
何云墨何等聪明?一点就透,立刻道:“若是算上这些,倒的确能有法子将十万之数凑上。不但能凑上,还能有些多余……”说罢,他看了谢远一眼。
谢远也看了他一眼。
二人目光一触,随即分开。
谢远身为藩王,还是一个需要对付几个外族的藩王,名下的将士,自然是越多越好。
虽然名义上,谢远只能拥兵十万人。但是,名义也只是名义。昭地坐拥三州,琼州还算富饶,距离长安等地也算是比较近,因此也多有人在琼州往来。但是,再往里去,云州乃苦寒之地,北邻突厥,民风彪悍,粮食也是一年一熟,若是碰上了灾年,qíng形只有更艰难的。而锦州名字虽好听,从前却也穷的不能再穷,不过,现下有了谢远的晒盐之法,又有了圣人亲口承认,免昭地三年盐税之举,锦州临海,此次之后,却是能靠着盐开始发财。只是如此的话,那隔海相望的几个小国,却也更会对锦州虎视眈眈。
而谢远想要多招收来的兵,自然是要放在云州。
如今坐镇云州的,名义上是圣人的臣子,实际上却是谢远的亲舅舅——江白。
而江白无论如何,也绝对不会对谢远多弄来的兵士有任何的不满,更不会有戳穿的可能xing。
因此,谢远要招兵,并尽可能多的招兵的事qíng,他虽未曾和何云墨明说,但二人心中,俱都明白了彼此的想法。
虽然这次招兵后,有些人能真正当兵,有些人不能,但那些不能的人,却也可以有自己的去处——军需还需要有人准备,打铁打武器,fèng制各种衣裳战袍等等,当然也是需要有人去做。
谢远和何云墨,当然也愿意用这些人,一来令藩地安定下来,二来么,对于还在起步阶段的藩地,谢远当然也不介意多用一些廉价工。
二人又商量了一番诸事。
到了第二日,谢远便亲自上门拜访了要在云州建远山书院分院的孟家人,还有他的那位要回报乡里的大师兄,以及白家人,态度颇为诚恳,送礼也送到了人的心头好,昭王礼贤下士之名,一时间,又传出很远。
到得第二日,谢远就又去见了各地前来参加考试的文人和武人,俱都一视同仁,态度谦和。
再到正月十五元宵节那一晚,云州、锦州之地的各个州府官员也都赶了过来,新上任的昭王谢远,直接在琼州的城墙之上,宣布昭地赋税全部降两层,各种苛捐杂税,也会尽快令人审查,若有不妥之处,将会立刻剔除。另外昭王还会严抓官员和官员亲属的贪.污犯罪仗势行凶之举,俱都不会放过。另外,还会在各州设置意见箱,若有百姓有各种建议和想法,或是想举报那些不法官员,都可以将其意见投递进去。若是举报信,其举报人若是写明了名字,可以受到藩王府的保护云云……
其余诸事不说,单单是赋税降低两层,且完全没有年限,这也就意味着,只要这位藩王在,那么,他们藩地的赋税,就会比旁的地方的人要少两层,这就足够藩地百姓欢呼雀跃了。
更何况今日还是元宵灯会,新藩王令人准备的各种节目都极其新奇,还另外安排了人维持秩序,抓各种人贩子和偷jī摸狗之人等等,安排的极是妥当。
一.夜过后,昭王的名声很快在藩地里传扬开来,诸多百姓都觉这位藩王如皎皎明月,颇有君子之风。且其温润如玉,待百姓如待亲人,各种举措都极其的恰当。
譬如之前昭王未到藩地时,就已经传信来的令人们不得溺死女婴,还对生儿及生女者进行奖赏,其中对生女者奖赏银钱还要更多一些,让很多女婴在这一年里头,都安稳的活了下来;譬如昭王征兵,无论男兵女兵,除却原本应有的赏钱外,另外还有奖赏,并令诸人有了几个月的时间待在家里,可以令一些男兵趁着这段时日,快些成亲生子,而极端穷苦的人家,也不一定非要将女儿卖掉,而是可以将女儿送去当兵,如此,以后女儿当兵的几年里头,每个月家里还能得到些补贴,将来女儿出嫁,官中也肯出嫁妆;再有如今的降低赋税之举,严抓贪.污犯罪的官员和官员亲属等等……无论这位藩王将来是否能做到这些,但是,这位藩王今日能当着全城百姓的面说这些话,却也足够诸多百姓心中安定。
而那些原本就是为了一展抱负,造福百姓的文人武人,见状也只觉自己应是投靠了一位靠谱的藩王,心中便也打定了主意,在七日后的选官考试中,定要好好把握机会,拔得头筹,令昭王看中。
而这个时候,那些人心中如何做想,谢远却是来不及管了。
他正被殷守抓着手,一起走在热闹的街市上。
今日是元宵节,却也是古代的……qíng.人节。
琼州虽然不如云州之地民风开放,却也相对来说,好上许多。不少大家的小娘子,都被兄长护着出门来了。
谢远接连打了好多声招呼,终于有些烦了,就被身边已经气呼呼的想要发作却又不敢发作的殷守拉到一旁,戴上了一个面具。
谢远根本来不及看清楚那个面具长什么样子,只能感觉到那是一个遮住了脸颊和鼻子的面具,倒是把嘴巴给露了出来。
他歪着头,看了殷守一眼,道:“你给我戴的,是甚么面具?”
却不料他这一歪头,就听得殷守呼吸都急促了起来,还低下头来,低声对着他道:“阿远……喜欢,很喜欢。”
谢远有些狐疑,一把将那只面具摘了下来,竟是一只很是丑陋的怪物一样的面具。
谢远:“……这么丑的面具,也能让你呼吸都变了?”他拿着那只面具翻来覆去的又看了好一会,着实想不通,为甚他一戴上这个面具,阿守就会有那种反应。
殷守只又把这只丑丑的面具给谢远戴上,自己也随意买了个丑八怪的面具戴上,拉着谢远,就一路往犄角旮旯里走去。
待已经无人来看他们了,殷守才拉着谢远,走到了一处胡同里面,将谢远压在墙上,低头,吻上和谢远的心一样温柔的双唇。
许是今夜月色太美,原本还在生气的谢远,竟也由得殷守吻他。
“阿远,喜欢。”殷守一面亲吻着谢远,一面低声含糊的开口,“无论阿远是好看还是丑,阿守都一样的喜欢。很喜欢。”
谢远的心,一下子就柔.软了下来。
而殷守心中却是在想,要怎么样,才能和他的阿远一直一直的相知相守么?难道,真的只有像那个人说的,只有将他的阿远推到那个位置,然后,他们才能真正在一起一辈子么?
可是,皇帝不都是三宫六院,还要留下子嗣的么?
如果他的阿远做了皇帝,难道他要进宫去做皇后……还是说因着身份不够,只能做妃嫔?那怎么行?他是阿远一个人的,他的阿远,当然也只能是他一个人的!
殷守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可是很快的,他就继续沉浸在了和谢远的那个吻里。
——就算吃不到ròu,能吃点ròu沫,也是好的。对不对?
68.天灾
岁月如梭。
谢远在藩地忙的几乎脚不沾地。
这却也是没有办法的,他是新藩王,手下虽有三州的百姓,可是,这三州里,也只有琼州瞧着富裕些,现下因着晒盐之故,锦州也能富足些了,可是,又因着谢远将三州的赋税都降了两成,且严查了三州的苛捐杂税,将不少奇奇怪怪的譬如自家养两只母jī种一棵果树都要jiāo税这一种给修改了——改成一家之中养一定数量内的牲畜和果树桑树不jiāo税,超过数量才需要jiāo税等等,如此,才让百姓们觉得生活有了奔头……
只是这样的话,谢远需要面对的,就是他身为藩王,收不上来太多的税,藩王的库房里就没有太多钱的qíng形。
好在他离开长安前,有了不少人送的银钱,尤其是容王谢容英送的那三万两的金子,谢远好歹也缓过了头一年的尴尬。
等到了一年后,谢远的熬糖法制造出来的别出心裁的各种糖,很快就在大庆朝的各个地方推广开来,众人都戏称这种新糖为“昭王糖”,无数人都被这种比从前的糖更甜美的滋味所吸引。
而有了这种新糖的谢远,也终于手头宽裕了起来,开始大刀阔斧的在昭地之内,做他想做的事qíng。
譬如特特弄出几个研究室里,让他们专门研究粮食增产,研究新的农具,研究军需,研究武器等等,譬如将考试选官定为昭地特色,因选官一事,各地千里迢迢赶来的文人武人,若是考试失败,昭地还会相应的补给对方一定的银钱,并会遣人将其安全送回故里,再譬如谢远有了银子,不但将自己的“十万”兵的武器装备打造的结实牢靠,还将守在边境的将士们的战袍也都换成了更新更结实的,另外又高价从各地买了许多好的种马来配种……
仅仅一年的时间里,谢远就做了相当多的事qíng,整个昭地也蓬勃的发展了起来。
何云墨果然是可用之人。
他本就是世家子,年幼时在世家受到了各种贵公子的熏陶,熟知世家行事规则;年少时则远去蜀地,拜得远山先生为师,待出师后,又在大庆朝的各处山川之间游历,不但博闻qiáng识,更通透豁达,圆滑聪慧。虽因本xing之故,做不得决策者,但是,作为谋士,他相当的出色。
而他辅佐的谢远,也是同样的出色。
两人还是当年相处的很是不错的师兄弟,因此,配合起来也是相当的默契。
又有昭地以考试的法子招揽来的许多人才相助,谢远在这一年里头,不但将整个昭地掌握在手中,还真正招收到了足够的兵——十二万男兵,两万女兵,且这些兵的年纪在十三岁到三十岁之间,的确足够谢远好好的用上一段时日了。
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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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这一年的时间里,谢远几乎耗尽心思,将昭地整个的攥在手中,还招收了相当数量的兵,但是同样的,敬王、定王和显王,也同样将他们之前的野心,开始一一曝露出来。尤其是与显王临近的藩王北川王,已经和显王正式联姻,将小女儿许给显王做继室,只等着三个月后的吉日,便将小女儿嫁去显王藩地。
显王本就是三王里面年纪最小的,如今原配故去,现在娶继室又特特定下了北川王的女儿,其中缘故,显而易见。
敬王、定王本就忍耐数年,倒也不在乎再等上那么几年,因此都默契的继续积攒力量,一面安cha人手在显王藩地,令相对年轻的显王能尽早举起跟侄子抢皇位的旗子,一面则是积攒兵力和粮食,为将来的征战积蓄本钱。
其他两位藩王——安阳王赵容和殷王殷守,二人同样也在这样做着。
且不提殷守,安阳王赵容所在的藩地位置本就尴尬,又有老安阳王与定王之间的龌龊,二王之间几乎已经成仇。
赵容虽说没打算去直接帮老丈人打仗,但是,他却也是个聪明人,在云贵之地养了无数好马,且也在暗地里进行着高筑墙,广积粮的事qíng——他不打算参与夺位一事是真,但是,他却也必须要有随时随地cha上一脚,正确战队的本事和实力。
而殷守虽然本人不在藩地,但却也知道夺位之争必然会有,因此除却前殷王做的诸多准备之外,他也在万里之外,令藩地诸人多存量,多练兵,积蓄力量。
而朝堂之上,谢含英亦是如此。
他本就是被阿爹和阿翁花费了各种心思教出来的皇帝,又有阿翁为他积攒下的无数兵力和粮食,之前继位之初,还得了谢远的好处,令天下盐价得以大降,既得了民心,又令诸藩王不得不咬牙放弃了一项从百姓身上多拿钱的法子,谢含英自然做皇帝做的更加得心应手。
且,谢含英也终于得了一个儿子。
只是那位妃嫔无福,生下儿子便就大出血死了。
谢含英斟酌许久,最后也只能将这个儿子暂时放在太后高氏膝下养着,只等着这个儿子四岁上,就将他送去皇子院自己住着,万万不可长于妇人之手。
谢含英诸事顺遂,虽知几位皇叔蠢蠢yù动,但他却也做了许多准备,只待那几位皇叔中的出头鸟先冒头。
然而谢含英并没有等到他的其中一位皇叔冒头,就等到了永和二年的二月,北方数个地方遭遇大旱,谢含英亲自祈雨三次,仍旧无雨。
而更糟糕的是,北方那些遭遇大旱的地方,在永和二年的二月底,又有小半地方遭遇蝗灾,这些地方,今年上半年,必然颗粒无收。
谢含英的脸都青了。
而同样脸色难看的,还有藩地全都在北方的敬王,还有一部藩地处于蝗灾重灾区的谢远。
这父子二人感qíng并不如何,然后遭难之事,除了天子的地盘,却又巧合的处在二人的藩地之中,倒也不知算不算天意。
只是敬王本就在藩地经营数载,而北地本就经常有些小旱灾,因此用那些存粮,倒也勉qiáng能度过今年的灾难。只是,有些灾民,却是他管不了的了。
而谢远则不同。
他的藩地本就人口最少。现下就算旱灾之后就是蝗灾,云州之地的田地今年几乎一点粮食都收不上来,更别说令百姓jiāo税。
谢远又因人口之故,不得不亲自去了一趟云州,一来安抚云州百姓,二来和舅舅江白商量这次的旱灾与蝗灾,三来么,就是开仓放粮,无论如何,也要让这些云州百姓活下去!
他们死了,他的藩地,就更没人了!
江白听了谢远的想法,也是叹气:“天灾**。**或可避免,天灾又能如何?你尽力就是,实在不行……那也是天意。”
旁人不知谢远底细,江白如何不知?谢远才做了一年多的藩王,身家又才能有多少?那库房里的粮食,才都是去年的而已。
谢远沉默了一会,才道:“对了,阿舅,阿舅从前跟着海船去了很多地方,是否见到过能在gān旱中产量多的粮食?”
江白一怔,随即皱起眉来,沉吟道:“倒是有一种……”顿了顿,他开始看向谢远,“说起来,如果海船还在航行,那么,今年的话,应该就会路过咱们这里。而阿远你的锦州临海……”
谢远眸光一闪,道:“我也是这个想法。若是可以的话,能将那种粮食种子弄来,咱们自己试着种一种,却也不无不可。”
江白听了,略一点头,随即又道:“可惜,远水解不了近火。阿远,你还应该想些别的法子。今年云州算是种不出来东西了。而云州百姓这一年的粮食,你能供给一时,又如何能供给一年?更何况,若是明年……”更旱该怎么办?
顿了顿,江白还是没有把剩下的那几个字说出来。
谢远却明白江白的想法,他迟疑了一会,才定定的看向江白,道:“阿舅,我想好好整顿一番藩地。”见江白一怔,似有不明,谢远又沉吟片刻,才接着道,“我打算,将藩地的那些贪官污吏,尽可能的都找出来——抄家。”
他还能有甚法子?
既然种不出来东西,那就把那些三州从前的贪官贪走的东西和田地粮食,再给挖出来好了。顺便也能将藩地的权力,更可能的握在手中,令权责明晰,不至于再出些更过分的贪官。
然后再对藩地的商人进行利诱,给他们一定的便利,令他们捐献出粮食衣裳来,无论如何,也要把他的兵和他的百姓给养活了。
江白听罢,轻轻一叹,却也只能点头:“这也是个好法子。”然后又低声与谢远说了另外的法子——他让谢远多准备些丝绸茶叶之类的东西,等到那些船队到的时候,和那些船队里的某些人jiāo易,令他们从就近别的国家弄些粮食来,悄悄与谢远jiāo易。
这却属于走私了。
然而谢远却也顾不得了。江白说的对,灾年一出,很有可能不只是一年。他才做了一年多的藩王,根本没有足够的积蓄,如果他不想刚刚招来的兵全都饿死,藩地的百姓也饿死,就不得不出些“奇招”。
——藩地一旦划出,除了每年jiāo给朝廷一定的税收外,其余皆是自给自足,朝廷鲜少再回给藩地划拨粮食等物。
而谢远与谢含英本就感qíng极深。他现下帮不了谢含英,却也不愿意拖累谢含英,因此便决定自己想法子解决藩地之事。
殷守却是并不着急,仍旧赖在谢远这里。
按照殷守的话来说,事都出了,他再回去也没用。更何况,殷地的qíng形比谢远和敬王那里的qíng形要好太多了,因此他暂时只需要用书信和藩地联系,同时待在谢远这里,时不时的帮谢远出谋划策或是整理东西,让谢远好有时间多睡上几个时辰——然后,再偶尔兴致来了,让他帮着暖chuáng……
殷守想到此处,脸上就有些红。
可是他一面红着脸,还一面认认真真地亲自铺chuáng叠被。
谢远在一旁划了几个名字,决定这次先拿这几个人开刀抄家,无论如何,这几人原本就是在天高皇帝远的云州和锦州贪了许多年,谢远也是早就打算好要处置他们的。只是按照他原先的想法,是要循序渐进。可惜世事难料,他现下却也只好先一步下手,让那些灾民好度过此劫。
他好不容易定下了这几人,站起身,就瞧见殷守正脸红红的站在chuáng前,不知在想些甚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谢远:“……阿守?”
殷守蓦地清醒过来,转过身,就继续红着脸朝谢远走来,然后,就一把抱住了谢远,低声含糊了说了几句话。
谢远耳朵根也有些发烫。
他努力镇定了一下,才道:“那你得唤我阿兄。”
殷守立刻点头:“当然!在chuáng下,阿远便是我的阿兄!”然后又亲昵的唤了声“哥哥”,心中想的却是二人在chuáng上时,他bī着他的阿远唤他“哥哥”时,他的阿远那张好看的脸上,露出的那种……嗯,既羞恼又倔qiáng最终却还是因着“种种缘故”而不得不开口唤他“哥哥”时的模样……
殷守想着想着,就忍不住开始对着心上人动手动脚起来。
谢远……谢远也想到了殷守做的那些事qíng,脸上一红,随即又是一黑,正将房间里的鞭子握在手中,就被殷守抓住了手。
“好阿兄,待咱们好生做过一场,阿兄再甩鞭子,可好?”
……
永和二年,三月。
敬王向朝廷求助,索要粮食若gān,又有旧年粮食,得以度过灾年。然百姓仍旧饿死无数。
昭王虽为曾开口,朝廷亦送了不少粮食。又有昭王在藩地内抄家数个贪官,因此也得以度过此番蝗灾。云州百姓,九成都活了下来。
然而时至三月中旬,北方仍旧滴雨未下。
谢含英不得不在群臣催促之下,第四次进行求雨。
永和二年三月十八,永和帝谢含英再次登高求雨。
同日,长安及周边几个城镇,发生地动。
69.“奇人”
新帝四次求雨,滴雨未下。
且第四次求雨之后,天子脚下的长安城就发生了地动,虽然只是普通的小地动,并没有人死亡,只是有些长安城郊的破屋子倒塌,几个住在里头的乞丐受了伤而已,但这也足够三王以此为由,大肆宣扬新帝并非真正的真龙天子。
若是真正的真龙天子,既是天之子,那么,儿子求雨,老天一次不应,两次别扭,三次没有听到,可是到了第四次,怎么都能听到了吧?
可偏偏这位新帝一连求雨四次,四次求雨,滴雨未下。
且到了第四次,长安城直接发生了地动!
这难道不正是上天的“暗示”么?上天在告诉他们,现在坐在龙椅上的那位新帝,根本就不是他看中的真龙天子!这位新帝,原本命中不该为皇!正因他做了皇帝,今岁才会出现灾年;正因他做了皇帝,四次求雨,上天才滴雨未降;正因他做了皇帝,非真龙转世之人求雨太多,上天自然要恼怒,降下地动,作为警示!
这样的传言一时之间,无论是藩地之内,还是大庆朝的其他地方,亦或者是长安城里,都传了无数。
这个时代的百姓很是朴实。
然而朴实的另一面,就是因着愚民政策,而导致的众多百姓的不识字、不知理,以及,愚昧和迷信。
愚昧和迷信之下,再听得这些传言,百姓们心中细细一想,纵然感激这位新帝登基之后降低赋税以及降低盐价的政策,可是,若他不是真龙天子,那是不是说,真正的真龙天子,还会出现?而那位真龙天子出现的时候,是否这天下又要开始大乱,又要开始重新打仗?
若当真如此的话,既然如今的这位新帝格外的谦和仁义,gān脆亲自派人将真正的真龙天子找出来,然后主动让位就好。这样的话,是不是天下也能少发生几次战争?他们老百姓是不是也能多过些安稳太平的日子?
这样的传言几乎是在地动发生之后,立刻就传扬了开来。
谢含英脸色难看的听着群臣的你一言我一语,最后只冷着脸将众人打发走,只留下了几位宰相。
孟相是四位宰相之首,脸色亦是十分难看。
他首先站了出来,皱眉道:“圣人,此事不妥。”
谢含英对这位孟相也十分倚重,闻言终于将面上的寒意收了收,道:“孟相请讲。”
孟相顿了顿,才道:“子不语怪异乱神。老臣熟读孔孟之道数载,原本不该有这等奇异想法,但是……圣人大约也发现了,那一日,圣人下了祈雨台后,地动发生,然后,一行人赶回宫里的时候,那等谣言,已然四起。不但是长安城和周边,还有其他地方,包括最快传过消息并将消息按压下去的昭地,也包括后来传来消息的云贵和两广之地。而按照那些消息所言,这些消息,都是在地动发生的那一日,在四处传扬开来的。”
谢含英一怔,也回过味来了,端起茶盏,良久,道:“孟相的意思,是有人在朕登台求雨以及发生地动之前,就已经猜测到了此事的发生,并且,在各个地方预先布置好了传播谣言之人,让他们等着朕求雨和地动之后,立刻就将谣言四散开来——而那些远在两广、云贵和昭地的人,其实那个时候,根本还不曾确定是否已经发生了地动?”
孟相垂首而立,道:“圣人聪慧。”
谢含英的脸色却是尤其难看了起来。
其他几位丞相也都起身而立,其中一位年纪最是老迈的丞相——也是皇室谢家的宗亲谢相站了出来,颤巍巍的道:“圣人,古来帝王求雨,便甚少有成功者。便是史书记载的成功者,大约也仅仅是其一生诸多求雨中少数几次成功的而已。而那些帝王的功绩和过错,也从不在求雨成功与否,而在于是否令百姓安康,令天下太平,求雨是否成功,只是小节。圣人宽怀大度,胸有丘壑,当不必在意此等流言蜚语,当有容人之量,且笑将此事容下,然后,广求天下能人志士和贤者,令天下人为此事想方设法,度过此劫,才是现下圣人最该做的。”
谢相如今已经是耄耋之年,虽因先帝临终前的所请,在谢含英登基后,做了丞相之一,却也时常称病不上朝,一个月里,也就来上一二次而已。
只是谢含英深知谢相本事,见状便从席上起身,亲自扶了谢相,并令人摆上胡chuáng,众人皆坐胡chuáng,尔后对谢相微微躬身,道:“曾叔祖所言甚是,是含英着相了。”
谢相本就是谢含英的长辈,还是辈分奇高的那一种,见状倒也受得谢含英这微微一礼,只颤巍巍的扶起谢含英,笑道:“圣人年轻,周遭又有虎láng窥伺,难免一时被诸事烦扰,一时被糊了眼,看不清真相和算计,原也不是怪事。只是……”谢相顿了顿,才接着道,“只是,这天下间,奇人颇多。老臣曾听闻这天下奇人,虽无改天换地之能,亦无令天不降雨和突然地动之才,却有人有本事,提前预知天下大旱与地动之事……”
孟相等在一旁亦道:“臣等亦是这般想法。想来,三王之中,定有一王身边有此等奇人,如此,才会在当日之后,立刻就有消息在天下间传扬开来。”
孟相与其余二相说完后,想了想,又道:“敬王身边,正有一人,唤孤鸿子。其人非僧非道,却有一身才学本事,年轻时,臣曾见过此人一面,此人才高八斗,有凌云之志,彼时却是因一茶之恩,居于彼时只是藩王三子的敬王身边……”顿了顿,孟相似是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又接着道,“这却不是臣要说的。臣想说的,是当年老宁远侯与孤鸿子也有几面之缘,老宁远侯与臣也曾见过,他还与臣笑言,孤鸿子曾道他会死在战场之上,其子亦会如此,劝他不要将三个出色的儿子,全都带去战场,否则,他命中的三子,都会死在壮年,结果……”
结果那一场大战,老宁远侯也就是昭王的外祖父、现宁远侯江白的父亲,的的确确死在了战场之上,且其最出众的三个儿子,两死一失踪。
而那失踪的一个,还是在数年之后,昭王谢远的不懈寻找之下,才终于找了回来。
而那位孤鸿子也的确没有说错。老宁远侯一生有四子,其中三个嫡出儿子,两死一失踪,不久后,那位唯一活下来的纨绔庶子,就自己把自己给作死了。可不就是三子死在壮年?
众人沉默了一会,谢含英才叹道:“可惜此等人才,却不为我所用。”转而却又笑道,“不过,朕有诸位心系天下百姓之贤臣,却也足矣。”
一时间君臣和乐融融,谢含英倒也不再像之前那样恼怒和生气——是了,这皇帝是否天定,是否为仁君,又岂是单单由几次求雨和一场地动而能定下的?就算三皇叔那里当真有奇人。然而奇人又如何?他居天下正统,有天下维护正统的有能之人相助,却并不需要在意那一二不为他所用的“奇人”。
谢含英如此想罢,去了一趟后宫,见了见自己的三女一子——他倒是对自己的儿女没有偏见,瞧见几个女儿小豆丁的模样,还要一板一眼的给自己行礼,微微一笑,就细细询问她们的衣食住行,问的很是详细,为几个女儿选的人和老师也很是守礼和通透。
待问过了几个女儿的qíng形,才开始看瞪大了眼睛瞧着他的儿子。
他的这一子得来的颇为艰难——谢含英觉得,他好像有些像自己的阿爹,膝下有了几个女儿后,才终于得来这么一个儿子,对这个儿子,自然是疼爱诸多,也严厉诸多。
可是这个儿子虽然才一岁多一些,却极其的机灵可爱,人长得也白净好看,饶是高氏,都对这个孙儿忍不住的偏爱,谢含英瞧着儿子脸上的几分和谢远相似的模样,自然就更喜欢几分。
只是他也知道这件事,他自己知道便好,从未曾说与高氏听,只常常和儿子说话,尔后想一想阿远幼时,一定也和自己这个儿子一样的机灵可爱。
不过可惜的是,这个儿子虽则聪明,却并未有阿远和阿爹那样的过目不忘的本事,反倒是像了谢含英自己,聪明是聪明,却也只是普通人的聪明。
谢含英早就带着这个儿子见过四位宰相,四位宰相见状显见是有些惋惜,然而谢含英在这方面却不甚在意——上位者,未必就要那样的聪明。且,慧极必伤,他从前就想着,自己的阿爹那样聪明,所以早逝,那阿远该怎么办呢?私底下他为着阿远,也着实担忧了许久,直到现在,仍旧如此,每每上香时,除却祈求国泰民安,也就是求阿远能长寿了。现下若是自己的儿子也是那样聪明,他岂不是又要多担忧一个人?现下这样,倒是正好。
高氏显见是真的喜欢这个孙儿,见儿子逗.弄了一会孙儿,就笑:“对了,我这孙儿虚岁也有两岁了,现下,也该好生取个名儿,省的一直这般大郎大郎的叫着,别说大名,就是连个正经小名儿都没有。”
高氏也算是看出来了。从前谢含英没儿子的时候,各个宫里,每个月也都会留宿几日。现下有了儿子,各个宫里,每个月都会赏赐些东西,人却是只往婉贵妃那里去,一副只认准了婉贵妃一人的模样。
高氏气也气了,骂也骂了,偏偏她对着婉贵妃本就心虚,而婉贵妃身后,除却谢含英,还有那位深居简出,留守在长安城不肯走的洛平大长公主做倚靠,高氏却也不能对婉贵妃如何,只能黑着脸劝谢含英,但是,谢含英哪里会听劝?整个人都是一副有一子便足矣的模样。
日子久了,高氏便想暂时就这样罢。且这大郎确实机灵可爱,讨人喜欢,便也暂时认了,只待将来寻来了更合适的人,再让谢含英多生几个儿子才稳妥。
谢含英闻言,想了一会,道:“他几个阿姐都还没有正式取名,他也不必着急。不过,”他思索了一会,就道,“几个孩子倒是都可以取个小名了。”
然后便将三个女儿也唤了过来,一一道:“阿松,阿鹤,阿chūn。”又指了指自己唯一的儿子,又道,“阿长。”
高氏嘴角一抽。
好么,松鹤长chūn,直接就这么给四个孩子都用上了。
虽与其本意不合,但是,这四个字分开来看,却都是好意头,显见是谢含英想要留住四个孩子,防着四个孩子早夭。
她叹一口气,知晓儿子的一番慈父之心,便也不管了,便道:“这就罢了,都随你。只是,你阿弟的亲事,你如何看?高家女……却也有正合适的,你觉如何?”
谢含英顿了顿,将阿长抱在怀里逗.弄了一会,只道:“这既是容英的亲事,容英喜欢,儿便无话。可是,如果容英不喜欢……阿娘,儿此生已有诸多无奈,却是不愿容英与儿一样,亦有这诸多的无奈。”
高氏脸上变了变,却还是qiáng笑道:“阿娘自会好好去问问容英。”
昭地。
谢远与殷守又是一番**之后,谢远轻叹了一声,伸出手指就戳了戳殷守的胸.膛,道:“你该走了。”
殷守闷闷的道:“不走,要守着阿远。”
当年谢远会为他取这个“守”字,便是因当年他在山林之中,守了谢远一.夜,赶走了那些闻着血腥味赶来的野shòu。
而现在,殷守也想着继续守着他的阿远。
谢远却叹道:“三王láng子野心,只怕这一次,就是个开头。待到后面……若是这次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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灾只是巧合便罢了。但是,我查过南方与北方的诸多记载,北方已经数年不曾有如此的旱灾,南方更是数年不曾有涝。但是,算算年头……现下,却也差不多了。”素来北旱南涝。
前些年,南方北方安稳了这么多年,百姓也都安居乐业了数年。
可是现在,时候到了,无论谢含英多么有才gān,却也抵不过那等天灾,还有三王背后的手段。
谢远便因此想要让阿守回去藩地,帮谢含英守好西北。
殷守翻身再一次将谢远压倒,声音沙.哑:“不回!阿远,不要想谢含英,想阿守!阿远,想阿守!”
尔后就身体力行的让谢远真的只能在脑袋里想他一个人。
事毕,谢远拧眉,又令人翻阅诸多书籍竹简,将防涝的诸多法子汇总成折子,令人快马递jiāo上去。
70.祈雨
谢远想到了接下来有可能的南方涝灾一事,长安这边,谢含英有四位宰相相助,当然也想到了此事,并为此多次谏言谢含英。
谢含英本就xing子温和,听得四位宰相之语,又看到了谢远递上来的厚厚的折子,心下也明白——这番话并非是好话,却是极有可能发生的事qíng。
天下安定了太久,也有太久不曾发生天灾。
而天灾一旦发生,就定然不只是发生这一次而已,定然会南北方各自遭难,因此听到这些建议,亦断然开口:“各地放出告示,若有提出合适建议者,当为官员备选!”
四位宰相中,孟相等三位本就是世家出身的宰相眉心微皱,谢相却颤巍巍的开口,道:“圣人圣明!如此,便可广纳天下英才!”说罢,又道,“老臣听说了昭地以考试选官,却不知实施起来,所选官员如何?可能为百姓做实事?可能谨守为臣之道?可能使自己本心不变,不贪.污不横行不纵容亲人?若是可以,昭地的考试选官之道,亦可在朝廷之中推行。”
孟相三人皆神色复杂。然则三人虽是世家出身,既看不上寒门出身的那些人,又不愿意令那些寒门子弟通过考试一途占据官员名额,但他们终究是先帝jīng心挑选出的为谢含英铺路架桥之人,是能够名垂千古的贤臣,虽则心中郁结,然而更知晓此事乃是早晚之事。更何况,既有了昭王不顾旁人言语的考试选官,那么,朝廷之上,推行考试选官一道,更是如今这位圣人必然要做的事qíng。
谢含英听罢,微微一笑,却没有立刻应下这件事qíng——他登基还不过二年,倒不必急于和世家闹翻,因此只笑:“曾叔祖所言,朕自记下。只是,朕看阿远信中,曾提及此选官之法,尚且有些不足。既有不足,那便暂时不适宜在朝廷推行。”谢含英看到明显松了口气的孟相三人一眼,才接着道,“待昭王将此选官之法完全补足,再论其他!”
四位宰相自然称是,尔后便论起如何应对南方有可能的灾qíng等。
北地,敬王府。
敬王在书房中来回踱步,很快,就从书架上抽出了一本很是不起眼的书来。
那本书上,记载的不是甚么孔孟之道,也不是甚么奇闻异事,而是……当年他bī问谢若锦时,bī谢若锦说出的那些朝廷之中,有可能发生的各种大事——譬如他的登基之年,譬如他身边的马家是如何在征战之中,救了谢瑾然,而弃了他,最后导致的他彻底放弃了谢瑾然,而是选了更年幼的谢秋然为储君,再譬如,他身边真正的忠臣是谁,jian细是谁,接下来的这些年里,天灾如何?流民几何?定王与显王,何时起兵等等……
敬王摸着这本书,神色越发复杂起来。
他从前听到谢若锦的那些荒唐之话时,只觉谢若锦是疯魔了,被鬼上了身,才会变成那般。
甚至,他的确如他做的那些事qíng一样,心中觉得,那个谢若锦,的确已经不是他的女儿了,而只是一个占据了他女儿的躯壳,妄图以那些所谓的“先知之事”来取得他的信任,以换取荣华富贵。也正因此,敬王在谢若锦死后对她行鞭尸和弃尸之举时,才会那样的丝毫不顾年骨ròu亲qíng——因为,敬王已经不相信那个谢若锦,当真是他的女儿了。
不过,他不信那时的谢若锦是他的女儿,却不意味着他不相信谢若锦所说的这些惊人之语。
敬王拿着这本书册,随意翻看着,越翻看,却越发心惊。
他初时只觉,或许,那个附身谢若锦的鬼怪只是有一点点灵通而已,能够推算几件事qíng罢了。可是现下看来……那个鬼怪,知晓的事qíng,只有更多!
一件件,一条条,除了谢远的诸多事qíng和谢秋然的年纪,竟然,都被那个鬼怪猜中了!
尤其是之前的那场天灾。
敬王原本只是想利用那件事qíng让谢含英的名声折损,却没有想到,那个鬼怪说的竟然丝毫不差!他也十分顺利的让谢含英的名声有所折损。
纵然谢含英之后的态度极好,可是,那也不能改变,从谢含英的四次祈雨,到如今的三月末,北方依旧滴雨未下!
敬王继续翻看着那本册子,忽而就翻看到了这一年真正下雨的时候,目光一闪,另外有了计较。
随即,他就将这本册子架在了一本厚厚的典籍之中,开始召唤幕僚,商讨大事。
永和二年,自初始至四月初,北方始终滴雨未降,旱qíng三十年不曾见。永和帝求雨四次,次次未果。
同年,四月初六,永和帝不得已第五次祈雨,依旧未果。
四月十三,敬王谢玉衡不忍百姓受苦,斋戒三日,登高求雨。
据闻求雨之时,山顶隐有金光闪烁,其形似龙。
四月十六日夜,天降大雨。
北地旱qíng终于缓解。
而敬王谢玉衡之名,一时之间,名噪天下。
不但是平民百姓,就是一些有志之士,听得永和帝五次求雨,五次滴雨未下,敬王求雨时,周遭有金光闪烁,而求雨当夜,便天降大雨,心下骇然之余,亦有些人觉得,或许,天意,便是如此。
谢含英心中如何做想暂且不提,而其他几位藩王中,定王、显王则是在心中将敬王大骂了一通,末了才高深莫测的叹息一声:“想来敬王府中,定有那般的有着特殊本事的谋士在,提前猜到了那降雨之事。若非如此,敬王如何有那等本事?他既非嫡长,当年军功也非最盛,身后亦无世家相佐,自无可能如此……”
二王的属臣谋士闻言,自然称是。
然则心中如何想,却是个人事个人知了。
安阳王赵容听闻此事,微微皱眉,处理完诸事,回到后宅,便将此事说与了安阳王妃谢云屏。
谢云屏正在翻看远在长安的长女与次女的书信,闻言一怔,随即将诸事放下,请赵容又细细将事qíng说了一通。
赵容如今越发年长,对自己的这位王妃越发满意和……喜欢。
虽然他自己并不愿意承认,但是,他的后宅之中,除却王妃一人,再无他人,更无任何的庶出子女。即便周围人都觉得,这是赵容在思念从前的表妹,可是,赵容自己心里清楚,思念或许还有,但是,那也仅仅是他生活中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而已了。
因此听得谢云屏此语,便将事qíng细细说给了她听。
谢云屏听罢,亦蹙眉。
许久,才道:“此事,怕不是巧合。”
赵容道:“娘子的意思,是岳父大人,当真有……上苍护佑?如此,才会有那一日的金光和之后的天降大雨?”
谢云屏摇头道:“子不语怪异乱神,怎的郎君熟读圣贤书,反倒又信了这些?自来,那些野史杂书之中,常有某位君王出生时,红光大盛,或是某人想要反叛之时,天下出了甚奇闻等。且,我虽不曾下地种过田,却曾听阿弟说过,那积年的老农,若有些天分和聪慧的,虽大字不识一个,却极会看天象,知晓接下去几日是否有雨,是否起风等等。更何况是那些真正的知晓天象的有才之人。而我阿爹做了十几年的藩王,身边有谋士无数,其中也可能有这种能猜测天象之人。”顿了顿,谢云屏才接着道,“想来,这些,不过是一些能人提前猜测,而我阿爹,恰恰利用了这些为自己造势而已。”
赵容若有所思,良久,忽而道:“那么,娘子心中,并不愿岳父大人……”他没有说下去,可是,他也知道,谢云屏会明白他的意思。
谢云屏顿了顿,才道:“天下大势,我一困于后宅的女子,如何能懂?只是,我却担心,若阿爹……只怕我们姐弟,未必就能因阿爹而过得好。”
其他不谈,单单就是阿远,就一定会被阿爹视作眼中钉,ròu中刺。而阿爹一心喜爱马氏所出的谢瑾然,如此,阿远将何去何从?秋然又将何去何从?
至于她们这几个女儿,若是从前,谢云屏或许还会觉得,或许,她们那位阿爹一旦成事,会对着几个女儿好一些。可是,只要一想到三妹的死,谢云屏人前不能痛哭,然而人后,却如何不为三妹而痛心?
彼时阿娘不肯将事qíng告诉她们,可是她们又哪里是傻的?又有谢远在,不肯让她们做被蒙在鼓里的瞎子,自然将谢若锦的死告诉了她们,让她们切记保护好自己才是。
只可惜这些话,谢云屏一个字也不能对赵容说,只好这般含糊其辞。
赵容沉吟许久,又在谢云屏处坐了一会,看了看留在长安陪着老王妃为质的两个女儿的书信一会,轻叹一声,便离开了。
心中却已有数,并不再将这件事,当做上苍认定敬王才是真龙天子的兆头。
赵容不再信这个,而身居藩王位者,殷守自不必说,从不信这些东西;而定王、显王自己本就在琢磨这些让自己看起来才是真正天子的“法子”,当然也不会信;而唯一剩下的北川王,在书房里兀自走了一遭,末了又记起自己即将嫁给显王的女儿,想了想,就觉无论如何,他既做了决定,便该信显王才是。只是,他既信显王,那么,显王就该快些动手才是。这等事qíng,若要等敬王将这些好意头都弄到自己头上了,再来行动,岂非大大的不美?
昭地。
谢远却是顾不得那些,只令人将之前修好的蓄水池开启,存住这场大雨带来水。尔后在藩地内广招积年老农,若有能提供种田的好意见的,俱都有赏!
如此,昭地之内,谈论敬王是否上天眷顾之人的事qíng少了,反倒是那些想要求得赏赐的人更多了。
谢远这一日忙完了诸事,回到府中,就觉身体极其的疲乏。
待看到了北地来的信件,脸色越发有些难看起来。
而殷守,也是这个时候,从谢远背后抱住他的。
71.成亲
谢远怔了怔,随即就放松的靠在了身后人身上。
殷守有些高兴。
之前阿远跟他生气的时候,每次发现他靠近,都要跟他甩鞭子……
虽然,他的阿远长得十二分的好看,无论是对着他笑,还是对着他横眉立目,甩鞭子的样子,都好看的不得了,让殷守深深地迷恋。
可是,现下发现他的阿远会这般的依赖着他,殷守心里,却是更加的心喜。
他想,他也是可以让他的阿远全心全意的信任着的,不是么?
谢远却是靠了一会,就捏了捏眉心,转头,斜眼看他:“你在想甚么?”一副……嗯,想入非非的模样。
殷守果然是想入非非了,他沉默了一会,默默地看向谢远,很认真的问道:“阿远,你要听真话,还是听假话?”
谢远:“……”他突然真话假话都不想听了。
殷守却还是很认真的道:“假话的话,就是我知道阿远很担忧谢含英,所以,我也在替阿远担忧谢含英。真话的话……”他微微低头,在谢远的额头上印了一吻,大手就按在了谢远的腰带上,来回摩挲,“真话的话,就是,我在想,我的阿远躺在chuáng上,乖乖唤我哥哥时的模样……”
谢远耳朵就是一红。
谢远自恃穿越之前的年纪,当年遇到殷守时,殷守又一脸稚气和茫然,便一直让殷守唤他哥哥。殷守倒也听话,小时候听话,长大了也听话,虽然在二人分别后,因身份之故,明面上殷守很少再这样唤他,但是,在私底下,殷守还是会常常这样唤他以示亲近。
谢远便也觉得,殷守理所应当该这样唤他。
即便这一世里,其实殷守的年纪,是要比他这具身体还要大上一岁的。
谢远听殷守唤他阿兄和哥哥,听得也是颇为理直气壮。
直到二人的关系,从谢远以为的兄弟qíng深,变成了……chuáng上的伴侣关系时,谢远才突然发现,其实殷守,也不是完全不在意年纪问题的。
因为在chuáng上,每每qíng至深处时,殷守总要bī着谢远唤他几声“哥哥”,才肯让谢远真正到达快活的巅峰……
谢远想到这些,脸上先是一红,随即就是一黑,抓着殷守不老实的手,立刻就对打了起来。
二人本就是自小在一起学武,对方的功夫套路,其实都很是清楚。
只是殷守因有着在láng群中长大的经历,论起那种野shòu对危险的直觉和感应,还有紧急的应对方式,谢远却是比不得殷守的。
不过,殷守当然不舍得追着谢远打,于是,他就只能任由谢远“教训”他,心中暗想,莫非是他的那些房中术研究的还不够透彻深.入?没有让他的阿远快活到深深地喜爱上他?
二人于是心中各有心思的胡闹了一通,谢远心qíng倒也好了不少,不再把那诸多事qíng,全都压在心头。
殷守也靠近谢远坐着,越靠越近,最后把谢远的脑袋往自己的大腿上一搁,让谢远放松的躺在贵妃榻上,枕在自己腿上,唇角扬了扬,然后就伸手,摸着谢远的脸,低声道:“这天下,是谢含英的天下。先帝既定了他做这一任的皇帝,定然也是知道谢含英虽然会遇到诸多磨难,可是只要谢含英心志坚定如初,那么,这些磨难,也只是他的磨刀石而已。只要熬过去,将来大庆朝,就会有一位好皇帝。而谢含英自己,也会将所有的权力,都攥在自己手中。”
他的手指放在了谢远的唇上,道,“而这些,和阿远你,都没有甚么关系。既没有关系,那么,这诸多麻烦,就由谢含英一个人去发愁便是。阿远你只要把藩地弄好,将来如果真的出了事,帮谢含英打一打仗,如此也就罢了。至于其他的……他亲弟弟都不着急,阿远你何苦为他每日发愁?”
有这个空闲,为何不能多跟他厮混厮混呢?就算不做那等快活似神仙的事qíng,只要他的阿远都悠闲的和他待在一起,就算是不说话,殷守也是高兴的。
谢远闻言,怔了怔,失笑。
“这天下,乃是天下百姓的天下,如何能说是一个人的天下呢?”顿了顿,谢远想了一会,又叹道,“不过,阿守说的也对。阿兄虽然现下面对诸多麻烦,但是,那也是他的麻烦。他若当真需要,定然会令我帮他想法子,现下既没有开口,显见身边也有诸多人才相佐,而阿兄自己也是颇有决断之人。既是如此……我现下既是藩王,自然该避嫌。”
谢远如此想罢,便忽觉自己身上的担子蓦地轻了很多,再看殷守时,也不觉得这个在chuáng上非要bī着他叫哥哥的家伙太过可恶了。
“既然这样,这天下事,自有圣人去劳心劳力,藩地的事qíng,我又有了这许多的人相助……”谢远想了想,伸出手,摸了摸殷守的脸,微微笑道,“那咱们接下来就过得轻松一些好了。”
他虽想要帮谢含英,可是,殷守话中的其中一层告诫却是对的——在其位而谋其政,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他既然只是藩王,而不是辅佐谢含英的普通臣子,那么,即便他和谢含英都知道,他这个藩王位的来意究竟如何,谢远现下却也不能对朝中事务gān涉过多。
谢远想清楚了这些,自然是觉心中的压力都少了许多。
虽说谢含英或许初时会有些不习惯,但是,他既是正统而出的圣人,身边也有诸多人辅佐他,那,想来,缺了他一个,也不算什么。
殷守听得谢远这一番话,心中自是高兴不已,自己翻身压在谢远身上,就忍不住身心愉悦的道:“那、那要怎么轻松呢?阿远,阿兄,咱们去山上住几日,可好?”
那一日的山dòng里,他的阿远布置了dòng房,却因为他的一时疑心而错过了。
这一次,殷守想,该他来还阿远一个dòng房了。
——虽然,那chuáng中术,二人都已经亲身研究过数次了……
谢远怔了怔,然后竟然当真认真的算了起来,最后道:“我应该,暂时能空出三天来。之后的话,每旬能有一日休沐——当然,我每天都会很早就回来单独陪你的。”
殷守只觉心中更加欢喜,脑海里也开始盘算起了二人的dòng房一事。
虽不能在众人面前,将此事公开,但是,他们拜不了父母,却能拜天地,不是么?
世人会嫌弃他们,但是,天地无qíng却也公正,定然是不会嫌弃他们的。
然而殷守不知道的是,谢远会如此的对谢含英的事qíng着急上火,除却是因与谢含英感qíng很好,心中为好兄弟担忧之外,其实,最重要的缘故,就是敬王。
敬王本身并不可怕,毕竟,谢远虽不清楚具体qíng形,却知道先帝为谢含英的确留下了诸多底牌。
既是留了诸多底牌,那么,对付敬王和其余二王,也无需谢远过多担忧。
但是……
问题就在于,现在的敬王,或许是已经在谢若锦口中,bī问出了诸多将来会发生的事qíng的敬王。
这样的敬王,仿佛有了“先知之能”一般。不但能在将来的夺位之争中占据优势,还能利用这些先知,为自己造势。
就像这一次。
这才是谢远真正担心的。
但是,谢远心底再担忧,也知道这些事qíng,他是一个字也不能对旁人说的。
谢若锦的事qíng,已经让敬王觉得,谢若锦是被鬼怪上身,因此敬王才会知道那些“先知”。
可是,谢若锦没有将那些事qíng告诉过他,身为一个在所有人眼中一样的土生土长的人,又如何能知晓谢若锦的事qíng?猜测到敬王或许已经利用谢若锦,知晓了很多很多原本敬王不该知道的事qíng?从而有可能改变结局?
谢远知道这些,却不能说,心中自然有着诸多压力。
不过现在……
谢远看了看亲密的和他挨在一起的殷守,心中却想,或许,他不能说出那些事qíng,但是,有人却能。
这世上,总有许多的奇人异士,不是么?
永宁二年,五月初五,端午节。
当日,敬王与诸属臣和谋士共饮,席间感谢了诸多谋士和属臣,唯独落下了从前敬王最是倚重的谋士孤鸿子。
是夜,敬王难得因高兴而醉酒,因此直到第二日早上,才被他最看重的儿子谢瑾然恭敬的唤了起来。
敬王看着已经十六岁的谢瑾然,唇角忍不住开始上扬,笑道:“我儿怎的起的这般早?昨日,那些人也灌了我儿不少酒,今日该好好歇息一番才是。”
谢瑾然的母族马家虽然突然为敬王所不喜,但是,谢瑾然本身,还是颇受敬王喜爱。
而谢瑾然自己,也对父亲颇为敬重,因此此刻的脸色才极其难看,拿着手中的那张纸,立刻就跪了下来。
敬王脸上笑容一僵,这才蓦地从chuáng榻上坐了起来,冷声道:“发生了什么?”
谢瑾然定了定神,将手中的那张纸条递了出去,低声而清晰的答道:“今日恰好阿弟学问上有一处不明,便拉了儿一同去寻孤鸿子,结果……”他的头压得更低,“孤鸿子与他一起带来的那个童子,一齐消失了。而桌上,留了这样一张纸条。”
谢瑾然的手有些微微的颤抖。
敬王面色更加难看,一把夺过了那张并不大的纸条,就见纸条上写的字是——
“抛妻弃子,鞭尸杀女,嫡庶不分,天所不取!吾虽庸碌之辈,
此生志向,却是辅佐明君仁帝。君非明主,天弃之,吾,亦弃之!”
敬王一张脸刹那间铁青!
“找!将孤鸿子还有他的那个童子,统统给本王找出来!能活捉最好,不能活捉……杀无赦!”
谢瑾然低头应是,随即就退了出去。
待一路走出了敬王的院落,谢瑾然才停住了脚步,抬头望天。
那孤鸿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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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爹抛妻弃子,这个他知道;说阿爹嫡庶不分……如果他在谢远和谢秋然面前也算半个庶出的话,那么,他也懂;可是,鞭尸杀女……这又是何意?难道说,那位一向眼高于顶的三姐,当真、当真是被阿爹杀了的?并且死后还被鞭尸?可是,怎么可能呢?三姐不过是个小娘子,纵然是以二十几岁的高龄在家中一直待嫁,可是,那其中的缘由,也都是拜阿爹所赐。阿爹为甚要杀了她呢?
一个小娘子而已,何必去杀?
退一步说,就是真的要杀,杀便杀了,何苦鞭尸?
谢瑾然突然觉得,明明北地的五月依旧是冷的,可是,他的后背,却已然浸满了汗水。
昭地。
谢远的打算已经开始施行,而他自己,又因殷守之故,渐渐看开,一心只打理自己的藩地事务,便觉渐渐空闲越来越多,能陪着殷守的时候,当然也是尽量陪着殷守。
殷守心中,当然对此是高兴不已。
他本就不傻,只是在心上人面前,脑袋里就像是多了个隔板,将其他的一切都隔离开来,脑袋里只会想着心上人一个而已。
他当然知道,再过不久,他就必须要离开昭地,回去自己的藩地了。
这是他们二人,必然面对的事qíng。
因此对心上人的越发温柔,殷守当然是极其的高兴。
高兴之余,他还拉着谢远,往山上去。
这是昭地一座不算出名的山。山上景致也算不上好,只是山很高很高,倒也因此而有一些人愿意来登山。
只是这一次,殷守是在傍晚时候,拉着谢远上山的。
谢远心中有数,觉得殷守是想要弥补上次他jīng心设计的“dòng房之夜”,便也由着殷守。
只是,等二人都上了山顶,看着山顶的圆月,谢远有些愣神。
他还以为,殷守会像他上次那样,找个山dòng,放上chuáng铺,就直接“dòng房”了呢。
殷守却是拉着他来了山顶。
山顶处一派的空旷,只是被殷守提前放置了不少红灯笼,显得这里不算特别冷清。
谢远愣了一会,就被殷守从背后又抱住了。
“阿远,去换衣裳,好不好?”
谢远心中隐隐有些猜测,便“嗯”了一声,转身去一旁的大石头后面,就见那里的包袱里,放着的是一套大红色的喜服。
谢远目光有些温柔,定了定神,便将衣裳换好,走了出去。
却见殷守也已经换了一身大红色的喜服,正站在一处半人高的孔明灯面前。
孔明灯的另一侧,还放了桌案红烛,还有纸笔。
殷守瞧见谢远一袭红衣走了出来,一双黑亮的眸子险些黏在谢远身上移不开,半晌才道:“阿远,来,咱们来写合婚庚帖。”
谢远一怔,才缓缓抬步。
而他只是轻抬了一步,殷守已经迫不及待的朝他奔了过来,牵着他的手,有些欢喜,有些无措,还有些qiáng势的道:“阿远,写了合婚庚帖,我、我就是阿远的人了。”他微微抿唇,只侧首看他身侧的人,也不看路,认真道,“生是阿远的人,死是阿远的鬼,生生世世,不离不弃。”
谢远脚步顿住,也认真的回望殷守,唇角含笑:“我亦如此。生是阿守的人,死是阿守的鬼。轮回不止,矢志不渝。”
二人站在原地,互相看了好一会,才终于回过神来,继续朝着桌案走去。
桌案上,正是一份大红帖子。
上面已经被殷守写了他的名字,还有生辰八字。
谢远见了,看了殷守一眼,也提笔写了他自己的名字和生辰八字。
尔后又看向殷守。
殷守道:“阿远先写。”
谢远道:“你先。”
殷守这才应了,想了想,在二人的名字和生辰八字的左侧,提笔写道:“结发为夫夫,恩爱两不疑。”
尔后双目亮晶晶的看向谢远,眸中深qíng,毫不遮掩。
谢远没有拿走殷守手中的笔,只是靠在殷守身前,和殷守二人一同执笔,在殷守那句话的左侧,提笔道:“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虽并不对仗,却是二人真心之语。
二人倒也不在乎这些,互相为彼此取了青丝,打结系在一起,夹在了那张合婚庚帖里面,又将合婚庚帖放在了桌案上。
两人这才后退几步,一同对月而跪。
“天地为证,星月为媒,今谢远/殷守,结为夫夫,恩爱不疑,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生生世世,矢志不渝。”
无需其他人,只消他们二人知晓,他们互相许了彼此这一世,与之后的生生世世,如此,也就够了。
谢远和殷守起身后,又一起拿着那张合婚庚帖,在孔明灯的红烛上燃为灰烬,尔后,一齐对着孔明灯许愿,将其放飞。
如此,他们便是成亲了,是有家室的人了。
第72章 瘟疫
谢远和殷守二人成亲后,自是你侬我侬,很是快活甜蜜。
对殷守来说,自是愿望达成,心中的喜意,根本掩饰不住,只恨不能昭告天下,他的阿远,已经是他的伴侣了!
而对谢远来说,这却也是一番神奇的体验。
从前,他刚刚穿越来的时候,觉得能安稳的生存下来,于他已然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qíng;到了后来,终于安稳的生存了下来,他却又不得不在长安为质,虽然彼时阿翁和谢含英都很照顾他,但是,质子终究是质子,他有着诸多的不能做和不能说,有着诸多的顾忌和担忧,那时的他也是想过成亲的,只是那时的他,想过成亲,却从未想过,能和自己也在意的人成亲。
直到现在,他和阿守成亲了。
虽然只有天知地知,他和阿守知道,但是,他们还是正大光明的成亲了。
谢远想到此处,一双桃花目中,就忍不住闪过一丝温柔。
谢寒尽在一旁瞧见了,奇道:“阿远今日怎的这般的……温柔?”她蹙眉好一会,才说出这么一个词语来。
谢远回过神来,就笑:“自是有些高兴的事qíng。”顿了顿,却还是没有过多解释,只是笑,“这些日子,辛苦二姐和二姐夫了。若非二姐和二姐夫,这白家医馆还开不起来。”
谢寒尽听了,嗔道:“你二姐夫本就姓白。在昭地开这个医馆,除了济世为民,也是能让白家的声望更进一步。若非你帮忙,白家也做不到如此,除却医馆外,还开始分了男女,教授学医。这本也是与人为善的大善事,白家从前就想做,只是……”朝中无人,白家纵然是杏林世家,名声在外,却也不敢做,不能做。
谢远听罢,便不再说这个,而是说起四姐谢念今年年底的婚事。
谢念的亲事定下了有许多年了,之前因着谢念一直在长安城里照顾谢秋然和谢恭然,尤其谢秋然不但年纪小,身体还很是不好,时常生病,谢念便一直不好出嫁。好在孟家倒也知晓谢家事,见状也不曾有任何的怨怼。
而孟十二郎原本就比谢念小上两岁,因此等上这么一等,原本也没有甚么。
只是眼看着今年谢念就十八岁,孟十二郎也有十六岁,谢秋然的身体,也逐渐好了起来,他身边又有谢恭然和谢远特特安排的人照顾,谢念到了今年年底,倒也能出嫁了。
毕竟,过了年,谢念就十九岁,着实不好再拖了。
谢寒尽听罢,轻叹一声:“这些年,四妹也着实吃了不少苦头。我瞧那孟十二郎虽年纪小些,却也知礼懂礼,很是不错。待四妹成亲,也就不必这般费心了。”
独自一个在长安城照顾病弱的幼弟,还有一个庶弟。而那一年里,谢念自己也仅仅只有十二岁,还是个孩子而已。谢念从十二岁到将近十九岁,一直都留在长安照顾他们,其中的艰难困苦和担忧,谢念虽不曾开口,他们却也是能猜到的。
谢远沉默了一会,才微微笑道:“大姐、二姐、四姐,都是心志坚定之人,无论日子多么艰难,只要还有希望,都能将日子越过越好的。”想了想,又笑道,“更何况,几位阿姐还有我这个阿弟在。待过几年,恭然、秋然长大了,又会有几个阿弟给你们撑腰。”
谢寒尽听了,这才笑了出来。心中细细一想,也的确如此。纵然从前多有艰辛,可是,她们总归是有熬出来的一日。只是可惜了三妹……
谢若锦的模样在谢寒尽脑海中只是一闪而过,随即就不再想她,而是和谢远讨论起了在昭地开善堂的事qíng。
谢寒尽十六岁就进了庵堂,一直在庵堂待了七载,方才在二十三岁时离开,之后嫁人。
现下二十有七,谢寒尽膝下却已有了二子一女。
白七郎娶谢寒尽,本就是因着喜欢,觉得和谢寒尽一起,可以志趣相投,一起天南地北的做善事。而短短几年,膝下就能有这二子一女,对二人来说,倒也足够,便不准备再要孩子。
夫妻二人还商议着,现下子女年纪还小,他们自然要好生照顾着他们。待过上几年,孩子们大了,他们夫妻二人到处走南闯北的行医救人时,或许还能将三个孩子也带在身边。
至于现在,夫妇二人暂且打算留在昭地。
而谢远在昭地给了白家很大的权限和支持,白家和白七郎为了感激谢远,自是为在昭地的医馆和学院付出良多;而谢寒尽日常除了照顾三个孩子,就是帮谢远照顾一下琼州的女子善堂。
至于男子善堂,那里自然有其他人照顾。
谢寒尽道:“之前倒也罢了,小娘子们来来往往,年纪大了,因着善堂里会在小娘子出嫁时,将她们长大后的工钱发回,当做嫁妆,倒也着实有不少人来求娶。且小娘子们出嫁后,也能继续在善堂做工,这原本也是咱们为做善事而定下的规矩。可是最近却有不少流民跑来善堂外头跪着,明明是已经成婚的身体健壮的有家有口的妇人,却想要来善堂求帮忙。”
他们的善堂现下才刚刚开始,一开始时,能帮助的大多都是没有任何依靠的弃儿孤儿,供养他们长大。而那些明明身边有亲人并且有能力自助的人,却不在他们的帮助范围之内。
谢远皱眉:“流民?很多么?”
谢寒尽也拧眉道:“人数上倒不算特别多。我特特寻了那些人来问,发现她们大都是南方来的流民,说是家乡有传言,说是今年北旱南涝,南方今年,必定有洪灾。她们村子里从前就是遭过洪灾的,因此村子里的人听说后,都觉害怕,就先跑来北方这边躲灾,想着等今年夏天过去,洪灾走了,她们再回家。”顿了顿,谢寒尽又道,“我又问了她们因何来昭地。她们说……前次北方大旱,只有昭地死的人最少。听说昭地的藩王仁厚宽和,这才赶了来。”
谢远一听,愣了一会,才哭笑不得道:“都说百姓愚昧,可我看,他们却聪明的很。”
谢寒尽道:“那就是说,南方今年,当真会出事?”
谢远摇头:“既是天灾,自然由天定。”顿了顿,接着道,“只是,我翻看了最近上百年的记载,若当真要猜测……如今南北方太平了二十几年,现下,大约当真是要出事了。”只是具体是何年何月,却就不是他能猜测的了。
谢寒尽闻言脸上也忧愁了起来。
姐弟二人又商议了一番善堂一事,谢远末了道:“那些流民……既来了,便不要走了。左右昭地缺人。我会好好安置他们的。”
谢寒尽听了,也没说甚么,只是迟疑了一会,才道:“那四妹的亲事……”
谢远笑道:“无妨。至多,到时与老师好生商量一番,让亲事变得简便些而已。至于嫁妆……当然还是一件都不能少的。”
谢寒尽这才笑了出来。
谢远却是笑不出来了。
待送走了谢寒尽,谢远才在书房里拧眉思索,直到殷守来寻他,谢远才将这些事qíng都放下,专心陪着殷守。
然而,这样的舒坦日子,谢远和殷守却也没有过太久。
六月,南方bào雨不断。
七月时,有三座城池被洪水淹没,死伤无数。
朝廷迅速派兵派粮派医进行救援,可是这三座城池里活下来的人还是少之又少。
而活下来的人里,还发生了瘟疫,疫qíng绵延至周遭的城镇,又令无数人因此死亡。
其余南方城市,因bào雨不断,也多多少少令许多百姓因疾病而死伤。
永和帝震怒。
与此同时,那些传言如今的圣人不堪为圣人,如今发生的那些gān旱、洪水和地动,全都是因为现在的“天子”,并非是上苍真正选定的“天子”,如此,才会引来上苍的怒火,使得无数百姓流离失所甚至命丧天灾之中。
而南方现在依旧没有缓解的瘟疫,更是上天的警示。
谢含英的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
四位宰相脸色和谢含英一样的难看。
孟相沉吟许久,才终于起身道:“圣人,如今南方灾qíng严重,圣人的威望,在南方也是一降再降……其中,又有显王、定王从中作梗,只怕圣人再不做些甚么,那南方的百姓,只怕将来,会只知显、定二王,而不知圣人!”
谢含英面色难看,可对着四位宰相,还有在一旁旁听的谢容英放缓了脸色,温和道:“不知孟相有何法子,能解决这个麻烦?”
孟相顿了顿,又犹豫了一会,才狠狠心道:“臣恳请,圣人携太医院诸太医,前往南方。南方瘟疫一日不破,圣人一日不回!如此,南方和北方的百姓,都会觉得圣人从未曾放弃他们,亦会因沐浴隆恩,再不会听信定、显二王的挑唆!”
颜、张二相随即也站了出来,却并非是赞同孟相之语,而是道:“南方现下,仍是bào雨时节。且瘟疫一日不散,前去之人,便有一日的危险。圣人身份贵重,如何能做这般之事?不若再对南方发生灾qíng的州府城池,进行减免税赋和封赏,再请民间杏林世家的医者,前去救治。”
孟相却还是坚持道:“此事正该圣人亲去!毕竟,今岁发生了诸多事qíng,先是大旱,随即是圣人祈雨……出了差错,又遇地动,到得夏日,南方连降bào雨,本就有不少人出事丧命,流离失所,现下南方三个城池遭遇洪涝,而洪涝之后又是瘟疫……如果只是天灾,圣人只要调派妥当,那么,这场天灾便能顺利度过。但是,北地有敬王,南方有定、显二王,还有与显王联姻的北川王在,圣人现下,却必须要安稳民心,令大庆朝百姓知晓,无论天灾如何,圣人与百姓同在!”
说罢,孟相俯身跪倒在地。
谢含英不语,眉心紧锁。
颜、张二相却是对视一眼,亦跪了下来,亦坚持自己之前的想法:“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百金之子不骑衡,圣主不乘危而徼幸。今圣人若执意南行,三王之心,路人皆知。有其虎视眈眈,一路之上,圣人安危如何保证?即便一路平安,待到南方瘟疫城池,瘟疫犹在,圣人龙体,岂能日日安康?若圣人执意如此,臣敢问,皇子公主尚且年幼,当如何?太后年迈,又当如何?天下百姓,圣人又将之置于何地?”
二人说罢,伏跪在地。
谢含英面色变了又变。
谢相这才咳嗽了几声,开口劝道:“三位宰相,所言皆有道理。依老臣看,南方瘟疫,百姓遭难,必有一身份贵重之人前去安抚。但是……”他话锋又是一转,“圣人身份太过贵重,膝下又未曾立下太子,如今还有三王从旁窥伺,今次去往南方之人,决不可是圣人!”
说罢,谢相也颤抖着身体,俯身跪拜:“老臣受先帝与圣人照拂良多,今愿请命,前去为圣人分忧解难!”
谢含英立刻上前,想要扶起谢相。
“曾叔祖,您年事已高,如何能这般舟车劳顿?此事当再议……”
谢含英的话还没有说完,一旁的谢容英却已经跪倒在地。
“臣弟愿为圣人分忧!”
孟相四人心中皆松了口气。
纵然有谢相之前的自荐,然而四人心中皆清楚,如果谢相真的去了,那南方百姓才会认为,圣人是当真放弃他们,才会派一个年事已高的将死之人。
而圣人不能去,唯一能去的,当然就只有谢容英一个。
颜、张二相尚且年轻,心中则是想,若是换了一个人,受圣人恩惠至此,早该提前请命。也就是这位容王,才会愚笨至此,让谢相亲自请命,才终于想到他可以以圣人唯一弟弟的身份,前去南方,为圣人收揽民心。
而谢容英心中,此刻却是极其的复杂。
果然,在阿兄心中,他这个阿弟,其实也不算甚么的么?就算是南方尚且危险,瘟疫犹在,阿兄也舍得他这个唯一的弟弟,前去奔赴危难之中吗?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们的打赏喵,抱住么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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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分离
谢容英刚刚请命,谢含英就反应了过来,知晓四相这一举,其实就是想让谢容英自己开口,代替他这个兄长前往南方。
谢含英神色登时一变,正要发作,却见谢相猛地咳嗽了起来,一张面容显得越发苍老。
周围人都立刻去照顾谢相。
谢含英顿了顿,那些指责的话,立刻就说不出来了。
他自己其实也清楚,这种qíng形下,如果他膝下的皇子已经长成,哪怕只有十岁,他也能放心让自己的儿子代替他往南方去安抚百姓。
可是,他膝下仅仅有一个一岁多的皇子而已,就连几个公主,也只三四岁大而已。
这种qíng形下,他身为圣人,的确不该以身犯险,而他身边能代替他去南方安抚百姓的合适人选,也的确只有谢容英一个而已。
谢含英初时便想到了,只是他身为兄长,照顾谢容英成了习惯,便觉此事太过危险,与其让谢容英去,倒不如他自己去。
但是谢含英已经不是皇太孙了,而是圣人。
既做了这个皇位,谢含英就有了诸多的不得已,因此就算心中有了打算,却也不能直接这样开口。
只是他没有料到的是,他不开口,他的四位宰相却已经帮他拿了主意——让谢容英亲自请缨。
谢含英看着年迈苍老,却仍旧前来上朝的谢相一眼,顿了顿,终是没有说出什么指责的话,只是重重拍了拍谢容英的肩膀,道:“此行必然有诸多危险,容英,你便在长安为为兄看家,为兄自己去便是。”
谢含英的话一落,谢相咳嗽声更加沉重,其余三相也跪了下来,恳请圣人收回成命。
谢含英不说话,只看向谢容英。
于四相来说,谢含英身为圣人,自不能做出这等危险之举。而谢容英身为谢含英的弟弟,且还是被谢含英诸多照拂的弟弟,自然该在这种时候,挺.身而出,为谢含英分忧。甚至说,他们心中还会觉得,谢容英根本就该在孟相说出那番话后,就立刻主动请缨,而不是到了最后,让年迈的谢相都开口了,才这样不qíng不愿的开口。
而对谢含英来说,他向来照顾谢容英,因此此事自然也没有想过真的让谢容英去。四相的算计,他看懂后,便也想要补救,因此才有了后面的那番话。
只可惜,这些对谢容英来说,却已然成了谢含英联合四相来算计他,bī迫他不得不冒险南行。
他最最信任和依赖的阿兄,一不肯将藩王之位给他,二不肯让他和谢远一同往昭地去,顺便监视谢远,也为阿兄收拢兵权,三……竟是又bī得他往那瘟疫犹在的南方去……
谢容英心中很是难过和难堪。
他想,他的王妃和阿娘说的是对的,既然阿兄不喜欢他,那他就想法子,为自己也挣出一个藩地来,也好让自己的子孙后代,能在一方土地上自己做主才是。
至于其他……那是属于阿兄的。纵然心动,谢容英心中却知道,那是阿兄的。
因此谢容英只垂下头,跪地道:“几位相公所言甚是,阿兄乃是圣人之躯,如何能明知危险而行之?做此等危险之事?臣弟不才,徒有一身武艺,旁的做不得,但往南方一行,却是无碍。还请圣人,许臣弟代圣人南行,安抚百姓。”
谢含英嘴唇微动,半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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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道:“好阿弟。”亲自扶起了谢容英,尔后就伸手,重重拍了拍谢容英的肩膀,叹道,“你我兄弟,自出手便是手足。如今天下之间,除却我,这身份最贵重之人便是阿弟。因此这一行,才不得不由阿弟出面。只是此行终究有诸多危险……是为兄对不住阿弟了。”谢相等四位宰相皆拧起眉头,却不便在圣人和容王兄弟qíng深的时候开口。
谢容英眼圈一红,却是道:“自古以来,君臣有别。臣弟的身份,如何能在皇子公主之上?臣弟自幼受圣人爱护颇多,如今圣人需要,臣弟自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一番话说的极其的大义凛然,可是谢含英的心却越发的沉了下去。
“好阿弟。”谢含英最终也没有再说甚么,只又拍了拍谢容英的肩膀,道,“阿弟安心,朕自会派人跟着你,定不让你有任何的不妥。”
尔后又封赏谢容英诸多物事,末了道:“容王嫡长女□□郡主机敏贤淑,又为容王第一女,当为公主,今赐公主封号,食邑两千户。”
谢容英现下膝下其实也只有一个孩子而已,闻言心中倒也有些喜意,立刻谢恩。
谢含英又嘱咐了他几句,才将他打发走。
孟相三人被谢含英拿了旁的事qíng训斥了一番后,也打发走了。
谢含英只留下了谢相一人。
谢相年岁大了,谢含英本就极其敬重这位曾叔祖,便也不曾为难他,令他坐在胡chuáng上,自己也在胡chuáng另一侧坐下。
谢相咳嗽了几声,才叹道:“可惜文睿帝去的太早,令容王小小年纪,长于妇人之手,纵然有圣人照拂,到底是行事作风,太过小家子气。其眼界,竟是连朝中一些寒门出身的臣子都不如。”
文睿帝便是谢含英继位后,为其父先太子追封的封号。
而这番话若是旁人,自是说不得的。偏偏谢相既是朝廷宰相,又是谢家皇室一族的族长,还是如今辈分最高的人,因此莫说是骂太后高氏和容王谢容英,就是骂永和帝谢含英,谢含英都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因此谢含英听了这番骂他阿娘和阿弟的话,张了张嘴,末了也只能苦笑道:“曾叔祖,阿弟他年纪还小。待朕将他放在朝廷上,再过上几年,他也就能知晓朕的苦衷,必不会再如此了。”
谢相还是重重的将自己的茶盏放下,道:“这话若是在容王未成亲之前,圣人与我说,我必是信的。可是现在……圣人之母为高家女,圣人之妻为高家女,如何容王之妻,依旧是高家女?那高家若当真教女有方,也便罢了。可是,圣人之母、之妻都是高家女。高家家教究竟如何,圣人心中岂会不知?如何能令容王娶高家女?若是心志坚定清明之辈,无论是娶恶妻泼妇,抑或是娶贤良淑女,其必能掌一家之权,令其妻贤良的继续贤良,恶妻泼妇,也自会听话顺从。可是,容王绝非此等人,他所需要的,必该是一良妻。圣人如何能允他再娶高家女?就算太后坚持,也只能许高家一个侧妃之位,如何能给之正妻之位?岂非糊涂、荒唐?”
谢含英沉默了一会,才开口道:“朕为容英择妻时,曾叔祖那时恰好病了,大约不知,那时,是容英亲自来朕这里求的高家女。朕自己不曾求得心上人为嫡妻,容英彼时诚心求娶,朕……到底是心软了。”
谢相长叹一声,终是道:“到底你比他只大了五岁,我这副老骨头也还活着,便都看着他一些,倒也恼不出大事来。若是你这阿弟能和昭王……”换上一换,大约谢含英就能兄弟相佐,也就不会像现下这般的为天下事发愁完之后,还要为亲弟弟发愁了。
只是谢相到底没有把后面的半句话说出来,只摇着头道:“虽说孝道重要,但为母不慈,不明事理的话,圣人也该用些手段,令太后与容王少见些面了。”想了想,又嘱咐一句,“不过,太后许多事qíng都做得不地道,但有一件事她却没有做错——圣人膝下仅有一位皇子,着实太单薄了些。圣人既挂念心上人,那便不要给旁人机会,让旁人将此事的责任推给她。”
谢相说完这些,终是摇头走了。
谢含英坐在胡chuáng上,许久不曾开口。
永和二年,七月。
容王谢容英代圣人南巡,安抚受灾百姓,各个藩王也都送出一定的资源,令南方受灾百姓早日恢复正常生活。
昭地。
谢远看着眼前要跟他辞行的二姐和二姐夫,眉心跳了跳,还是叹道:“阿姐,姐夫,你们可是想好了?当真要去南方,那几个瘟疫发生地?那里……很危险的。”
他低头看了看三个一个比一个小的小萝卜头,心下一软,觉得还是要再认真的问一句。
白七郎看一眼妻子,就见妻子对他温柔一笑。
白七郎心下一定,转头对谢远道:“正因危险,咱们才要去。”他拉着谢寒尽的手,对谢远笑道,“我知道阿弟心中定然是怪我和郡主糊涂,放着好日子不过,偏偏要去那发生瘟疫的地方吃苦受罪,弄不好,还会连命都搭了进去。可是……若这世上的大夫都担心这个担心那个,那么,那南方的瘟疫之城里,那些受难的百姓,又有谁去救?”
白七郎用另一只手摸了摸三个孩子的脑袋,道:“我只盼今日有百姓受难,我愿意与郡主前去相救;来日,若是我的孩儿里有谁糟了这种劫难,也同样有大夫愿意不顾危险,去救他们。”
谢寒尽温柔的看了一眼丈夫,转头对谢远道:“是二姐和二姐夫对不住你。原本是想留在这里,能好好照顾几年孩子,为阿弟帮些忙,让阿弟也能轻松些。却不想……到了最后,竟是二姐要将几个孩子托付给阿弟照顾。”
白家当然也很好。但是,无论是白七郎,还是谢寒尽,二人都心知肚明,白家好是好,但人口终究太多。让三个最大才四岁的孩子待在那个各个辈分的人都有、人口众多的白家,倒不如由着谢远养上几年。等几个孩子年纪再大一些,再送回白家去学医。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他们这一去,就回不来了。
如果他们能够回来,自然还是要亲自来带孩子。
夫妇二人心中早就打算好了,如果他们活着回来,那么,等几个孩子再大上几岁,就带着三个孩子一起去四处游历行医。
谢远张了张嘴,想要劝,却又不知从何劝起。
末了只能叹一口气,道:“阿姐,姐夫,我定会照顾好三个孩子的。”顿了顿,又道,“只是这三个孩子的名字,阿姐和姐夫,还要先留下的好。倒不必现下就说与孩子们听,先写在锦囊之中,将来,待你们回来了,再亲自说与他们听便是。”
白七郎与谢寒尽都是疼爱孩子的人,因此心中担忧孩子们站不住,一直没有给三个孩子取名,只大郎、二郎、大娘的叫着,现下听谢远这样一说,夫妇二人倒是抱着三个还不知事的孩子又痛哭了一场,这才将三个孩子的名字写在锦囊里,然后离开。
他们走了,殷守,也快走了。
谢远神色暗淡,亲自送走了谢寒尽夫妇,待回到府中,就被人从身后抱住了。
谢远转过身,就微微仰头,对着身后人的唇亲了上去。
殷守有些惊喜,也有些无措,登时也回亲了过去。
二人的亲吻就像是打仗一般,一直在争高下。
亲吻之后,殷守还没有动手去扯谢远的腰带,就觉得自己的腰带被谢远给扯了下来,身上的衣服,也顺势落下。
殷守高兴道:“阿远,阿兄,莫急。你若太急,我也会急。我、我怕我待会太急了,会弄伤你。”
谢远:“……那还是你主动吧。”
殷守:“……”他果然是蠢。这样的福利本就少,他为甚要多说那一句话呢?
不过说都说了,殷守心里暗骂自己,手上却动作不断,很快就将心上人剥的寸.缕.不.着。
他原想要压到谢远身上,却不料谢远一个翻身,压在了他的身上。
殷守面色绯红,道:“阿、阿远,咱们今日,是要换个姿势么?”
谢远道:“嗯。”顿了顿又道,“你放心,我会尽量温柔,不会弄疼你的。”
然后,他今日的确是打算换个“姿势”的。
殷守愣了好一会,待到真正发觉谢远想要做甚么的时候,才奋起反抗,重新将谢远压在了身.下。
“阿远,你忘了么?咱们说好的,等你能打过我了,就在上面。可是阿远,你从前打不过我,现在也打不过我,将来也不会打得过我,所以……还是让阿守来疼你罢。”殷守低头亲了下去,“阿兄,哥哥,我会很温柔很温柔的……”
谢远:“……”
说来,他好好一个人,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打得过一只láng崽子呢?
作者有话要说: 分离前,最后一发发发发……
第74章 来日方长
一场激.烈的qíng.事过后,谢远靠着殷守,一齐躺在chuáng.上。
殷守面上一派的餍足,觉得今夜的阿远,当真是无比的温柔。
除了一开始的想要跟他“换姿势”,等到被他压住后,就没了这种想法,后面的阿远一直都由着他这样那样……殷守难得这这半宿做的格外痛快,脸上心里都满是喜悦和满足。
谢远有些累,但他这具身体自幼就很健康,再加上他很小就注意锻炼身体,因此就算是经历了这场过分激.烈的qíng.事,他倒也还撑得住,只在面上,微微带了一丝疲色。
殷守这次却是格外的过瘾。他不禁又将谢远抱紧了些,小声道:“阿远,咱们明天,还这样……好不好?明天,我再弄些chuáng.中.术的书,咱们一起看。阿远比我聪明,看了那些书后,一定能想出来比那里面画的姿势更、更美妙的姿势出来……然后,咱们两个再亲自试验,好不好?好不好?”
谢远:“……”当然不好!
他的身体再qiáng悍,也经不住每天都这么来一遭,于是就瞪了殷守一眼,又伸出手,在殷守腰上狠狠掐了一下。
殷守龇了龇牙,才只好委屈的退后一步,道:“那、两天一次?”
谢远想到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顿了顿,道:“嗯,中间休息一天,可以。”
殷守:“……”那比起从前的日日欢好,他这是赚了还是亏了?
殷守正抱着谢远,心里盘算着自己是亏了还是赚了的时候,谢远终于开口,低声道:“阿守,你该回去了。”
殷守愣了愣,又把谢远抱紧了一些,没吱声。
谢远叹道:“阿守,咱们,来日方长。”
殷守沉默了许久,才终于开口,声音寒冽如冰:“那么,来日,是哪一日?莫非要等到十年后,谢含英将他的皇位完全坐稳了,你我才能真正在一起?”
谢远微微皱眉,想要转脸去看殷守。
殷守却不让谢远看他现在脸上的表qíng,只是紧紧抱着谢远,束缚着谢远的手臂和脖颈,道:“阿远,我知来日方长,可是,你总要让我知晓,来日,究竟是哪一日?”
殷守虽然因年幼时被白láng养大,xing子里野xing未驯,做事qíng也肆意了些,可是,他到底是在老殷王眼皮子底下,将权力紧紧攥在自己手中的人,现下虽然不住在殷地,却也能隔着数万里远,让殷地依旧属于他。
这样的殷守,在谢远面前,或许简单纯粹了些,但是,他的本xing里,却已然掺杂了诸多心思和算计。
这次轮到谢远沉默了起来。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道:“五年。阿守,我们再分开五年。依我对三王的了解,今年之内,显王必然最先沉不住气,会发兵反了。显王一旦发兵,定王、敬王未必会在明面上动手,但是定王和显王都居南方,定王很有可能以清扫显王之名,在南方往东,侵占地盘。而吐蕃和突厥,也很有可能在那个时候,对朝廷发兵。”谢远唇角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今岁北地大旱,吐蕃和突厥地区,怕是比大庆朝更要艰难。一旦我们自己乱了,他们必然是要设法一道乱了,趁机争抢物资。”
这也是谢远让殷守回去的真正缘故。
谢远说罢,没有qiáng硬的转头去看殷守,而是拉起了殷守的手,继续道:“大庆朝建国才十几年,阿兄……谢含英是个真正的帝王,他到时必然定下计划,以打算在五年之内,将三王打压下去至少一个半,至多两个半。而那个时候,我便与他说,让容英来昭地做藩王,我便去西北,陪阿守,如何?”
殷守原本一张俊颜上,已经满是寒霜,待听得谢远将这番话说完,才终于缓和了脸色,脸贴上谢远的脸,低声道:“阿远还是做昭王,我不做殷王了。我过来,陪阿远。”
殷守却并不糊涂。五年后,他把殷王的位置让给那个老殷王一直想护着的孙儿,让他直接做个傀儡藩王,整个殷地,依旧是他来做主。
而谢远也有昭地。以谢远的本事,区区一昭地,现在就已经是谢远做主了。
到时候,五年之后,无论谢含英是否能真正当家做主,至少,他和他的阿远,都能在朝廷内,有立足之地。
谢远倒也猜得到殷守的想法,想了想,轻叹一声,只道:“也好。”
都道人心易变,他如果只是一个人,倒也不必太过考虑这些。
但是,他还有几位阿姐、阿弟,还有两个替他们姐弟在江氏面前彩衣娱亲的两个庶出的阿妹,还有……身畔的这个男人,谢远也的确需要为他和殷守,留一条后路。
二人将此事商议罢,殷守这才不给谢远摆脸色,又恢复了从前那个有些傻气的殷守。
只是就算如此,就算殷守每日殷勤的守着谢远,就算谢远也尽力空出时间来陪着殷守,也兑现了之前每两日就“尽兴”一宿的诺言,可是,日子还是一日日的过去,待到八月初六,谢远亲自为殷守卜算出的出行吉日时,谢远换了衣裳,待了帷帽,亲自将殷守送出城门三十里远。
他的阿守,到底被他送走了。
纵然是来日方长,可是,他们的来日,却是要按照年来计算。
谢远骑在马上,望着远处越来越小的人影,只觉心中又酸又痛,竟是恨自己不能抛下一切,亲自去追着阿守,天大地大,与阿守一道四处流làng。
然而他的心底,终究有着许多的必须要和殷守分开的理由。
并非借口,而是理由。
谢远一直在原地,直到夕阳西下,城门即将关了,通糙和桑叶二人都在一旁劝,谢远这才策马回城。
而远去的殷守,心中则是默默地想,或许,单单是五年后,他和他的阿远也不一定能在一起。
但是,如果他的阿远做了皇帝呢?
到那个时候,是不是,他就尽可以和阿远待在一起,不必再顾忌其他了呢?
至于那些名声,他的阿远不在意,他就更不需要了。
殷守的心里,再一次升起了让他的阿远坐上那个位置的想法。
只是与上一次不同的是,上一次,他只是在脑海中闪现过了那个人对他劝说的话,可是这一次,他却是打从心底,认同了那个人的话。
时至八月,谢容英也早已代天子出行,到了南方的瘟疫之城。
南方的瘟疫比谢容英想象中的还要严重。
他脸色难看,却不能躲避。
他是容王,是圣人亲弟,这次更是代天子出行,他如何能躲?
好在他身子qiáng健,就算住在了瘟疫城池的外面帐篷里,倒也没有出事。
只是谢容英没有料到的是,谢远的庶姐、端慧郡主谢寒尽,和她的仪宾白七郎,竟也来了。
不但来了,而且是直接进了发生瘟疫的城池里去治病救人,并且进去之后,就没有再离开过这座城,只是在城门处,隔着几丈远的距离,隔空和他说过几句话而已。
谢容英神色复杂。他想,这世上人,果真是千奇百怪。他来此地,是不得已;而那白七郎倒是罢了,江南白家素来以救世济人出名,受尽世人敬重,白七郎出自白家,自然也有这等胸怀。可是,谢寒尽呢?区区一女子,竟也能做到如此。
他已经从手下人口中知道了,白七郎进去后,大部分都是为男子医治,而那些因瘟疫连闺房都出不来的小娘子,大多是端慧郡主带着十几个女医前去诊治,尔后和白七郎商讨房子进行救治的。
谢容英对此说不上好还是不好。但是,总归现下城中的疫qíng暂时控制住了,他便也只隔上几日,在三个遭难的瘟疫城边上鼓舞一些士气,安抚一下那些没有感染上瘟疫的百姓也就是了。
白七郎和谢寒尽却是自进了那座瘟疫最严重的城后,就一直没有出来过。
谢远和江南白家都送了无数的药材等东西来,敬王因谢寒尽的这番举动,倒也得了些好名声,因此也送了些东西来。
谢容英听得人说,端慧郡主与仪宾此举,让不少人称赞敬王高义,教女有方时,眉心拧的死紧。
他之前并不觉得端慧郡主和仪宾进城有何不妥当,毕竟,因为这两位的毫不犹豫的进城救治,才使得周遭城池的一些大夫也赶了来,愿意来帮忙商讨治疗瘟疫之法。
但是现在看来,端慧郡主和仪宾的做法虽然让百姓受益,但是……仿佛却又让阿兄的名声比敬王要不好上一些。
谢容英如此想罢,再想到端慧郡主夫妇二人是从昭地赶过来的,心中就忍不住想,莫非谢远与敬王感qíng不好的事qíng是假的?谢远那些做法,只是在蒙骗阿翁和阿兄,谢远真正想要帮扶的,其实还是敬王?也正因此,才有了端慧郡主二人从昭地赶来瘟疫发生的南方,冒着生命危险进城,其目的,不就正是为了敬王造势,提升敬王在南方的名声么?
这样想的人不只是谢容英一个。
谢容英身边的几个谋士,倒也有人有这个想法,因此在谢容英耳边如是一说,谢容英更觉此事正式如此。
他正发愁该如何把这件事qíng说与阿兄听,好让阿兄好好防着些谢远——毕竟,阿翁可是让谢远只觉做了藩王,阿兄也是不肯在谢远那里放人监视,他身为阿兄唯一的弟弟,当然是要好好提醒一下阿兄。
只是阿兄与谢远感qíng素来很好,谢容英却是在发愁自己接下来的信,该怎么写。
然而谢容英发愁了几日,还没有想好该怎么写这一封信,南方又开始突降bào雨,一连六七日。
待这场bào雨之后,三城瘟疫越发严重,甚至从这三城,开始向周遭的城市绵延。
谢容英脸色极其难看的看着自己所在的帐篷区里,也有人感染了瘟疫。
当夜,谢容英高烧。
八月中旬,显王以圣人祈福不曾有用、其亲弟尚且陷入病中为由,为南方遭受瘟疫的百姓祈福,祈福当日,向天叩首时,恰被一自天而降的玉石砸中。
玉石上书:天子非天子,国将大祸,天灾不断,百姓流离失所,丧夫丧子。若要平祸,显当替之。
显王悲痛yù绝,于高台之上,三次将玉石高高举起,掷之!然玉石依然如故,未有丝毫断裂痕迹,似有上苍庇护。
是以显王带众人向玉石叩首道歉,并起身立誓,既天子非天子,当为天下百姓安危,改换天日!
永和二年,八月十七,显王,反。
第75章 病
显王反了!
消息传到长安的时候,比容王谢容英高烧卧chuáng,疑似沾染了瘟疫的消息还要快上一刻钟。
因此谢含英刚刚铁青着脸将朝中重臣招了来,就听得又有人来报,容王高烧卧chuáng,似是感染瘟疫,还未曾确诊。
谢含英怔了好一会,就见得四相和几位朝中重臣都已经到了。
他脸色又难看了一些,才道:“去后面,告诉太后和皇后,令她们挑选二位太医和一些药材,速速赶去瘟疫地,无论如何,救回容王!”
来人立刻单膝跪地,答应下来。
紧接着,他就被两个小宫人搀扶着往外走。
诸臣这才上前,与谢含英一道商讨起显王反了的事qíng。
谢含英沉吟道:“郁达已经十日没有消息传来。朕原本就打算令人去显地察看,现在看来,怕是郁达已死。朕放在那里的兵大概也被显王收为己用。”
孟相道:“圣人英明。应是如此。只是,那到底是几万大军,没有朝廷虎符,他们如何敢动?只怕显王现在,也只能将将调动的了他们就是了。”
谢含英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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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摇头:“显王虽年轻,但到底比朕年长许多。身边也跟着世家刘家。从前的刘皇后……虽然身子不好,但也是聪明人,显王亦不愚笨。更何况,他现下.身边尚且有北川王相佐。他既想了这么个主意来对付朕,呵,那军权一事,他定然也是商量好的了。”颜、张二相对视一眼,张相才开口道:“既如此,圣人想要哪位将军前去支援。现在的欧阳老将军虽然能对付显王和有可能帮忙的北川王,但是,如果定王此时也出手的话,欧阳老将军那里,怕是会守不住。”
随即其他人也都应和起来,请圣人再择将军,并带援军前去支援。
谢含英顿了顿,道:“欧阳老将军虽然年迈,但带兵经验却足。此次便先派三位年轻将军前去,也好让欧阳老将军调.教.调.教。”
四相互看一眼,微微皱眉,还是颜相开口道:“圣人,一旦显、定二王联合,再与北川王相勾结,南方若无qiáng悍的将军守着,势必大乱。欧阳老将军今年已经六十,虽能统领大局,但终究年迈,倒不如……将宁远侯江白从昭地边境调回,令其在南北方边界守着,再令欧阳老将军回来,若将来敬王再有了旁的心思……也好令欧阳老将军镇守长安。”
至于守护着吐蕃边境的几位有本事的将军,大多与殷王感qíng甚笃,而吐蕃人素来战力qiáng悍,殷王素来对圣人忠心,这殷地的几位将军,却是该留到最后。
而其他曾经立下诸多战功的老将军,早已死的死,老的老,现下却没有几个能上战场的。
再论年轻一辈,虽有些有战功的,但这其中,一些人戍守边境,不能离开,一些人则是太过年轻,实战经验也不够丰富,更是不曾做过主帅,如此qíng形下,能真正被安排去南方代替欧阳老将军的,却并没有几个合适的人。
而这次前来的朝中众臣,一部分人认为,显王这次来势汹汹,必须要有qiáng势之人,首战便给其一个大教训,如此,欧阳老将军年迈,并不合适;另一部分人则以为,欧阳老将军的确年迈,但欧阳老将军有着许多的实战经验,本身也愿意教导后辈,如此,依照圣人的想法,先派几个能gān有潜力的年轻人去跟着欧阳老将军打仗,既可多学些东西,也能趁着显王手段还没有彻底显现的时候练练手,对朝廷长远来看,显见是有用的。
毕竟,朝廷里年轻一辈的将才,的确太少了。
只是四相这次的意见难得一见的一致,俱都认为显王此次必定来意坚决,既坚决,那么,显王这一次,必然自开头开始,就会打朝廷一个措手不及,以此来令显王的谋反原因更加理直气壮——看,天子非天子,显当替之,第一仗,显王就漂漂亮亮的打赢了,到时候,他就更有理由向百姓宣告,看,天子果然并非天子。
四相苦口婆心,又将他们的话润色了一下,四人都开口劝了许久,才终于将谢含英劝得有些松动。
谢含英顿了顿,只道:“那么,若请宁远侯回来,昭地边境当如何?援军当从何处出?”
诸臣均低下头去。
末了还是孟相心里一叹,站了出来,道:“用兵自然当用训练多年的兵。宁远侯在边境多年,自当从边境带兵回来。数量上……十万足矣。令,朝廷亦可派出五万兵支援,再有欧阳老将军那里本就有的十五万大军,自当足矣。”
谢含英忽而道:“昭地北邻突厥,东面临海,常有海盗、高丽与扶桑人侵袭,朕若将震慑突厥的宁远侯召回,再从昭地带走十万大军,那昭地又当如何?难道朕来日收拾了显王等人,还要面临昭地失守这等局面?”
诸臣心中,显然是明白这样的做法,就是在挖昭王谢远的墙角,令昭王此番必然自顾不暇,前后为难。
可是,诸臣还是齐声道:“请圣人以大局为重!”
“昭地既是昭王藩地,昭王也并非荒唐之人,前番昭宁侯的爵位,更是昭王小小年纪,凭借自身打出来的。观其能力,定然能够抵御住突厥和扶桑等。就算不能完全将其击退,定然也有法子顽qiáng抵抗,待来日,圣人再出兵帮昭王,到时……昭地自身,却也该……”
说话的人没有将剩下的话说完,其余人心中却都明白这人的话中之意了。
事实上,今日能被谢含英紧急召来的众臣,皆是忠于谢含英之人,在他们心中,当然是一切以谢含英为要紧。
至于昭王谢远……呵呵,一个连自己的儿子都当不了藩王的人,又有甚好可惜?
只是昭王的确是有本事的人,而这等有本事的人,若是能护卫昭地到圣人将一切都结束,自是最好,若是不能……将来昭王之位不能废,朝廷却可派人去昭地与昭王分权,架空昭王。
谢含英面色又寒了几分。
诸臣心中以为,谢远只是阿翁留给他的一颗棋子而已,待几十年后,用过便可丢弃;可是谢含英心中清楚,阿翁会如此,其实是将谢远当成了他最后的依靠,令将来无论他是否能赢,都能因谢远而保住一丝血脉。且谢远的确是有本事的人,而这样有本事的人,也当得他的依靠,而非棋子。
因此谢含英努力将胸口的怒火压了又压,才面无表qíng的开口:“既如此,朕既从昭王那里,带走十万人,便许昭王,再征兵十万人。”
诸臣一怔,俱都跪地道:“此事不可!昭王虽已过继给文睿帝,但昭王却的的确确是敬王亲子。父子亲qíng,血浓于水,更何况其母江氏,还在敬王藩地,昭王纵然对其生父感qíng不深,然而对其母之qíng,人人可见。圣人,切勿给昭王与您反目成仇的机会和能力!”
谢含英依旧沉默,良久,才道:“五万人。”
其余人还在发愣,有些回不过神来谢含英这三个字的含义,孟相却已经看向谢相。
谢相咳嗽了一声,叹道:“圣人既如此坚持,那么,宁远侯带走的十万人,必须要是实数。”而不是喊话十万人,实则至多只有七八万人,其中还包括各种伙夫等等。
谢含英“嗯”了一声,道:“可。”
尔后便和诸臣商讨其接下来的应对三王的事qíng,直到中午时候,后宫太后催了好几次,谢含英才终于道:“诸位辛苦,今日便在宫中用膳。”顿了顿,又道,“只是太后有事相请,朕却是不能陪着诸位了。”
众人自是道不敢。
谢含英拧紧了眉头,走路虚晃了一下。
他身边的宫人立刻将他扶住了,担忧道:“圣人,可要宣太医?”
谢含英知晓自己是这段时间太过劳累,且因前些时候,又是gān旱,有事蝗灾,之后还有五次祈雨不成后的地动,以及现在的南方水患和瘟疫,才费了太多心神,加之近日胃口不好,常常到了饭时,想到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事qíng,便只能勉qiáng自己吃上几口,便会放下筷子,身子也渐渐瘦弱了起来。
原本清婉知晓了他胃口不好,日日在后宫做了清淡的吃食令人送来,谢含英还能多吃上一些,至少,他能将清婉送来的那碗汤喝个gān净,再吃些菜,倒也能应付过去。
可是近日不知太后又怎么了,竟是以防止后宫女子媚主为由,不许后宫女子往前面送膳食,谢含英原本也就只能吃下些清婉做的饭食,现下没了清婉送来的东西,谢含英自然越发的没了胃口,身子当然也就不太好。
只是谢含英只当他还年轻,待过些日子胃口好了,便也就只摆手道:“无妨,上些清淡些的补汤也就是了。”
宫人脸上立刻露出了愁闷之意——上补汤并不难,可是,圣人胃口不佳,看到那些补汤,也就是象征xing的喝上一两口,随即就撂下不喝,其余东西,也吃得甚少。如此下来,圣人的身体又该怎么受得住?
偏偏圣人不喜皇后,也和太后关系不是那么好,而婉贵妃现下已经被太后斥责之后,被罚禁足,宫人眉头拧的死紧,也不知这些事qíng该说与谁听才是。
宫人径自发愁,谢含英离开了前殿后,却是直接往后宫行去,奔到了太后高氏的寝宫。
高氏正在发火,怒道:“太医院的张老太医,因何不肯去南方?我儿千金之体,尚且去得,他如何去不得?纵然年纪大了,他到了那里,就算生了病,水土不服,但只要脑袋是好的,手还能用,就能为我儿把脉!我儿是代替天子出行,如此生病,张老太医是太医院最好的太医,凭甚不去给我儿看病!”
谢含英走到殿门口的时候,就听到了高氏的这般恼怒之语,后面还跟着小高氏柔声细语的劝解声,以及容王妃的低泣声。
谢含英的脚步顿时顿了顿,才抬步继续往里面走去。
高氏瞧见了谢含英,双目越发赤红,怒道:“你果然是做了圣人,连自己的亲弟弟都不顾了么?自今日你阿弟那里传来消息,你竟是只问了一句,就把人打发到我这里来,自己却只是招了人来,讨论甚么国家大事?这世上,甚么国家大事,能有你亲弟弟的xing命重要?”
高氏说着,怒从心头起,捡起案上的茶盏,就朝着谢含英砸去。
众人惊呼出声。
谢含英却是侧身躲过,直直的看向高氏,道:“阿娘,显王反了。”
高氏面上的怒容一僵,随即愣住。
小高氏和容王妃也呆住。
是了。这世上,的确有比谢容英的xing命要重要的国家大事。
譬如,显王反了。
而显王和北川王的封地就在男方,一旦显王反了,首先要夺取的,就是谢容英现在所待的那座瘟疫城紧邻的南面的一座城池。而那之后,若显王成功,接下来,便是要夺取瘟疫之城,也就是谢容英所待得地方。
高氏忽然捂住脸,痛哭出声。
高氏和容王妃俱也哭了起来,而其余宫人,也都面露哀戚之色,虽不敢哭,但也绝对不敢露出坦然自若的表qíng。
谢含英听得嫌烦,心中既担忧南方诸事和谢容英的身体,又觉对谢远极其愧疚,只盼谢远能够少怪他一些。
下意识的往前走了几步,身子便是一晃,忽觉眼前一黑,随即,就直直向后一倒,摔倒在地。
地上还有高氏刚刚砸过来的茶盏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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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竹墨
“圣人!”
侍奉谢含英的宫人惊呼一声,随即跪下.身去察看谢含英,却并不敢轻易去动谢含英,只抖着手摸了摸谢含英的鼻息,随即对着惊慌失措到连话都说不出来的高氏姑侄三个道:“太后,娘子,圣人应当只是晕过去了,还请快些请太医来。”
然后又膝行到谢含英的小腿附近,将谢含英的小腿轻轻抬起。
高氏三人这才发现,谢含英方才是向后倒去,那茶盏的碎片就在谢含英不远处的后面,因此谢含英那一摔,只是小腿扎到了茶盏的碎片,脑袋只是磕在了光滑的地上,而不是磕到碎片上。
高氏猛地坐回了榻上,随即又蓦地直起身子,朝着谢含英身边过去,立刻就将谢含英的脑袋抱在了怀里。
谢含英身边的宫人竹墨张了张嘴,忙道:“太后,圣人刚刚摔倒,为防脑袋受伤,您莫要……”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高氏就冷冷地道:“你是圣人的贴身宫人,竟然没有及时接住圣人!如此没用的奴才,你还活着作甚?来人,将他立时拖出去,杖毙!”
竹墨愣了愣,他是自谢含英幼时,就一直跟着的。年纪也只比谢含英大三岁,因着xing子稳妥,处事gān净利落,先帝和先太子也很是看重的,经常赏赐些东西给他,也着人教他,让他能更好的伺候谢含英。谢含英对他也十分之喜欢,身旁无数宫人里,他一直也都是头一份的,不论是看重,还是他对谢含英的忠心。
而今日这一遭,着实是太后与圣人争吵,他们这些做奴才的,自然要站得远一些,以免让主子尴尬,且谢含英的摔倒也是一瞬间的事qíng,他便是长了翅膀,也是赶不过来的。
可是,太后的吩咐,周遭人自然是听从的,尤其现下圣人晕厥,因此立刻就就有人来拖竹墨走。
竹墨心知自己此命休矣,感激谢含英这些年来的看重和不nüè待,因此一面被人拖着,一面立刻喊道:“太后,圣人近日饮食很少,胃口十分差,唯有婉贵妃亲手做的饭食才能多进上一些,旁人做的,圣人每日只能吃上几口而已,身体逐渐消瘦,太后,奴不求别的,只求圣人能身体安康,胃口常有,求太后莫要再使圣人一日吃的东西,都比不上旁人一餐吃的一半了……”
然后竹墨就已经被捂住了嘴巴,带了出去,于隐蔽处,堵着嘴,杖毙。
太后怔了怔,小高氏低泣了几声,劝道:“姑母,快些请太医来罢。”
容王妃也不敢提谢容英的事qíng,也道:“是啊,姑母,还是圣人的身体最是重要。姑母,您先让一让,让宫人将圣人搬到榻上,再清理一下腿上的伤口。地上凉,万一再因此……那就得不偿失了。”
高氏这才回过神来,忙忙召来宫人,令其小心翼翼的将谢含英抬到榻上,又令人为谢含英处理伤口。
待宫人小心翼翼将谢含英小腿上的茶盏碎片弄出来,太医这才匆忙赶了过来。
是太后方才特意点名的张老太医。
张老太医从殿外行来,恰好就看到了被宫人抬着往外走的竹墨,看着那张十分眼熟的脸,愣了好一会,才被太后宫中的人引着进了殿内。
殿内里,容王妃因宫人为圣人处理伤口,已经避到了耳房,太后和小高氏正在谢含英身边哭。
张老太医皱了皱眉,对二人见了礼,才上前去给谢含英把脉、看伤口,眉头拧的更紧,半晌,才道:“圣人小腿上的伤并无大碍,只是要用清水反复冲洗,务必让伤口里没有异物,再包扎起来,小心一些,接下来也莫要再碰水和走动,过些日子,便也好了。只是……”张老太医顿了顿,才接着道,“圣人的身体,却不是很好。太后,不若让贴身侍奉的人过来,老夫有些话想要问问他们。”
高氏愣了一下,才道:“让兰墨几个过来。”
谢含英现下.身边最常用的四个宫人,是梅墨、兰墨、竹墨和jú墨。现在最贴身的竹墨死了,自然只能让其他三人过来。
张老太医年纪大了,对人就越发和蔼,只温和的问三个脸上犹带泪痕的宫人,谢含英近日的胃口如何,每日都吃多少东西,具体到每样物事,以及谢含英的睡眠如何,每日睡几个时辰,睡着的时辰有几个,每日可会吃点心瓜果等等。
兰墨是竹墨外年纪最大也最机灵的一个,闻言就一一答来,末了又道:“圣人已经有一段时间每有胃口了,原本婉贵妃知晓了,便时常亲自做些东西,令人送来,圣人虽用的也不是很多,但是至少,每餐都能吃个六七分饱,再有婉贵妃亲自做的点心送来,又有竹墨和咱们……催着圣人用些瓜果等,圣人那时候每日倒也能吃个八分饱。但是,自从……圣人便食yù更差,每餐只略略用上一些而已,每每觉得腹中饥饿,待令人送上饭食时,圣人又觉嫌烦,若圣人心qíng还好时,咱们几个也敢劝几句,圣人便会用上几口,若圣人心qíng不好时,东西就会原模原样的送回去……”
高氏脸色有些难看,忍了又忍,心知自己已经杖毙了谢含英的一个贴身宫侍,不好再杖毙第二个,且谢含英身边,总归要有谢含英自己的贴身人侍奉,因此只绷着一张脸不说话。
张老太医转头看了一眼一起跟他来的三位年纪也都不小的太医,那三位太医也都面色有些难看。
一旁的小高氏有些着急,不禁开口问道:“几位太医,不知圣人何时能醒?”
这个问题,倒是不难回答。
张老太医道:“给圣人弄些盐糖水,待给圣人喝下,过些时候,若是有人催的话,圣人便能清醒。不过,听兰墨几个的话,圣人这几日睡着的时辰也不甚多,不若就让圣人再多睡几个时辰,不必qiáng去唤他。”
小高氏松了口气,着人去做做事。
高氏这才又问:“那圣人究竟是因何会突然晕厥?”
张老太医道:“无论换了何人,每日只吃那么一点东西,又有如此多的家国大事要处置,老臣还听说……今日还传来消息,容王生病,仿佛感染瘟疫;显王又反了……这种qíng形下,是谁都会晕倒的。并不奇怪。”
高氏心中着急,想到张老太医的确医术高明,世间难寻,因此忍了又忍,才又客气的问道:“那依照太医看,这该如何治?如何才能令含英每日多用些食物?”
张老太医看了高氏一会,才叹道:“太后可曾记得,彼时先帝刚刚继位,文睿帝刚刚做了太子,太后也曾询问过老臣,问可有法子,治一治文睿帝的bào食症?”
没错,文睿帝自从年少时因生病而突然变得肥胖之后,每日的食量也比从前大了不知多少。文睿帝虽聪慧过人,自制力极qiáng,然而他的自制力,唯一管不了的,就是他的食yù。尤其是文睿帝在经历了几次的拼命减肥,克制食yù、尽力运动,结果仍旧没有一丝一毫的效果后,文睿帝的食量就越发增加,体重也开始逐渐缓慢的提升……
先帝和如今的太后高氏都曾因这件事去询问太医,但太医对此也没有办法——文睿帝当真是样样都好,论起博学,就连七八十岁的饱学之士,都比不过他,而论起治国和做太子,文睿帝也是鲜少的能gān之人,可文睿帝唯一无法控制的就是自己的食yù。
又或者文睿帝也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体,即便他努力去减肥,因着当年的那一场病,还有病中大夫的用药,他也依旧是一个肥胖的受人蔑视的人,与其如此,文睿帝倒不如放弃这件事,让旁人在其他方面只能仰望他。
既是如此,太医自然也无法可想。
而时至今日,谢含英没有遗传到文睿帝的bào食症,反而因着沉重的压力,还有高氏这位亲生母亲的连番bī迫,而有了厌食的症状。
张老太医终究不忍——并非是不忍高氏这位母亲,而是不忍谢含英身为一个年轻而有着雄心壮志和仁者之心的帝王出事,叹道:“圣人尚且年轻,会有此症,也是因着身上的担子太重。太后若是心疼圣人,国家大事上,必须由圣人一力承担;但在后宫诸事上……不妨让圣人自在一些,他喜欢甚么人,喜欢甚么事,喜欢听甚么曲,喜欢吃些甚么,抑或是一些有伤大雅的喜好,都可以令圣人去做。如此,圣人于国家大事之外,尚且有缓解心中焦躁的途径,或许便能将此症渐渐去处。
毕竟,纵然是君子,尚且有喜好。譬如先帝,尚且喜好跑马与温泉,譬如文睿帝,在喜欢上了听琴与歌舞之后,bào食之症也削减了一些。圣人太年轻,如今显王又反了,亲弟容王还在瘟疫之地生了病,肩头的担子越发沉重。太后切莫让圣人在后宫之中,再觉得沉重到他不可接受了。”
高氏彻底沉默下来。
周遭的空气也冷凝下来,无人敢大声呼吸,更遑论是说话。
高氏心中知道,张老太医说的的确是实qíng。原本后宫之中,还有一个婉贵妃那里,谢含英能高兴的去瞧上一瞧,还有几个孩子能让他欢笑几次。但是,现下几个孩子许是到了年纪,都时常生病,婉贵妃也被她关了禁闭,再有高氏自己,又一心想为娘家讨些好处,当然,除了好处之外,高氏更想做一个有权利的太后……而谢含英显然不是那么想的。
身为帝王,还是一个有野心的帝王,谢含英想要的,是独一无二的权力,就连谢远这个藩王,他都容不下,到了将来,也是一定要让谢远放下藩王位的,更何况是头脑并不清明的高氏?谢含英是傻了,才肯给高氏后宫之外的权力。
母子之间冲突太过,每每见面,都是一场波涛汹涌的争执。每一句话,都会互相揣摩,至于母子之qíng,也被高氏几番利用,更以宠爱谢容英更多一些,用来刺激谢含英。
如此qíng形下,谢含英如何能不苦?
事实上,若是换了其他人,此刻怕早已忍受不得,也就是谢含英,本就自制力极其qiáng悍,因此之前有清婉的亲手做羹汤,还有几个贴身侍奉人的劝说,谢含英才会将自己彼时轻微的厌食症慢慢改好。
原本如果继续下去,谢含英那时的症状并不明显,很有可能会治愈,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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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来会有些挑食而已。可惜太后高氏qiáng行出手,令谢含英心中怒意更深,自然是胃口越发的不好。
这些张老太医隐晦的含义,高氏自然听懂了。
她听懂了,张了张嘴,思及自己的糊涂,再想到自己这辈子的依靠,原本就是谢含英一个而已。若是谢含英不好了,容英也决计支撑不起来这个大庆朝。
而她想要的那些权力……她本就是女子,想要权力,也只是想要护住娘家而已。可是,高家既是她的娘家,也是小高氏的娘家,现在还是容王妃的娘家,只要高家自己不作死,那么,谢含英根本就不会搭理他们。
只是如此的话,高家想要的那种可以在长安城横行无忌的霸道和权力,是此生不要想了。
高氏按了按眉心,苦笑。
她果然是个蠢得。
谢含英和他的阿爹和阿翁一样,根本就容不得自己的权力被分薄,也不允许有人拥有那种可以横行无忌的特权,他们想要的,一直都是一个真真正正的仁帝的名声——大庆朝的开国皇帝先帝本就是反王出身,也因此而遭受了无数文人的口诛笔伐,然而这些,先帝也好,谢含英也好,俱都忍了下来,他们想要做的,是用自己的真实的功绩来告诉世人,即便他们是反王出身,也仅仅是因前朝昏庸,气数已尽,且他们有着无数对百姓有异的功绩在,他们不惧人的评判!
可惜,高氏从前并不懂。
而等她懂了的时候,也已经晚了。
高氏沉默了许久,才终于开口:“有劳张老太医。”顿了顿,又道,“容王现下也生了病,还请张老太医择两个擅长治疗疫病的年轻太医,前去为容王医治。当然,也请两位太医仔细保重身体。”
既是仁君,对待臣子,自然和对待奴才是完全不同的态度。
高氏如今年过半百,也终于学会了尊重二字。
张老太医想到方才那位被杖毙的圣人的贴身宫人,叹了口气,自是应了下来。
高氏也顺势让人将婉贵妃放了出来,同时令她亲自备下谢含英喜欢的吃食。
清婉心急如焚,却知道自己如果不亲自做好了饭食送过去,只自己一个过去,是见不到谢含英的,因此只能镇定下心神,为谢含英洗手做羹汤。
小高氏站在一旁,神色复杂的看着高氏和chuáng榻上躺着的人。
世人总有自己的不得已,为着那份不得已,便甚么都能做,甚么都能牺牲。包括她。
那么,他们能做,她也可以的,不是么?
翌日一早,谢含英醒了过来,原本看到了清婉在他身边,还亲手喂他吃饭,谢含英原本略显bào躁和焦虑的心qíng也终于好了几分。
见高氏也开始不再像是敌人一样对他和清婉,而是变得和颜悦色,还对他道,昨天已经派了两位正值壮年的太医去了瘟疫城市,又叫了今日身体已经渐好的几个公主和皇子来见他,谢含英神色间都微微带了笑意。
只是,他脸上的笑意没有持续太久,就瞧见他用的最顺手的四个宫人里,只剩下了三个,微微皱眉,道:“竹墨呢?”
兰墨三个,立刻就跪了下来。
清婉微微侧过脸去,神色间,也带了几分哀伤。
谢含英脸色登时就沉了下来,看向高氏。
高氏张了张嘴,忽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谢含英立刻扯开了身上的毯子,小腿微微发疼,可他还是起身就大步朝外走去。
清婉和兰墨等俱都立刻追了上去。
高氏捂住脸,痛哭出声。
这世上,不怕人疯,只怕那人疯过傻过蠢过之后,忽然有一日,蓦地就清醒了过来。
前殿。
谢含英到底是没有直接徒步走了过来,而是坐了车辇回来的。
与四相又商议一番后,孟三郎就来了。
当年他想要孟三郎去帮谢远,谢远却也是想着让孟三郎来帮他。
二人争执一番后,谢含英最终还是没能争过谢远,让孟三郎留在了他身边。
孟三郎虽然年轻,但也的确是在一步一步的踏踏实实的往上爬,很快就成了谢含英最看重的年轻一辈之人。
孟三郎上前,低声道:“圣人,那一位……孤鸿子先生,想要见您。”
谢含英一顿。
孟三郎继续道:“他虽然在敬王那里做了数年谋士,但是,自他从敬王府离开,来到长安,臣按照您的吩咐安置的住处,便一次都不曾和敬王府有过联系,也甚少出门,敬王府也的确一直在追查孤鸿子先生,且不是要活的,而是……要死的。”孟三郎顿了顿,又道,“既是如此,圣人何不见一见他?无论如何,这一位的确是奇人,既是奇人,圣人且见他一见,听他怎么看如今的局势。至于他的话,是否要听,也只由圣人做主。”
谢含英想了想,道:“也罢。他既想要见朕,那朕便见他一面好了。”
尔后又提笔,写信。
这封信,却是写给谢远。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含英不会就这么over啦~~只是他的确挺苦的,下一章发盒饭,不过暂时不是含英的。
第77章 鼠疫
谢远是先接到了朝廷要调宁远侯江白以及江白麾下十万jīng兵的圣旨,然后才接到的谢含英的信。
他心中一叹,却也明白,这是必然的事qíng。
谢含英能抗住朝廷其他朝臣的压力,让他在放走了江白和江白麾下的十万jīng兵后,还能再明面上招兵十万人,已然是很为他着想了。
何云墨在一旁眉头拧的死紧,显然很是不愿意接受这种调动——毕竟,宁远侯江白的确是现下朝廷中,包括几大藩地里,正值壮年且打仗经验最丰富的将领。江白的带兵和练兵的本事,还有二十几年的经验,都是谢远不能比的。
而江白手下现在就有差不多十五万人,当然,这只是对外宣称,实则江白麾下只有十二万人左右,而这十二万人里,江白也只有十万jīng兵,其余人不是老弱,便是后勤兵。圣人这一道旨意,就是把昭地和突厥边境的将领和士兵全都给弄走了。
而谢远也必须要用他自己名下的那些兵,前去堵这个缺口。
谢远名下,也只有十万拥兵而已。这十万人里,虽然被谢远养了两年,但如何又能和被江白jīng心调.教了五六年的jīng兵相提并论?
且一旦突厥出兵,因着昭地的真正能用的将领其实也不算多,到时候,谢远也必须要亲自上场作战。
因此何云墨听罢,就有些恼道:“朝廷当真是不给郎君一点退路!亏得前些时候,昭地大旱,郎君为朝廷着想,不肯主动要粮。现下好了,朝廷一旦有事,却是直接要了戍守边境、抵挡突厥的大将,还有大将麾下的十万jīng兵!他们可曾想过,若非郎君和宁远侯心中早有打算,宁远侯这两年里也为郎君训练出了十来位将才,和五万jīng兵,那郎君如今,岂非必然要手忙脚乱,自顾不暇?”
谢远沉默不语。
其实他自心底,自然是相信着谢含英的。然而他也明白,谢含英终究是帝王,而他现在,却是藩王,迟早要在谢含英需要藩王全部消失的时候,将藩王之位拱手奉上。若是谢含英这辈子并不能做到这些,那他便需要将这个藩王位传给谢含英的孩子。
无论如何,这个藩王位,对谢远来说,都只是暂时的而已。
谢远心中长叹一声,只道:“师兄且将这些,都压在心底罢。还有招兵一事,也要劳烦师兄了。”
何云墨知晓谢远甚么都知道,便也只能洒脱一笑,道:“这如何算是劳烦我了?你的那个清酒,唔,现下应当唤作岳清了,他虽是顶着六品官的官职,但能力却很是不错。虽只是识文断字而已,但身上有些功夫底子,又懂得分辨其他人的才华本事,懂得治人之道,很是本事。有他在,我却是忙不起来的。”
谢远想到清酒,也是一笑,道:“他毕竟是奴籍出身,我虽放了他的奴籍,在旁人眼里,也必要低看他一眼。既是如此,我总要让他慢慢的一步一步的往上爬,这才好堵了旁人的悠悠之口,也让岳清好生锻炼一番。如此,自然还要有劳师兄顶个招兵的名头,让岳清去做事便是。”
何云墨轻笑一声,自然应下。
他是知道以谢远的身份,虽近来也通过考试选官,招了不少人才进来。但是,若论起心腹,谢远从前在长安时,身为质子,如何敢培养心腹?纵然先帝和现在的圣人都很喜欢谢远,却也无法让谢远培养心腹;及至十二岁时离开长安,开始当兵,谢远这才在军中慢慢发展起自己的人脉。
可是那些人脉,大多都是将才,谢远也只带来了几个,其余人,都留在边境,让他们继续自己闯军功,谢远只是在背后防着些人对他们作怪,并照顾这些人的家人而已。
而谢远现在真正能用的心腹,也就只有谢远自小培养起来的那六十几个孤儿。
只是那些孤儿毕竟是顶着奴籍的身份,那些去军中当兵,为谢远在军中带兵的倒也罢了,奴籍好除,功劳也好得;但其余那些跟在谢远身边的,他们对谢远忠心不二,才gān出众,谢远当然也是一直在为他们着想,想法子给他们换了身份。
而清酒、玉壶两个更是跟着谢远最久也最贴心的两人,现在玉壶在长安城中,既帮着谢远照顾谢恭然和谢秋然,免得二人故意被人带坏,也帮着谢远收集长安城的消息,以防谢远消息不通,现下却是不能取消奴籍;而清酒则是自藩地初建,就一直在藩地忙活,谢远看在眼中,自然是给他取消了奴籍,令他去通过考官,和其他考试选官的人一起通过培训,再回来当官。
谢远对身边心腹的好,他身边的其他人自然看在眼中,当然对谢远越发忠心——谢远也是因着身边有这些人在,才会在藩地很快的站稳脚跟。
只是即便如此,谢远想到藩地边境会一下子少了十万jīng兵,以及阿舅江白,他的心qíng也实在是好不起来。
因此谢远便当夜就从琼州赶去了云州,看俖尐說論壇去见了江白一面。
江白也已经收到了圣旨,脸色也是极其的难看。
他和谢远其实早就料到了一旦三王反了,那么江白肯定会被调走,说不得还会让江白带走五六万的jīng兵,剩下的兵则是jiāo由谢远,继续抵御北面的虎视眈眈的突厥。
可是江白显然没想到的是,朝廷这一要,就要从边境调走十万jīng兵!
而圣旨之中,还提到了江白自从重新开始打仗之后,身边的六位很是能gān的副将,言下之意,却是让江白将这六人也全都带走。
江白的脸色当然也就越发难看了起来。
这六个人里,他原本是打算带走四个的,剩下的两个,江白早就和他们说明白了,让他们以后跟着谢远。
那两人听了,倒也愿意。毕竟,谢远对忠心于他的人一向照顾有加,且公平对待,能跟着一位藩王,对他们的将来也有好处,便都同意。
结果……江白却是必须要全都带走,为谢含英打仗。
因此谢远到的时候,江白整张脸都极其的难看。
谢远看了,便叹道:“阿舅莫要如此,若是让来使瞧见,待回去后,还要多生事端。”顿了顿,又道,“舅母和表弟表妹们尚在长安,阿舅与我不能回去瞧着他们长大,却也要让他们不必被人指指点点。”
江白脸色这才缓和了几分。
他此生最对不住的,便是当年救了他的岳父岳母,还有发妻。然而发妻与岳父岳母皆是仁善之辈,仍旧为他养大了一双儿女,当年相聚不久后,妻子又为他生下了一个儿子。
现下长安城的众人之所以这么放心江白,一是因着江家祖上便是为先帝征战沙场时而死;二么,就是江白的妻子和两儿一.女,都在长安。
而江白,也的确只有妻儿这个弱点而已。
江白端起案上的酒壶,一饮而尽。
谢远便也不劝,和江白对饮了一会,待江白再想要要第二壶酒时,就被谢远拦住了。
“一壶足矣。”
江白这才不再继续要酒,而是和谢远低声jiāo代起边境诸事,还将自己写下的关于边境地理环境和突厥经常用的招数等等的手札,也给了谢远。
“虽则今次圣人此举,令我心中生了几分怨气,唯恐圣人将我与十万jīng兵调走,边境数万百姓就要遭难,我大庆朝的国境就要被外族踏平,朝廷内忧不平,又生外患,如此内忧外患之下,大庆朝朝不保夕,百姓反倒思念起前朝,令我祖上跟随先帝一同反前朝一事,反倒成了一个笑话。可是,事已至此,阿远又早有准备,边境犹有五万jīng兵,两三万的后勤兵,不日阿远还能调来七万人,想来有这些人,又有阿远之前让我培养的那七八位将领在,阿远再在边境待上一段时日,待得突厥吃过一次亏,边境便能彻底安稳下来。”
江白说到此处,顿了顿,才叹道:“其实,将你困在边境,且需要用你的十万拥兵戍守边境,令你无暇顾及其他,这才是朝廷里的那些人的最终打算罢。他们生怕你会去帮敬王,也参与到三王夺位之争中。”
谢远沉默不语。
江白想到了这些,他也想到了。
而事实上也的确如此,朝廷之中,的确有不少人想要牵制住谢远,让谢远只能有时间对付北面的突厥和东面的扶桑和高丽,而管不到其他地方。
江白摇了摇头,心知在想此事也无意义,便不肯再想,而是开始将边境诸事,开始说给谢远听——想要带十万大军离开,却也不是一件说走就能走的事qíng,因此圣旨上给了江白五日时间,江白便决定利用这五日时间,将边境诸事jiāo给谢远。
五日后,宁远侯带领十万jīng兵,去往南方。
十日后,谢远收到消息,海船队伍到达渤海海域,谢远令岳清亲去相迎,得玉米种与红薯两船,另有其余种子无数,谢远大喜,令人送与对方不少丝绸与茶叶、瓷器,同时,召集百人,乘坐谢远之前令人制作的三条大船,携带诸多物资,跟随那条欧洲商队,一起离开。
同时,南方瘟疫之城传来消息,容王谢容英并未感染瘟疫,只是身体疲劳引起的普通发烧而已。南方三个洪涝之城的瘟疫也基本已经缓解。
白七郎夫妇也都出了瘟疫之城,正打算再过上半个月,身子无事的话,就回昭地,回去看他们的儿女。
再过十日,谢含英知晓了谢容英无事,又知晓了宁远侯已经到了南方,将显王之人震慑的不能动弹,心中这才放心。也终于有时间来见孤鸿子。
孤鸿子神色极其凝重的见了谢含英,见面就是一个大礼。
“吾近日夜观天象,偶然得知大庆朝当有鼠疫,自北地而来,途径长安、锦州、云州驻地、到达南方各地,包括几位藩王的地方。圣人乃仁君,还请圣人广发告示,令百姓警醒,切勿收留北地流民。只是北地流民却也当由朝廷之人妥善安置,令大夫医治,勿要胡乱伤其xing命,以遭天谴。”
谢含英怔住,好半晌才回过神来,亲自将孤鸿子扶起,令孤鸿子将此事说个清楚。
孤鸿子会下定决心,背弃敬王而奔向长安,其中一个重要缘故,就是这场鼠疫会造成天下无数人丧生。若他仍旧跟随敬王,以敬王的xing子,很有可能就借着这场鼠疫来谋天下。孤鸿子既知晓敬王身上的龙气,并不足以支撑敬王真正登基为皇,且敬王已经不肯信他,那么,他当然不肯再留在藩地,而是直接朝着长安而来。
谢含英果然对此事慎重以待。
北地。
敬王自谢若锦的口中,也的确知晓了这次鼠疫。
只是谢若锦彼时已经做了赵容的继妻,身在云贵之地,对此事知晓的不是十分清楚,只知道这次大疫之后,的确给了敬王直驱而下,以为侄儿报仇为名,打退了显王,并且将显王藩地占为己有,和定王互相对抗。
而也是因着这场鼠疫,谢含英也感染了鼠疫,后虽被治好,但身子却变得越来越差,连上朝都只能三日一朝,根本无法控制几个藩王。
敬王既知晓了这么个消息,当然便希望因着这一场鼠疫,而令谢含英重病。即便不死,也要好生遭一番罪才是。是以只稍稍控制了北地诸人,并未去管那些从北地流亡离开的流民。
而谢含英自知晓此事,便以先帝托梦为由,令大庆朝百姓开始重视起此事,令各地朝廷妥善安置流民与乞丐,不得令其进城或进乡叨扰百姓,但是,也不得驱赶和杀死流民,当将其分别安置在城外的住处,亦可搭建帐篷令其居住等等,天下百姓,皆为大庆朝人,不得随意放弃,当继续施粥施药云云。
当然,尽可能多的清除掉鼠类或跳蚤等物。
谢含英这一道圣旨下来,大庆朝的百姓俱都哗然与紧张起来,城内百姓也开始囤聚粮食食盐,村民也围聚起来,想着若是有流民来,应如何驱赶……
七位藩王各自反应不同,但为了以防万一,就连显王也开始按兵不动,暂时等待了起来。
半个月后,鼠疫果然大面积爆发起来。
长安城里,街上哀嚎声不止。
百姓家中,凡感染者,有一二日亡者,有朝染夕亡者,更有阖家全亡者,无一保全。
谢含英看着每日报上来的死亡人数和烧死的人数,脸色都极其的难看。
不说百姓,就是宫中,也会每日拖出去烧上好几十人。
谢含英现下除了担忧各地鼠疫,还要担忧几个孩子。
谢含英想到几个孩子,心中突然猛地一跳。
他愣了一会,在席上呆坐起来。
尔后就听得兰墨突然冲了进来,踉跄着跪倒在地。
“圣、圣人,三位小娘子和大郎,都、都被查出,似是感染了……”
谢含英蓦地站了起来:“他们也感染了鼠疫?”
兰墨垂下头去,脸上担忧且惊恐:“不,张老太医诊断,似是天花!张老太医说,应是有些日子了,只是之前都没有爆发,到了今日,才一道都爆发了出来。”
谢含英脸色铁青,颓然坐倒在席上,忽然看向窗外的天空。
自他登基以来,便天灾不断。
难道说,那一句,天子非天子,竟是真的?
直到现在,老天已经容不下他的孩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盒饭还没彻底发下去,但是小天使们应该已经猜到了,是含英的几个孩子,还有无数百姓。QAQ
感谢小天使的打赏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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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77.1
然而谢含英所感受到的绝望,也只有那么一瞬而已。
他很快就回过神来,双目灼灼的看向兰墨,道:“你方才,说几个孩子得的,不是鼠疫,是天花?且还是十几天前得的?”
兰墨眼中也闪过一丝愤恨和难过,道:“是。太医说,天花是有潜伏期的,小娘子和大郎应该是在十几天前,在一起的时候,不慎感染上的天花。而那个时候……鼠疫还并未传到宫中来。”
谢含英的双目立刻染上了狠厉之色。
他何等聪明?听到此处,如何能猜不到几个孩子的这次患病有问题?
而真正能在后宫之中,让他的三个女儿和唯一的儿子一起患病,并且还是得的天花之症的,只有一个人。
小高氏。
高氏就算如何,也不会想要孩子自己的亲生孙子和孙女。尤其这个孙子,还是现在谢含英膝下唯一的儿子。
而其他妃嫔的权力并不算大,想要瞒过所有人,从外头弄了得了天花的人用过的贴身之物或是gān脆是皮肤来,再通过各种手段给几位小娘子和小郎君,也绝非简单之事。更何况,三位小娘子都是庶出,且还是女子,又当真能妨碍到什么?她们就是有心动手,定然也是对着唯一的小郎君动手,如此,危险程度还能降低许多。
可是,这个幕后人,一动手就是他所有的孩子。
谢含英根本不需要任何证据,就已经猜到了那个凶手是谁。
清宁宫。
谢含英只令兰墨亲去看顾几个孩子,自己便直接从太后宫中,将小高氏给带了回来,尔后一言不发,只冷冷地看向小高氏。
小高氏此时却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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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得有些后悔。她的后悔,却不是后悔对几个孩子动手,而是后悔,她若是晚动手上几日,就可以利用鼠疫害死几个孩子,如此,她的嫌疑,岂非更能轻易的洗脱?
不过,现在她也不是那么的担忧。
毕竟,虽然当初帮她动手的人,都已经“碰巧”的感染鼠疫而被搬出去,并且还都“碰巧”死绝了,她甚至为此牺牲了一个贴身侍奉了她十几年的侍女。
这种qíng形下,就算谢含英和高氏有所怀疑又如何,他们没有丝毫的证据,又能对她做甚么?
因此小高氏只脸上稍微苍白了一会,便露出了个担忧的神色,道:“郎君这个时候,可是有话对妾说?若是有,妾只安心听着便是;若是没有……几个孩子还都在病中,妾虽无才无貌,却曾照顾过病人,愿意亲去照顾几个孩子。”尔后看向谢含英的目光就很是深qíng脉脉,“妾不求其他,只是几个孩子都是郎君的孩子。既是郎君的孩子,便也都是妾的孩子,妾定然会牺牲所有,将几个孩子照顾好。”
谢含英只冷笑一声,道:“照顾好?还是将他们都照顾死?”
小高氏心头一突,仍旧qiáng笑道:“圣人这是何意?妾不懂。”
谢含英只冷冷地看她,道:“你不懂?朕却瞧着,你甚么都懂。”尔后上前几步,直接掐住了小高氏纤细的脖子,声音yīn冷的道,“朕知道你心中是如何想的,不外乎便是当年朕bī高家必须令你喝下不孕药,方才能进东宫的事qíng。唔,或者,还有将那个,你通过喝了乱七八糟的药,得来的怪胎给流掉的事qíng。你是因此,才起了这样的心思?想要报复朕,是也不是?”
小高氏惊慌失措。她自以为也算是和谢含英青梅竹马,知晓谢含英的xing子,更知晓谢含英无论任何时候,都是温润尔雅的君子,对女子连重话都很少说,更何况是动手。
可是她没想到,谢含英在听到消息后,根本没有令人去查,也没有想到去找甚么证据,就直接定了她的罪,并且,通过这种手段来bī迫她。
小高氏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道:“妾不懂郎君在说甚么。郎君就算要指责,也该有证据才是。毕竟,郎君,是要做仁君的人,不是么?”
“呵!”谢含英轻笑了一声,更加用力的掐住了小高氏的脖子,道,“朕要杀一个人,哪里需要证据?至于仁君……朕便没听说过,仁君是不杀人的。你既将这一切都怪罪到朕的身上,而不是当初一力要害了清婉,还要宁可将你变成不育之人,后头甚至明知那种药的弊端,要硬要将那种药给你灌下的家族……那你就且看着,你的家族,是否会来救你!”
谢含英说罢,就将小高氏甩了出去,待出了殿门,声音冰冷的吩咐道:“皇后高氏罹患鼠疫,迁宫梨雪园,禁足。”
内殿里面,传来了小高氏的尖叫声。
可惜,那全然都无用了。
待到三日后,梨雪园的小高氏,就见到了自己的阿爹阿娘和阿兄阿弟。她原以为他们是来接她的,结果,他们却是来送她上路的。
原来,谢含英在三日前将小高氏的过错说给小高氏的阿爹后,高父心知事qíng再无转圜余地。谢含英唯一的儿子和三个受宠的女儿在遭罪,就算几个孩子最后都活了下来,谢含英也不一定会放过整个高家。
于是,高父便向谢含英进言,言道当初高家为求能与圣人结亲,谎报了小高氏的生辰八字。小高氏的假的生辰八字与圣人相合,但真正的生辰八字,若和圣人做普通夫妻,自会旺夫,但其八字却无凤命,做不得皇后。一旦做了皇后,却是会耽误夫家兴旺。
原本高家并不信奉这些,便也以为无事。却不料事实果真如此,小高氏自做了皇后,果真害得圣人诸事不顺。
然则圣人心善,虽知晓了此事,却仍旧善待皇后小高氏。但小高氏自知有错,不肯令天下因她而灾难连连,亦不肯圣人因她而背负太多罪孽,因此在不幸得了鼠疫后,一把火,自焚而死。
死前于火中高喊,请求圣人夺其皇后与嫡妻位,以还圣人天下太平。
于是,小高氏的父母和兄弟,便在小高氏喝下了一碗哑药后,亲自在小高氏所在的院子里,放起火来——这也是谢含英的亲口要求。
小高氏死不瞑目,高家也因此而自请罪,献出七成财产,带着族人远离长安,令族中子弟三代之内,不得为官,逐渐在世家中被除名。
而高家的那些关于小高氏八字造假的传言,谢含英并未在朝堂上拿来说事,只令人在四处传播开来。
有了这个说法,百姓对谢含英的埋怨倒也的确少了几分。
毕竟,这次也多亏了谢含英雷厉风行,且有贵人相助,才令诸多百姓虽遭逢鼠疫,但到底活下来的还是多数。
这场鼠疫自永和二年九月起,一直持续到第二年的二月,才彻底安稳下来。
因孤鸿子的提醒,谢含英的应对得当,因此这一次大庆朝只损失了两成的百姓,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而谢含英的威望,也进一步提升。
只是,谢含英的三女一子,全都没有熬过那场天花,先后夭折。
谢含英这一次因有了戒备,自己没有得鼠疫,也没有得天花,可仍旧是大病了一场,病好之后,胃口越来越差,偶尔多用些东西,竟会腹中绞痛,痛苦不已。
因此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他的身体,就越发消瘦起来。身子也越发不如从前,时常生病。
高氏后悔不已。只恨自己当初太过糊涂。若是当初她不曾因洛平大长公主的缘故,不曾因清婉乃是无父无母无兄无弟之人,而嫌弃清婉,算计清婉,而是如谢含英所愿,令他娶了清婉,那是不是,谢含英如今,就不会一连丧了四个孩子?而身边有清婉相伴,含英是不是也就会开朗许多,而不是像如今这般,因心中积郁不解,而身子骨越来越差?
然而高氏再悔恨,再对清婉和颜悦色,谢含英原本健康的身体,也回不来了。
同年chūn,北方再次大旱。
四月,显王与定王联手,一齐开战,敬王亦从北方有些小动作。
欧阳老将军虽年迈,但本事和经验还在,一力挡住了敬王的诸多动作,也令诸多因gān旱而流离失所的百姓安分下来。
只是宁远侯江白那里,江白勉qiáng隔着三座已经空了下来的瘟疫之城抵挡,却不能将二王击退,因此连番向朝廷请求支援。
显、定二王这次却是下定了决心——那三座瘟疫之城已经控制了好几个月,其中定然已经无事。因此显、定二王已然商议好,一旦将其攻占起来,便将三城一分为二,各自占位据点。也正因此,二人的攻势极其qiáng劲,丝毫不给宁远侯反应的时间。
宁远侯江白虽有作战经验,然手下仅有二十万大军而已,显、定二王却发动了三十万大军攻来。
江白急急向周遭求援,然而三日后,援军迟迟未到,江白此时已经三日未睡,手下的六个副将,已然死了两个。
江白脸色铁青,蓦地起身道:“他们既要这几座城,那便给他们好了!”接着,就令人在三座恐城中放火,尔后带着众人,一路往北,也就是他们求援的那座富饶的江州逃去。
他就不信了,他直接把人带到江州去,那位江州大将,还敢不发兵!
而消息传至长安的时候,谢含英正在喝药,谢容英正为谢含英在念折子,看到这封江州大将呈上来的有关请罪的折子,立刻就站了起来。
请罪?这还有甚么罪好请?
因“微臣信任宁远侯本事,知晓宁远侯素来有以少胜多的战绩,又知宁远侯乃是敬王发妻的亲弟,为防宁远侯使诈,便想要花时间,弄清此事是真是假,再定夺是否救援,是以才错过了最佳救援时间,不意宁远侯此次竟无年轻时的气度,带领大军再次以少胜多,微臣心中,甚是惋惜。”
谢容英拿着这封折子,手都在发抖。
宁远侯的确有以少胜多的本事,可是若是那样的话,宁远侯麾下的那二十万大军,最后能保留下来五万就算是不错。
谢容英就算没有亲自上过战场,也知晓宁远侯初时,定然是想要大胜一场,奈何援军迟迟未到,宁远侯支撑不住,又死了不少将士,于是就只能退而求其次,将三座被大火烧着的空城给显、定二王。
可是这样简单的道理,那位江州大将,竟是不知么?竟敢说这种话,糊弄朝廷?
谢含英听罢,却是道:“好在此事是发生在初期。”尔后就令谢容英代他写圣旨,道,“江州将军……是岳家人吧?岳家耽误军机,害朝廷连失三座城池,却仍旧不肯悔改,冤枉他人!令岳家抄家,成年男丁斩立决,其余人充作奴籍!”
谢容英拿着笔的手顿了一顿,看向谢含英,似是有些不太相信自己一向温和友善的阿兄,竟会下这样的圣旨。
谢含英的惩治手段还没有说完,“还要江州的其余一gān将领和州府之人,亦令其抄家,子孙两代之内不得为官,其将领和州府知州,斩立决!再写,若有人再敢延误朝廷军机,朕,必严惩不贷!”
谢容英写完这道圣旨,愣了好久,才终于后知后觉的发现,他的阿兄,变了。
然而耳边传来的,却是谢含英的咳嗽声。
谢容英忙忙递上一张绢帕,再接过来时,那纯白的绢帕上,已然被红色晕染开来。
第79章 78.77.1
谢容英拿着那只染了血的绢帕,手有些抖。
谢含英看了,微微叹气:“你既知晓了,阿兄便不再瞒你。阿兄的身体,的确是出了些问题。容英,你是朕的阿弟,这种时候,你定要帮朕。”
谢容英想到当年阿爹去世,阿兄一直护着他的qíng形,心下一酸,立刻拼命点头:“阿兄想让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我再也不跟阿兄吵着要去战场了!我便待在阿兄身边,为阿兄分忧!”
谢含英面上,这才微微露出了一个笑影。
谢容英有心想问,谢含英的身体到底如何了,几位太医可是诊治出甚么来了,可是看着兄长微微闭目养神的模样,谢容英又问不出来了。
待他又念了几分奏折,谢含英才缓缓睁开眼睛,道:“请四相来。”
大庆朝连丢三座城池,江州将军不但不肯送援军相助宁远侯,反倒倒打一耙,妄图污蔑宁远侯的消息,如何能继续瞒着?尤其谢含英这次还打算严惩不贷,自然是更要和四相商议一番。
四相听闻江州将军所做的事qíng后,面上同样是惊怒jiāo加,待听得谢含英的处置,颜、张二相沉默不语,孟相看了一眼摸着胡须微微点头的谢相,只得开口道:“圣人处置妥当。朝廷国土,因他的一己之私便丧失三城,他之过错,的确大也。理应严惩,如此,才能令后来者再不敢肆意妄为。”
谢含英点了点头,又开始和四相商议接下来的招兵和往各处调兵的事宜,还有各种军需调动等等,他身为皇帝,自然有很多的事qíng要处理,尤其,现在北方再次大旱,而三王之中,二王已经公开开战,敬王那边,虽没有挑明了要反,却也是在不断挑衅,试探朝廷底线之中。
谢含英的事qíng就更忙了。
四相待与谢含英商议完诸事,看到谢含英又咳嗽了起来,心中叹气,很是不明白,为何上苍竟是如此的不公平?明明这位少年天子一心为国着想,每日勤耕不辍,处理国事的本事和决心都有,现下更是连之前稍稍有一点的优柔寡断都改了去,这样一位少年天子,若上苍能给这位天子一些时间成长,哪怕只有几年而已,这一位少年天子,也一定能成长到令世人心惊和甘愿俯首的地步。
偏偏这位少年天子,前头一场大病,还有三位公主和唯一的小皇子的死,令他心力jiāo瘁,身子也逐渐垮了下来。如此,就算谢含英有心,却也当真无力在这种风雨飘摇的时候,将诸事都安排妥当。
那一位江州将军,怕也是看中了这一点,才敢冒险对宁远侯以公报私,他心中大约还想着,反正他是世家子出身,这位圣人又以仁爱宽厚著称,既是如此,他即便犯了这等大错,只要他态度好一些,或许,也就是被打发回家里去吃自己,待过几年,战事平了,他也就能重新做官,说不得,能躲过几年的战乱,于他来说,还是好事。
结果……
结果谢含英直接下令斩杀了他们家族全族的成年男丁,其余人等,全部没.入奴籍,而家产也全部充公。
既是被先帝赞赏过的、也是被四相心甘qíng愿辅佐的天子,即便年少,却也是果决聪慧之人。这样的人,又如何会容得下那等试探?尤其战事迭起,谢含英更没有时间与世家虚与委蛇了。
而且,对谢含英来说,这又何尝不是一个趁机打压世家,并收敛军需的机会?
四相心中思绪连连,末了还是谢相叹气道:“圣人身子贵重,当要好生爱惜身子才是。”顿了顿,看了一眼跽坐一旁的容王一眼,张了张嘴,想到谢含英的身体,还是道,“容王如今,也能帮一帮圣人了,不若就分些事务与他,并令咱们四相为圣人分忧。无论如何,圣人都该好生保重身子。须知,圣人在,天下才有安稳的一日。圣人若不在……圣人心中想要护着的人,还有咱们几个老骨头,可就都没有前程了。”
这话说的却是颇有几分意思。
谢含英听罢,想了一会,才微笑道:“曾叔祖所言甚是,朕是要好生养着这副身子才是。”想了想,就拍手道,“兰墨,时辰差不多了,将朕令你备下的饭食,都送上来罢。”
四相和谢容英都有些奇怪,可是,却也没有拒绝谢含英的好意。他们甚至想着,难得圣人有了胃口,他们也该跟着吃上一些才是。
尔后不到一刻,兰墨就带着人送上了六张案几,案几上放了几碟小食,并不jīng致,就像是平民百姓才会吃的东西。而且,这些东西,几人都并不能叫出它们的名字来。
只有孟相目光闪了闪,看向了那只长着金色颗粒的“棒子”上。
谢含英就笑着对几人道:“这是昭王前些日子送来的东西。他自去年,就从过往的商船那里,得到了一些玉米种和番薯,也得到了种植这些的法子,知晓这两种东西,并不需要太多的水,甚至说,番薯尤其耐旱,玉米比不得番薯,却也绝对比小麦抗旱。昭王去岁便已经把一部分种子送到了长安来,只是去岁……”谢含英看了一眼孟相。
孟相看了眼前这些东西,哪里还不知是自己糊涂,一把年纪却看走了眼,耽误了民生大计,立刻起身,行至中间,行稽首大礼,道:“是臣之过错。彼时各地瘟疫犹在,臣便以为,昭王此举,乃是令朝中诸事增多,令圣人于病中心中多烦扰之事,便令人将东西全部送回昭地,并道,除非昭王真正种出东西来,并令万人尝试过,才可再送.入长安。否则,昭王仅以一家之言,便想要将这些藩人之物,于全国种植,令圣人千金之躯尝试,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孟相心中深深悔恨,再次一拜,道:“是老臣之错!”
谢含英任由孟相以头触地,叩首了好一会,瞧见孟相身子微微发抖时,才终于开口:“孟相,且起身罢。”
孟相这才起身。
谢含英淡淡开口道:“朕知晓诸位爱卿,心中对昭王仍旧存有疑虑,然而,朕心中更知晓,当年阿翁会令阿远做藩王,且临死时,誓不肯见阿远一面,并非心中不思念阿远,而是因着……阿翁当年定下此计,便是想要阿远做第七位藩王,为朕留下最后一条退路,也为朕与其余三王对抗,留下一个倚靠。”他深深地看向坐在席上的五人,道,“朕与阿远,虽非嫡亲的兄弟,但却qíng比兄弟,更如伯牙子期,互为知己。阿远知朕艰难,才会几次三番助我。前有阿远离开长安时,将晒盐之法送与朕,令朕能在刚刚继位时,降低盐价,得天下民心,中间又有阿远的藩地gān旱时,不与朝廷要粮,如今更有阿远不计前嫌,仍旧将这些种出来的玉米和番薯送过来了一些,令这些东西,可以在同样gān旱的长安等地也能种植,令百姓来年,可以以此充饥,而非再次因gān旱而死尸遍野。阿远待我,至qíng至xing,至仁至义,我待阿远,亦是如此!”
说罢,他的目光,最后落在了谢容英身上。
谢容英目光有些慌乱,定了定神,才终于率先拜倒:“臣弟心中,再不疑他!”
其余四相先前就知圣人与昭王的qíng意,如今听得圣人一番剖白,再思及昭王之前所作所为,心下汗颜之余,又生愧疚,亦忙称错。
孟相末了道:“老臣必令家人亲自前往昭地,代老臣向昭王道歉。”
谢含英这次满意的点了点头,又咳了几声,才道:“既如此,那诸位且尝一尝,这些用玉米和番薯做出的食物。朕先前便吃过一次,倒也不错。”
说罢,率先动筷。
案几上放着的小份的玉米羹、玉米饼、地瓜饼、煮玉米、煮地瓜、还有几道玉米和地瓜做的菜,也都在几人尝过了案几上的食物后,都送了上来。
四相尝罢,都觉这两物的确是好东西,着实应当推广开来。
只是,如今北方大旱,昭王所在的地方,本就有一个多州都在gān旱地,更有大量的将士要养活——因着gān旱一事,朝廷给那些戍守边境的将士发的粮食,也少了一些。这些粮食,却也只能由各地藩王供给。而其余藩王不提,昭王却是必须要将将士们都好生养着,才能令边境有外敌来扰时,不至于连兵器都扛不起来。
想到此处,四相俱都成了锯了嘴的葫芦,一句想要“请”昭王为朝廷送种子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谢容英在一旁吃着这些食物,心中一时,不知该作何想法。
他是曾经嫉妒和疑心过谢远的。可是,他也是喜欢过谢远,喜欢过那个曾经和他一起长大,会讲故事给他听,会在阿兄没空的时候,教他功课,教他如何玩耍的远哥的。
可是,终究时移世易,他和谢远,都一起长大了。
而谢远战功在身,又有藩王之位,还有阿兄的喜爱,可是他呢?
他只有一个王位而已,其余,甚么都没有。甚至他的王妃高氏,因着先前皇后小高氏的举动,都只能被禁足府中,不能出门帮他应酬。
而现在,他依旧一事无成,谢远却又再次为国立功,为百姓民生立下大功,将来史书之上,必有谢远的名字。
谢容英吃着案几上的食物,心中却是想,阿兄想要他莫要疑心谢远,可是,他又如何能不疑心呢?那样出色的一个人,那样一个,就连阿翁都曾经在酒醉时,不小心感慨过的谢远为何不是阿爹嫡子的人,谢含英能容得下他,谢容英……他做不到。
从前年少不知事的时候,或许能被谢远当小孩子哄着,不去过分嫉妒。可是,现在他长大了,一事无成,也护不住发妻,他不能不去嫉妒。
谢含英却没有看到这些,只又与几人说了一通,这才让他们都离开。
只是,等人都走了,谢含英才掩住口,眉心紧皱。
兰墨立刻就端了一个木盆应了上去,谢含英立刻就呕了出来。
兰墨心中既忧且虑,只恨不能代替郎君受苦。
“郎君,这一次,请张老太医来为您瞧一瞧吧?”兰墨说完,见谢含英皱眉,他立刻又道,“您的身体,是朝廷最重要的事qíng,也是四相、容王还有昭王最关心的事qíng。若是昭王殿下知晓您这样不顾自己的身体,连请最好的太医都不肯的话,许是会一恼,gān脆连藩地都不顾,亲自压着殿下您奔去张老太医府上的!”
谢含英想到那副qíng形,面上带了一丝温柔之色,想了想,叹道:“也好。其余几位太医医术也不错,只是朕吃着他们的药,却也不见好,近日又……”他顿了顿,才接着道,“兰墨,那你便亲自去请张老太医来一趟罢。张老太医如今上了年纪,也已经从太医院离开,现在,你去好生与张老太医说一说,他若着实身子不适,那朕便去他府上拜访好了。”
兰墨认真的点头应是,心中却是想着,若是张老太医知晓了几位太医给圣人开得药方根本无用,怕是爬也要爬到宫里来。
那其中一位太医,可是张老太医的亲儿子。
昭地。
谢远眯着眼睛,看着边境的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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阔天地,耳边听着殷守派来的人的传话,眉心微微皱起。果然,内乱不止,外患,现在也要开始了么?
作者有话要说: 含英是胃和肺都出了问题……QAQ
第80章
谢远心中一叹,想了想,接过殷守写给他的信,没有立刻看,而是看着来人,面上露了点笑影,温和道:“你先去歇一歇罢。通糙,好生照顾他,让他去吃些好克化的东西,沐浴一番,就安置妥当,让他好生睡上一觉,待再起来,再给他吃些补身体的食物。”
来人忙道不敢。
谢远却摆了摆手。
通糙已经上前,笑眯眯的招呼人跟他走。因知来人是策马狂奔而来的,因此主动伸出手去,扶着这人往军营后面走去。
谢远这才打开了殷守的信,来回看了三遍,才终于将信小心翼翼的收了起来,脸上还带着笑。
他的阿守还是那个阿守,就算在信里,也要先和他一诉衷肠,再论其他。
好在,殷地那边,老殷王本就打下了扎实的基础,殷守又是能gān之人,他身边除了自己训练出来的亲卫,还有殷二郎、殷三郎、殷四郎,这三人也都是允文允武之人,做文臣还是武将,俱都是能gān之人,只是,因老殷王的故意调.教,这三人却都不是能做藩王位的人。他们三人心中也明白,但也知晓殷守的脾气,觉得与其给那个根本没有见过几面的侄子gān活,倒不如就跟着这个阿弟gān活好了。——故去的老殷王原配,本就对他们三个庶出子有恩,他们回报在殷守身上,然后再适当照看一下那位在长安为质的侄子就是了。
于是殷守虽然看着脾气冷硬,不会做人,但身边确实围绕了一群愿意忠心于他,心甘qíng愿跟着他打仗gān活的人。
谢远看着远处的夕阳,忍不住想,这些,或许就是阿守的好,换句话说,就是个人魅力。
想到此处,谢远忍不住唇角再次上扬。
通糙在一旁瞧了,这才开口,劝道:“郎君,到饭食了,您也该回去用膳了。若是打仗时候,误了饭食,便也误了。现下无事,郎君还是要好生保重自己的身体才是。”
谢远“嗯”了一声,果然就跟着通糙去用膳了。
如今已经是永和三年的四月,虽今岁chūn天也是大旱。但是,谢远自去年得了那商船上的玉米种和番薯等物,便心下大喜,自己留了三分之一,剩下的三分之二,都令人送去了朝廷。
只是那时阿舅江白刚刚离开,他既要处置昭地政务,又要招兵练兵养兵,连着要跟
还要想法子将这些粮食都种下去——他倒没有分给百姓,而是令他之前多收的一部分兵开始半日练兵、半日务农,好生种这些粮食,另外,谢远还有其他的琐事要处置,更要照顾白七郎和谢寒尽的三个孩子等等,谢远就一时没有顾上,没能亲自写信给谢含英,说明这件事qíng。
于是,就有了后来的孟相拒绝玉米种和番薯。
谢远彼时派去送粮的正是桑叶。桑叶比起通糙和清酒玉壶几个,更有几分脾气,登时就恼了起来,带着那些种子,就马不停蹄的又赶了回来。
谢远也不是没有脾气的人,又见桑叶把东西都带回来了,谢含英的信里也丝毫没有提及此事,只是谢含英信上的字虚浮无力,亦很简短,谢远便知道,孟相并未曾将此事说与谢含英听,而谢含英也是带着病体给他写的那封信。
因此谢远便只令人将那些带回来的玉米种和番薯也都及时种了下去。
又有谢远之前令人修建的蓄水池和各种防止gān旱的措施等,今年的gān旱,对昭地的影响倒不是十分大。且有玉米和番薯的大量种植,以及蓄养了一部分的牲畜和鱼,谢远军需的粮食,愣是除了自给自足外,另外还多存了一些。
只是这些东西大部分都要留种,谢远便让桑叶带着人,幻化了容貌,去南方不受旱灾影响的地方采买粮食,这才让爵昭地在今年三月份的时候,愣是存够了未来三年的军中粮食。
至于其他,谢远因花了高价钱请了人来,倒是在昭地要找到了几座金矿和铁矿,谢远并未声张,只悄无声息的令人开始开采。前者自不必多说,金子么,存在手里也只是存着而已,谢远都用来换成了各种军需,后者则是被开采出来后,打造成了军队的武器。
谢远既是为自己打仗,当然是不肯亏待着自己人。
有了这些准备,谢远如今,倒也不十分害怕打仗,只是,他还是很担忧谢含英的身体。
谢远想了想,决定等到明日,再去劝一劝那一位军中的老军医,请他去为谢含英看上一看。
毕竟,那位老军医是真正的医术高超,连谢秋然胎里带来的弱症,老军医都能为谢秋然调理个差不多,虽然谢秋然现在仍旧身子不比旁人,稍显文弱了些,但只要对身体谨慎些,每日也锻炼上半个时辰,多走动走动,倒也不会太过轻易的生病。譬如之前长安城的瘟疫肆意时,谢秋然就在谢念和谢恭然的保护下,一直都没有生病,甚至那个时候,谢秋然连风寒都不曾得过。
谢远因此就希望老军医能去给谢含英也去瞧瞧病。
只是……老军医,现下是军医,从前的从前,他和他的祖辈,都是侍奉前朝皇室的。
前朝不在了之后,老军医因家中唯一的小孙儿都生病没了,又自知受前朝恩惠颇多,便不肯为大庆朝的皇室做太医。
但他又有一身的医术和仁者之心,便来了边境,为军中将士治病,也算是不枉费这一身的医术。
只是,谢远之前,一直都没能劝动老军医去给谢含英治病。
谢远想到此处,微微凝眉,也只能令人去备下好酒,明日再去劝。
当然,军中将士更要严加cao练,伙食也要更好上两分。
大战,在即。
长安城。
张老太医听到了兰墨的话,果然立刻就换好了衣裳,带着儿子赶来了宫里。
谢含英瞧见张老太医父子这样急匆匆的赶来,倒是先笑了,道:“可是兰墨又说了甚么重话?才令老太医有所误会,竟是这般匆忙的赶了过来。”
张老太医很是慎重的行了大礼后,才沉吟道:“圣人,老臣问过犬子当时的脉案,也问过他和其他几位太医开得方子了。脉案若无措,那开得方子,定然也是有用的。除非……”他顿了顿,才再次顿首,道,“请圣人令宫人退下,老臣想细细为圣人再诊一次脉,也望圣人,莫要对老臣有所隐瞒。”
谢含英一怔,随即才将宫人挥退,只留了一个兰墨在身边。
张老太医也把自己儿子给赶走了,只留下了他自己的一个药箱。
张太医怔了怔,这才退下。
谢含英眉心微微一蹙。
张老太医却是也坐在了胡chuáng的另一侧,细细为谢含英把脉。
张老太医一身本事,都在望闻问切与开方子之上,因此把脉、观其色、听声息上,花了足足有小半个时辰的时间,来来回回,一共折腾了三四次,才终于开口,开始询问病qíng。
谢含英并不答,而是一旁的兰墨将谢含英的与平日不同的症状说了一通,末了道:“自郎君登基后,郎君便很是繁忙,每日三餐不定,虽有奴等催促,郎君很多时候,也都是匆匆用上一些便罢。睡眠……郎君每日,至多睡两个半时辰而已,偶尔中午有闲,才能午休两刻。论起不适,郎君自去岁那场重病后,便时常咳嗽,偶有咳血;每日用膳时吃的越发少,有时吃的多了,便会腹痛,更有甚时,会直接将吃下的东西呕出来……如此几次三番,圣人便更吃不下去甚么东西了。”
兰墨也是愁的不行。
张老太医脸色变得有些难看起来,顿了顿,好一会,才低头敛目,开口道:“敢问圣人,出恭如何?”
谢含英一怔,兰墨也忙看向谢含英。
谢含英沉默了良久,才微微颔首。
兰墨便凑到张老太医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张老太医面色更加难看起来。
呕吐,进食不下,咳血,黑便……再有谢含英的脉象,一看便是长期忧思郁怒,睡眠不足,气血两亏,还有……
也难怪太医院的那些太医诊不出来。
想来,就算当真有人诊出来了,却也只敢当做自己甚么都没有诊出来。
张老太医想到此处,额头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谢含英面上的温和也渐渐收了起来,盯着张老太医,不语。
却是张老太医受不住这等目光,蓦地从胡chuáng上下来,跪在冰冷的地上。
张老太医正要开口,却又听谢含英声音冷漠的道:“兰墨,出去。”
兰墨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向谢含英。
自竹墨去世后,他便是郎君最贴心的人,却不想现下张老太医终于肯说郎君的病症了,郎君却要赶他出去。
兰墨也跪了下来,张嘴想要说些甚么,就听谢含英冷着脸,再次道:“出去。”
声音没有丝毫的起伏,兰墨却知道,他必须要离开了。
郎君,不愿意让他听接下来的事qíng。
兰墨眼圈一红,并非是委屈,而是担忧,然而终究还是听话的离开了。
谢含英的目光再次看向张老太医。
张老太医额头上的汗珠越来越多,末了,还是开口,细细将他的诊断结果,一一说给谢含英听。
谢含英听罢,许久不语。
张老太医做了一辈子的大夫,心怀慈悲,瞧见这位年轻的帝王如此,心下既不忍又无奈,只能又低声道:“老臣毕竟已经到了老眼昏花的年纪,若是圣人接下来,病qíng好转的话,说不得,就是老臣糊涂,诊错了脉,又或者,民间多奇人,圣人在民间寻上一寻,或许能在民间找到高手,能为圣人治愈此病。或者,就算不能治愈,却也能让圣人多活上几年。”
谢含英这次缓缓开口,他的声音都带上了几分嘶哑:“朕自会另行寻人。只是……这件事qíng,张老太医当知晓轻重,无论任何人向你bī问,都不得开口!”
张老太医心中松了口气,立刻就答应了下来。
又是一阵沉默。
谢含英道:“朕还有多少日子?”
张老太医道:“若是圣人的病qíng能好转或是稳定下来,那或许便是老臣诊断错了。圣人的咳血症,乃是肺腑有伤,此伤应能治好。但是,圣人进食则呕的症状若是继续恶化下去……”张老太医将头埋得低低的,“老臣终究学艺不jīng,于此症之上并无研究。”
张老太医说到此处,忽而又道:“不过,老臣曾听说,前朝有太医世家,医术高明,无人能敌,家传医书和脉案无数。现下其家中虽只留下一人,其人却本事极高,尤其一手针灸术,更是无人能出其右。圣人若是能寻到此人,令此人为圣人针灸,再配合老臣的方子,或许,圣人的病,能治!”
谢含英看他:“何人?”
张老太医道:“此人姓寇,如今正在昭地做军医。差不多三年前,老臣还看到过他难得回了一趟长安,却是昭王对他有恩,请他来为敬王世子看胎里带来的弱症。寇大夫果真妙手回chūn,敬王世子的病,老臣却也去瞧过,并无太好的法子。寇大夫却是用一手金针,三张方子,还有一套五禽戏,便令敬王世子如今已经甚少生病。虽仍旧比旁人瘦弱了些,将来长大也上不得战场,但只要敬王世子好生保养,却也再无早夭之相,与常人无异。”
谢含英如今才二十许,如何愿意早死?闻言双目一亮,然而他终究理智犹在,又问:“若是他来,朕的病,有几分把握?”
张老太医顿了好一会,才道:“若圣人能放下国事,好生静养,心中郁结解开,那么,当有五分希望。”
谢含英终是闭上双目,心中苦笑。
放下国事?这如何可能?
他一旦放下了国事,那么,他的命,容英的命,还有朝中那些坚定的支持他的人命,还有阿爹的坟墓,都将不得安宁。
这整个天下,也会陷入更大的混乱之中。
谢含英,不想死。
然而他终究是挥了挥手,令张老太医退下。
待到兰墨几个再次回来的时候,谢含英却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正常,只是继续处理政事。
兰墨想要问,却也知晓自己并不能问,只能憋在心里,继续释放谢含英。
谢含英却是在处理今日事务后,便写了一封信给谢远,问他是否能将那位军医寇大夫请来宫中,为婉贵妃诊脉,若是方便,便请他来,若是寇大夫不愿,倒也不必勉qiáng云云。
一封信,写的甚是云淡风轻。
因此谢远收到信的时候,也没有察觉出任何的不妥,只是,谢含英难得请他帮忙,加之谢远也是想要请这位老军医去瞧一瞧谢含英的身体——毕竟,谢含英之前那一病,当真是病得不轻。就连现在,秋然和恭然写信给他,也会提到谢含英的脸色不好云云。
谢远想到如此,便请了老军医来他的军帐详谈。
老军医板着脸拒绝了谢远三次,正要开口提第四次,就听外头有人来报,是谢远留在长安的探子。
那探子凑在谢远身边低声了说了几句,谢远愣了好一会,才喃喃道:“你是说,圣人,令三王世子,各回藩地?”
那探子正待答话,就听老军医大声嘲笑道:“就这样一个皇帝,就要把你那个亲弟弟给送回láng窝里去内斗了,你还想着让我回去给他诊脉,调理身体?哈!你那个亲弟弟,今年才刚刚八岁罢?身子刚刚被我调理好,就要被送回láng窝!这样的皇帝,你为着天下百姓效忠他,我一阶布衣,无话可说。可是,这样的人,哪里值得你这般低声下气求我去为他调理身体?”
老军医拿起腰间的酒壶,痛饮一壶,就仰天笑着朝外走去。
谢远却忽然又叫住了他。
“若本王当真低声下气求寇大夫,为着天下百姓安危,为着天下大乱早日停歇,百姓早日能平安度日,请寇大夫去长安为圣人诊脉,寇大夫,可愿意?”
说罢,谢远起身,对着老军医的方向,就是长揖一礼。
第81章 80.79.78.77.1
老军医转过身,却是见谢远仍旧保持着长揖的姿势,动也未曾动一下。
他神色微微复杂,扶起谢远,却还是道:“昭王如此,可是在bī老夫?”
谢远正色道:“寇大夫医术高明,心怀大义,方才会在连遭不幸后,仍旧愿意来到战场之上,做一名济世救人的军医。且,世人皆知,边境有将士们在,才能令天下百姓平安快活。多活一个将士,百姓们就多一分平安快活的机会。寇大夫会来战场,想来心中所想,亦是如此。”
老军医沉默下来,算是默认了谢远的说法。
谢远接着道:“那么,寇大夫心中更该知晓,若是谢含英现下.身子不足够康健,无法处理政事的话,大庆朝的百姓,将会面临何等局面?寇大夫既心怀大义,那么何不去救一救那个身居高位之人?只要他好了,那么,以他的本事,定然能早一日令天下归一,百姓得以真正安居乐业。救此一人,便能救天下万万人,寇大夫,这笔买卖,不亏。”
老军医终是叹了口气,道:“昭王殿下,好口才。”尔后又是嘲讽一笑,“可惜,你那位救好了便能救天下人的好圣人,却是要令你那个八岁的身子瘦弱的弟弟回去láng窝,就是不知,昭王殿下,心中除了圣人,可还有亲弟弟?”
谢远顿了顿,才道:“寇大夫或许不知,之前,本王并未想要qiáng迫寇大夫去为圣人诊脉。但是,正因圣人有了这样的旨意,本王才能猜到,圣人现下,怕是身子果真不妥当,如此才能行此下策,企图令三王的儿子们陷入内斗之中,以换取喘.息机会。既是如此,本王又如何能猜不到,圣人现下,有八.九分可能,身体当真出了问题,还是不小的问题。”
老军医听得一愣。
谢远接着道:“圣人既能定下决心,如此雷厉风行,却也不是坏事。本王,终究是忠于圣人。且本王的阿弟,寇大夫也是见过的。秋然虽年纪小,但却聪慧通透,小小年纪,便颇有主见。且,秋然身边,还有本王生母也在北地……敬王若是不蠢,便该知道,一旦本王生母和亲生弟弟出了事qíng,本王,便会立刻和他对上。而本王长姐乃是安阳王妃,亦不会愿意这种事qíng发生。是以……”
谢秋然此行,或许会吃些苦,但却并无生命之忧。敬王毕竟不蠢,至少,在他没有真正成大事之前,是不会放任谢瑾然对谢秋然出手的。更何况,谢秋然也是他的儿子,纵然不喜欢,也未必就要真的杀了他。
老军医听了一会,忽而低声道:“昭王殿下,对那个位置,便从来不曾有过野心?”
谢远一怔,双眸中闪过一丝异色,很快又暗淡了下来,淡淡开口:“他是最合适的。”
这句话的意思,便是,谢远不是没有野心,只是谢含英是最合适的而已。
老军医听罢,忽而大笑起来。
“哈,想不到兄弟相残,叔侄相杀的一家人里,竟然真的有兄友弟恭一说!哈,可笑,可惜!可惜啊!”
老军医就再次喝着酒,晕晕乎乎的离开了。
谢远却知道,老军医既答应了他,便会真正好生为谢含英治病。
毕竟,老军医再不喜欢谢家皇室,也不能改变,谢含英一旦出事,百姓必然遭难。老军医一生慈悲,自然不会因为一己之私,做出那等耽误国运的大事。
退一步说,谢含英那里还有无数的太医在,老军医开得方子,自然会有人先瞧过之后,再给谢含英用药。
谢远心中,自然觉得谢含英只是生了不太好治的病,待老军医出手,将谢含英彻底治好了,再调养一番,也就是了,根本没有想到,谢含英会当真病得极重,并且连治愈的可能xing都极其微小。
谢远这边,在和老军医谈妥后,便派了两个出事gān练的侍卫跟着老军医,随侍一旁,再带着老军医身边的小童,一起送去了长安。
待将人送走了,隔了几日,谢含英的正式的旨意和谢念、谢秋然、谢恭然的信就都送了过来。
谢远先看了谢秋然的信,果然谢秋然很认真的道,他已经长大了,可以照顾自己,这一次,请阿兄一定要劝四姐,今年必须出嫁,切勿再耽搁时机。还有四哥恭然并非世子,请长兄能将四哥带去昭地,许是能帮长兄一把。又言道,想要将玉壶送回来云云。
谢远心中一动,又看了谢念和谢恭然的信。
谢念的信中,自是诸多不舍,想要将婚事再往后延上一年,待亲自将谢秋然送回,看着谢秋然过得好些,再论其他。
谢恭然的信里,却是写到,他想要去照顾谢秋然,谢秋然毕竟太小。但是,四姐谢念,当真该出嫁了云云。
谢远将信放下,轻轻一叹,好一会,才提笔写信。
谢念是当真该出嫁了。若是谢念再不嫁,一旦去了北地,敬王绝对能做出与孟家悔婚,将谢念当成一个像谢若锦一样的棋子,用来安抚支持他的人。
且谢念和谢远同岁,如今都已经十九岁了,而孟十二郎也年有十七。原本二人去年就该成亲,结果去年发生了大规模的鼠疫,却不适合成亲。因此才拖延到了现在。
至于谢恭然……谢远想了一会,叹了口气,知晓谢恭然一旦回了北地,那么,他们那位父亲,定然会让谢恭然上战场,和朝廷的兵正式对上。反倒谢秋然年纪尚且还小,倒还算安全。
因此,谢远也写了一封信给谢恭然的生母小马氏。小马氏jīng明能gān,只是吃亏在身份。且小马氏之前已经彻底背叛了马氏,谢远这封信,却是让小马氏回去北地后,让她去跟随江氏,在江氏身边,为其出谋划策。
而谢恭然,谢远却是想让谢恭然来他身边帮他。
这其中并非因着他不想将谢恭然的生母小马氏带出来,但是,小马氏乃是敬王的妾室,之前小马氏留在长安照顾还未曾长大的谢恭然倒也罢了。而现在,谢恭然要来谢远这里建功立业,谢远却是没有任何理由,令敬王妾室独自居住在长安,更没有理由,让小马氏跟着谢恭然来昭地。
就连把谢恭然带到北地,都要花费谢远不少的jīng力和钱财粮食等物,才能在敬王的默许下,将谢恭然带走。
谢远想到此处,便写信对小马氏提了一提,尔后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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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她拿着信去找江氏,待回了北地,马氏那里容不得小马氏,江氏那里,为着谢恭然,江氏也一定会护着小马氏的。尔后又想到江白,心中又是一定。敬王只要不糊涂,就该知道,江氏与谢秋然,这二人,他都不能动,也不能令其他人伤害他们。
至于玉壶,谢远当然是要让他去继续护着谢秋然。除此之外,他还会写信请他为谢秋然准备的那些文武琴棋画的师傅,也跟着谢秋然回北地,继续教导谢秋然。
谢远写完给谢念姐弟的信,又写了一封信给坐镇琼州的何云墨,商议再次考试选官,并向百姓派发一部分玉米和红薯,令百姓也可种植,扛过gān旱之年。
长安。
五日后,谢念看着谢远的来信,面上微微带了些愁容。
谢秋然瞧见了,身量虽然瘦弱,可还是一副大人模样的安慰道:“阿姐如今年纪也大了,合该成亲。且白家与姐夫等了阿姐这许多年,阿姐若是这次再不嫁,岂非要咱们与孟家结仇?孟家本就是长兄的老师家,咱们自然要好生与他们亲近。”
谢恭然也已经长成了一个小少年,闻言也点头道:“合该如此。上次姐夫来,说待成婚后,便会带着阿姐去昭地,在昭地一面继续学业,一面帮着家里管理远山书院在昭地的分院。到时候,阿姐便能将三姐生得几个外甥和外甥女接过去照顾,也省的阿兄要带着几个孩子待在边境的战场上了。”
谢念原本还有些担忧,待听到此处,终究也是无话可说。
谢寒尽与白七郎现下仍旧在各个发生过瘟疫的城池间走动,其目的却是要确认那些瘟疫之源确实已经不在了,再确认自己的身体无碍,才肯回去。
谢念等人都知晓这夫妇二人所做之事,乃是善事,若是做好了,便也能让仅剩的几个还有些鼠疫的地方的百姓,也都能获救。只是可惜了几个孩子没有父母陪伴。
谢念沉默了一会,想到阿远在昭地也是同样的辛苦,伸手又摸了摸谢秋然的脑袋,终是叹道:“秋然,你去了北地,万万要好好的。”
谢秋然的确都很重要,江氏也很重要,但是,对谢念来说,这世上,更加重要的,是和她一同来到这个世间的孪生弟弟。
她要去帮他。
只是谢恭然犹豫了一会,还是低声道:“不过,四姐,我想跟去北地,照顾阿弟。阿弟毕竟年纪小,那谢瑾然已经十七,如今还有了得力的妻族,谢瑾然自己也有弟妹。我怕,若我不去,阿弟和阿会被人……”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心中却的确是想要跟去北地的。
谢念轻轻一叹。
谢秋然一本正经的劝着谢秋然道:“四哥,大哥能让你去北地,定然是和阿爹好生商谈了一番,甚至很有可能,是拿了好东西,跟阿爹jiāo换的。”
谢恭然一怔。
谢秋然小大人一般的叹气,道:“四哥,大哥、阿姐和我,都怕四哥一旦去了北地,就不得不为阿爹和谢瑾然,做真正的马前卒,送到战场之上,和朝廷公然为敌。若是如此,来日,我们又如何能救出四哥?且,”谢秋然顿了顿,才又小小声道,“我的脑袋不如大哥,我只能护着我自己和阿娘、小马阿姨她们这些女子,四哥,若你去了北地,我护不住你。”
谢恭然却是知道,谢秋然的确是很聪明通透,虽身体差了些,原本xing子还有些闷不吭声的,后来谢远请了老军医为其调养好了身体,又时常写信过来,也会送好玩的东西过来,就连谢远为谢秋然请来的师傅,也都是xing子有几分活泼的,谢秋然的xing子,这才渐渐开朗了起来,其脑袋的聪慧,就更显现了几分。
因此谢恭然知道,谢秋然这话,虽有些夸张,但也大概的确是谢秋然心中所担忧的。
因此谢恭然沉默了一会,末了道:“那我去问问阿姨。”
谢念和谢秋然倒不觉得这有任何不对,点头道:“阿姨比你jīng明,应当的。”
谢恭然只好哭笑不得的去问了小马氏。
小马氏听到这些,喜极而泣,前几日的愁容终于散去,道:“我前几日便担忧,生怕你不得不去北地受苦。现下好了,你能跟着大郎往昭地去,以大郎的xing子,定然会照顾好你。说不得,待你再长上几岁,大郎定然还会让你建功立业,自己为自己闯出一番名声和家业来。”
尔后摸着已经虚岁十二的谢恭然的脑袋道,“你现下这个年纪,不尴不尬的,一旦回了北地,若郎君想要利用你,必定会将你直接送去战场。四郎才这般小,如何就能上战场?好在大郎有心,这才能将你换去北地。四郎,你去了北地,定要好生听大郎的话,大郎待你真心,你也要待大郎真心,切莫学着容王,想当年,大郎对他,可是跟对你一样的好,在面子上,甚至还要对他更好上一些。可他却是那般的疏远了大郎,大郎如今,不也疏远了他么?四郎,你出生后你大哥就时常抱着你玩,后来虽不得常见,可你的那些老师师傅,还要身边人,都是你大哥亲自选的,他待你极好,你也要好好跟着他。”
小马氏口中的大郎,当然还是谢远。
谢恭然自然郑重点头,只是,他迟疑了一下,还是道:“那阿姨若回去了,是否会……”
小马氏眼角含泪,笑着道:“我毕竟是妾室,能因你自在了那么多年,现下大郎又愿意为你的将来cao心,我又有甚不好的?只要四郎好,阿姨便处处都好。”顿了顿,又道,“只是,若有一日,大郎与郎君真的对上,郎君若以我为饵,四郎,你当知道,区区一阿姨,能为你死,我甘之如饴!”
谢恭然蓦地跪了下来,张了张嘴,末了也只能叫出一声“阿姨”。
礼仪规矩,都容不得他唤小马氏“阿娘”。就是这一跪,都已经是“失礼”了。
小马氏摸着谢恭然的脑袋,道:“未必就会那般。只是,若当真有这样一日,四郎定要以大郎为重!”想了想,还是不放心,道,“四郎,你今日便立誓好了。你立下誓言,阿姨才能放心。”
……
三王藩地。
三王放在长安城为质的儿子,俱都是三王心中不喜但却占据了正统的人。
原先这三个儿子在长安为质,也不妨碍他们宠爱和培养心中理想的继承人。可是现在,若他们回来,那么,就算现在正在争夺地盘的阶段,三王也无法阻止占据了世子之位的儿子,和他们看好的理想的继承人之前的争权夺利。
更何况,就算儿子xing子淡泊,儿子背后却有母族做支撑,他们又如何不会趁此机会争权夺利?
一时之间,三王心中,俱都暗骂谢含英yīn险狡诈,自己不好,却也要令他们不好。
二十九岁的定王世子谢钰然、十一岁的显王世子谢卓然、八岁的敬王世子谢秋然,却都心知肚明,这一次,他们若是争了,许是会引得自己阿爹的不喜;但是,若是他们不争……却会连着尊严和xing命,一起失去。
争与不争,他们从来都无从选择。
只是现在,谢含英帮他们选了,那么,这样一条路,也未必就不能走下去。
第82章 81.80.79.78.77.1
长安城。
谢含英端坐席上,见已经来了宫中几日,日日为他把脉,并且还贴身跟在他身边看他饮食起居的这位寇大夫,终于肯开口说他的病qíng了,这才将手上的折子放下。
老军医姓寇,单名一个善字,其意便是家中令他行善积德。只是,寇家和他一辈子行善积德,行医救人,但偏偏寇家现在,只剩下他一个老不死的了。
然而或许是习惯,或许是希冀那些死后的寇家人,来世能过得更好,因此寇善依旧继续从医,济世救人。
而今日,他要救得人,是眼前这位万万人之上的人。
然而寇善却觉得,这个万万人以上的人,已然没有救了。
寇善看了眼周遭之人,微微躬身道:“圣人还是先遣了这些人出去罢。唔,不过,可以请张老太医过来。”
谢含英微微颔首。
兰墨几个就都走了出去。
兰墨虽心中不喜这位寇大夫,毕竟,这位寇大夫第一次见郎君时,便不肯跪,后来也不肯行般礼,也就是这两日里,这位寇大夫许是当真瞧出了他们郎君是一位好圣人,这才对郎君越发恭敬起来。
只是,不喜就不喜了,只要这位寇大夫医术高明,至于其他,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兰墨这样想着,就快步去传隔壁的张老太医过来。
张老太医这几日也一直都待在谢含英身边,只是他做得大多是在侧殿查询医书罢了。
待张老太医到了,谢含英这次看向寇善,目光里没有丝毫的着急和焦虑,只淡淡开口:“寇大夫若是不愿为朕治疗今日之病,但说无妨。单单凭着寇大夫是阿远举荐来的,又曾在战场上,救了我大庆朝将士无数,朕也绝对不会勉qiáng寇大夫。毕竟,生死有命,朕虽年轻,却也能接受。但是……”他话锋一转,忽而目光凌厉的看向寇善,道,“若寇大夫故意在针灸或是在药方上故意出错,便是你已全家都入了轮回,朕也定要令人扰了他们的轮回!”
寇善心中一跳,这才发现,原来,这位仁善温和的帝王,却也是当真有着帝王之势的,顿了顿,便端端正正的行了一个大礼,道:“圣人放心,寇某来之前,昭王殿下便以天下万民的安乐说服了寇某。寇某既来,便绝对不会堕了寇家的名声,做出那等卑鄙无耻之事。”
谢含英这才微微笑道:“是朕糊涂了,寇家百年名声,自然是只有救人之心。”尔后又做了个手势,淡淡道,“如此,寇大夫,请讲。”
寇善面色一凝,这才缓缓说出他的诊断。
谢含英神色淡淡的听着,一听便知寇善与张老太医的诊断结果基本相同,只是张老太医于治病之上,无甚办法,却是不知,这位寇善,可有法子?
寇善待说完了谢含英的病症,深吸了一口气,这才长长一叹,道:“若圣人并非圣人,即便只是安贫乐道的穷苦之人,以寇某的本事,却也有七分把握,为圣人治愈此病。但是……”
谢含英不语。
张老太医却急道:“寇兄,究竟如何?”
寇善叹道:“张兄之前的诊断,应当与寇某一般无二。若是圣人愿意放下诸多事务,心怀放宽,多寄qíng山水书画这些怡qíng之事的话,那么,以我的针灸术和张兄的方子,应当有九分把握,为圣人延寿七八年,也有六七分的把握,能将圣人的病症,彻底治愈。但是……”
但是,他这几日,一直跟在谢含英身边,哪里还能不知道,这位少年天子,乃是真正勤政爱民之人,于政事上,更是果决明断,只是谢含英的运气的确十分的不好,因为他接手的皇朝,乃是一个有着想要谋取他皇位的皇朝,而这个皇朝,这几年中,还在不断的发生各种天灾。又有谢含英一连死了三女一子,其中对谢含英的打击尤其之大。
这样的谢含英,若是身体足够康健,只要能继续支撑下去,继续头脑清醒下去,身边又有忠臣相佐,藩地除了糊涂的北川王,但是,还有忠于他的昭王和殷王在,而那位很懂得识时务的安阳王在,那么,只需要几年的时间,谢含英便极有可能做这一次最大的赢家。
可是,命运弄人,偏偏谢含英年纪轻轻,就生了这种病。
而生了病的谢含英,却并没有机会将政事放下,特特休养。
寇善将诸事说了一通后,心里又是一叹。
如此qíng形下,以他和张老太医的医术,最多也就是延缓谢含英的病qíng而已。谢含英,必然会死。
谢含英沉默了许久,才缓缓道:“那么朕,究竟是得了甚么病?”
张老太医与寇善对视了一眼,前者道:“老臣只能诊断出,圣人有反胃之症。”
后者接着道:“寇某比张老太医看出的多一些,若是没错,圣人胃部,当有瘤。正因有瘤,圣人有时才会觉腹部疼痛不已。”
谢含英再次沉默下来。
他终于知晓,为甚这两位神医,都会对他的病如此棘手了。
寇善终是劝道:“圣人如今才二十有二,若是圣人愿意退位养病,或许……”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谢含英就苦笑着打断了他,叹道:“朕之前却也是想过这件事qíng的。”见寇善二人皆是一愣,谢含英才继续叹道,“如今局势危急,容英虽也有些聪明,但是……他xing子不够坚韧,其妻又是高氏女,若是让他现在做了皇帝,那么,只怕阿翁与阿爹的心意,皆会毁在我和容英手中。至于……”
至于谢远,谢含英自知已经有太多的事qíng,对不起谢远。若是他真的让位于谢远,那么,论起身份,谢远已经过继到阿爹名下,是他嫡出的弟弟,原本也无妨。
但是,谢远的生父却是敬王。纵然已经过继,世人也绝对会令谢远对敬王行父父子子的孝道。若是让谢远来做皇帝,那将来一旦父子二人对上,谢远岂非要被无数世人所非议指责?到时候,无论谢远是对是错,在外人眼中,谢远都是错。谢含英并不愿意让谢远在接手了这个他留下的烂摊子后,再被世人的流言和文人的笔墨以及后世的指责所伤。
而且,谢含英还没有忘记,阿翁临终时留下的那道诏书。虽然谢远如今坚持不肯成亲,一心想要和殷守过一辈子。可是,两人都是男子,且如今还天南地北的分离着。谢含英并不认为,这样的两人,感qíng会一直始终如一。
既是早晚有分开的一日,谢含英便认为谢远将来会成亲生子。既要留下孩子,若他让位,那么,将来继承皇位的,也该是谢远自己的孩子。可是,谢含英唯恐阿翁那时留下的那道由他的亲生子继承谢远藩王位的圣旨,到时再被人翻出。那个时候,谢远所面临的种种压力和质疑,将会更多。他到时,又该如何面对谢远?
他已经有很多的地方对不住谢远,谢含英并不希望再将这样原本不该属于谢远的责任推到谢远身上,让谢远接手这个烂摊子,结果……却得不到一句的好。
而且……谢含英很早便做了皇太孙,待阿爹故去后,谢含英便也一直以继承人自居,一直以为,自居会老死在皇位之上。
谢含英的心中,对皇位自然也有野心和独占之心,就连他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如果现在当真让出了皇位,将来有一日,他的身体调理好了,会不会心中又生出将这个皇位抢回来的心思。
谢含英想到此处,微微闭目,不肯再说下去。
寇张二人虽是大夫,却也知晓权力一事,绝非说放就能放的,因此也不再多说,只低声商量着为谢含英减缓病qíng的事qíng。
谢含英也不打扰他们,只沉下心来,静静的思索着甚么。
寇张二人却也没有说太久,就将二人的打算说给了谢含英听,并道:“圣人终究年轻,还是保重xing命更要紧。若是……”接下来的话,却是再也说不下去。
如今外敌虎视眈眈,三王又有二王公开反了,敬王虽没有明确说反,却也一直在等待时机。大庆朝这两年又天灾不断……就算谢含英想要休息,只要他一日在这个位置上,便一日不能歇息。
谢含英静默了一会,便道:“无妨,二位尽力便是。朕……既是朕接手了这个朝廷,便该对这个朝廷负责。尽朕所能,令天下安稳。若是朕没有这个命完成这件事,也要尽量将这件事处置好,再择一位明主。尔后,才敢赴死。”
寇、张二人皆不知该说些甚么。
然而谢含英却已经打定了主意,他的病,是要继续治的,但是,朝廷,他却也不能放下。
他没有时间。
永和三年四月,三王世子被永和帝遣返回藩地。永和帝下旨,考试选官,并再次征兵。
六月,福瑞郡主谢念出嫁,与夫君孟十二郎,一同迁居昭地。庶弟谢恭然随同。
七月初,定、显二王再次联手北攻,敬王以“为天子安天下为名”,直接占领敬王封地以南的一座城池,同时,突厥、吐蕃、高丽与扶桑,同时对大庆朝边境出手。一时之间,大庆朝战乱不断。
永和帝谢含英再次下诏令征兵,同时,令容王谢容英暂时监国,留守长安,他则是御驾亲征,要亲自会一会要反他的二皇叔与四皇叔。
举朝哗然。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含英得的是胃癌……QAQ。
以及含英选的人是容英。
第83章 82.1
朝堂之上,四相的脸都黑了。
这道旨意,谢含英显然丝毫没有透露给他们。他们也甚么都不知道。
然后就和其他人一样,在今日才终于知道了谢含英的打算。
四相自然立刻就出言阻止。
“此事不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圣人身份贵重,如何能上战场?此事万万不可,圣人定要珍重自身才是!”
“正是如此。圣人千金之体,如今又未曾留下太子,如何可以行此危险之事?恭请圣人三思,三思。”
“臣附议!”
“臣等附议!”
诸臣皆在劝说谢含英,根本无人愿意谢含英在这种时候去冒险。毕竟,虽然这几年天灾不断,如今三王和边境蛮夷一同开战,让大庆朝颇有些手足无措。但是,大庆朝因先帝的积累,本就有不少准备,且能打仗的将士,大庆朝也颇有几个。可以说,只要谢含英一直清醒理智的继续做明君,那么,大庆朝大约也只需要几年时间,便能将三王都好好的收拾完。就算不能一次将三王的野心打破,却也能至少收拾得了一个半。到时候,收拾了一个半,剩下的人,哪里还敢有所动作?如此,大庆朝便也可以安稳下来。
因此,在这种qíng形下,诸臣当然不愿意谢含英去冒险。尤其,谢含英的确是不错的皇帝,脾气也好,行事颇有君子之风,对待士人也极其的尊重。即便这位圣人还在朝中开始考试取官,收拢了一些寒门之人,但同时,这位圣人也允许世家中那些没有得到荫官的子弟参加,用来得到做官的机会。诸臣对谢含英,还是十分的敬重,不愿意这样早早的就换皇帝。
谢容英在一旁呆了好半晌,亦跪下来,请谢含英收回成命。言道:“圣人身份贵重,如何能上战场?若是圣人愿意,臣弟愿意代替圣人出征。”
四相皆皱眉。
让谢容英代替圣人去安抚百姓,这种事qíng,谢容英上次做的都仅仅是勉qiáng;现下却又让谢容英去做带兵打仗的事qíng,哪怕只是挂个名而已,他们也不觉得这个容王能将这件事做的妥当。
当然,如果是换了昭王,昭王十二岁就上了战场,小小年纪就自己为自己立下战功,并获封侯爵,战功赫赫。让昭王代替圣人出征,其结局必然是好的。四相心中也能安心。
但是,如今昭地之北,有突厥侵袭,昭地东,有高丽、扶桑联合攻击。之前朝廷又将守护昭地边境的江白和江白的十万jīng兵带走,昭王如今,只能靠着自己和自己的兵对付那些人,又哪里来的机会来帮圣人出征?
退一步说,就算昭王还能有闲暇,以他藩王的身份,只怕朝中也要好生的闹上一番。
至于容王……四相哪里肯?自是连忙开口劝阻,言道宁远侯江白经验丰富,只要周遭的支援不断,江白迟早能带人将定、显二王打退云云。
谢含英沉默了许久,却是将四相和诸臣的话,全部当做没有听到,只一意孤行道:“朕意已决,众卿不必再劝。唔,谢相留一下,其余人,退朝。”
诸臣皆被噎了个仰倒,奈何谢含英这一次极其的qiáng势,诸臣想劝却也不能劝,只能都将目光全都看向谢相,指望着谢相能把“一时糊涂”的圣人给劝下来。
谢相今日也是难得来上朝,看到这种qíng形,也是皱紧了眉头。
谢容英微微有些失神。
自从上次之后,他就有种阿兄和四相,在联合起来算计他的感觉。而这一次……是否也是阿兄和四相想要算计他,让他代替阿兄上战场呢?
不过,就算是如此,谢容英心里也是愿意的。他本就想要上战场为自己挣功劳,不求其他,自皇后小高氏自焚而死,太后高氏便令容王妃不得再出门应酬,并将他唤了过去,跟他细细谈了一番,谢容英以求娶两位家世好的侧妃为条件,抱住了容王妃的xing命。但是,高氏也慎重的告诉他,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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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要令容王妃生子。谢容英虽不知其中内qíng,但也希望他求来的王妃能过得好一些,就算不能生子,也能以容王妃的身份出门应酬,再有……他还是希望能得到一个藩地,因此便想着,若是可以,能像谢远一样,在战场上挣得一些战功,他也是愿意的。
只是,四相会愿意的,阿兄,也会愿意的,是么?
谢容英想到此处,便回了容王府,容王妃的院子。
谢含英留下了谢相,却是和谢相并排朝着紫宸殿走去。
谢相这一路上,想了无处要劝解谢含英的话,可是,等到了紫宸殿,谢含英很快挥退了宫人,殿中只留下了他和刚刚赶过来的张老太医和寇大夫时,谢相就是一皱眉。
谢含英道:“两位圣手且帮曾叔祖瞧一瞧,朕若说了实话,曾叔祖可会受不住?”
谢相闻言眉心直接拧成了个疙瘩。
张老太医和寇大夫分别为谢相把脉,并看了谢相最近三年的脉案。
张老太医摸须道:“富润屋,德润身,谢相心广体胖,身上虽有些上了年纪的人都有的小毛病,但总体来说,很是健康。”
寇大夫依旧不怎么喜欢谢家皇室,因此哼了一声,道:“保养的很好,大约一个不小心,还能活到一百岁!你与其担心他,不如担心你自己!”
谢相活到了耄耋之年,当然不会轻易跟人计较,闻言心思一转,就皱眉道:“圣人?圣人可是生病了?若是生病,那就更该好生将养着,如何能再想那些亲自御驾亲征之事?简直荒唐!”
寇大夫和张老太医互相对视一眼,都没有开口。
谢含英咳嗽了一声,对张老太医微微颔首。
张老太医这才站了出来,将谢含英的身体生病,以及是何病症,还有治疗的几率有多少,谢含英有多少存活可能的事qíng,一一说了出来。
谢含英只静静坐着,一言不发。
寇大夫这次却也不再讽刺这谢家皇室人,只正坐席上,心中飞快的想着谢含英这几日的脉案,还有接下去的针灸方案等等。
谢相却已经听得傻住了!
谢相何等人也?他能活那么多岁,亲眼看着自己的儿女一一死在他前面,老妻早逝,甚至有的孙子孙女都比他去的早,却还能jīng神矍铄,站在朝堂之上为谢含英出谋划策,当初还尤其有先见之明的投资了先帝,其中心计,自不必多提。
他对着谢含英能赢过三王,心中也是自信满满。
可是他怎么也没有料到的是,谢含英……竟是命不久矣!
谢相心中挣扎许久,终于道:“当真,没法子了?”
张老太医苦笑:“谢相,圣人是咱们的圣人,若是圣人能好,老夫是傻了,才会不治好圣人。”见谢相看向寇大夫,张老太医解释道,“若是圣人能好生将养,老夫与寇大夫联手的话,自是有七八分可能治好圣人。但是……”
大庆朝战事不断,朝中诸事繁多,三王争权,这种qíng形下,圣人如何有机会好生将养?怕是日日都不得安寝,何谈好生将养?
谢相也沉默下来。
他这次沉默的比之前还要久,良久,才终于缓缓开口,一双有些浑浊的眼睛,看向谢含英:“圣人,这件事,是真的?”
谢含英轻轻颔首,认真答道:“曾叔祖,朕从不玩笑。”
谢相又沉默下来,这一次,他却没有沉默太久,深吸了一口气,便道:“既如此,圣人,便下圣旨,退位让贤,请容王登基罢!”
无论如何,即便知道,如果容王登基,天下将有很多事qíng将会变化,甚至,三王很有可能真的把谢含英和谢容英赶下去。
可是,那又如何呢?
谢相终究是看着谢含英出生、长大、做皇太孙、蜕变成为一个真正的君主的。
这样的人,今岁才区区二十二岁,这样的年纪,谢相是谢含英的嫡亲的长辈,如何能看着谢含英就这样去死?他于心何忍?
因此谢相三次沉默,终于还是说出了这句话,让谢含英让位,让谢含英……活下去。
张老太医和寇大夫眼中都有些惊讶,显见是没有料到,谢相会说出这句话来。
谢含英微微失神片刻,才苦笑一声,摆手令张老太医和寇大夫退下,才道:“曾叔祖疼我,可是,若我退位,这样一个天下……容英他,担不下来。”见谢相还yù开口,谢含英轻轻一叹,目光悠远而坚定,“我九岁时便被立为皇太孙,此生所学,皆是为君之道。心中所愿,是此生不愧对天子之称,不愧对天下百姓,不愧对对我期望颇深的阿翁和阿爹。若我退位,容易能代替我,让天下人继续相信阿爹和阿翁的眼光,那么,我甘愿退位,从此只做一田舍翁,亦是好的。可是……曾叔祖,容英他,做不到。这样一个几乎混乱的朝廷,以容英的本事,他无法接手。”
谢相几度yù要开口再劝,却终究没有再劝。
是啊,若是谢含英当真退位,躲去深山老林去休养,让容王即刻登基,那么,等待容王的,只剩下了被三王推翻这个结局。
谢相微微闭目,半晌才声音嘶哑的道:“那圣人,是想要御驾亲征,鼓舞将士士气,这一次,将显王直接收拾了,若是可能,也对定王有所伤害。尔后再趁此机会休养生息……”待回来后,好生教一教容王,待再撑上个一两年,再安心离世么?
这次轮到谢含英沉默了。
他似是在思考,好一会,才抬眸看向谢相,似是犹豫,似是踟蹰,开口道:“若是容英可以,我自择容英。若是容英不可以……一二年后,待我将这国家收拾的能见人一些了,谢相觉得,昭王如何?”
谢相登时面色大变。
谢含英瞧见谢相的脸色,哪里还有甚么不知的?微微苦笑,叹道:“连曾叔祖都是这样的反应,孟相其他三相,想来也定然不会同意此事。”
谢相道:“若论才gān,昭王的确合适。但是……圣人当知道,昭王的生父,乃是敬王。若昭王继位,要如何对待敬王?若是敬王一直老实,便也罢了。若敬王依旧要反,昭王与敬王父子对上,单单是天下的文人唾沫星子,都能淹没了昭王。且,容王乃是圣人的亲生兄弟,圣人若不选他,那么天下臣民,又该如何看容王?圣人与容王是亲兄弟,自该知晓,容王的心眼……并不是那么的宽广。若到时候,容王被人故意挑拨离间,再从中做了些甚么事qíng,昭王到时,又该如何对容王出手?要知道,昭王一旦出手,指责昭王的人,只怕会更多。而史书之上,纵然昭王将来功绩再多,毕竟不是正统出身,亦会遭来诸多非议。”
更何况,谁又能真的确定,昭王,便不是故意和敬王疏离的?若是如此,岂非láng入虎口?
谢含英道:“曾叔祖忘了,阿远已经过继到阿爹名下了。”
谢相仍旧摇头:“圣人,昭王与容王,都是臣的曾侄孙,臣尚且都不能允许这件事的发生。那么,圣人以为,诸臣之中,又能有几日愿意这件事qíng?更何况,圣人之上,还有太后,朝堂之外,还有人言,此生之外,还有世人的笔墨。圣人纵然是仍旧一意孤行,那么,臣敢问圣人,若昭王来了长安,昭地当如何?昭地北邻突厥,东邻高丽扶桑,到时候,昭地又该由谁来守护?容王……他虽心中向武,却并未上过战场,又有心胸狭小之故,圣人以为,容王,能代替昭王么?”
谢含英不语。
谢相叹道:“若是容王登基,昭王定会辅佐容王;若是换了昭王……容王必然与昭王心生嫌隙,甚而做出大错。其结局,不是死,便是被一声圈禁。圣人,若择昭王,想要看到的,便是这样的结果么?”
谢含英沉吟许久,才长长叹道:“曾叔祖,我欠阿远良多。”
谢相只目光幽幽地道:“这是天意,是他的命。他的命,便是如此,要么背弃先帝与你,和敬王一道反了;要么,就是这一生,都是你们兄弟的马前卒。这就是命。”
谢含英直接捏碎了手中的茶杯。
左手鲜血直流。
昭地。
谢远刚刚下了战场。
这一仗他打得颇为酣畅淋漓,直接将这次前来的三万突厥军,杀了个七七八八,甚而还俘虏了一位突厥王子和几千突厥军。这样的结果,由不得谢远心中不高兴。
待回到军帐,他先收到了殷守写来的满是思念的信,接着又看到了之前他因担忧粮食不够,便派了十只大船,前去天竺等地采买粮食。
而这些船,都回来了。
并且不是单独十只船回来,后面还带了十只天竺等地的船只。
第84章 83.82.1
这次被谢远派出去带船去天竺等地的人,原本也是谢远打小就训练的亲卫之一。只是这人在打仗时受了伤,左小臂被斩断,再也上不了战场。谢远又发现他口才极好,为人也稳重踏实,心中颇有丘壑,因此今年年初的时候,才令他带着人往天竺去,看看那里有没有多的粮食,弄些回来。
毕竟,如今战乱已经开始,饶是谢远不愿意深想,却也已经在按部就班的开始为整个昭地和谢含英做打算——现下倒也罢了,他只需要将昭地打理好,将手下的兵训练好,各种军需早早备好,以防将来的天灾人祸。
但是将来呢?
若是谢含英能很快的将三王处置好,那也就罢了。但,谢含英那里若是出了差错,那么,谢远却是要想尽法子支撑住谢含英。
而他能用甚么支撑住谢含英?
唯有将士和粮食而已。
有了前者,可以帮谢含英稳定住局面,有夺回主动权的那一日;有了后者,才有面对天灾时的底气。
前者暂时不必提,虽然如今昭地里,他身为昭王,只有区区十五万的拥兵名额,但是吧,自从之前的天灾后,不少灾民都听说了昭地是管流民吃喝的,甚至生了病,也会有大夫给看,只是需要写欠条,将来身体好了灾qíng缓解了可以还钱而已。
灾民们自觉那种qíng形下,能活下来已然极其艰难,区区一张欠条,又算得上甚么?因此大部分投奔昭地的灾民,在度过了灾难后,都留在了昭地。
而昭地也没有就那么不管他们,而是带着一部分人去修炼城墙,一部分人去开荒地种田,剩下的人里,就令他们自己在各处找活计,实在找不到活的,无论男女,只要年龄和身体素质合适,愿意当兵的话,昭王都会有所补贴。
于是,谢远除了朝廷规定的十五万拥兵的名额外,另外还有十万男兵,三万女兵,超出了规定……的确不少。
谢远想到此处,心中gān咳一声,却也是无法。
若他不如此,那么,当日江白和手下的十万jīng兵一被调走,谢远就回立刻抓瞎。若是那突厥人足够jīng明,立刻就大举进攻边境,谢远说不得还要死上不少兵。
因此谢远虽知规矩,战乱时候,却也顾不得规矩。
不过,今日倒的确是喜事连连,他才刚刚赢了突厥一场,带回了一位突厥王子,就又收到消息,他的人从天竺带来了十只船的粮食,还有十只天竺等地的私船。
谢远想到此处,就招了招手,让他手下的六位副将跟了过来,让他们处理接下来的事qíng,务必要用那位突厥王子,jiāo换至少六百匹好马,一千只健壮的牛羊,还有万两金。当然,剩下的俘虏,统共加起来,也要换这些数量的东西才行。
六位副将都郑重点头,其中一个还认真道:“金子他们可以晚一些付,但是马匹和牛羊,属下定会让突厥提前送过来,待咱们看着这些马匹和牛羊好生活过了十日,军医们察看了它们无事,才会最后将突厥王子还给他们。”
谢远听罢,微微扬唇,道:“很好。”尔后话锋一转,面上的笑容也立刻收起,道,“本王有事,要离开云州一趟。云州这里……暂时就jiāo给尔等。尔等,切莫让本王后悔今日决定。”
六位副将闻言心头“砰砰”直跳,口中却立刻高声坚定的答道:“属下必幸不rǔ命!”
谢远这才令他们退出军帐,然后才开始坐下回信。回给殷守的信,自然是qíng意缱绻。
纵然他并非是善于感qíng外露之人,现下夫夫二人相隔万万里之远,再见之日,还不知是何时,谢远对殷守的感qíng,自然是越发深了。
他甚至想着,若是他谢含英能早一日的将天下安定下来,他手下培养的副将也能成长起来,是不是,他就能去阿守那里,和阿守长相厮守?
他心中自是也有野心的。可是,那些野心与阿守相比,却会转瞬间变得毫不重要。
再过几年吧。
再过几年,谢含英的天下逐渐安稳下来,他也帮着这位阿兄找到替代他守护边境的人,他的阿娘和阿姐阿弟们,也都各自安好,谢远就想,那个时候,他也就能和他的阿守真正在一起了。
或者他去寻阿守,或者阿守来寻他。
然后,再把他们的家建在山脚之下。一半的时间住在人世间,一半的时间就住在山上。——当然不是山dòng。山dòng毕竟有些蛇虫鼠蚁的,谢远最多也就能接受和阿守到时候再山上建竹屋,一起住在竹屋里面,无人打扰。
谢远想了一会将来的事qíng,将信写完,上扬的唇角落下几分,口中发出极其轻微的叹息声。
随即,他便直接起身,将信jiāo给了亲近人,然后就策马,带着人连夜赶去接待那些海船的锦州了。
一.夜疾驰。
谢远是在第二日的上午,到达的锦州。
梳洗一番后,谢远便见了他派去的亲信和天竺等国的……商人。
没错,谢远这一次派人去天竺,本就没有告知谢含英。毕竟,大庆朝虽然并不闭塞,但这等商船来往的事qíng,还是要经过各种严格的检查以及收取高额的税收的。
而谢远这里的隶属于朝廷的守卫在边境的士兵,他们的口粮,朝廷已经一点点的在减少,从之前的饱食再到勉qiáng填饱肚子,再到今天的战时能填饱肚子。谢远着实无法。
这是他的封地。朝廷发下来的粮食不够,那些隶属于朝廷的士兵赤豆吃不饱,平日怎么训练?难道平日饿着肚子训练,等上战场时吃上一顿饱饭,这样就能打赢仗了吗?
谢远还不想他的封地被那些外敌侵袭,于是只好自己想办法来收集粮食,让封地上的将士能吃饱穿暖,有jīng力训练和打仗。
而他能想出来的法子之一,就是……从海上走私粮食。
虽说有些冒险,但是,他是和阿舅江白走过那条线的。他身边的亲信,也有跟着他走过不止一遍。因此谢远便有信心,只要海上没有天灾,就出不了大乱子,因此在谢远除了将士,还有灾民要暂时养活的时候,他也就只能出此下策了。
而他猜的果然也没有错。
无论到了何时,商人重利,只要利益足够大,那些人,就绝对会冒险做任何事qíng。
天竺等国的一些商人,果然就冒险来了他这里,并带来了大笔的物资。
虽然粮食只占了每只船的一半,另外还带了其他的他们的本国特产,但谢远也是相当的满意的。
无论如何,线牵上了,他又能给这样商人足够的利益,如此,就不怕这些商人,为了更多的利益,将来私自跑船来他这里jiāo易东西了。
那些天竺等地的商人见到这位高高在上的王爷亲自接待了他们,心里也是高兴的很。待听到这位王爷还会说一些他们本地的语言,并言道曾经去过他们的国家时,这些商人心下便更加高兴起来。
一行人便叽里呱啦的感激起谢远来。
谢远:“……”多带点粮食来就行了。养兵太难。
谢远也就是见了这些商人一面而已,剩下的事qíng,就jiāo给属下去做。
他自己这个时候,才终于有时间能好好睡上一觉。
长安。
永和帝谢含英的手又不小心伤到了。
好在这些都是外伤,倒是不难养。只要忌口,敷些外用药,将养着就行了。
张老太医将结果告诉了谢相。
谢相这才松了口气,看着神色淡淡的谢含英,沉默了好一会,才又劝道:“是老臣说话难听。可是,这世上,本就是龙生龙,凤生凤。有些人,生下来就是奴籍。他们想要翻身,比登天还难。若是这些人成功了,那这个天下,才会真的大乱。”他到底摇头道,“圣人好生养着罢。您的话,老臣记着了。定会好生辅佐容王的。”
至于昭王……谢相是真的不能应下这件事qíng。
谢含英qíng知此事不可改。且无论如何,谢相有一句话,说的是真的十二分的对。
若是谢容英为皇,那么,斜眼可以保护好自己;但是,若是他真的下旨令谢远继承皇位,那谢容英……结局必然凄惨。
谢含英只恨自己当初为甚没有亲自教导谢容英,让谢容英养成了一副狭窄的心胸,没有足够的容人之量。
然而事已至此,谢含英也只能叹道:“曾叔祖,此事,有劳您了。”
谢含英与谢相商量完毕,到了第二天的朝堂上,诸臣还要再劝,这一帝一相却已然将事qíng定下。
只是,“此事需要细细商议,待商议毕,大约今年年底,才能成行。”谢含英举起自己的左手看了看,叹道,“朕现下却又伤到了,一路之上,却也该走得慢一些才是。”
尔后又亲自点了几个世家子弟随他一起南行,这才退朝。
兰墨慢走了几步,请谢容英去见圣人。
谢容英不明就里,但还是跟了上去。
孟、张、颜三相齐齐看向谢相,默契的和谢相一同走了出去。
孟相这才道:“谢相,莫非圣人,当真要御驾亲征?”若是如此,为何又要将此事弄得慢吞吞的。
真正的御驾亲征,不是该大张旗鼓,收拾好了立刻就启程么?
颜张二相面上也有疑色,道:“是啊,但若是圣人不想出征,君且看圣人点的那几位世家子,要么是家资巨富的世家人,要么就是掌管军需人家的子侄。这般看来,却是圣人的确想要出征的模样。”
但是,圣人最后的那句,受伤缓行,这又是何意?还要弄到年底才成行,可是年底时候,天寒地冻的,哪里是出行的好时候?
三相心中都奇怪,谢相却是知道,这位年轻的圣人,既然打算好了,要留一个稍稍好一些的天下给谢容英,那这一次的御驾亲征,就必然会费劲心思,将他能收拾的了人,全都收拾个一gān二净。
既是如此,那么,这位圣人的计划,许是只有这位圣人一人知晓。
就算还能多出那么一二人来……谢相却也知道,那个人,不会是他们,只能是谢含英最信任的那个人。
紫宸殿中。
谢含英将谢容英唤了来,细细问了他许多话后,才漫不经心的道:“阿弟迎娶两位侧妃也有些时候了,怎的不见两位侧妃有孕?”
谢容英神色微微尴尬。他心里其实还是喜欢容王妃小高氏多一些的,因此就在小高氏的哀求下,暂时没有让庶子出生,一心想着,若是他做出些功绩来,或许,阿兄和阿娘就能原谅现下已经可以算是无依无靠的王妃。待他再和王妃诞下嫡子来,阿兄和阿娘也就能不再对他的王妃有所偏见了。
谢含英只看了谢容英一眼,就看出了谢容英心中的想法,倒也没有生气,只是将宫人挥退,把当初他的那位前皇后用天花害死他的四个儿女的事qíng说了一通。
谢容英面上一派惊骇,他张了张嘴,半晌才吐出一句:“阿、阿兄,几个侄儿侄女,当真,不是自己生病去的了?”
谢含英嘲讽道:“彼时全长安城,三四成的人染了鼠疫,只有朕的皇子公主,染了天花。你是当真糊涂,还是想要为你的王妃辩解,才会以为,朕的四个孩子,真的是意外才会死,真的和小高氏没有关系?”
谢容英面色一白,立时就跪了下来,“阿兄!”
谢含英面色平静的道:“容易,这些事qíng,朕之前没有告诉你,你愿意留着你的王妃,愿意为了她,不提前生出庶子来,朕也都由着你。可是现在,你该知道,你的几个侄儿侄女,都是死在高家女手中。你那位王妃之前生得两个小娘子便罢了,朕,不会容许她再生下谢家的子女。你,可明白?”
谢容英脸色惨白,许久才张了张嘴,道:“是,我明白了。”
谢含英得了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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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这一句,才亲手将谢容英扶了起来,叹道:“阿兄却也不愿为难你。但是……”杀子之仇,谢含英能理智的没将整个高家都灭族,已经足够宽厚了。若是之前,他或许还能勉qiáng容下那位容王妃。但是现在,他既然有心将皇位给谢容英,那么,现在的容王妃,就必然不能是这一位小高氏!更不能让她诞下新的皇位继承人!“你可让她自己选择。”谢含英神色微微复杂的道,“让她病逝,然后送她回高家,让高家安排她再嫁。她的两个小娘子,大娘已封了公主,二娘朕也会封她公主。或者,她舍不得这容王妃的尊贵,那……朕便不许她再生育!”
谢容英脸色仍旧是白的,然而他听到此处,心知此事再无更改。毕竟,那前皇后杀了阿兄唯一的儿子和三个捧在掌心里的女儿,阿兄还能忍着他一直对容王妃多番照顾,已然是忍耐颇多。现在才提及,想来……也是因他一直不肯生子。
谢容英终于道:“是。阿兄,臣弟明白了,定会将她好好送走。”
谢含英咳嗽了几声,才拍了拍谢容英的肩膀,道:“好容英,你且好好的,朕会再为你择一位合适的妻子。这些日子,你便将诸事放下,先跟着阿兄。阿兄……有很多很多东西,想要教给你。”
谢含英的语气里带了些暗示,可是,谢容英半分没有听出来。
谢含英微微失望。
他心中想,莫非,这当真就是命?
就如他初一登基,这个天下,就一直天灾不断……
第85章 84.83.82.1
让朝中诸臣和三王奇怪的是,永和帝谢含英自说了要御驾亲征一事后,虽然也偶尔提及此事,让人好生准备人选物资,日日练兵,但是……从永和三年的七月,一直到永和三年的年底,谢含英迟迟没有御驾亲征,反倒是再次征粮。
朝中希望谢含英好好的留在长安城的臣子也渐渐放下心来,三王则是借机将谢含英征粮的事qíng闹腾起来,言道谢含英乃是不顾百姓的皇帝,才会这样不管不顾的四处征粮云云。
实则三王在自己的藩地里,都不知道征粮多少次了,谢含英今次,才是第一次为了战争征粮。
而因着前番的瘟疫,大庆朝本就死了不少人,粮食也的确足够。虽说会让穷苦人家日子过得再艰难些,但也不至于就让穷苦百姓困难的直接要卖儿卖女。
然而三王为着自己的利益,还是不断的将消息放出,企图抹黑谢含英的名声。
谢含英却是不恼,只是在处理政事时,每每都带着谢容英,见到谢容英处事不行时,亦会严厉斥责。
只是,他依旧催促着人练兵,自己也会每隔上几天十几天的时间,就带着谢容英,一起往长安郊外,去督促练兵qíng形,并严查士兵们的伙食、衣物和武器配备等等,对这些将士,非常的关心。
当然,谢含英在征粮之后,还从私库中取了不少钱,为宁远侯江白带着的兵,也每人每隔一日,再多添一顿纯ròu菜,武器也都重新检查更换了一遍。
只是,就算如此,一直到永和四年的正月,谢含英依旧没有兑现他的话,御驾出征。
三王忍不住就将谣言再往严重和荒唐里说,言道,是谢含英故意欺骗百姓云云,无故征粮,更是令无数百姓因此而饥饿而死。
朝中诸臣都因此事而在朝堂上商讨时,谢含英才终于道:“两年前,昭王谢远从海外商船手里,买下了从海外送来的玉米种和番薯,并经过昭王第一年的亲自种植,朕这里也令人在第二年种植过,并有人日日食用这两种食物做成的菜品,经过两年试验,玉米和番薯,已经确认可食。”
见不少人都呼吸紧张的看了过来,谢含英微微一笑:“不但可食,这两种食物,皆十分耐寒,尤其是番薯,虽说吃多了会有些烧心,但是,对偏远穷苦之地的平民百姓来说,若是真的到了大旱时候,能够度过大旱,已是庆事。更何况,还有玉米,亦是耐旱耐寒之物。”顿了顿,谢含英又道,“除此之外,还有几种蔬菜种子,现下也已经试验过两年,待今日中午,诸位便留在宫中用膳,朕会安排御膳房,做出这些食物来,供诸位品尝。”
孟相几个其实早就知晓了这些事qíng,只是之前种子太少,因此谢含英也好,谢远也好,都是只自己种着供军需而已。
直到现在,谢含英却是等不得了,大笑道:“能得昭王,朕此生之幸。今种子有余,将发放各州府,令百姓得以有新种得种,天下百姓得以饱食。如此,才不负朕对天下百姓之心,不负昭王仁爱之义!”
诸臣自是跪拜,道:“圣人英明,当为明主!”
谢含英摆手,只道:“此乃好事,当昭告天下。唔,容王,此事由你负责,布告之上,当言明此事昭王有大功。”
谢容英自然应是,顿了顿,又道:“昭王大功,是否当赏?”
谢含英等的便是谢容英这一句,心下终于有些满意,道:“自然。”想了想,道,“免昭地十年赋税,令昭王可再次征兵五万,为昭王自己的拥兵。但……此例仅昭王谢远可有,下一任昭王,则无这五万拥兵的数额。令,赏赐昭王长女公主之位,食邑两千户。虽公主还未出生,但是,自今年便开始给食邑。”
谢容英和诸臣皆微微皱眉。
然而谢容英也知道,谢含英是希望他能和谢远好好的,于是便没有先开口,而是由臣子出列。
出列的不少旁人,正是御史大夫秦威,也就是谢远的二师兄。
秦威道:“如今昭王已然拥兵十五万,数量已经赶超其余藩王。若是再增五万,昭王之兵力,岂非可与朝廷相抗衡?臣等知晓圣人与昭王乃是手足兄弟,感qíng深厚。然而,圣人既爱惜昭王,便不该给昭王过多权力,以免来日,昭王因权力太多太大,而在心中滋生了不该有的想法,到时,圣人就该舍弃昭王,心痛yù裂。既是如此,圣人何不让昭王拥有现下的权力而已,无论如何,只能依附圣人,臣私以为,如此,才是真正的对昭王有益之事。”
秦威的话说完,就有人站了出来,道:“臣附议。”
“臣附议。”
……
谢含英只不言,半晌,看向谢容英:“容王以为?”
谢容英想了想,只能硬着头皮道:“虽则昭王尚未成亲生子,但是,圣人不若将昭王的所有嫡女,一并封为公主,再多免昭地赋税十年甚至十五年。另,还可赏赐huáng金万两。如此,令昭王再增拥兵一事,便可按下不提。”
谢含英听罢,立刻就道:“也好。”
众人连着谢容英都是一怔。
然后他们就听谢含英道:“那么,就赏赐昭王谢远,将来长女与所有嫡女,皆为公主,食邑两千户,自今年始给;昭地赋税,免二十五年;再赏玉如意两柄,huáng金……三万两。昭王所做,乃是利国利民的好事,既如此,赏金自然不能只有一万两,诸位觉得,如何?”
众人:“……”他们还能有甚么好说的?您老不都已经安排好了么?
谢容英心下微微发苦。他想,他的阿兄,果真是最在乎谢远了。
哪怕他们已经分离很远。
谢含英却是不管众人的想法,待安排好诸事,这才回了寝殿。
至于午膳一事,也令兰墨跟着容王,安排此事,并令容王代他宴请诸臣。
梅墨和jú墨紧张的跟着谢含英的身边,待谢含英一进了寝殿,就立刻把其他人赶走,梅墨立刻上前搀扶起了谢含英。
jú墨则是跑去一旁,将一只木桶拿了出来,站在一旁,见谢含英果然又开始恶心要吐,立刻将木桶送了上去,谢含英立刻就把早上吃的东西,全都呕了出来。
jú墨和兰墨愁的两张脸都难看了起来。他们是不知道谢含英得了甚么病。但是,吃了就吐,肚子里没有东西的话,这样的人,身子必然会受不住。
可是,谢含英今日身子越发不好,竟是早上吃的东西,上完了早朝,就要呕出来。二人更是忧虑不已。
昭地。
谢远现下倒是没有在云州,而是在琼州,和年底时终于回来的谢寒尽夫妇、谢恭然以及谢念夫妇在一起用膳。
几个孩子都已经用膳完,在隔间自己玩耍,他们却一面用膳一面说话,现下倒是还没有用完膳。
谢寒尽和白七郎二人都晒黑了不少,但人也jīng神了许多。
白七郎神采奕奕,举杯对谢远道:“殿下,白某多谢殿下为白某照顾三个孩子,让孩子们这两年里头,不但功课上没有落下,也开始学医,孩子们xing子上也颇为开朗,并无任何的不妥。这些,都要谢过殿下。若非殿下真心照拂三个孩子,孩子们却也不会像如今一样。”
谢远正要说些谦辞,就见白七郎看了一眼身后的小厮,那小厮就跑了出去,和另两个小厮一起抬了一个箱子过来。
打开箱子,箱子里全是卷轴。
谢远一怔。
白七郎拿出一只小的卷轴,递了过去,笑道:“殿下且先看一看。”
谢远拿过卷轴,只看了一眼,双目就蓦地睁大,尔后轻轻一扫,就把卷轴蓦地收了起来。
他盯着白七郎看了一会,又看向那只箱子,道:“二姐夫,这些,莫非都是……”
白七郎点头,叹道:“这个,一来,算是我们夫妇谢过殿下为咱们照顾三个孩子。二来……大郎已然与我们夫妇说了,他不想做大夫,想要长大之后……做官。”
谢远何等人也?立刻就明白过来了白七郎的意思。
白家乃是行医世家,虽名声威望都极高,家中子弟也都肯勤恳学医,若是本事不济或是人品不断的,家中会为其另择出路,断断不会令其再沾染家中行医和药材等事。
但是,即便如此,白家,依旧只是杏林世家而已。朝中却无人做官。
之前白七郎会喜欢上谢寒尽,是意外,但是,白家想要借由昭王谢远,令家中子弟做官,却是白家思虑许久的事qíng。
而比起其他人,显然,白七郎和谢寒尽二人的儿子愿意做官,对白家和谢远来说,却是最好的。
也正因此,才有了白七郎今日送来的这一厢的卷轴——这些卷轴,乃是白家人四处行医,闲来无事时,画的各地的舆图的抄本。能送出这些抄本,再有白家之前顶住压力,在昭地开设医馆和学院,教导昭地的大夫医术之事,显见白家这些年,因朝中无人,所遭受的欺压显然不少。
不过,这几年自白七郎和谢寒尽成亲,白家有了一位郡主,又有昭王对白家的一些照拂,白家这几年倒是缓解了一些。
只是,白家仍旧希望真正的白家子弟能够当官。
白七郎除了医术,也就是在乎自己的家人了。他和谢寒尽很认真的问过了长子,见长子的确想要做官,还想好了,最好能做文官,若是不能,做武官也行。实在做不了……他就回白家再埋头学医好了。
也正因此,白七郎才会开这个口。
谢远看向谢寒尽。
谢寒尽冲着自己的弟弟轻轻点头。
她也是知道这件事的,更知道白家付出的代价是甚么。
谢远这才道:“大郎既喜欢,待长大后,自然可以做官。”尔后沉吟道,“现下朝廷也开始施行考试选官,大郎若是愿意,我虽则可以帮他直接做官,但是,若大郎想在朝廷为官,若能亲自考上,再有我的帮忙,如此,也能让圣人高看他一眼。”
他也不糊涂,白家如此重礼,显然有一部分也是表达歉意,因为他们不打算让白七郎的长子在昭地做官,而是去朝廷为官。
毕竟,白七郎今年才六岁,待十年后,这个天下也就安稳下来,自然是在朝堂做官更好。
白七郎心下感激,自是谢了又谢。
谢远道:“二姐夫不必如此,也要大郎自己出息了才行。”
谢寒尽微微笑着,并不说话。
谢念和孟十二郎成亲后,感qíng也是极好。只是孟家觉得孟十二郎年纪还不算大,便让孟十二郎在昭地一面管着远山学院的分院,一面继续读书,打算再过上几年,天下安稳了,再让孟十二郎出仕。
孟十二郎虽比谢念小了两岁,但却也认真可爱,对谢念极好,每日除了在书院忙,就是回家跟谢念同处一室,一个看书,一个做旁的。
现下谢念也有了身孕,身边又有自己的兄弟和阿姐在,倒也算安心。
只是,有时候要担忧阿弟打仗的事qíng,就不怎么美妙了。
于是谢念看了谢远一会,谢远察觉到她的视线,也看向她。
谢念便叹道:“阿远是不是,又要回去再开战了?”
孪生姐弟间,倒也难得有这种感觉。
谢远微微苦笑:“我原本还想着,待过上两日,再告诉阿姐的。”
谢念也无法,她其实并不能次次猜中谢远的想法,只是偶尔时候,她能觉察到谢远的紧张和战意,那种……颇为神奇的感觉。
“那,你要小心。”谢念却是说不出阻止的话,只能如此道。
谢寒尽几个亦是如此开口。
谢恭然却有些紧张的道:“阿兄,我、我这次想跟阿兄一起去。”
众人皆是一怔。
谢远只摸了摸他的脑袋,想了一会,道:“那你先跟着去,每天跟着将士们训练,训练完了,就去后勤官那里给他打下手。待你过了十六岁,再跟着阿兄上战场,可好?”
谢恭然也是他看着长大的,谢远自然舍不得谢恭然才十三岁年纪,就要上战场。
谢恭然却道:“阿兄,十五岁可以吗?十五岁时,我和阿兄手下的亲卫打上一架,若是阿兄看着还可以,就让我十五岁上战场,可好?”
谢远微微惊讶,认真看了谢恭然一会,想到战场上也的确有一些十五岁一下的战士。思索了一会,终于叹道:“阿兄那时,除却功夫,还要考你其余本事,你若都能过关,那便直接参军。如果不能……那就等着,待过了十七岁,再谈这些。”
谢恭然当然高兴的答应了下来。
众人其乐融融,但是,又过了两日,谢远便又回了云州边境,尔后当日和将士们大吃一顿,当日夜里子时,带人突袭突厥。
这一场战争谢远一直打了将近三个月。突厥似是也恼了,将原本在西面的人,也都叫了过来,只是,谢远抬狠了。
他除了打仗时足够狠外,还想方设法,偷偷令人潜入突厥的粮仓,烧了突厥的粮食,又赶散了数千只牛羊。突厥不但战败,且损失颇为惨重。
终于在谢远要再次对其发动攻击时,言道战败,求停战三年。
与此同时,殷守带着众人,将吐蕃也狠狠教训了一通。
永和三年,四月底,昭地、殷地连连传来捷报,道吐蕃、突厥主动请求停战三年。
谢含英看着这些信件,眉心一皱,取出手帕往唇边一放。
他又呕出一口血来。
谢含英沉默了片刻,想了想,又笑了。
无论如何,机会来了,不是么?
他也终于可以最后的御驾亲征一次了。
第86章 85.84.83.82.1
自永和二年的七月,一直到永和三年的四月,永和帝谢含英说了无数次的要御驾亲征,可是开头时,还是诸臣劝说,永和帝答应,时间往后拖延一些;然后就是,诸臣发现哪里不对劲,永和帝就自己给自己找借口,将御驾亲征的日子一日日的往后拖。
于是,诸臣也好,三王也罢,心里都默默地觉得,其实这位圣人,是并不打算御驾亲征了。只是,话已出口,不好收回,于是只能将时间一日日的往后拖延了。
因此在四月底,谢含英再次提及御驾亲征的事qíng后,诸臣都习惯xing的劝说两句,觉得他们劝说两句,圣人就会立刻顺着话头,将此事再往后拖,然后一直拖到战事结束,谢含英或许就可以道一句“不巧”,然后将此事揭过了。
结果,谢含英这一次却坚定道:“朕心意已决,此次毕竟南行,将反王定王、显王活捉!”
诸臣立刻傻住了。
然后他们接下来又听谢含英道:“不过,朕近日身子乏力,太医言道不可劳累,因此南行一路,要缓缓的走,路上也要备好诸多物事才是。还有朕已经亲自卜算过,婉贵妃有旺夫之相,朕将带婉贵妃一同南行,祈求此次能得大胜。”
诸臣:“……”圣人平时,明明不是这个样子的啊?虽然之前一直拖着不肯御驾亲征,但是,在处置其他事务上,这位年轻的圣人一直果决而聪慧,怎么今日……竟像是傻了似的?
不过这些人心里也就是这么一想,随即又回过神来,觉得这位圣人,大约仍旧是不愿意御驾亲征,但是到底话已出口,还是要走上一趟过场的。而卜算之事,或许也是真的。只是,卜算的结果,大概不算婉贵妃旺夫,而是婉贵妃可以抱他平安……
不少人自以为知晓了真相,却也无话可说。毕竟,谢含英的确乃是明君仁主,虽然年轻,偶会会决策有误,但是,诸臣仍旧觉得,这样一位帝王肯惜命的话,他们的日子和百姓的日子,都会好过很多,因此倒也不觉得此事有任何异常。
谢容英也是呆了好一会,站起来劝了一通,结果被谢含英给劝了回去,才只能晕乎乎的又道:“那吐蕃与突厥议和一事,圣人以为如何?朝廷是否要派人去主持此事?”
他这话的意思,便是不太愿意由昭王和殷王出面,商讨此事。
谢含英看了他一眼,看得谢容英直低下头去,才缓缓开口道:“此事需慢慢的议,待议得差不多了,昭王和殷王那边,自会有人来告知朝廷,尔后朝廷再派人过去便是。”
谢容英立刻低头应是。
谢相看了谢容英一眼,心中叹气,竟是想不通,为何一母同胞,兄弟二人竟是差了那么多?
如今殷王和昭王都占了上风,现下这种时候,议和?可以,但是,至少也要让殷王和昭王再将吐蕃和突厥痛打一顿,让他们能的的确确的安稳上两三年的时间才能休养过来,如此才好。
如何能这般急慌慌的去议和?
更何况殷王和昭王刚刚立了大功,朝廷封赏还没下去,就要派人去监督他们,这样做,又如何不令人寒心?
然而谢相知道这些,谢含英知道这些,偏偏谢容英,他看不懂,不能站在君王的立场之上,来分辨和决断这件事qíng。
谢相想到这些,只觉眉心更痛。
这样的谢容英,还是已经被他和谢含英一齐教导和调.教了一段时日的谢容英。
谢含英原本今日心qíng颇好,待听得谢容英的话后,他的心qíng立刻就yīn沉了下来。
这却也由不得他。
自他和谢相那一次的谈话之后,谢含英便意识到,没有办法的。他没有半分让更加出色的谢远接手这个国家,只能由谢容英接手。
于是,谢含英就开始十分有计划的为谢容英做出种种打算,就像当初阿翁对他做的那些。甚至,谢含英已经决定,不再留下子嗣,让谢容英将来为难和怀疑。
虽然谢相也劝说过他,让他不必如此,既活了这一世,还是应当留下个子孙后代的。到时候,容王和这个孩子年纪差距那么多,总不至于对一个小孩子心中生疑。
然而谢含英还是放弃了这件事,决定不留下子嗣——这样,谢容英便是第一位的皇位继承人。
如此,对谢容英好,对他那些没有出生的孩子也好。
只是,谢含英在今日的朝堂之上,听到了谢容英的那句话后,却又觉得,谢容英的治国之才,或许可以教导和训练,可是,谢容英的心胸,又该如何训练?
真正的君王,如何能连容人之量都没有?
谢含英神色有些黯然,处理好了朝中事务,便回到了寝宫,想了想,就令人去请婉贵妃过来。
谢含英心中到底装了那般多的事qíng。这些事qíng,他因身份之故,不能告诉谢相,不能与张老太医和寇大夫说,更不能与其他不知道真相的人诉说。
于是,他终是将这些,都告诉了清婉。
那是他的清婉,他此生最心爱的人。
清婉闻言痛哭了一场,却是知道,这是谢含英的骄傲。她的含英,是不可能将这样一个混乱的国家丢下,自顾自的去将养身子的。她的含英,宁可英年早逝,也绝不会就这样放弃这些。
清婉哭过之后,便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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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的每一次那样,继续支持着谢含英的每一个决定。甚至包括谢含英打算不再要孩子,也就不会再去除她之外的任何宫嫔那里。清婉知道,谢含英如此,还有着其他的原因。但是,这于她来说,能重新一个人拥有谢含英,她也是知足了。
qíng至深处,不能自救,只能沉.沦。
两炷香后,谢含英刚刚又呕出了一些食物,就听到宫人道婉贵妃到了。
谢含英立刻让人将木桶从窗户里丢走,再漱了口,佯作无事的继续在榻上翻看奏折,心中则是想着一些其他的事qíng。
清婉进来后,瞧见谢含英今日jīng神还好,面上也没有甚么郁色,这才松了口气,从她身边的宫人手里,接过托盘,往谢含英身前一放,道:“表哥吃些东西罢。这次的点心,还是昭王送来的几个厨子,特特做了,我尝了觉得应该合表哥的口味,这才去学了,给表哥做来吃。”
谢含英这才有了些兴致,看着清婉摆盘,笑道:“阿远向来好心思,自小时候,无论境遇如何,都会想着法子让自己过得舒坦自在。”
清婉嗔了他一眼,道:“阿远好心,你还要说这些。”将一碗两碟摆放好,她才笑着道,“阿远自听说你胃口不好,便想了法子,特特挑选自己身边的六个厨子,去各地学些当地的特色点心和特色菜品、粥品来,若是有很出色的厨子,gān脆就请去了昭王府。如此,阿远才送了这么三个几乎将各地的特色食物都学会的厨子来。还道,要是咱们不喜欢,就把厨子给他送回去。这些厨子,可是他好不容易养出来的。他对他们,可是满意的紧。若非是表哥胃口不好,便是表哥是圣人,他也是舍不得给的。”
谢含英听了便笑,看着案几上的东西,奇道:“这白色的点心,当是山药糕吧?这碗里的,是羊奶?怎的闻着有股子姜味?还有这饼,闻起来倒也不错。”
清婉面上微微一红,才道:“白色的正是山药糕,只是做法和长安的不同,我尝着不错,表哥也尝尝。这碗里的,唤作姜撞奶,是两广那里传来的,咱们这里倒也少见。至于这饼……唤作老婆饼。”
谢含英心思一动,看向清婉。
清婉面颊泛红,却还是qiáng作镇定的看向谢含英,道:“表哥,我yù与你生同寝,死同xué。表哥,我想做你的皇后。”
因为,只有皇后,才能拥有这样的权力。而贵妃……仅仅是妾室而已,如何能有这般尊荣?
谢含英心中动容,却还是道:“婉儿,你,还年轻。且我已经为你打算好了,待我去了,你便去昭地,阿远自会照顾好你……”甚至可以安排清婉再嫁。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清婉却已经红了眼眶。
谢含英此生,便是赴死却也不惧,只不愿清婉流泪,手忙脚乱的就要劝解。
清婉却挥开他的手,背对着谢含英,低声道:“纵然我只是妾,待你死了,我也要立时跟着。你在阳间不能给我嫡妻身份,待去了yīn间,你却不能再委屈我了。且除了我,你谁也不许再有!”
谢含英只抱着清婉,低声叹道:“婉儿,婉儿。”终究是没有再劝。
他是知晓他的清婉的,她既有了决定,又哪里会听他的话?
一时之间,谢含英只恨自己此生命不好,为何不能多活些时候,陪着他的婉儿白头到老?
谢相道阿远命该如此,可是,谢含英却觉,那句话,仿佛是在说他。他命该如何,无福可享。
太后高氏已经吃斋念佛好长一段时日了,在听说谢含英要御驾亲征时,一开始是焦虑担忧,待瞧见谢含英一直没有走,才觉心里渐渐踏实下来,现下见谢含英当真要走了,还是带着婉贵妃一起走,高氏心中,就忍不住焦躁起来。
可是,她心中再焦躁,却也无法。谢含英根本不肯见她,只是孝敬的东西,丝毫都不曾落下;至于清婉……清婉心下已然有了决定,又知晓自己当初的妻位落空和不能生育,与高氏都有着不少关系。因此清婉对高氏,却也多了几分敷衍,并不愿意帮她传话。
高氏虽恼,却是不能恼——她本就对清婉有愧,从前清婉为着名声,只将那些事qíng按在心里,并不多言,但现在,高氏但凡想要拿捏她,清婉便会提及那些事qíng,高氏如何还能再拿捏她?只能任由清婉掌控着后宫和她的儿子。
甚至,她的儿子连其他嫔妃那里都不再去,宫中也有二三年没有子嗣出生,高氏心中又恼又气,却也只能抱着谢容英哭。
谢容英有些无奈,但他也只听了高氏诉了一会苦而已,就被谢含英的人唤了出去——谢含英是当真打算要御驾亲征的,既是如此,谢容英自然有很多的事qíng要忙,因此也只在高氏这里坐了一会,就不得不离开了。
高氏心中气苦,末了只能想,既含英现下就要走,那么,就等含英回来了,再让含英无论如何,都留下个子嗣好了。
只是含英现下并不肯见她,高氏又不敢太过bī迫含英。至于清婉……若是清婉能生,也不是不行。
高氏想到此处,便记起谢远不是送了一个有能耐的大夫给谢含英么?之所以会送来那人,便是要为清婉治病。而那个大夫也说有些本事的,听说,那个敬王世子谢秋然的胎弱之症,就是那个大夫给治好的。
她忍不住想,是不是谢远故意挑唆,才会让含英起了心思,想要将清婉的身子调理好,让清婉头一个生下儿子,如此,含英既可以将清婉的儿子立做太子,又可以让清婉做皇后。
高氏想,以含英对清婉的心,含英是绝对能做出这等事qíng的。
只是,含英会有这种心思,定然也是被那个谢远给挑唆的!如果不是谢远故意送来了那个寇大夫,如果不是谢远故意提醒含英还能有这样的法子补偿清婉,含英如何会这般的不顾大局?
定然是那谢远依旧想和敬王勾结,为了让含英不能生下自己的儿子,才做出这等事qíng的!
高氏心里这样想着,然而这些想法,暂且也只能是想法而已。她到底欠了儿子颇多,因此,只能先按捺下来,心中想,再等一等,再等一等,等到含英出征回来,就把她的这些推断,统统告诉含英!
若是含英不信……那她就先告诉容英,母子二人一起去劝含英,无论如何,含英这样,都能听他们的几句劝的。
且不提高氏这厢,如何将一切责任都推给了谢远,永和三年,五月底,谢含英御驾亲征。
只是,一路之上,走得极其缓慢,与其说是去打仗,倒不如说是去游玩。
一时之间,朝中诸臣心下都难得对这位圣人有了些不满,而三王闻言,则是冷笑一声,只觉这位侄儿的xing子,哪里是温和?根本就是懦弱。
第87章 86.85.84.83.82.1
与此同时,吐蕃、突厥虽都请求停战议和,但殷王、昭王却以不曾收到圣旨为由,继续攻打这二者,大有将二者痛打落水狗的趋势。
吐蕃、突厥俱都有些恼怒。同时又想,为何朝廷的允许停战的旨意还不下来?
偏偏他们越是希望旨意快些下来,那旨意就越是不来,吐蕃和突厥只能在和昭王、殷王私下里协商,除却那些给朝廷的“上供”之外,还会给藩王一些“礼物”。
如此,到了六月份,昭王与殷王这才终于停下了对二者的攻打,而是令人与他们细细和谈。
殷守擦拭着自己手里的长刀,听到殷二郎与殷三郎所说的吐蕃来使答应给殷地的补偿,微微挑眉,道:“他们这次,倒是给的不少。”
殷三郎嘴角一抽:“圣旨迟迟不来,他们大约也是明白了,再不听话,自己就要吃更大的亏。倒不如现在就送出些东西来,好歹让他们的兵多活下来一些。”
殷守冷哼一声。
殷二郎翻了个白眼,道:“五郎,这些倒也足够,可以与圣人jiāo差了。咱们手下的兄弟们,这二年也能好生补上一补,那些马匹,也足够了。”
殷守“嗯”了一声,就不再说话。
殷二郎、殷三郎见状,便又说了几句,就告辞离开了军帐。
殷守这才放下长刀,从怀里掏出一个平安符来。
殷守自是不信这个的。但是,这个平安符里,放着的却是他和阿远的各自的一缕青丝。
青丝寄qíng,殷守每每拿起这个平安符,心中的思念就会越发的深。
他想,他大约还是有些后悔的。
为甚要答应阿远甚么五年之约?明明他心中是想要立刻奔去阿远那边,不管不顾的就将阿远扑倒。
好想好想见到阿远。
殷守想到阿远信里写得,大概再过几个月,他们就当真能见面,殷守就忍不住开始兴奋起来。
两年时间了,他终于能再次见到他的阿远了。
昭地。
谢远心中也是很高兴自己快能见到殷守了。
但是,他却没有太多时间可以想这些。毕竟老殷王在殷地经营数十年,殷守接手的是一个有规矩有秩序也有人手的封地;可是谢远却是在自己把一个封地给建起来,谢远现下要处置的事qíng更多。
毕竟,昭地还面临着一个尴尬的局面,昭地北面有突厥虎视眈眈,东面则有隔海相望的扶桑和高丽。谢远解决了突厥的事qíng,还要去锦州,带着人将以为谢远和大军仍旧在云州、妄图借此机会上岸从锦州捞些好处的高丽人,狠狠的教训了一顿。
只是,战争毕竟是战争,这一打,就是小半个月的时间,才终于结束了这一战。期间谢远的人听得清楚,那些人里头,除了高丽人,还有说扶桑话的扶桑人。
谢远倒也不在乎这些,只是,他和谢含英有了约定,便决定在临行前,无论是突厥,还是扶桑或高丽,都好好教训一顿,让他们至少在一年之内,不敢对昭地动不该有的念头。
谢远自十二岁时就上了战场,还是跟着在战场上拥有十几年经验的宁远侯江白打仗。
江白在战场上死了亲爹和两个哥哥,还有无数的兄弟,又哪里会是心软之人?他教谢远的第一件事,就是让谢远学会狠。
对敌人狠,对自己也要狠。
在战场上,只有聪明是不够的,还要有足够的狠。
谢远也的确做到了这些,因此,若非有足够的准备,突厥也好,高丽和扶桑也好,根本不敢轻易再动念头。
而这一次,谢远直接将他们打服了,又用停战协议,令他们送上大量的战时物资,突厥等暂时落于下风,要想少死些人,也就只好答应下这些事qíng。
谢远赶在永和三年的七月初,终于把停战协议写完,也终于从对方那里弄来的停战礼。
他忍不住长长松了口气。
谢恭然从外头跑进来,人晒得更黑了,jīng神头倒是更好。
“阿兄,是秋然来的信!”
这也是旁人为了示好谢恭然,才让谢恭然来送信的。
谢远点了点头,让谢恭然坐下喝茶,又让人从帐篷里的箱子里,谢恭然拿出盘ròugān和点心,才拿着信开始看。
谢恭然眼睛立刻亮了起来。
——他的阿兄果然说话算数,虽然让他跟着后勤官,但是,各种份例食物上,也都是普通小兵的待遇而已。他已经有段时间没好好吃上一顿从前那样的奢华的了。
谢远将信看完,便令通糙点了蜡烛,他亲手将那封信烧了,才笑着对谢恭然道:“毕竟是在军营里头,热腾腾的ròu就不要想了,再等一等,再过半个月,我去山中练兵,几处军营也开始加紧训练,到时候,每隔一日,除却正常的非战时的两素一荤外,会再加一只二两重的jī腿或是一小碗五花ròu,每月再有一顿羊ròu或牛ròu,管饱。到时,大家便能解解馋了。”
谢恭然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又道:“阿兄要去练兵?是阿兄自己的昭王亲卫吗?”
他和其他人都知道,三个月前,阿兄就jīng心挑选了三万jīng兵,打算培养成昭王亲卫,昭王……最信任和最依赖的人。
这三万jīng兵的待遇,比其他人都要好。
而现在,阿兄又要去亲自训练这三万亲卫了。
谢远微微颔首,叹道:“只是这样的话,我却是要离开一段时间,只能由六位副将来看着边境了。”
谢恭然笑道:“阿兄,现下战事刚平,就算偶然出事,却也出不了大事,阿兄尽可去练兵便是。”
谢远深深看了谢恭然一眼,道:“如此,很好。”然后对着谢恭然勾了勾手指,将谢恭然叫道身前,在谢恭然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谢恭然双目圆睁,似是听到了甚么不可置信的话。
自永和三年五月,永和帝从长安起,缓缓南行,一直到了同年七月十三,永和帝的这一段路,仍旧还剩下一小半。
偏偏此时,又有消息传来,婉贵妃水土不服,在路上病了。永和帝身子也有些微恙。只能暂缓启程。
明明是快马加鞭十几天就能达到的路程,偏偏永和帝边走边停,竟是走了那么久,还没有走到宁远侯江白所戍守的地方?
定、显二王心中越发觉得,这个侄儿,当真是没甚本事,因此便也渐渐松懈了下来,开始准备差不多一个月后,永和帝真正到了戍守之地后的那场硬仗。
那一场仗,显王显见是主力,定王因藩地大部分不在此处,便也只肯支援一部分而已;而北川王被绑在了显王的船上,倒也出了十万大军,再多,却是不肯了。毕竟,北川王原本也就只有二十几万的兵,其中还包括了老弱残兵,还有一些虚报之数,北川王至多也就能给十万人而已。
但这十万人,再加上定王的十万,显王自己的二十人,加在一起足足四十万人,倒也足够显、定二人对一直挡在他们前面的宁远侯发动狠狠的攻击。
纵然宁远侯是打仗方面的天才,但宁远侯麾下现在只有三十万人而已,比他们加起来还要少了十万,他们有甚可怕?
因此显、定二王便商议,便再等上一等,待谢含英即将要到的时候,再发起攻击,尔后在灭了宁远侯后,带兵北行,直接将谢含英捉住,或是……直接杀死。
机会难得,只有如此,他们将来,才会有更多的机会。
二人如此商议罢,便决定现下加紧练兵,待七月底时,无论谢含英是不是能赶到,他们都要进行攻击了。
倒不是他们不想立刻攻击,只是,显、定二王若这次当真赢了,并且杀了谢含英,那么,他们二人之间,还有北面的敬王之间,他们三个,又要如何分出个高下来?统共四十万人,那么,谁去打前锋?谁去做兵卒?谁去和那位宁阳侯正面对上?还有,军粮何在?……
等等等等,虽是三王联手,但人多了,反而做起决定来,显得更难。
不过,那位小皇帝不是还为了红颜,竟是走到一半不走了么?他们也不必太过着急。
结果……
永和三年,七月十五,鬼节,丑时正,宁远侯骤然对显王军队发起攻击。
显王措不及防,奈何宁远侯经验丰富,战术技巧等,都不是显王的将士能对付得了的。
等到显王立刻将传信与定王、北川王,令他们出兵相助时,却已经有些晚了。
待定王与北川王带着人来相助,并以四十万大军,朝着宁远侯的人攻去时,宁远侯只看了一眼,就继续抵抗。
待到鬼节的正午时候,正当显、定二王自以为占据上风时,却见北面有明huáng色军旗还有大量将士疾驰而来。
二王一怔。
就听来人中有人高声喊道:“圣人御驾亲征!天子亲征,上苍必助!尔等反王,还不速速投降!”
宁远侯心中松了口气,众将士们登时士气大涨。
显王、定王与北川王脸色立刻就难看了起来。
好一个谢含英!竟然在骗他们!
原来,谢含英这次,是带了二十万大军,直接碾压而来。
在加上宁远侯的三十万大军,整整五十万大军,其还都是身qiáng体壮的jīng兵,哪里会打不过他们四十万人?尤其三王之间,并不算齐心。
显王先是一恼,随即就看向定王与北川王,深鞠一躬,道:“事已至此,若咱们不奋力一搏,岂止那谢含英灭了我显地后,不会对二哥和岳父大人的地方出手?他此次可是带了五十万大军而来。这五十万大军,若是……真的赢了,我的xing命,必然要丢。可是,二哥,岳父大人,你们二人的地方,难道还能保得住不成?二哥,岳父大人,定要帮我!”
要知道,这一场仗,其实就是在显王藩地上打得。若是谢含英赢了,北川王和定王都能逃,偏偏显王不能。就算他自己逃出去了,没了地盘,没了人,他如何还能算是显王?
定王与北川王对视了一眼。
定王道:“为兄要四弟的两州,十万金,十万石粮,两万好马。”
北川王叹道:“殿下,我那外孙……现在还只是一个藩王子而已呐。听说,殿下颇为喜爱世子殿下……”
显王咬了咬牙,只能应下:“二哥,好。岳父大人……您误会了,我既已经反了,那么,之前所立世子,便也不再作数,本王世子,自然只能是有北川王府血脉之人。”想罢又道,“口说无凭,我便立刻对二位起誓,并立下字据。还请二位,定要帮我!”
显王却已然近乎走上绝路。
定王与北川王却是知晓,若他们不应下此事,那么,一旦谢含英带着人攻陷了显王藩地,下一个,不是北川王藩地,就是定王藩地。
唇亡齿寒,他们不得不帮。
然而,事qíng比他们想象的还要严重。
四十万人对五十万人,历史之上,并非没有以少胜多的例子。
奈何带领那五十万大军的乃是战功累累的宁远侯,且圣人亲自出征,朝廷军队更是士气大涨。
而显王这边的四十万人,本就分属不同阵营,彼此尚且有冲突,就更加抵不过对付。
更麻烦的是,十日后,三王一齐发现,他们的求援,统统没有结果。
北川王的藩地与显王藩地相距不远,按理说,援兵应该很快就到,但是他们一连等了十日,都没有任何消息。
而定王那里,也没有消息。
就连显王自己留在后方的将士,竟也没有消息传来。
三王脸色立刻难看起来。
又过七日,显王后方终于有消息传来——显王原本的四州皆被不知何时绕到他们后方的昭王带人攻陷,显王世子率余者,降。
显王正值盛年,却直接吐出一口鲜血来。
定王、北川王二人同时生出了逃离的想法。
二人对视一眼,立刻便打定了主意,分别逃亡。
一时之间,显王斗志少了大半,定王、北川王各自离开,四十万大军无人统帅,又煎熬了半个月,十万余人死在战场上,剩下的众人,投降。
谢含英顺利占领了显王藩地。
而往东面逃的北川王,直接被昭王谢远活捉,待朝廷大胜后,又等着和宁远侯的人汇合,将北川王藩地也彻底占领。
北川王藩地、显王藩地,俱都不在。
往西去的定王,也终于知道,是安阳王动的手脚,让他派去的人无法传消息回藩地。
然而定王还是活着逃回了自己的藩地。安阳王赵容……并没有打算活捉他。
与此同时,想要趁着谢含英带着二十万大军南行,攻占长安的敬王,在发现殷王殷守,秦老将军一起守在周围时,默默地等了十几日,待收到南面的消息后,就立刻转身离开。
永和三年,九月。
时隔三年多,谢远终于再一次见到了谢含英。
第88章 87.86.85.84.83.82.1
谢远是带了十万jīng兵和三万女兵,一起乘船一路南行,在和谢含英商量好了时间后,一路赶到了显王封地南面,直接抄了显王的后路,又在等到了宁远侯的兵后,一齐将北川王藩地给收拾了的。
谢含英有谢远相帮,又有殷王和安阳王的帮忙,更有他自己带来的二十万大军,还有这样一个出其不意的计策,于是,在大庆朝上下的震惊之下,他终是一举将显王与北川王拿下。
自此,大庆朝再无显王与北川王,这两位藩王的封地,也全都归了朝廷所有。
而谢含英虽没有收拾了定王,却还是让定王的十万大军留了下来,不是死伤,就是做了俘虏——将来,也会是朝廷的兵。
虽然仍旧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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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两个定、敬二王,但朝廷面临的局面,明显就好多了。只是谢远身在其中,觉得既然朝廷大军都来了,他也带来了十三万人,还有原本宁远侯江白的人在,时机到了,为何不直接攻向定王藩地?就算这次不能将定王藩地彻底收复,至少,也要让定王大受损失才行。
不只是谢远,就算是朝廷一些臣子心中也是这样想的。
然而谢含英却是拒绝了这件事qíng,并不肯以武力乘胜追击,只下旨令定、敬二人将之前侵占的地方还回来,将朝廷在其封地的五万jīng兵送回,再为朝廷送上二十万石粮食,三万匹年轻力壮的好马,五十万石马糙,三万头牛羊,十万金,百万银,令,敬王需提前缴五年藩地赋税,定王则需提前缴十五年藩地赋税。
敬、定二王心中自是不喜,但是,敬王暂且不提,定王附近不远处的地方,就戍守着昭王谢远的兵。而昭王的兵不远的地方,则是宁远侯和永和帝谢含英的兵。
一旦定王不愿意答应这件事,谢含英很有可能,立刻就起兵攻打过来。
因此定王心中憋屈的很,心中暗骂谢含英yīn险狡诈,前头一直佯作无能君王,到了后头,却是联合着昭王几个,狠狠的算计了他们一番。
偏偏,他们竟真的被谢含英骗了过去,以为谢含英真的是因没上过战场,所以才会拖拖拉拉,一直不来,更没有料到的是,他们以为的谢含英一旦来了战场,身为君王,一定会为了脸面,在战场上乱指挥。可是,谢含英却在真正骗过了他们后,就立刻带着大军冲了过来,而冲过来之后,更知晓自己没有带过兵,因此将带来的人只让宁远侯指挥,自己却只是在打仗时,一直稳稳地站在中间,显示与众将士同在。
原本谢含英带来的人和宁远侯的人加起来,就要比显王三人的兵多,又有擅长用兵的常胜将军昭王从后方攻击他们,他们便是想要不输,也是不行的。
定王想到此处,神色就极其的复杂。
然而成王败寇,虽然不知道谢含英为何没有立刻朝他们攻击,但是……定王却是不能放弃这个可以喘.息的机会,因此,果断送上了谢含英所要的东西。
而敬王原本只是在等待而已,待发现定王已经认了输后,脸色极其难看。
他知道,他这一次,也必须要将谢含英要的东西送出去了。
就算他知道这其中必然有异,否则的话,谢含英既有兵又有将士,就算暂时没用确切的理由收拾他这个没用明确反了的敬王,但是,定王是直接打了要反的口号的,谢含英又为何不趁机就将定王收拾了呢?就算不一次xing的将定王藩地收拾利落了,却也可以将定王打得基本翻不了身,然后谢含英便可以回长安,谢远就可以回昭地,只留下宁远侯一个,对付那样的定王,本就是轻而易举的事qíng。
而谢含英和谢远如果现在就回去了,只留下一个宁远侯收拾定王,却是没那么简单。毕竟,谢含英必然需要宁远侯在收拾定王之余,还要把显王、北川王藩地上的余孽收拾gān净,宁远侯只怕分.身乏术,根本无法真正收拾的了定王。
然而敬王心中虽有诸多疑惑,但事已至此,定王把东西给了,敬王边境周围,又有殷王带着人在一旁守着。纵然心有不愿,但眼见谢含英这次仿佛是下定了决心要收拾他们,纵然不能彻底收拾了,却也要狠狠削弱他们的实力,敬王也就只能脸色难看的应下了这件事qíng。
且不提定、敬二王已然同意了这样的要求,却是谢远与谢含英三年多之后,终于重逢,二人互诉了一番qíng意后,谢远打量着谢含英的脸色,见谢含英人虽说消瘦了许多,脸色稍稍有些苍白,但jīng神很好,眉宇之间也是温润潇洒,心里这才放下心来,真正相信了谢含英会一直留下老军医寇大夫,并不是为了谢含英自己的身体,而是为了婉贵妃的有孕一事——虽说寇大夫不能回战场做军医有些让谢远失望,但是,谢含英身为帝王,必然要承受着诸多的压力,这种qíng形下,谢含英既然非要留着寇大夫为婉贵妃调理身体,也算是谢含英难得的固执和坚持,未尝就不可。
谢远想到这些,便不再提谢含英的身体和寇大夫的事qíng,只是迟疑了一会,道:“阿兄,此时时机正好,何不彻底收拾了定王?须知定王在藩地经营了十几载,曾经在大庆朝立国前,定王也为阿翁打了数年的仗。以定王的本事,若不是现下年纪有些老迈,又有这一次的战争并非定王指挥,这一次,咱们未必能赢得这般轻松。是以,这一次若是不趁着定王没有回过神来时,狠狠的削弱定王实力,待定王反应过来,孤注一掷时,就算咱们未必会输,却也定然会大伤元气。”
所以,与其将来大伤元气,何不现在就去收拾定王?虽然想要彻底收拾了定王有些艰难,但是,能然定王大伤元气也是好的。
谢含英沉默了一会,才微微笑了起来,缓缓道:“不急。”尔后就举起手中的酒盏,对着谢远笑道,“先不提这些,阿远,如今喜事当前,阿远,你我当共饮!”
谢远皱了下眉,却也心知自己不能再劝。
——他之前听到谢含英的这个决定时,还以为是谢含英的身体出了问题,急急赶来,唯恐谢含英哪里不好。只是现在看来,谢含英的身子极好,与他饮酒用膳,也无半分不妥。只是整个人太瘦了些而已。
不过,只要谢含英的身子无事,若是当真想要缓缓的进行削藩一事,谢远倒也不会太过催促。
毕竟,显王与北川王留下的藩地,还需人好生收拾,将其中余党全部抓出来,让百姓不再固执的觉得藩王好,而不念朝廷……如此种种,倒也的确需要花费不少的jīng力和时间。
谢含英想要缓一缓,谢远虽不赞同,却也能理解。
因此谢远便也不再劝,只笑道:“只要阿兄身体康健,这些人,倒也不急,也省的阿兄太着急,有些人反而要同qíng弱者,觉得阿兄身为侄儿,不该对皇叔下狠手之类的。”
谢含英一笑,喝下了杯中酒,尔后又和谢远说了些政事,才将那些事qíng压下,说起了闲话。
待二人用膳罢,已然是月上中天。
谢远许久不见谢含英,心中也有诸多话想要跟谢含英说,忍不住笑道:“阿兄,不若今夜,你我秉烛夜谈,抵足而眠,我却有许多话,独独想要说与阿兄听。”
谢含英咳嗽了一声,然后便笑:“这却是不妥当。之前为兄不知便罢了,现下既知道了,自然不好做此等事qíng,引得……误会。更何况,阿兄这里,还有婉贵妃在,阿远还是快快回去,独守空房好了。”
谢远想到殷守,心中一暖,便也不再勉qiáng,只笑:“既如此,也好。”尔后拱手道,“阿兄帮我问婉贵妃好。我在殷地也得了些补身体的好物,待会令人送去婉贵妃那里好了。”
谢含英只含笑看着他告辞离开,却没有起身相送。
待谢远当真离开了军帐,谢含英才忍不住掩唇咳嗽了几声,兰墨速速把藏起来的木桶端了出来,谢含英才将刚刚和谢远一起吃下的东西,差不多全都呕了出来。
兰墨急道:“奴这就去请寇大夫和张老太医过来!”
谢含英立刻抓着他的手臂阻止,待呕完了,又漱了口,才脸色难看的道:“不必了。让两位先去婉贵妃那里,你我过上一刻,再过去。”
他心中自然知晓谢远的聪明,不愿意让谢远发现其中的不对劲。
虽然,他拒绝和谢远秉烛夜谈一事,显然已经让谢远心中生疑了。
兰墨心中着急,可是也知晓自己这位主子的xing子,因此只好安排下去,待又过了一会,才扶着谢含英走出军帐。
只是,走出军帐后,谢含英立刻就不许兰墨再扶,而是自己走。
一旁,谢远的帐篷里。
谢远看着去请寇大夫,但是无功而返的通糙,道:“寇大夫说,太忙,没空?”
谢远和寇大夫从前在战场上就有jiāoqíng,且二人相处的还算不错。这次想要见寇大夫一面,也就是老朋友见面而已。却没有想到,得到的是这样的答案。
通糙也纳闷,道:“是啊,寇大夫从前也是见过奴的,但是这一次,他看见奴,就仿佛不认识奴一般。只兀自在摆弄糙药。”
谢远若有所思,又问:“他都摆弄的什么糙药?”
通糙、桑叶的名字本就是取自两种糙药名,他们两个倒是也粗粗学过些糙药,想要多学些东西,在谢远面前也能更有些地位。
因此通糙想了一会,就道:“只是些普通的糙药而已。像是人参、丹砂、丹皮、忘忧、白矾、决明等等……”通糙歪着头,认真想了好一会,忽然拍手道,“对了,寇大夫脚下还有一个金色的器物,像是、像是丹炉!是了,奴记起来了,寇大夫是有那么一个金色的炼丹炉的,只是寇大夫并不怎么常用,奴从前也就是和寇大夫身边的童子有些jiāoqíng,才偶尔见过一次而已。那个丹炉,之前都是放在角落里生灰的,可是这一次……”
通糙突然停下了说话。
谢远脸色有些难看。
这时候的炼丹术,并不完全是传说和谎言。炼丹之术,自古有之。只是这些丹药有时候虽的确有些奇效,但是,这些丹药因为是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炼制出来的,是以大多都有丹毒,很多时候,虽然会让服用者jīng神大增,但都会让人寿命缩减。
谢远还记得,阿翁在最后的一年里头,就是服用了丹药,这才在最后一年里头,解决了不少事qíng,要教导了谢含英很多事qíng。
想到这些,谢远脸色越发难看起来。
寇大夫从来都不是妄为的人,更不是忘恩负义之人,他不肯来见自己,本身就在暗示些甚么。
谢远脑袋里忽然挤.进了很多事qíng,忽而又想到自己曾经的糊涂想法,竟会以为谢含英会将家国大事放下,只为了让婉贵妃剩下长子,而放弃真正留下后代,并令对边境将士们极其有用的老军医寇大夫留在宫中的事qíng,再想到谢含英为何会不趁机继续攻击定王的事qíng,只觉自己当真是糊涂的紧。
或许,就是他弄错了呢?
谢远觉得,他必须要认真查一下这些事qíng。
他心中热切的希望,他的这个猜想,完全是错误的。
第89章 88.1
寇大夫和张老太医,此刻却是都在婉贵妃的帐篷里。
只是,他们不是在为婉贵妃把脉,而是在为谢含英把脉。
寇大夫皱眉:“圣人这病,本就是胃部有伤,如何还能饮酒?且这一次,圣人当是喝了不少酒吧?圣人当爱惜自己才是。否则,就算是丹药……也救不了圣人太久。”
张老太医也皱眉:“圣人在宫中时,每每饮酒,不都是令人换了清水么?怎的这一次,就亲自饮了酒?还有吃食上,这一次,怕是也没有忌口。”
清婉在一旁也很是焦急。
谢含英叹道:“朕此生只得一知己。这次也是最后一次与知己共饮。不能畅饮之后,秉烛夜谈,已是一大憾事,连酒也不能喝,岂非要朕,死不瞑目?”
更何况,谢含英还有句话没有说,阿远那样的聪明细心,他拒绝了和阿远秉烛夜谈已经足够让阿远心中疑惑,若是连酒都不饮,阿远定然怀疑更甚。
一众人都沉默下来。
谢含英顿了顿,才笑道:“放心,待明日一早,朕便令昭王离开,以后便不再饮酒。”
张老太医深深叹息一声,寇大夫哼了哼,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提醒了一句,道:“圣人也该回去了。再不回去,好好教一教容王,只怕容王半年后,根本撑不起这个朝廷!”说罢,也不理其他人怎么看,拎着药箱,就自顾自走了。
张老太医也告辞离开。
清婉这才坐在了谢含英身边,面带忧色的看着谢含英。
谢含英拍了拍她的手背,笑道:“无妨。半年时间,足矣。”
清婉眼中的泪终于落了下来,反手抓着谢含英的手,道:“半年?表哥,你只能活半年了么?为何上天如此不公?表哥为天下百姓付出良多,甚至天灾之事,也是表哥承受了大部分的责任,为甚老天还要表哥生这场病,现下只剩下半年光yīn?表哥,我不服!我不服!”
清婉一时间,泣不成声。
谢含英揽过佳人,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良久,才低低道:“婉儿,这世上本就有许多不公之事,我此生能得阿翁阿爹看重,能有一知己知心,能有婉儿伴我左右,我心知足。上天……也算对得起我了。”
清婉哭的越发厉害,直到又听到谢含英的咳嗽声,才从谢含英怀里起来,照拂着谢含英停下了咳嗽,才突然开口道:“那表哥,留下个子嗣罢。”她见谢含英怔住,扭开脸去,道,“我虽希望表哥只是我一个人的。可是,我并不能生育,表哥只留在我这里,却也是没有用的。倒不如、倒不如去身子好的妃嫔那里,无论如何,在表哥临去前,留下一点骨血,也算是此生真正无憾了。”
她还记得,表哥是十分喜爱小孩子的。从前的那三位公主和一位皇子,表哥都是捧在手心里宠着的。清婉自知不能生育,既是如此,何不让表哥的其他妃嫔为他留下些骨血下来呢?也算是不枉此生。
谢含英怔楞了片刻,才笑了出来:“好婉儿,我此生,有你足矣。”尔后就抱住了清婉,在她额头上轻轻印下一吻。
其实,这其中还有着许多的缘故。可是,他何必说呢?何必让清婉陪她发愁,倒不如就这样好了。
谢远原本是想要好好思索一下的,但是,到了第二天,谢含英和他一起用了膳,便让他去前北川王的藩地,将那里的人都按压下去。
谢远微微怔住,半晌才道:“我才刚刚见到阿兄……”
谢含英笑道:“朕也舍不得阿远,可是,朕想要带着宁远侯回一趟长安,也好让宁远侯能见一见家人,他的长子长女,也到了可以定亲的年纪,才想宁远侯在长安待两个月。至于这里……朕想着,让你和阿守,代替宁远侯守上两个月,两个月后,再令宁远侯回来。”
谢远一怔,才笑:“阿兄顾念忠臣,也记得帮我和阿守……我当谢过阿兄!”
说罢,就要起身行礼。
谢含英立刻要扶起谢远,可是,他虽然及时抓住了谢远的手臂,但是,他久病,又不太能进食,因此身上力气不够,还是只能任由谢远跪了下去。
待谢远起身后,谢含英才笑:“你与阿守,也为朕牺牲良多,朕如何能不记挂着你们?”尔后又与谢远说了会话,便令谢远往北川王原先的藩地去,还低声道,“阿远与阿守带人来一趟不易,莫要亏待了你们带去的人。”
这却是在告诉谢远,让谢远可以……私吞些东西回去。
这也是不能明说的“规矩”。从前先帝征战时,也是有这样的规矩的。
谢远听了,想了一会,就道:“我明白了。”尔后又道,“我许久没有见过婉贵妃了,这一走,不知何时还能再见,不知是否能拜见一下贵妃?”
谢含英一愣,随即想了想,手心微动,就道:“朕还有事,不能久陪阿远,但是……阿远便帮婉贵妃画一张小像罢。待过些日子,回了长安,朕便会册封婉贵妃为皇后。将来,若有机会,阿远也能为她画一幅皇后像,自然最好。”
谢远便笑:“小事一桩而已。”
谢含英自是想要陪着的。但是,他的身体并不能熬得住,又有诸多事务要处置,心中更担忧会被谢远看出些甚么,便让谢远去见了婉贵妃,画纸也准备的不大,显见是当真打算让谢远画小像了。
谢远见了,便道:“画纸太小,反倒不宜下笔,还是用寻常画卷就好。”于是又换了寻常画卷。
清婉也是许久不曾见到谢远,见状便笑:“也是圣人糊涂了,比起寻常画像,反倒是小像更难画。尤其昭王殿下素来jīng益求jīng,若是小像,反倒要làng费昭王更多时间。”
谢远也笑:“其实就算不见贵妃,我也能画出贵妃像。但是……到底是几年未见,心中觉贵妃许是会更加雍容一些,才想着再见贵妃一面,如此,才能画的更真实一些。”尔后又道,“这画到底是在军营画的,恐有不妥。不若我照着贵妃的姿态画,但是场景,换个旁的?譬如chūn花烂漫的山上,或是大雪纷飞之际?”
清婉听得谢远前面的话一愣,随即才道:“昭王随意便是。”顿了顿,又道,“便是不见咱们,昭王也能画出画像来么?”
谢远笑:“表姐忘了,我于旁的事qíng上,或许有不足,但是,”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过目不忘的本事,却是天生的。”
清婉这才笑了,叹道:“是啊,阿远,很厉害呢。”然后便不再说话。
新的画卷也拿了来,谢远便不再说话,专心作画。
清婉今日穿了一身淡绿色的衣裳,并没有直接面对着谢远,而是侧面对着谢远,低头cha花。
她并不是不想看谢远,只是……她也是知道谢远的聪明的,于是便不想直视谢远太久,让谢远看出她眼中的心思。她想,表哥只想让谢远为她画小像,心中想的大概也是如此吧?
谢远在边境时,偶尔闲了,也会作画,以解相思之qíng。因此画人物画的很是自在。
于是不到中午,谢远就已经画完了。
他看着桌上微微有些长的画卷,唇角轻轻上扬,笑意却不答眼底。
清婉身旁的宫人上前瞧了一眼,掩住唇,就轻轻叫了起来:“啊!”
清婉原本已经走神,陷入沉思中了,听得那宫人的一声叫,回过神来,下意识道:“怎么了?”
那宫人忙指着桌上的画,道:“昭王殿下好心思,这画,画的极好。”
清婉怔了下,道:“画完了?”
谢远收敛了眼中心思,笑道:“画完了。”
清婉这才上前,看到画后,就是一愣。
原来,谢远将这幅画的场景,画成了当年清婉所在的公主府里湖心亭。
一人绿衣婉转,低头cha花,一人着明huáng衣裳,双手抚琴,然后清亮的眸子,却是一直在绿衣女子身上。
虽只是画,却仍旧让人看后,便觉画中人定是qíng意缱绻,qíng定终身之人。
清婉愣了许久。
谢远净了手,却是笑道:“这是祝贺表姐,即将做阿兄的妻子。”不是皇后,而是妻子。
清婉双目一红,扭脸擦了擦,才转头对谢远笑道:“阿远,多谢。”
谢远点了点头,然后便带着通糙离开了。
他去最后见了一次谢含英,然后便领了旨意,带人离开了。
清婉带着画去见了谢含英,并把二人之间说的话,都说给了谢含英,有些忧愁道:“我是不是给表哥添乱了?是不是让阿远误会了甚么?”
谢含英看了看画,伸手摸了摸画上的清婉,神色温柔,良久,才道:“无妨。”抬头看到清婉还是有些担忧,谢含英拍了拍她的手,道,“婉儿,无妨。”想了想,又道,“这幅画,不若就跟着我陪葬罢。我很喜欢这幅画。”
清婉果真就被转移了注意力,心中也想,这样也好。她和表哥可以躺在一个棺材里,棺材里还可以放着他们在一起的画。这样,真好。
谢含英神色微微复杂,良久,才在心中一叹。
无论如何,他都相信阿远。
比相信任何人都要相信。
第90章 89.88.1
第一次御驾亲征,就直接收拾了两个藩王,重新得到了两个藩地,并且还从定王、敬王手中得到了大笔的物资。
这样的皇帝,纵然仍旧年轻,纵然之前的佯作不出战让不少人觉得心中奇异,但是,细细想来,也只有这样有毅力和聪慧的少年帝王,才能在年纪轻轻时,就有了如今这等成就。
因此朝臣对这位少年帝王,更加心悦诚服。
待到永和三年九月底,这位年轻的帝王回到长安时,无数朝臣都开始出言奉承赞美这位年轻的帝王,觉得此生能追随这样一位出色的皇帝,若是他们能多花些功夫,更勤恳一些,或许,也能在名臣传上留下个名字。
谢容英心中自然也是高兴的。
他早就知道了自己的本事。他这一辈子,也不求别的,只求能在阿兄手下好好gān,然后为自己弄个藩王也就是了。
——现下不是刚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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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了两个藩王么?既然没了,那是不是就要补上?或许,阿兄就会让他去做了。至于阿兄之前根本不把计划告诉他,只告诉了谢远和殷守的事qíng,现下也是让明显更远上一些的谢远和殷守在处理两个藩地的后续的事qíng,谢容英心中微微有些发酸,但到底还是忍住了。
他们两个各自有各自的封地,将来也不可能在原显王和北川王的封地上住一辈子,最多也就是将这两个藩地上的一些东西占为己有,原本的封地,还是要放在那里的。
谢容英心中打算了一番,觉得原显王的藩地地大物博,的确是好之又好。若是可以的话,他心中还是愿意将原显王的藩地作为自己的藩地的。
而且,这些日子以来,阿兄不在,谢容英代替阿兄处理朝中诸事,虽说初期经常被谢相等委婉的教训,但是到了后面,谢相看着他时,虽仍旧蹙眉,但是孟相几个却常常对着他笑——显然,孟相几个都觉得他作为暂时代替阿兄的人,做的还算不错。
谢容英也因此心中增加了不少信心,觉得他当再用些心才是。
只是这段日子,谢容英身边到底也养了几个谋士,除了谋士,朝中也有人愿意跟在他身边,为他出谋划策,在他在朝堂上提出某些想法说,愿意率先站出来支持他。
这些人里,现下就有人提醒他道:“容王,藩地难得。现下原北川藩地和原显王藩地刚刚回到朝廷,想来圣人也定是正在发愁如何将这两个藩地的百姓的想法扭转回来,也让两个藩地的将士慢慢的愿意将自己当做朝廷的兵,而不是藩王的兵。另外,藩地里还有诸多琐碎事务需要处理。而殷王与昭王各自拥有藩地,这种qíng形下,再让二人cha手此事,难免有些不妥。倒不如待圣人回来,殿下前去向圣人请旨,言道愿意去这两个藩地,接手殷王和昭王,处置两个藩地的事务。如此,圣人瞧见了殿下的本事,说不得,将来一旦愿意封藩王,也就会头一次考虑殿下您了。”
这样的诱.惑果然足够大。
因此谢容英想了几日,便觉此事可行。
待到谢含英回来,一番封赏过后,谢容英正要提及此事,就又听谢含英敲击着案几,沉吟道:“另外,还有一事。此次除去原显王与北川王一事中,殷王与昭王立功最盛。因此,朕决意将二王拥兵数目,提升到二十万。”
一众人脸色有些发白。
孟相立刻站出来道:“圣人,此事不可。那原显王是因何才会有了那等谋逆的心思和本事?不过是因其拥兵数量足够多,这才有胆子做些此等大逆不道之事。若是圣人令殷王和昭王也有了足够的兵,那么,是否有一日,昭王和殷王,也会因周围人的撺掇,或是圣人偶尔旨意的不满,再细细一思量,觉得自己手上的兵数量足够多,因此就也有了不该有的心思?臣素来知晓圣人爱护昭王。圣人既爱护昭王,就不该给昭王会生出这样心思的机会。”
颜张二相也站出来附议。
谢容英低头沉思了一会,他有些想站出来,却深知阿兄对谢远的感qíng,更知晓阿兄一向希望他和谢远能站在一边,因此……谢容英终究是学会了忍耐与伪装,并没有站出来,只垂头不语。
四相之中,三相都提出了反对,其余臣子也有不少人都言道此事不妥。
谢含英沉默的听了一会,才道:“朕的意思,是令殷王与昭王将其自己练好的八万拥兵送到朝廷这边,如此,二王身边,就只剩下七万拥兵。另外十三万人,则是从原显王与北川王以及定、敬二王送出的五万人中选择。”
诸臣一愣,随即就明白过来。
那些原本属于藩王的兵,其实并不怎么好管理。毕竟,他们也不知道这些人里,到底有那些人还对着原藩王忠心耿耿。这些人其实倒是好处置,毕竟,他们所效忠的藩王已经被判斩立决,其家人子嗣,北川王家中男丁俱死,女子则是充作官奴,显王的子嗣,则是全都被圈禁在长安城里。这些人最多也就是小打小闹而已。
然而敬王与定王各自送出来的五万人里头,怕是有不少真正效忠二王之人。
只是这些人,朝廷却不能不要。因为朝廷一旦不要,这些人就是二王的助力。与其如此,倒不如先把人弄了来再说。
因此诸臣听罢,孟相心念一转,便道:“若是如此,此事倒也不是不可行。只是,昭王与殷王当从他们训练了三年以上的十九岁以上三十五岁以下的康健的士兵里送出十万人,而他们必须分别接手定、敬二王分别送出的五万人,以及原显王和北川王麾下的十万人。如此,二王手下,也能有圣人所言的二十万人。”
孟相的话初听并无不妥,然而细细想来,却是将原本就分别拥兵十五万的殷王和昭王麾下的十万正值壮年的jīng兵都带走了。尤其昭王拥有藩地才仅仅三年多的时间,练兵时间也只有三年多。而在一年之前,昭王的拥兵数量也只有十万人。其余五万人,都是在一年之前,圣人因要从昭王藩地调取宁远侯手下jīng兵时,才令昭王重新招收的,训练时间才不过一年。
而现在,孟相一张嘴,就要了昭王麾下训练时间最长,也对昭王最忠心的十万人。就是对殷王来说,殷王统共也只有十五万拥兵数额,要走了十万人,对殷王来说,也是损失巨.大。
其余有些臣子觉得此事不妥,如此bī迫昭王与殷王,岂止这二位对朝廷忠心耿耿的藩王,会不会因此而心中对朝廷生出不满之心?原本朝廷对外要面对外族觊觎,对内还要防止敬王与定王休养过来,重新对朝廷出手,能有忠心耿耿的殷王与昭王相帮,已然是不幸中的大幸,若是再行bī迫,岂知昭王与殷王,再下一次时,会不会开始偏帮定王与敬王?毕竟,别的不提,那敬王却是昭王的亲生父亲,若是敬王认真承诺,下一任继承人只能是昭王一人的话,难保昭王不会心生动摇。而现下昭王与殷王虽不怎么联系,但是,世人皆知,当初是昭王将还是láng孩儿的以往捡了回来,并认真加以教导,老殷王来索要人时,昭王还为殷王争取到了最大的利益……如此qíng形下,昭王未必就不能说服殷王联手。
而到那个时候,朝廷……哪里还能立得住?
因此也有朝臣站了出来,将其中利弊俱都分析出来。
却又有人道:“正因要防着二王的这等心思,朝廷才更要严防死守,令二王就算有了此等心思,也没有能力帮扶敬王。如此,更该将此事施行到底,必须从他们那里,带走十万jīng兵才可。”
“这如何能行?这天下,虽是帝王的天下,然而帝王若想将天下治理好,必须要有诸多臣子相帮扶。而帝王若是一味防备臣子,那么一旦某一日臣子彻底寒了心,朝廷又当如何?须知,昭王与殷王对朝廷功劳甚大,尤其二人还都是真正的少年将才。若是朝廷对他们以信任和尊重,二人不但将此生效忠朝廷,且还会为朝廷收回边境几十载,再择出新的能守护边境的将才,同时,像最近一战,若非二人相帮,朝廷想要像这一次一样,以折损最少的兵力为代价灭了原显王与北川王,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qíng!”
一名老臣苦口婆心道:“帝王待臣子以士,臣子方能待帝王以忠心。且昭王与殷王,又是如此能臣gān将,本就忠心。圣人如何能因小利和区区担忧,就容不下他们?圣人心胸,当如海阔,方能容天下能人!”
这位老臣平日里其实并不怎么显山露水,今日一番言语,倒是颇为惊人。
谢含英认真打量了一番老臣,然后看了一眼谢相,谢相对他微微颔首。
谢含英就立刻明白了,谢相老迈,已是耄耋之年,他就算有心想要再帮扶将来的谢容英,却也没那个身体了。因此就将从前并不怎么心甘qíng愿效忠本朝的一位有宰相之能的朝臣劝了过来,这位朝臣虽然也到了知天命的年纪,但到底比他年轻的多,若是当真愿意为朝廷打算,自然是最好。
因此谢含英看了这老者一会,就起身亲自扶起了他,笑道:“许卿所言甚是,朕自当以此日日自省,必不亏待任何忠心于朕的臣子。许卿,且放心。”
许如诲这才放心从前的那些对前朝的挂念,对谢含英行了个大礼,叹道:“往事已矣,老臣今日也算明了。然而老臣既心挂百姓,想着此生既来人间走了一遭,便不可不为天下百姓做些实事。而圣人又是千古难得一见的明君,老臣若是再不拜服圣人足下,才是罔为人矣。”尔后三拜,一是道歉,二是以示忠心。
谢含英只含笑道:“有许卿今日一举,实乃朕之幸,大庆之幸!”
于是朝中臣子,再论此事时,皆知晓了圣人心意,虽有人还再劝,却也劝的人少了。
谢含英心中早就有了打算,却是看向谢容英,道:“容王以为如何?”
谢容英心中自是有些想法的,可是,他并不敢言,只道:“臣圣人想法一样。”
谢含英心中失望,看了谢相一眼。
谢相微微闭目,显见也是极其的失望。
然而谢含英既有了想法,现下在朝中又是说一不二,因此便按照他原本的想法下令,令昭王与殷王送出原本训练的八万拥兵,训练年数和年纪不限,再从两个藩地剩下的兵和定敬二王送出的人里,择出十三万人,带去边境。
另,许昭王与殷王从原显王和北川王藩地,带走足够其拥兵和戍守边境的朝廷将士三年的粮食,以及七千匹好马,三十万张弓,三百万只箭,三十万张盾牌,五万两金。
朝廷中虽还有人心中不愿,觉得圣人太过信任二王,但是,圣人已经不是原先的圣人,虽仍是温和有礼,但却也比从前要果决狠厉的多,因此也只好认了此事。
而谢含英待回了宫中,就召见了谢相。
谢含英脸色难看,谢相脸色也不好看。
待挥退了众人,谢含英就道:“曾叔祖,您瞧见了,容英他……不行。不是朕不给他机会,是他,真的不行。”
若是让这样的谢容英继位,谢含英只怕就算他现下已经给谢容英制造了最好的局面,谢容英也会毁掉现在的一切。
谢相却道:“可是昭王同样不行!昭王他是敬王的亲生子,还是嫡长子!您若是让昭王继承皇位,那么,圣人当真以为,这天下人的唾沫,是那么好受的么?敬王到时,必然会用孝道,压得昭王喘不过气来,令昭王就算做稳了皇位,也绝对名声尽毁!圣人,难道您想让昭王做了这个位置,然后被世人世世代代的诟病和斥责么?还有容王与太后,圣人当真以为,若是昭王做了那个位置,容王和太后,当真能放任昭王做那个位置,而不会想方设法,自己把自己弄死么?血脉亲qíng,圣人……当真不在意么?”
谢含英颓然倒在榻上。
他想,他此生,都会对不起阿远。
第91章 90.89.88.1
谢含英虽然心中觉得,谢容英当真不是适合的人选。
可是,也正如谢相所说,如果他坚持的话,那么,谢远就是名不正而言不顺,而谢容英和高氏,他们也绝对会以为这样的决定必定不是他心中所想,为此而做出反抗,而他们又如何反抗的过谢远呢?到时候,母子二人必然只有死路一条。就算谢远看在他的面上,留这母子二人一命,他们也必然会被圈禁一生。
而谢含英心心念念觉得能够担当大任的谢远,也会被世人的笔墨,书写的体无完肤,名声尽毁。
谢含英想,他终究是自私的,也终究是无可奈何。
又或者,上天就是在用这种方法告诉他,他并没有办法承担做皇帝的大任,并非是上天真正选定的天子。若非如此,他又为何会在这种qíng形下,想不出一个真正的合qíng合理不伤任何一个他在乎的人的解决法子来呢?
果然,他还是不适合这个位置,所以,上天才会令他生病,令他英年早逝,令他不得不将这个天子之位,让与他人。
谢含英沉默了很久很久,终于,还是将孟相、颜相、张相也叫了过来,谢相也来了,一并将他的身体qíng况说与几人。
孟相三人心下大惊,痛哭不已。
然而痛哭之后,三人先是劝谢含英无论如何,留下一点血脉,让其血脉可以真正的继承正统。
可是谢含英如何能应下此事?他明知现下大庆朝所面临的局面有多么艰难,如何会让一个婴孩担当这等大任?与其如此,倒不如择一个成年人,让其来做未来的圣人,处置将来的局面。
孟相三人又是一通痛哭,末了却是和颜相一样,选定了容王谢容英。
“容王虽年轻鲁莽了些,但毕竟是圣人亲弟,也是唯一的弟弟。他年纪虽小,但若是有我等辅佐,有圣人之后的严厉教导,容王又居正统,是如今圣人之下的第一继承人,那么,容王想来,定然是能够做一代守成之君。若是容王将来能开了窍,说不得,还能做的更好。”
谢含英看着依旧没有提及谢远的三人,又看向谢相。
谢相对他轻轻摇头。
谢含英沉默了一会,才终是道:“朕近日已经问过为朕治疗的张老太医与寇大夫,二位都言,朕至多还有半年时日……但是,这身体是朕自己的身体,朕,知晓半年时日,当是两位大夫所言的极限。而朕自己觉得,朕大约只剩下几个月的时日。或许,明年的大年初一,朕都熬不过……”
“圣人!”
四相俱都老泪横流,伏跪地上。
谢含英轻轻一叹:“生死有命。或许,是上天觉得,朕的确不应该做这个天子,才会有此决定。朕能在活着的时候,为下一任天子多解决一些麻烦,心中已然满足。”尔后又道,“只是,朕临终之际,望与尔等一起教一教容王。若是容王当真乃是可造之材……”顿了顿,他又道,“除此之外,考试选官一事,在朕死前,朕想再举行一次,待此次后,朕再定下下一位帝王,此生,便也无憾。”
四相俱都泪流满面,无不应也。
于是谢容英就奇怪的发现,他仿佛是重新回到了当年被夫子严厉教导的时候,四相也好,阿兄也好,对他都极其的严苛,他身上的担子也仿佛越来越重。
谢容英心下虽有些不高兴,可是,能帮到阿兄,他心底也是愿意的,因此只好将诸多想法尽数压下,认认真真的听从阿兄的吩咐。
而与此同时,谢远也终于见到了殷守。
殷守心下欢喜的不能自已,下马抱住谢远,就忍不住亲了上去。
谢远同样心中激动而喜悦,一面任由殷守亲着,一面紧紧抱回了殷守。
qíng.人相见,自是好一番柔qíng蜜意,颠鸾倒凤,被翻红làng。
待到二人俱都从重逢的巨.大惊喜中回过神来时,两人都已经在chuáng上滚了数次,肚子饿得咕咕直叫了。
殷守只觉高兴不已,肚子叫的厉害,可也不肯离开谢远,只拿着一双晶亮的眸子,一眨不眨的看着谢远。仿佛只有如此,才能把之前他和谢远分离时少看的那些眼,统统弥补回来。
谢远微微有些尴尬。想到自己之前和殷守迫不及待的……做的那些事qíng,只觉若是地上有条fèng,他都能立刻钻进去。
“该用膳了。”谢远佯作镇定的起身,想要穿衣。
可是,衣裳是有,但却早已被蹂.躏的不能看,更无法穿。
谢远和殷守,现下只有chuáng上的一chuáng被子,可以勉qiáng裹身。
谢远:“……”
殷守:“……噗!”
谢远瞪他。
殷守忍不住上前抱住了谢远,低声道:“阿兄,我好欢喜。”
谢远挣了几下,没能挣开,只好任由殷守抱着,听他说话。
“我从前觉得,阿兄是喜欢我的。可是,阿兄到底有多喜欢我,我却是不敢想的。但是,今日一见……”殷守的笑容有些坏,“我突然发现,我大约是十二分的喜欢阿兄,而我的阿兄,我的哥哥,对我的身心的喜欢和在乎,至少也有十一分。”
然后他还把谢远的手放在自己的某个不可言说的部位,低声道:“哥哥,你喜欢阿守,也喜欢小阿守,是不是?”然后又把自己的另一只手也放在了谢远的某个部位,声音格外沙哑的道,“阿守和小阿守,也都很喜欢阿远。”
谢远:“……”太污!简直有rǔ斯文!
二人又是缠.绵了一会,才终于从chuáng上离开。
谢远和殷守此次能够重逢,却是因谢含英令他们二人收拾前显王和北川王的藩地。
毕竟,虽然朝廷大胜,但是,二王原本的拥趸却还有残存。谢含英身子不妥,又心中挂念谢容英,想要最后教导一番谢容英,看能否将谢容英教回来,便只能早日回长安。而这藩地之事,他也就jiāo给了谢远和殷守。
谢远和殷守,也正因此才能得了机会,可以在一起待上两个月。
虽然只有两个月的时间,对二人而言,却也是极其难得和珍贵的。
殷守因此不肯离开谢远半步,只让替身去帮他处理其他的事qíng——替身虽能力有限,可殷守身边的其他亲卫却极其有本事,因此殷守倒也不太担心。若有急事,再传讯来便可。
谢远见此,也根本舍不得指责殷守。毕竟,他心中还有其他的想法。
他大概是猜到了谢含英的事qíng。
既然已经猜到,那么,他和阿守的五年之约,只怕根本无法成行。
怎么能成行呢?
一旦他猜的没错,那么,谢含英当真要因病早逝的话,谢含英膝下并无子,接下来的帝王,除却谢容英,又能是谁?
而谢容英……谢含英因是其亲兄,或许还会对谢容英有所美化,觉得谢容英并无太多不妥。但是,谢远却知道,谢容英是大大的不妥。
对旁人来说,谢容英的这份不妥当,其实也在能接受的范围内。
但是,对谢远来说,谢容英的这份不妥当,却是……会完全容不下他。
谢远心中甚至在想,或许,若是他在谢容英继位后,他将藩王位让出来,然后去殷守那里,和殷守相守,如此,也就好了。
可惜,谢远的理智告诉他,这是谢容英继位后,对他来说最好的选择。但他心底的一丝野心,却又在时时刻刻的提醒他,他能让谢含英做皇帝,因为谢含英的确是值得他敬重的帝王;可是谢容英……他也可以任由谢容英做皇帝,但谢容英却将bī迫的他连藩王都做不得。这样的帝王……谢远想,他根本不愿意匍匐在他脚下。
他只会想……杀了他,然后,自己做皇帝。
这样的想法,在谢远的脑海中来来回回上千次,然而,以他的理智,却始终不能将这个想法按压下去。
他唯恐谢容英容不下他。
因为一旦如此,谢远想,他大概是怎么也压不住自己心底的野心。
然而能和殷守重复,能待在一起足足两个月的机会实在难得,谢远因此便不肯多想,只拉着殷守,一面处理公事,一面则是和殷守亲亲密密。
只是这些事qíng之余,谢远也好,殷守也罢,二人都从两个藩地选定了他们要带走的人,并对其进行严加训练——不但是身体上的训练,还有心理上的“洗脑”,两人显然都不愿意养了这十三万的人,最后反而养出了仇人来。
但是,谢含英的旨意已经传了过来,谢远和殷守都知道,谢含英又一次把他们训练好的忠心于他们的兵给要走了,让他们重新将原本属于显王、北川王、定王、敬王的兵带走重新训练。
二人都知道,这些事qíng,对他们来说,并非是好事。然而圣旨既已经下来,那么,他们就只能将人给送出去。
或许谢含英和朝廷都不觉得这件事qíng有什么不妥当,但是,对于自己亲自花费了各种心思训练出来的兵,谢远也好,殷守也好,他们哪里会舍得?
且有一就有二,会不会有一日,一旦他们训练出了能gān的兵,朝廷就会向他们把这些兵要走,然后,再将那些并不怎么样的兵送过来,让他们重新花费各种心思训练?
谢远和殷守对此都沉默了下来。——他们都知道谢含英的为难,可是,谢含英再为难,让他们就这么轻而易举的将自己练的兵,将那些无比信任着自己的兵送出去,他们,也是不愿意的。而这种不愿意,他们必须要让谢含英知道。否则,这样的事qíng,真的会有一就有二。
圣旨虽然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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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过来,可是二人接了旨,却是不约而同的将来使晾在了当场,一句话没说。来使愣住,只能立刻传讯回长安。
长安。
谢含英听到传旨之人的回话,随即拍着额头,苦笑起来。
是他病得太久,竟是忘了,那些兵,是朝廷的兵,却也是藩王自己的兵。尤其是谢远,如今做藩王才仅仅三年多而已,之前两年时间里,也才只有十万拥兵的数额,而他这一要,就要从他手里要走八万人,谢远纵然再大度,再信任他,却也难免心中生怒。
谢含英轻叹一声,道:“是朕的错。”单单是想要给谢远和殷守增加兵力,相信以二人的本事,就算原先是属于其他藩王的兵,也一定能训练成他们自己的兵。却忘了,他们也是舍不得自己原本的兵的。
谢容英一皱眉,张了张嘴,半晌,道:“可是,阿兄已经给了他们很多。”他们不该不知足。
谢含英咳嗽了几声,摇头道:“不是、不是这样的。”尔后就觉胃部一阵阵的疼,突然就疼得说不出话来。
谢容英神色一紧,立刻上前扶住了谢含英,面带忧色道:“阿兄,是不是另外换个太医为您瞧一瞧?说不得,换一个太医,就正好能治您现在的病。毕竟,这病虽不要命,却也磨人。阿兄……”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谢含英就一把推开了他,兰墨忙忙拿了一只桶过来,谢含英就这么一下子呕出血来。
谢容英,谢容英已经彻底呆住。
谢远和殷守不日就另外上了折子,道可以送去经过训练并上过战场的老兵,但是,他们自己训练的兵大多忠心他们自己,怕是不合朝廷的意,是以愿意将守卫边境数年的朝廷兵,送还朝廷。而他们则会接手前显王等留下的那些人,并让他们在边境抵御外敌。
谢含英收到折子的时候,轻轻叹了口气,便准了。
——原本就是他当初思虑不周,现下二人送了更加合适的法子上来,谢含英自然是应了。
可是,这些在谢容英看来,却是谢远与殷守联合起来气得他的阿兄吐血,而阿兄因着种种缘故,又不得不妥协。
然后他又忽然想到,阿娘跟他说的,现在为阿兄治病的那个寇大夫,也是由谢远举荐来的。
第92章 91.90.89.88.1
谢含英的身体越来越差,但是,好在有寇大夫在,寇大夫不仅医术高明,在炼丹之术上也有一手,谢含英便令寇大夫为其继续炼丹,以此来维持对外的健康的身体。
然而谢容英因被谢含英放在身边日日教导,却是清清楚楚的发现,谢含英的身体……真的出了问题。
谢容英心中彷徨又恐慌。
他想要问,却又不敢问。
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那是他的阿兄,是他的依靠,若是这样的阿兄倒下了,那么,他又该如何是好?
然后谢容英又发现,阿兄对他越发的严苛起来,四相对他更是如此。
谢容英心中,忽然有了一个让他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的想法。
南方。
谢远和殷守正在两厢厮守。
太久没有相见,两人都深深地思念着彼此。
殷守甚至想,他真是傻,傻到底了。若是他能少喜欢阿远几分,或许,就能狠下心来,gān脆就把阿远给打晕绑走,抗到深山里去。反正、反正他是知道在深山里怎么过活的,绑了阿远走,他也能让他的阿远在深山里过活,而且还永远走不出深山。
可是,他偏偏没能少喜欢阿远几分。
他喜欢阿远喜欢得不得了,喜欢得根本舍不得阿远有一点的委屈。
更不要提勉qiáng阿远,将阿远背到深山里去了。
殷守想到这些,就忍不住有些蔫。
谢远初时没有发现,待后头要拉着殷守去看星星看月亮谈人生的时候,才发现殷守的蔫头蔫脑。
谢远掐了掐殷守的脸颊,道:“怎么了?不喜欢?”
明明今夜的星星和月亮都很美。
等他们看完了它们,再谈一谈人生,就可以顺顺利利的滚到chuáng上去了。
殷守盯着谢远看了一会,许是月色正好,他低下头,就狠狠地吻上了谢远的唇。
待一吻罢,二人互相抱着,好生喘了会气,才都又重新活了过来。
殷守声音低低的,还带了些委屈,道:“想以后,每天都能看着阿远。”然后每天都能做做做!最好,这个地点,还能定在深山里头。
只是殷守到底还是知道谢远的脾气的,因此后面的话,他全都压到心底,没有说出来。
谢远愣了一下,摸了摸殷守的脸,好半晌,才叹道:“阿守,这件事,怕是暂时不行了。”
不但暂时不行,甚至他们的五年之约,谢远都怀疑他会做不到了。
殷守立刻就警醒了过来,盯着谢远道:“为甚不行?那五年之约呢?难道五年后,你我还要两处分离,平白给谢含英卖命?”
谢远微一皱眉,没有立刻答话,而是让殷守躺在了他的腿上,自己则低下头去,声音压得很低,缓缓说出了他的猜测。
“我想,阿兄大约是身体出了事,且还是大事。他应该……命不久矣了。”
谢远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中的哀伤几乎浓郁的要化成实质。
那是他的阿兄,是如今还不到二十五岁的阿兄!
谢远双手微微攥成拳,喃喃道:“他虽想瞒着我,可是,有些事qíng,瞒是瞒不住的。尤其是他当日见我,只见我一面,便想让我离开,后来待我也只淡淡。还有他近来的作为,我原先不懂,只觉奇怪。然而,如今细思,若阿兄当真命不久矣,那么,他的一切的所作所为,便都有了解释。”
更何况,除了谢含英自己的行为,还有清婉的行为,寇大夫的行为,那一位神出鬼没的之前只给他留了一副山河巨变图的孤鸿子,还有……都能证明,谢含英的身体当真是出了问题。
不但如此,谢含英应当把下一任等到继承人,也选好了。
是谢含英唯一的亲弟弟,如今的容王,谢容英。
谢远沉默下来。
殷守则是怔住,尔后蓦地坐了起来,看着谢远道:“此事当真?”
谢远又沉默了一会,才开口道:“应当,十之八.九。”
他的语气中,有怅然,有笃定,然而更多的,是难过和悲伤。
那是谢含英,是谢远当初同样视为知己的谢含英,是谢远觉得,如果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是谢含英,那么,他的一切野心,都能够深深地隐藏下来的谢含英。
是那个想要令天下百姓平安喜乐,想要做一位盛世仁君的谢含英。
而这样的谢含英,就要死了。
谢远没有办法不难过。
这次轮到殷守沉默了。
他低下头,缓缓的在谢远的额头、眼睛、鼻梁、嘴唇上一一亲过,最后和谢远额头抵着额头,低声安慰道:“阿远,生死有命。就算他真的要死了,那也与你我无关,是天注定。既是天注定,阿远,他没有办法,你我,一样没有办法。”
既没有办法,那么,就尽力接受好了。
谢远自然知晓这个道理,可是知道归知道,他却不能不因此而难过。
因此谢远张了张嘴,仍旧说不出话来。
殷守又开始亲他,低声道:“他都不怨,阿远,你怨甚么?阿远,那是他的命,是上天要他早逝。我们现下知晓了他要早逝,知晓了现下若是可以,便尽力为他做些甚么。可是,焉知你我不会比他还要早走一步?阿远,命运无常,你莫要想他,想阿守,好不好?只想阿守。”
谢远愣了愣,回过神来,抬头看了看今日的好月色,又看一眼他的殷守,心下怅然与悲伤之余,又升起一股其他的感觉。
“好,我此刻,只想阿远。”
又是一番缠.绵悱恻。
谢远听明白了殷守的意思。殷守是在劝他,谢含英是要死了,可是,焉知他们不会比谢含英死的还要早?这世间事,的确有很多事qíng是只需人为即可,却也有很多事qíng,是人也无法改变的。
与其一味的为谢含英悲伤,倒不如,珍惜当下。
——虽然殷守彼时所说的当下,是他自己而已。
谢远醒了,躺在chuáng上,却没有起chuáng。
待到殷守也醒了,二人又絮絮说了些话,这才起身。
他们二人本就都是一地的藩王,因此虽然为谢含英难过是真,但是,去打算好一旦谢含英死去,朝廷的下一任皇帝是谁,将来战争又有几何等等事qíng,也是他们必须要打算的事qíng。
尤其,谢远也好,殷守也罢,他们二人最终都是想要厮守在一起,而不是像现在这般,天南地北各一方,一旦分开,就要几年见不到面。
这一次能重逢,还是巧合。
殷守对谢含英兄弟的感qíng并不怎么深,直言道:“若是谢含英做皇帝,他心中能容得下你我,你我也尽可为谢含英卖命,却也不是不行;但是,若是换了谢容英……阿远,他容不下咱们的。”
以谢容英的度量,原本就对早早就有了藩王位的谢远心有嫉妒,若是谢容英做了皇帝,那么,被一个皇帝嫉妒的藩王,又能有甚好果子吃?
尤其是谢容英若是对谢远生疑,到时候,一旦战事发生,谢容英再从昭地调走大批兵马的话,那谢远该如何?
因此殷守声音压低,在谢远耳边,低声蛊惑道:“阿远,不若,咱们先下手为qiáng?”
谢远听得一怔,随即就苦笑起来。
先下手为qiáng?
怎么可能?
他根本没有大义的名头,更不是正统继承人,他虽被过继,生父敬王却犹在,谢远纵然是有心,又如何当真能做这些?
更何况,谢含英就要死了。
难得,他要让谢含英死不瞑目吗?
谢远苦笑道:“阿守,不行的。我一旦做了那些,大庆朝必然大乱。而敬王、定王也定会趁机而动,虽诸外寇眼下瞧着老实了,但是,只要被他们觑到时机,必然会毫不犹豫的出手。到时候,我是要和谢含英兄弟打,还是要和敬王、定王打,亦或者是对着突厥他们打?我虽有心,却不能如此。更何况……阿翁曾令我立誓,阿兄一日不负我,我便一日不负阿兄。阿兄直到今日,不曾负我半分,我又如何能负阿兄?”
“终究,还是阿翁,技高一筹。”
只是纵然如此,阿翁又是否算到,谢含英会英年早逝,还是在这样的英年早逝呢?
谢远微微闭目,连睁眼都不肯。
殷守也终于明白了谢远的想法。不是谢远不想,而是谢远不能。
他不能背信弃义,不能在谢含英还活着的时候,就对谢容英出手。
谢远终究是做不到。
除此之外,谢远还有一些话没有说,殷守却也猜得到——若谢远要反,代价着实太大。且谢远若是失败了,那便不提;若是成功了,那么,谁来做下一任的帝王?难道他还要和敬王重归于好,然后从他那里弄来一个弟弟和侄儿吗?而殷守和他,又还能像他们之前商量的那般,可以安安稳稳的继续在一起吗?
谢远有着太多太多的考量。正是因着这些考量,让谢远不得不放弃那样的想法和野心。
至少,谢含英还活着的时候,谢容英没有把他bī到那个程度上的时候,谢远是不会轻举妄动的。
不值得。
殷守听懂了谢远话中的潜意思,想了想,便也抱着阿远不说话了。
若是阿远要做皇帝,他当然是要帮着阿远的。
可是,皇帝十分辛苦,若是阿远做了皇帝,他能分到阿远的时候,是不是又要少了许多?是不是他还要在边境帮着阿远打上好几年的仗?然后才能重新回到阿远身边?
如是种种考虑之后,殷守……殷守也开始渐渐的觉得,或许,大概,他们暂时还是莫要出手了。
若是将来谢容英当真怀疑阿远,那阿远就不做藩王,来他这里,和他一起逍遥自在好了。
若是这样,谢容英还要怀疑,那他就带着阿远进深山老林,再不出来好了。
这样,阿远不就是他一个人的了么?
殷守想到这些,忽然心中就高兴了起来。
谢远却是接着和殷守商量起来,一旦谢容英继位,他们二人该如何应对谢容英。
若是谢容英容得下他们,自是最好,待谢容英的天下稳定了,他们便会有一人不再做藩王,或是两人都不做藩王了,去过他们自己的日子;若是谢容英容不下他们……他们又该如何做。
至少,现下他们该更多的准备些军需、训练将士们的忠心等等。
殷守只觉,他的阿远说的什么都是对的,只要是阿远说的,他甚么都肯听。
只是……那个谢容英,将来,真的会放他们离开吗?
时光如梭。
眨眼间,两个月时间就过去了。
谢远和殷守也终于分开,一个回了昭地,一个回了殷地,各自离开。
甚至他们都不知道,下一次,二人何时会再相见。
长安城。
谢容英犹豫了数日后,终于将他发现的谢含英的身体的不好,说给了高氏听。
高氏手中的佛珠,登时掉落在地上。
一颗一颗,洒落在地,碎成一片。
永和四年正月,谢含英的身体越来越差,就连吃丹药,他的身体每日也仅仅能支撑得住六个时辰,其余六个时辰,都只能躺在chuáng上度过。每日朝食暮吐,几乎无法进食。
而清婉在一旁侍奉谢含英的时候,突然觉得眼前一黑,晕厥了过去,恰好倒在谢含英身上。
谢含英一怔,立刻抓住了清婉的手。
作者有话要说: 清婉有宝宝了~~
第93章 92.91.90.89.88.1
谢含英本就病着,张老太医年纪到底大了,白日里待在宫里,晚上却是要回府休息的。
只有寇大夫住在谢含英寝宫的侧殿。
因此谢含英一面立刻让人将清婉扶到了chuáng上,一面令人去请寇大夫。
寇大夫原本正烦着——倒不是为着别的,他近日发现,谢含英的身体越来越差,并非是他的丹药不管用,而是因为谢含英的jīng神qíng况太差,谢含英本就要在白日里处理政事和教导谢容英,夜里休息也休息不太好,郁结于心,始终不能解……这种qíng形下,纵使是神仙下凡,估计也救不了谢含英。
寇大夫甚至觉得,先前他预计的谢含英能活半年,现下谢含英也活不了了。
“寇大夫,婉贵妃晕厥了。”
寇大夫闻言挑眉,倒是没有料到,这一次出事的不是谢含英,而是那位婉贵妃。
他还以为,这位婉贵妃死志已决,身体平日也算保养的好,只是不再调理身体让自己有孕罢了。没想到,这一位现下也突然晕厥。
寇大夫只是在脑海中想了一想,便将手头上的东西放下,去了谢含英的寝殿。
清婉此时却已经醒了。
她也不太明白自己怎么会突然晕倒。毕竟,她虽已经存了死志,但是,至少她也是打算好了,待照顾着谢含英去了,她再跟着去。既是如此,她虽不再过于注重保养,但也没有亏待自己的身子,因此这一晕厥,倒也吓了她自己一跳。
不过,清婉还是低声安慰谢含英道:“表哥,没事的。我平日就没什么病痛,只近日不太喜欢油腻荤腥,其余诸事,都没甚感觉。”
谢含英哪里放心?一见寇大夫来了,便请寇大夫为清婉诊脉。
寇大夫便就上前诊脉。
待把过清婉的右手脉象,寇大夫顿了顿,捋须思索了片刻,开口道:“贵妃娘娘,请换手。”
清婉一怔,但还是换了左手,任由寇大夫诊治。
寇大夫这一次却是没让二人等太久,很快就看了身旁的其余人一眼,眼见谢含英把周遭人都赶走了,寇大夫才用一种十二分奇异的口吻道:“恭喜圣人,恭喜贵妃,贵妃,有喜了。”见二人俱都像是被惊雷击中一般,寇大夫像是没有看到一般,接着道,“虽则月份还浅,但老夫医术还算不错,贵妃是真的有了,胎儿一月有余,贵妃身子也算不错。只是自此之后,贵妃夜间就不要与圣人同住,该好生养着才是。”
说罢,寇大夫就站起身,离开了。
他甚么都知道,自然也就明白,这种qíng形下,他甚么都不能说。
谢含英是想要传位给他的兄弟的,因着这样的想法,自谢含英知道自己的病后,就已然打算好,不再让自己有子嗣,甚至因此而让婉贵妃背了黑锅,不再宠幸后宫其他妃嫔。
可是现在,那个被无数太医名医诊断后,断定几乎不能有孕的婉贵妃,有孕了。
寇大夫走出宫殿,抬头看了看天色,心中忽而升起一种对谢含英的同qíng。
他想,或许,上天是真的不喜欢谢含英,才会让谢含英的此生,自继位后,就要一路遇到这样多的痛苦的选择。
然而,这一次寇大夫却是错了。
谢含英并没有任何的犹豫,到了第二日,就决意尽快将婉贵妃变成皇后。
——这件事qíng,他之前就在做,只是朝廷争吵颇多,不少世家也在觊觎着皇后的位置,便一直没有定下。
谢含英也以为他还能等上一等,但是现在……他等不得了。
他的清婉,一定要是他的皇后。
且,他的清婉,他的孩子,也都要好好的活下来。
甚至为了这样的缘故,谢含英之前的种种犹豫,也终于彻底放下。
他趴在清婉的腹部,低声道:“你要乖,不管你是小郎君还是小娘子,以后都要好好孝顺你阿娘,知道么?对了,还有你阿远叔父。他很厉害,也会对你很好,你要乖,知道么?”
清婉侧过脸去,清泪流下。
谢含英起身后,一面为清婉擦了眼角的泪,一面低声道:“婉儿,我想通了。让容英继承皇位,孩子,给阿远抚养。孩子幼小时,容英且能容得下他,若是长大了,且他还是个小郎君……容英是决计容不下他的;倒不如给阿远,虽然只能顶着阿远庶长子的名头,但阿远定不会委屈了他。”
谢含英不是没想过让能容得下他的孩子的谢远继承皇位。
可是,然后呢?
他已经亏欠了阿远诸多,难道让阿远继承皇位后,还要让他自己的孩子,再去抢阿远和阿远孩子的皇位吗?
纵然是阿远不在意,若是那些有想法的臣子胡乱撺掇他的孩子,那么,阿远岂非越发为难?
谢含英自觉已经有诸多的对不起谢远,至少,在这件事qíng上,他不想再对不起谢远,不能让他的孩子,再去抢了谢远孩子的东西。
——他始终不肯相信,谢远和殷守,当真能相守一辈子,不要子嗣。
清婉闻言哭的越发厉害,低声道:“我不在乎这个孩子将来是不是要顶着庶子的名头过活。他本就来的意外,能好好的活下去,我已然知足。可是、可是,表哥,待他出生了,我便再去陪着你,可好?”
谢含英只低头亲了亲清婉的额头,低声道:“婉儿,养大他。”活下去。
最后的三个字谢含英没有说出口,清婉却听懂了。
她再一次侧过脸去,泪流满面。
永和四年,正月二十六,永和帝下旨,婉贵妃温良恭俭,贤良淑德,才德双全,当为皇后,母仪天下。
正月二十八,婉贵妃正式成为了永和帝的皇后。
然而喜事面前,谢含英的身体越日益差了起来。
他和四相俱抓紧了时间,开始好好教谢容英。
谢容英倒也有一些开窍,于诸多政事上,也开始有了自己的想法和主见,心胸也开始开阔了起来,不再那么拘泥于藩王一事。
——至少,他现在终于明白,谢远当初的藩王位,其实根本不是谢远想要的,同时也不是阿翁因为喜欢和偏爱谢远才给的,而是因为……阿翁想要利用谢远,这才给的。
而这天下的藩王,身为圣人,迟早有一日会全都收拾了他们,将天下的权力集中到皇室之上。如此的话,谢容英也终于开始知道,当初阿娘高氏的说法,为何会让阿兄会那么恼恨——谢含英根本就没有打算过再立任何的藩王。
甚至说,谢含英打压这些藩王还来不及,又怎么会重新立一个藩王?
谢容英知道这件事后,还来不及忧伤,就已经从高氏那里,知晓了谢含英身体的真正状况——谢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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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病入膏肓,无药可医,现在,只能用丹药续命。可是即便如此,谢含英大约只能活两三个月了而已。高氏知晓此事后,痛不yù生。
谢容英站在高氏面前,呆呆的许久不能回过神来。
母子二人抱头痛哭一场后,谢容英仍旧是不明白,为甚会发生这种事qíng?为甚谢含英竟会要面临英年早逝这种事qíng?
悲伤过后,谢容英依旧彷徨无措。
可是高氏却很快就站了起来。
她神色间有些yīn沉的道:“是昭王!那个寇大夫,是昭王的人!若是从一开始,你阿兄没有让他治病,而是从招贴告示,从天下寻求名医,说不得,你阿兄的身体现下早就好了!也就是你阿兄心心念念的以为那个昭王是个好的,才会觉得他举荐来的人是个好的!谁知道,他举荐来的人才是个无能的庸医!自己治不好就算了,竟也巴着你阿兄,让你阿兄只由着他自己治疗,不去寻其他人帮你阿兄治疗,到了现在,竟是只有本事用丹药给你阿兄续命!他是何等无能?何等居心?”
高氏中年丧夫,如今到了五十多岁,在失去了自己的几个孙儿孙女,还是由自己嫡亲的侄女动手之后,现下又要面临自己最出色最骄傲的长子没有多少日子的局面,高氏心中,痛苦之qíng,几乎无法纾解和缓和。
如何能纾解呢?
怎么能缓和呢?
那是她的儿子啊!是她此生最最看重的儿子啊!
高氏没有办法。
她不能怨天,不能怨地,不能怨将皇位传给儿子的先帝,不能怨恨已经死去的侄女,不能怨恨自己,于是,高氏只能将自己满腔的怨恨,全都迁怒给了那个给儿子治病的寇大夫和张老太医,以及,为儿子举荐了寇大夫的谢远。
她没有办法,更没有了理智。
谢容英先时还为谢远说了几句话,可是,等他看到高氏开始有些歇斯底里的时候,他就果断闭嘴,由着高氏说。
待高氏将她脑海里的那些道理一一说给了谢容英听后,谢容英呆了好一会,突然觉得,是啊,阿兄的病为甚没有治好?不就是因着为他治病的大夫没本事吗?张老太医自不必说,虽有忠心,没有本事,一旦阿兄出事,自是要罚,而寇大夫……那可是昭王谢远举荐来的人。
若说张老太医是医术不jīng,那么,寇大夫却是真正的名医,这样的人,不肯给谢含英治好病,那么,肯定是受了人的指使,故意为之的!
一时之间,母子二人俱都觉得,定是谢远在背后策划了一切。
若非如此,谢含英怎会年纪轻轻,就已经毁了身体,只能靠吃丹药续命?
然而高氏头脑昏聩之中,竟还保有一丝理智在。
她拉着谢容英嘱咐道:“这些咱们知晓就好了,你在你阿兄面前,半个字都不要说。毕竟,你阿兄太在乎谢远了,若是他知道了,定然会想出各种法子,让咱们不能动谢远。容英,你且等等,咱们,等得起。”
谢容英也终于镇定了下来。
是了,阿兄是那么的在乎谢远,比在乎他这个嫡亲的阿弟还要在乎。
既是如此,那么,他便先忍一忍,然后再想法子,快些确认谢远究竟是不是那个寇大夫背后的罪魁祸首,然后,再决定要对谢远如何好了。
谢容英这般想着,在谢含英面前,便也不肯表现出来,只是日日待在谢含英身边,更加认真的学习着谢含英教给他的治国之道。
而对谢含英来说,他之前也是故意放出消息,让太后高氏知晓的那些事qíng。
谢含英会如此,只是想让谢容英在学习治国之上,更用心一些,也能知晓他的身体qíng形,将来能更好的处置突发qíng形——比如,他死了的事qíng。
然而世事难料,谢含英怎么也想不到,杏林世家出身并一生慈悲行医医术高明的张老太医,在谢容英和高氏的迁怒中,都已经成了无能之辈。而寇大夫和谢远,更是被二人怨到了骨子里。
永和四年,三月,永和帝谢含英终于支撑不住,在朝堂之上,突然呕出鲜血,尔后当场晕厥。
太医院太医俱被召集而来,诊断结果令众人哗然。
张老太医这才将永和帝这两年的脉案拿了出来。
不少臣子仍不肯相信,太后高氏正是怒道:“再去寻!去把那些民间的大夫,统统给本宫找过来!”尔后一顿,她的目光就落在了在一旁不甚在意的站在一旁的寇大夫身上,道,“来人,把这个害死了圣人的罪魁祸首,给本宫压去大牢,好好的审问审问!”
第94章 93.92.91.90.89.88.1
“来人,把这个害死了圣人的罪魁祸首,给本宫压去大牢,好好的审问审问!”
高氏的话音刚落,四相就立刻劝解了起来。
开玩笑么?这位寇大夫是真的医术高超,且在边境数十年,救回了无数濒临死亡的战士,现下还在努力为圣人续命,这样的人,怎么能被下大牢?
是能人,自然该敬重。尤其这位寇大夫还是济世救人的好大夫。
四相接连上前相劝,过了许久,才终于将高氏的怒火给压了下去。
而这个时候,谢含英也终于清醒了。
他愣了一会,才回忆起了自己在朝堂上吐血和晕厥的事qíng。
谢含英心中轻轻一叹,qíng知事qíng已然不能遮掩,便咳嗽了几声,靠坐在chuáng榻上,开始接连下旨。
当然,他既病成了这个样子,再无法处置政务,因此第一道旨意,就是令容王代他处置政务,权同皇帝。
谢容英心头砰砰直跳,跪下推拒三次,才终于接过了此事。
谢含英又下旨意,令敬王、定王、殷王、昭王,以及唯一的异姓王安阳王,偕同其家眷,来长安为他送最后一程。
除此之外,谢含英还接连下了几道旨意,又安排了诸多事qíng,这才接连咳嗽了几声,在谢相的示意下,看了寇大夫一眼。
寇大夫冷哼道:“请圣人许糙民回边境,继续为将士们救命看伤!毕竟,糙民本事不济,又胆小怕事,真真是怕圣人这一歇息,糙民脖子上的脑袋,就被太后娘娘给丢到地上去了!”
谢含英一怔,转头去看高氏。
高氏慈爱而怜悯地道:“好孩子,这个人是人人都知道的医术高超。可是,人人都知道的医术高超之人,竟治不好你的病,显见是故意藏拙,要害你的。这样的人,若是不处置,如何对得起你一直以来都治不好的病?如何令其他大夫新生警惕,从此兢兢业业为你治病?”
高氏这番话,说得尤其的理直气壮,和……qiáng势。
谢含英心中的警惕立刻升了起来,他定了定神,竭力让自己不晕厥过去,盯着高氏,缓缓道:“阿娘,你如何知晓,寇大夫不曾为朕尽心?如何知晓,朕没有私下里寻过其他大夫?如何知晓,朕信任的人,乃是要害朕的人?”见高氏被他说的发怔,谢含英声音渐渐冷了下来,“阿娘,您年纪大了,今日因朕病了,大约也糊涂了。这些事qíng,朕自知晓如何处置。朕的病,也多亏了寇大夫劳心劳力,才能拖到今日。朕感激寇大夫尚且来不及,您怎能因朕之故,再去责罚寇大夫?您若如此,朕便是去了地底下,也不能安心。”
谢含英这话说得极重,高氏立刻就变了脸色,好半晌才开口道:“本宫知道了。”
谢含英心中是愿意孝顺高氏的,奈何高氏糊涂,谢含英愿意孝顺她,却不愿意事实顺从她,因此又说了几句,就请高氏回后宫,言道自己有事与诸臣商议。而后宫不得gān政,请太后高氏离开。
高氏被谢含英当着诸臣的面赶走,脸色自是难看至极。
可是,又有甚么法子呢?
那是她的儿子,是她即将要离世的儿子。高氏纵然恼怒,也只能这么离开。
寇大夫站在一旁看了一会,眉头拧的死紧。
谢含英心知自己命不久矣,便也不再多说废话,一连发下数道旨意后,就与四相和容王说起私.密事。
谢相道:“圣人当立皇太弟。”
孟相等三人互看一眼,qíng知此事不可避免,亦附和道:“圣人当立皇太弟。”
谢容英心口处砰砰直跳,张了张嘴,想要拒绝,却又说不出拒绝的话。
而谢含英心中也早有打算,闻言点了点头,就道:“旨意朕早已写好,待过几日,昭王来了,便宣旨,令容王为皇太弟,朕一旦驾崩,就由皇太弟继位。”
谢容英当即跪地,连道不敢。
谢含英却摆手道:“阿弟莫要再推脱了,朕如今身体如此,膝下又无一儿半女……朕去了,这皇位,自要给你。”
谢容英一时间百感jiāo集,痛哭流涕。
谢含英咳嗽了几声,看了一眼颜张二相。
颜张二相便上前将谢容英给搀扶了起来。
谢含英这才拉着谢容英的手,缓缓道:“好阿弟,朕的身体不中用啦。以后,这天下,都是你的了。你莫要推脱,也莫要说些那些只是听着好听的话。朕会令你做皇太弟,便是思虑许久,觉得阿弟你做皇太弟,将来做这天下的圣人,才能让天下安稳太平。阿弟,你旁的都好,不好的地方,也有四相辅佐于你,朕信他们,你也要信他们才好。”
谢容英泣不成声。
谢含英一叹,接着道:“只是阿弟,你之心胸,却还要再宽大一些。你当知晓,能心胸开阔,容天下有能之士者,才能做一位开明的君主。你,当有容人之量。当……”容得下阿远。
可是谢含英接下来的话没有说完,就已经再次晕厥了过去。
谢容英与四相立刻就将众太医与寇大夫都唤了来,为谢含英诊治。
众太医对此都毫无办法,言道:“圣人已无几日时间,这些日子,圣人喜欢甚么,便都由着圣人好了。”
张老太医提起笔来,叹了口气,亦道:“方子也不必开了。那些苦口的药汁子本就难喝,不必再污了圣人的口,又治不了圣人的病了。”
只有寇大夫为谢含英把了脉后,道:“没救了,我只能继续为圣人炼些丹药。有了那些丹药,圣人若是压着火气,不动怒不着恼的话,应该还能活半个月。”
寇大夫的话说罢,谢容英就盯着他看,好半晌,才道:“那就有劳寇大夫了。”
寇大夫看了他一眼,转身就离开,去炼丹了。
谢容英却是留下了诸太医,并令人将寇大夫这些日子以来为谢含英的诊脉脉案和方子、丹药等等都拿了来,问这位寇大夫可有作假。
张老太医不意谢容英竟是留下他们询问这些,忙起身道:“容王说笑了,这等事qíng,如何作假?且不提寇大夫医者仁心,圣人却也是英明之人,除了咱们为圣人诊过脉外,容王焉知,圣人没有令其他民间高手,为圣人也诊过脉?既是如此,圣人仍旧令老臣与寇大夫为圣人治病,可见圣人是信老臣,也是信寇大夫的。容王殿下,如何又要疑寇大夫?疑老臣?老臣家中世代行医,医德甚好,寇大夫家中亦是如此。我等皆知圣人于国之重要,如何敢在此等事上作假?”
张老太医年纪大了,此刻又被疑心医术医德,登时怒火攻心,竟是像谢含英那般,也一头栽倒,晕厥了过去。
众人一时慌乱起来。
四相脸色尤其难看。
谢相更是恼道:“容王殿下,您可以不信那位寇大夫,可是,您该信圣人!圣人又非愚蠢之辈,如何会看不出寇大夫是否是值得他信任之人?还有张老太医,张老太医仁心仁德,医术亦是很好,只是于针灸和炼丹之术上不如寇大夫而已。您如何能连他都如此质疑?您如此,让我等……”
谢相一时间,也被气得接连咳嗽了起来。
谢容英神色微微有些尴尬。
他此时也反应过来——是了,就算他怀疑寇大夫与谢远,可是,他的阿兄是相信他们的。而这个寇大夫,也根本就不是那种能藏住自己心思的人。这样的人,医术上能有成就,可是,论起心计,根本比不得他们这些人。因此谢含英会用他信他,也是应当的。
至于其他……
谢容英被谢相一语惊醒,他上面还有谢含英,他还没有真正坐到那个位置。
谢容英回过神来,镇定的向四相道了谢,又令人将张老太医安置妥当,待张老太医醒来,亲自对他道了歉,这才将人送走,尔后又和四相一道处理了诸多事务。
谢含英还是没有醒。
孟相叹道:“圣人虽发下旨意,令诸藩王都回长安。可是,现下看来,昭王与殷王,定然会快马加鞭赶来,敬王、定王是决计不会来,只是,定王是当真反了的,不来也就不来,敬王却是有可能送世子过来。只是,敬王根本不看重世子,若是敬王传讯过来,我等当想法子,令敬王将其最看重的谢瑾然送来才是。至于安阳王……”孟相叹了口气,道,“山高水远,安阳王素来是坐山观虎斗,只怕,就算安阳王想来,其母老太妃也定然会带着两个孙女,到宫中哭求,不肯令安阳王前来冒险。”
谢容英一怔,下意识的问了一句:“那该如何?”
孟相登时被噎住。
谢相三人也都愣了一下。
他们是丞相,相,相助也,虽然也在很多事qíng上是自己做主的,但那其中的权力,也是他们相助的人所给的。
可是他们是真的没有想到,他们齐心调.教了好几个月的容王,竟不但不自己拿主意,还反过来问他们,“那该如何”。
那该如何?
难道你要做圣人了,还依旧是打算让旁人替你拿主意吗?
四相心中,一时间又忧虑起来。
圣旨快马加鞭的被传了出去。
头一个知晓谢含英重病,紧急召回藩王的,就是距离长安最近的昭王谢远。
谢远先是一怔,随即心中悲恸,忙问道:“圣人身体如何?如今是谁在为圣人诊治?”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谢含英身边的贴身宫人之一的jú墨。
jú墨双眼泛红,见到谢远问,立刻就跪倒在地。
“昭王殿下,您快回长安,见郎君最后一面罢!郎君、郎君太苦,他支撑不住了!”
jú墨等在谢含英身边侍奉的宫人又不算傻子。就算初时不知道,但是,侍奉谢含英久了,日日都看着谢含英朝食暮吐,便血,身子消瘦,jīng神不济,再看张老太医和寇大夫每日眉头紧锁的模样,jú墨等人如何还不知道,谢含英的身体当真是出了大问题,而到了现在,谢含英早已无药可医,命不久矣了!
谢远怔了一下,立刻扶起他道:“你且等一个时辰,本王这便与你一同回去!”
永和四年,三月十六。
诸藩王俱知晓永和帝重病,昭王、殷王先后到达长安,敬王世子谢秋然随即赶到。安阳王赵容之母声泪俱下,为其子求得不必赶来长安的旨意。定王迟迟没有任何反应。
而这个时候,谢含英qiáng撑着身体,又安排好了诸多事务,然后,就开始昏迷了起来。
这一昏迷,就是整整三日。
待谢含英再次醒来时,谢含英知晓自己若是再次闭眼,大约就真的再也醒不来了。
他也终于不再勉qiáng自己处理那些政事,而是抓着身侧的清婉的手,声音低低的道:“婉儿,我快要去了。你让人去把阿远找来,我有话要与他说。你、你,你自己,要好生珍重。珍重自己,也珍重咱们的孩儿。无论如何,婉儿,你定要好好活着。”
清婉此生的泪早已流尽,她任由谢含英抓着她的手,认真的点头,低声承诺:“表哥,你放心。我会照顾好咱们的孩子的。表哥……我这就去为你寻阿远。你、你再等等,等与他再说些话,再、再……”
她终究是说不下去了,掩面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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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94.93.92.91.90.89.88.1
“圣人醒了?”
自从谢含英再次晕厥,四相、谢容英和太后高氏以及一些朝中重臣,便都留在了宫中。
现下瞧见皇后出现,言道圣人醒了,就都惊喜起来,俱都想要冲进去看谢含英。
清婉却道:“圣人要见昭王。”
高氏与谢容英脸色微变——这却也是没有法子的。因为之前昭王谢含英坚持想要留在宫中,等着谢含英醒来,奈何二人不许,愣是将昭王给赶出了宫中,令其住进昭王府。
且不只是昭王,还有前来长安的殷王、敬王世子,亦是同样的待遇。
只是高氏与谢容英显见没有料到,谢含英一清醒,就要见谢含英。
谢容英下意识的看向高氏,想要寻求高氏的意见。
谢相在一旁看了,眉头拧的死紧。
高氏缓缓开口道:“我儿刚刚清醒,应要好生歇息。且让我儿见一见咱们,再令本宫寻来的好大夫为我儿再诊治一番,开些方子,至于昭王……且等明日再说。”
她正要一锤定音,就听素来温婉大方的清婉冷笑了一声。
高氏脸色微变。
清婉神色间满满的都是忧伤,看向高氏,淡淡道:“莫非太后不知回光返照四个字?圣人他……撑不住了。”
高氏闻得此言,下意识的后退了几步。
清婉却是转头看了一遍周遭人,末了道:“立刻去请昭王、殷王、敬王世子入宫,再请诸皇亲国戚进宫。圣人虽病重,现下却头脑清醒,或许会有事qíng吩咐,还望诸位快些行事。还有,张老太医和寇大夫在何处?速速请二位来为圣人诊脉。”
谢相等人瞧见了,互相对视一眼,便依言行事。
依的,自然是皇后的言。
高氏脸色越发难看起来。
清婉却是对谢相等四相道:“圣人怕是真的撑不住了。他原本想要先见昭王。只是昭王不在,几位相公便先进去罢。想来,圣人迟早也是要见诸位的。”
谢相等四相老泪纵横,俱都为这位少年天子感到可惜可叹。
只是纵然如此,生死已定,谢相等四人也只是对着高氏与谢容英一礼,尔后就进了内殿,去看谢含英。
谢含英此刻倒是真的回光返照,清醒了过来。
他正在问兰墨要茶——他素来喜茶,只是因之前病重,要日日吃药,根本喝不得茶,这才戒了。而今日,他却开始再次要茶。
兰墨愣了一下,就道:“是,奴这就去为圣人烹茶。”
谢含英微微一笑。
兰墨转过身去,就一把抹掉了眼角的泪。
四相亦是心中感叹,却并不知道此刻该说些甚么。
谢含英却是态度如常的询问了四相朝中诸事,末了沉思了一会,才道:“容英如此,以后,辛苦诸位了。”他躺了几日,身子极其虚弱,但还是颤巍巍的站起身,对着四相微微躬身一礼,道,“朕身子不济,有负先帝与上苍,如今,这个天下,只能jiāo给容英。只是容英到底年轻,以后容英处事,若有不周到的地方,还望四位万万要帮他。朕不求容英做甚千古一帝,甚至不求容英此生,能真正削藩,将权力全部拿在手中。只求容英为帝之时,能够仁爱百姓,做得几件大事,令敬王、定王不至于真的将这个江山推翻,令朕与家父,无处安葬。如此,朕,心愿足矣!”
这却是一个兄长在托孤了。
只是,他所托的孤,一来并非是孤,二来……年纪上面,却也算不得幼小无助了。
但是,四相皆明了永和帝的心意,知晓永和帝是担忧一旦他们被谢容英惹恼了,不再帮扶谢容英,那么,谢容英万一被jian人所误,只怕这天下,当真是要重新变上一变。
四相从前便受先帝重用,如今又被永和帝信赖看重,自是感激二人,因此心下虽担忧谢容英太没有主见,却还是认真ο铝苏饧?虑椤
“只要皇太弟不令我等离开朝廷,我等必将辅佐皇太弟到底!”
谢含英这才稍稍安心,尔后就令皇太弟谢容英进来。
谢容英进来之前,还在被高氏拉着,说了一通乱七八糟的东西。
只是一进来内殿,瞧见谢含英的模样,谢容英又将高氏所说的那些话,统统都抛之脑后,当即就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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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上,泪流满面。谢含英轻轻一叹,开口令谢容英起身,让他对着四相行深揖一礼,以提前谢辅佐之恩。
谢容英自小听谢含英的话,这次倒也听了,立刻对着四相行礼。
四相却连道不敢,正在推辞间,就听外头有人道,昭王、殷王与敬王世子到了。
谢含英咳嗽了一声,就道:“请昭王、殷王进来,令敬王世子且在外头候着。”
谢容英也暂且止住了动作。
谢远、殷守急急赶来,一通见礼后,二人还来不及开口说些甚么,就听谢含英赶着谢容英对二人也行礼。
“容英,朕从前就告诉过你,这天下,不是皇帝一个人的天下,而是无数百姓的天下。是为帝者与诸多能臣gān将、忠心之人一起保住的天下。今日,这内殿之中,谢相、孟相、张相、颜相,此四相皆是能臣,其忠心天地可鉴,其才华无人能敌。今日之后,你有四相相佐,朕才安心。是以,今日趁你还没有做到这个位置时,不妨提前谢一谢四相。”
谢相四人自然连道不敢。
谢容英心cháo澎湃,又是悲伤又是激动,却还是坚持着上前,对着四相,俱是深揖一礼——不论从前与将来,至少这一刻,他是极其认真的。
谢含英忍不住又咳嗽了几声,才又指着谢远与殷守二人,对谢容英道:“还有昭王与殷王。二王骁勇善战,足智多谋。既能为我大庆朝守护住边境蛮夷,又能在朝中反王有了谋逆之心时,为皇室杀一儆百。以二王之本事与忠心,二王乃是朕此生最信任之人。”谢含英深深地看着谢容英,缓缓道,“朕希望,待朕死后,阿弟能待昭王与殷王以同样的信任,既视二人为忠臣,亦视二人为兄弟。为君者,当仁爱百姓,心有大志,胸怀坦dàng,能撑船矢。你心中能容天下有能之士,天下有能之士方愿意为你所用。否则,你心中只有方寸之地的二三小事,那么,心怀天下之能人志士,谁又愿意屈居你的麾下?阿弟,你若为圣人,当做君子,坦坦dàngdàng,心胸开阔,宽仁大度,方不令朕于地下长眠时,依旧担忧挂念。”
谢容英此刻早已泪流满面,口中连连称是,尔后转身,对着谢远与殷守,亦是深揖一礼。
谢远与殷守自是避让,和四相一样,只受了半礼。
谢含英明明已经命不久矣,此刻双目却是的晶亮与清明。
他看着谢容英的一番动作与眼神,心中长长一叹。
“罢了,皇太弟与四相,且先出去,殷王,也先出去。皇太弟出去后,照看好太后,太后年岁大了,诸事也莫要再劳烦太后,以后,只让太后好好荣养,莫问世事……也就罢了。”
谢容英等人闻言,俱都应是离开。
兰墨的茶也终于煮好了,送了上来。
谢远见了,张了张嘴,沉默着端起茶盏,呷了一口。
谢含英亦是如此。
待喝了一口,谢含英才苦笑:“兰墨很好,但是茶艺之上,到底比不得竹墨。”
可是竹墨,早已死了。
是被太后高氏给活活打死的。
一时间谢远和兰墨都沉默下来。
谢含英这才挥了挥手,令兰墨等人也都退了下去。
谢远看向谢含英。他的阿兄,虽仍旧年轻,可是看神色,却当真像是垂暮之年才有的神色。
谢含英也看着谢远,良久才叹道:“是为兄对不住阿远。”
谢远一怔,片刻后才反应过来,摇头道:“规矩礼法犹在,容英……皇太弟本就是应当继位之人,阿兄所作所为,无一处错矣。”
谢含英只摇头:“对不住就是对不住,为兄,都知道的。只是,正如阿远所说,规矩礼法,为兄身子不济,根本没有力气去和这规矩礼法抗衡。容英又的确是朕亲弟,是以……阿远,只能委屈你了。”
谢远心中却是当真不觉得谢含英对不住他。
他知道谢含英这句道歉的意思,也知道谢含英真正想说的是甚么。可是,正如他自己所言,规矩礼法犹在,谢含英之后的第一皇位继承人,就是谢容英,而不是他谢远。既然如此,那么,谢含英只是按照规矩礼法行事,立谢容英为皇太弟,令谢容英在他之后继承皇位,谢含英又何错之有?
谢含英甚么错都没有。要qiáng行说他有错,那么,谢含英就错在不曾预料到他会这样的英年早逝,不曾想到他会膝下无子,不曾在当年百忙之中,将谢容英教的更好一些……
二人俱是沉默下来。
可是,谢含英却没有多少时间了,因此,他的沉默,也就更加短暂一些。
他拉着谢远的手,道:“其余诸事不提,我却有一事,要慎重摆脱阿远。”
谢远一怔,道:“阿兄尽可说。无论何事,只要我做得到,我定然会竭力去做。”除了,对谢容英毫无原则的效忠这件事qíng。
谢含英双目之中,尽是柔qíng,道:“是婉儿。婉儿她,有身孕了。阿远,我和婉儿,终于有一起的骨血了。”
谢远先是一怔,随即蓦地站起身,脸上带着欣喜之色,正要开口,就见谢含英紧紧抓着他的手腕,对他低声道:“阿远,这个孩子,我不能要,更不能记在我的名下。我和婉儿已经商量好了,待我去了,婉儿便自焚清宁宫,她自己便在我安排的人的帮助下,去你的住处。以后,这世上再无皇后清婉,更无永和帝的遗腹子,只有昭王谢远的一个普普通通的庶子或庶女。阿远,我不能要他,做不了他的阿爹,所以,阿远,请你做他的阿爹。然后,此生此世,都不要将他的身世告诉他。无论他是小郎君还是小娘子,是聪慧还是愚笨,他以后,就是你的孩子,你的一个不起眼的庶出子。而这世上,知晓此事的人,也只有你和婉儿。”
谢远骤听这些话,惊得竟是失语。
好一会才回过神来,拉着谢含英的手,又将心中的惊喜压了下去,才终于让自己的理智回归,定定的瞧着谢含英,道:“阿兄,你,可想清楚了?若是说出来,这个孩子,便是你唯一的嫡子,若是不说……他却仅仅是一个藩王的庶子而已。阿兄,你当真,要他只去做一个藩王庶子么?”
谢含英微微笑道:“有何不可?我命极贵,却注定背负诸多期望与重担,英年早逝,不得快活;他若是做了我的遗腹子,此生必然也是郁郁不得志。可是,他若是阿远的孩子,哪怕只是庶子,我也相信,阿远会让他此生快活自在,不枉来人间这一遭。”谢含英的神色间带了一丝忧伤,“阿远,我此生最信你,这个孩子,我也只能托付给你。哪怕,我又自私了一次,让这个孩子不都不占了你的长子的名额,将来还要分薄你的孩子们的父爱。”
谢远摇头。
这有甚么?
自他和阿守在一起的那一日起,他就已经打算好,这辈子便不要孩子了。等到他们老的走不动了,再从谢家和殷家各自挑一个孩子来,将家业传给他们,让他们来替他和阿守养老送终,也就是了。
因此,这个孩子的名额被占用了,自是无妨。只是,他是一定要和阿守说这件事,省的阿守心生芥蒂。
——他舍不得阿守难过。
然而谢含英却没有让谢远发誓或保证这件事qíng不得告诉他人,而是又拉着谢远,问谢远将来,是否能护住谢容英,就像之前护住他,护着这个大庆朝一样。
谢远沉默下来。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阿翁当年问我,是否能此生不负阿兄。我对阿翁道,只要阿兄不负我,我便此生不负阿兄。阿兄,你不曾负我,我也不曾负你。你我,一起做到了。”
是了,这等负不负的,却不是谢远一个人能做到的。
若是谢容英当真容不下他,单单是谢远一个人不负,又有何用?
一时之间,谢远竟也不知,他和谢容英,将来究竟会走到哪一步。
谢含英苦笑一声,终是一叹:“终是我对不住你。”尔后竟是又吐出血来。
谢远一怔,立刻高声叫太医。
张老太医和寇大夫一起上前察看,高氏、谢容英与其他人也都进来。
最终张老太医于寇大夫一齐摇头。
不用开方子,也不用施针,因为,都没有必要了。
众人脸色刹那间难看起来。
高氏想要去看谢远,想要斥责谢远,想要问谢远到底说了甚么,让谢含英竟然再一次的吐血,可是,她甚么都没来得及说,谢含英就对着谢容英和谢远招了招手。
谢容英和谢远齐齐跪在了谢含英的chuáng榻边。
谢含英拉着二人的手,接连咳嗽了几声,才声音沙哑却又郑重的道:“容英,他是你的远哥,你要记得他的好,记得,咱们是一起长大的。只要你不负他,你肯信他,他必会待你如初。容英,你定要记得,为帝者,当心志坚毅,心有主见,海纳百川,虚怀如谷,心有丘壑,更要有容人之量,以国家朝廷为重。容英,你要、要好好做这个皇帝,莫要负了阿远,也莫要负了朕……”
谢含英的最后一个字出口,一直用仅存的力气抓着谢远和谢容英的手,就突然垂了下来。
谢远与谢容英齐齐看去,就见谢含英是睁着双眼死的,死不瞑目。
可是死不瞑目,却也是死了。
二人齐齐呆住。
一旁的太后高氏,却是突然大叫一声,扑了上去。
“我的儿!我的含英!我的含英!”
圣人宾天,众人无不嚎啕大哭。
清婉站在一旁看了一会,想了想,转身,就走了。
她走之前,正好看到谢远对她微微颔首。
他知道了,表哥与他说了,他也愿意照顾她们母子。
清婉心中有数,便也离开。
她除了两个长方形的盒子,甚么都没有带走。
这两个盒子里,一个里面装的是一幅画,另一个盒子里……装的是一道圣旨。是谢含英给她的,让她即便生下了他们的骨血,也不能立刻下去陪他的圣旨。她要诞下他们的孩子,也要护住这道圣旨。
永和四年,三月十九,永和帝薨。
同日,皇后秦氏自焚清宁宫,大火漫天,尸骨无存。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天使们平安夜快乐哈~虽然碰巧发了盒饭,但是……还是要快乐哈
感谢 读者“如果爱请深爱”,灌溉营养液+12016-12-23 00:13:31,抱住蹭蹭~~~
第96章 95.94.93.92.91.90.89.88.1
圣人宾天,皇后仙逝。
长安城里登时就骚动了起来。
太后高氏与新帝谢容英悲痛yù绝。
然而悲恸之后,太后高氏却是立刻令人将张老太医与寇大夫一起抓了起来。
高氏接连丧夫、丧孙、丧子,本就不那么宽和的xing子,越发显得冷漠起来。
她冷声道:“把张老太医与寇大夫都带下去!严刑拷问,必要令他们说出,为甚没能将圣人的病治好!为甚要害死圣人!”
高氏的话音一落,原本还在为永和帝谢含英哭丧的众人都怔住了。
四相脸色尤其难看。
高氏之前就闹过这一出,好在是被拦了下来。他们也早已把道理说尽,且永和帝又不是傻子,又岂会当真只任由两个大夫看过,就不再去寻其他人了?纵然是宫中的太医永和帝不要用,但是,宫外那些医术高明的民间大夫,永和帝必然是去瞧过,且瞧过之后,确认张老太医与寇大夫的医术更信得过,才让这二人为他治病。否则,谁人不愿多活些日子?永和帝又不是愚蠢之人,又岂会当真像高氏所说,被寇大夫二人哄骗?
更何况,张老太医与寇大夫皆是杏林世家出身,二人家学渊源,人品贵重,还有医者仁心,这样的二人,本就为许多人治好过病,身上做了无数好事,又岂能任由高氏凭着自己的一番怒火,就这么毁了?
若是如此,太后高氏能仗着自己的身份,毁这样两个人,是不是也能随随便便去毁另外的两个人?无论那两人是无辜的平民还是世家寒门出身的官员?
大庆朝又如何能任由这样一位太后猖狂?
谢相乃是谢家皇室的族长,见状气得犹为厉害。
皇室之人纵然尊贵,可是,那张老太医和寇大夫却也不是皇室的奴仆,哪里能任由太后高氏这一张嘴的污蔑,然后就当真拉去大牢里去严刑bī供?若是让定、敬二王知晓了,只怕谢容英的皇位还没坐上,就要被天下文人的唾沫星子骂下来了。
一旁谢远也是面色一变。
张老太医且不提,寇大夫却可以算是他举荐给谢含英的。且寇大夫乃是昭地边境的军医,为昭地将士们治病二三十年,虽无军功,却实则功劳不小,更受将士们尊敬。就连谢远也感激寇大夫将谢秋然的身体调理好,也能舍下自己的日子,来宫里憋屈着为谢含英治病。
这样的寇大夫,谢远既感激他,自然是打算将他全须全尾的带走,如何能令寇大夫名誉受损,还要被这样诬陷?
只是他心中虽恼,却没有立刻生气,而是转头看向谢容英。
谢相等四相也是立刻就看向了谢容英。
太后高氏此举的确是糊涂又荒唐。
可是,众人都知道,只要这位新帝谢容英能拿得下主意,不被太后高氏拿捏,那么,其余的事qíng,也就好做多了。
谢容英被诸人这样一看,愣了一下,随即才站到了太后高氏面前,迟疑道:“阿娘,此事不妥……”
他的话才说了一半,就被高氏打断。
高氏直勾勾的盯着谢容英,声音极冷:“所以,容英,你拿了你阿兄的皇位,却是不打算彻查你阿兄的真正死因,不打算为你阿兄报仇了吗?”
谢容英登时说不出话来。
谢远一张格外俊逸的面容上,亦布满了冰雪之色。
谢相此刻当真是恼极,立刻站了起来,咳嗽了几声,就指着高氏道:“你现下是太后,可也是谢家妇!更是后宫女子!礼法规矩,后宫不得gān政!不得罔顾律法,胡乱处置平民百姓!就算是奴仆,你要处置,也要有证据才可。张老太医和寇大夫都是无辜之人,你身为谢家妇,哪里来的证据和理由,就这样要胡乱的处置了他们?你信不信,若是你今日这样胡乱处置了他们,那么明日,”他伸手一指其余太医和民间大夫,“这些人,有哪一个肯真心实意为你诊治看病?除了他们,还有这天下的文人君子,有谁还会觉得,这天下乃是明君的天下,是仁义的天下,而不是像前朝那样昏聩没有法度的天下?高氏,你身为谢家妇,却要不顾礼法规矩,妄图陷夫家于不义,你可知错?”
谢容英和高氏脸色都大变。
谢相平日虽不动怒,但他却是实实在在的谢家皇族的族长,还是如今仅存的辈分最高的人。
就连高氏,都要称呼谢相一声“叔祖”。
这种qíng形下,谢容英不敢去斥责自己的母亲高氏,谢相越过谢容英,以族长身份斥责身为谢家妇的高氏,谢相自然是有理之人,就算是高氏如今再糊涂,也知晓自己今日是必要软下来才行。
可是,高氏如何肯?
她做了几年太后,虽是被谢含英一直拘束着,不肯给她太大的权力。但是,面子上的权力和尊重,谢含英却一直都是给的。而现在,能拘束住她的谢含英死了,敢给她摆脸子的清婉也死了,高氏痛苦之余,却又qíng不自禁挺直了腰杆——以后,再无人能压在她头上了。
因此这种qíng形下,高氏脸上忽青忽白,末了还是qiáng撑着道:“张老太医或许没有问题,可是寇大夫……”她的目光不知是有意无意的落在了谢远身上,道,“寇大夫却是昭王举荐的。昭王却是糊涂,举荐人却也不知举荐个身家清白的,这寇大夫的祖上,可全是前朝太医!张老太医或许无罪,但是,寇大夫身世上就不清楚,且还是被昭王举荐而来,这等人,却不可不疑!就算不严刑bī供,却也定要将他关起来,查问个清清楚楚,才能放人!”
高氏此言一出,其余人如何还不知高氏这是在疑心昭王,变相拿着寇大夫做筏子呢?
谢远登时就站了起来,一双漆黑的眸子,盯住了高氏。
谢远虽然年轻,却是真正上过战场,杀过无数人的少年将军。
他这样一看,眼中的寒意尽显,饶是高氏,也是心中一惊。
她正要开口,就见谢远转了目光,看向了谢容英。
“圣人如何说?”谢远将自己眸子里的寒意降下几分,冷冷地看向谢容英,“还是说,圣人也和太后一样的在疑心臣,一样的想要借由为圣人辛辛苦苦治病的寇大夫的,来折rǔ臣?”
谢容英原本只立在一旁不语,听得谢远如此说,才抬头看向谢远。
二人相对而立。
然而就算是求问的话,谢远身上的气势也半点不弱。
谢容英看着谢远,忽然想,阿兄一心想让他和谢远和好,可是,怎么和好呢?阿娘是太后,是他和阿兄的亲生母亲,这样的阿娘,只是稍稍说了句不轻不重的话而已,谢远就要这样理直气壮的向他讨说法。
这样的谢远,他如何能不疑心?如何能待他如旧?
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qíng。
可谢容英还是放软了语气,对谢远道:“远哥,毕竟寇大夫的祖上,都供职前朝皇室的太医院,似有嫌疑。既如此,便让人去查一查他,倒也无妨。当然,远哥放心,朕必不会令人对寇大夫严刑bī供,只是寻常审问而已。”
谢远面色铁青,道:“似有嫌疑?圣人莫非就因着这样似有嫌疑四个字,就这样无凭无据的将一个无辜之人带去审问?臣敢问圣人,国法何在?规矩何在?圣人如此,如何……”服众?
谢远终究是没有把最后两个字说出来,只盯着谢容英不语。
谢相等四相倒是也傻了,全然没有料到高氏糊涂,谢容英竟也如此糊涂。
昭王是何人?虽是敬王亲生子,却是天生将才,对先帝也是忠心一片,先帝对其也极其信任,甚至在死前,还拉着新帝的手,让新帝也相信昭王。毕竟,只有圣人信任臣子,臣子才能更加心甘qíng愿的忠心圣人。
可是,先帝刚刚才去了多久?那番话才说了多久?这一位新帝,就已然开始疑心起昭王,想要借由太后高氏的手来打压昭王了?
要知道,就算谢相等人平日里虽常常言道要防着昭王,他们心中却深知昭王之忠心,更知晓昭王的重要——昭王藩地,北邻突厥,西面隔海与高丽和扶桑对望,其藩地还有不少兵,皆是先帝在时,令昭王练兵,以供定、敬二王反叛时,昭王可以迅速带兵救援之用。
这样的昭王,本就有着与新帝自幼一起长大的qíng分,又本就是忠君之臣,只要新帝不傻,就该好生和这位昭王相处才是——自古忠臣良将难求,难得昭王既是良将,又是忠臣,且还是在新帝面临着敬王与定王这两座大山时难得可以用的人才,新帝到底是蠢到了什么程度,才能硬生生的不去和昭王jiāo好,反而是要和昭王jiāo恶呢?
因此孟相见谢容英正要皱眉时,立刻就上前道:“圣人,依照律法,想要扣押普通百姓,自要有原告与证据证人在。寇大夫不曾违背任何一条律法,也不曾有寇大夫所救之人诬告寇大夫,朝廷……是没有理由将其随意扣押审问的。”他看了一眼高氏,低声道,“就算是太后,可以肆意处置奴仆,却不能肆意处置平民百姓和士人。”
谢容英蓦地惊醒。他也终于反应过来了,阿娘如此,确实不妥。
虽然孟相所说的并非是实话,若是达官贵人,自然可以对平民百姓随意处置,但是,若是这平民百姓身后有人愿意给他做靠山,以朝廷律法伦理的话……那么,无论是多么尊贵的人,都无权在律法之外,对平民百姓行凶。
谢容英和高氏的脸色刹那间就难看了起来。
谢容英看向谢远,似是很不明白,为甚他的这个远哥,就不能忍上一忍呢?只要他的远哥愿意忍上一忍,那么,他和他的阿娘,又何至于在众人面前脸面尽失呢?
谢远也看到了谢容英的目光,更看明白了谢容英眼中的含义。
谢远心中失望之极。
他突然在心中想,怪不得阿兄会死不瞑目,有这样一个继任者,换了他,也是要死不瞑目的。
可是,谢远终究还是甚么都没有说,只是神色复杂盯着谢容英,将心中再次蠢蠢yù动的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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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给按压了下去。他知道被帝王怀疑后,他将来的路一定会越发艰难。但是……谢远想到殷守一直以来的想法,顿了顿,觉得若是谢容英当真疑心他,那么,待天下安定后,他便和阿守离开就是了。
到时候,以谢含英临终前的嘱咐和他们二人年幼时那仅存的些微的qíng谊,谢容英也必然不会为难他。
谢远如此想罢,看了一眼寇大夫,问道:“那么,现下可否请寇大夫回臣府中?先帝的一应丧事,还应开始才是。”
谢容英顿了顿,终究也不想在这种时候和谢远争执起来,因此略微思索了片刻,就点了点头,应了下来。
谢远也放下心来,众人终于不再剑拔弩张。
高氏端坐上位,看着这一切,目光中的恨意却怎么也掩饰不住。
然而无论如何,永和帝谢含英和皇后秦氏的丧礼,还是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他们死了,但是,还有活着的人在。
谢容英虽然有些手忙脚乱,但是在四相和谢远的帮扶下,也开始对政事上手。
日子久了,谢容英忽然觉得,他的远哥,其实依旧是那个远哥。他或许,可以再多信谢远一些。
半个月后,先帝谢含英与皇后秦氏一同入皇陵。
一路哀戚。
太后高氏原本可以不来,但她太过伤心,在被劝阻数次后,仍旧是来了。
这一日,天上下着小雨。
众人都低着头,或哀伤或担忧或算计。
谢远想到从前种种,还有谢含英的临终托孤与死不瞑目,心中竟也有了一丝恨天不容人的感觉。
他正低头哀伤,就闻得快马疾驰而来。
“报!敬王于北地整兵待战,疑似要反!元帅请圣人定夺,是否对敬王开战!”
众人哗然。
谢远脸色刹那间煞白,看向距离他几步路远的还不到十岁的敬王世子谢秋然——他的同胞弟弟。
果不其然,谢容英铁青着脸一通吩咐后,转头也看向了谢秋然,顿了顿,他又去和高氏说明此事。
高氏果然大怒。
她毕竟是被养在后宅的女子,于是,闻言能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
“敬王安敢如此?他的两个儿子,还都在长安城呢!他若真敢发兵,那就将他儿子的人头,挂在城墙之上!”
高氏是在牛车里说的这番话,中间还夹杂着谢容英的劝说声。
“就算他已经被过继,那、那个谢秋然呢?抓了他,严刑拷打,然后带去威胁敬王!”
谢容英在牛车里似是又劝了几句,待出来牛车,眉头还拧着的时候,一抬眼,就看到了面无表qíng的正在看着他的谢远。
而谢远的手,正牵着那位敬王世子谢秋然。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 读者“云缙”,灌溉营养液+12016-12-23 21:10:20,蹭蹭~~~
P.S.高氏其实是身体也出了点问题,谢含英又死了,受了大刺激~~~
第97章 96.1
“就算他已经被过继,那、那个谢秋然呢?抓了他,严刑拷打,然后带去威胁敬王!”
高氏的声音根本没有压低,因此,她的话全都被牛车周围的人听到了。
恰好四相和谢远等都走了过来,于是,他们当然也听到了这些。
谢远原本还因有所顾忌,并没有和谢秋然走得很近,只是看了谢秋然一眼,让谢秋然也过来告罪,并请求彻查云云,待听得高氏的这番话,谢远的神色自然而然的难看了起来,也正因此,他却也不再顾忌其他,而是直接走到了谢秋然身边,牵住了谢秋然的手。
谢秋然虽然自幼聪慧,可是,他再聪慧,现在也只是个不到十岁的孩子而已,因此发现自己的兄长牵住自己的手后,也立刻就依偎在了谢远身侧。
——这是他的兄长。哪怕他的兄长名义上已经被过继,可是,谢秋然心中知道,他的兄长依旧是在心里在乎他的。从前在乎,会因担忧他的身体,而帮他寻大夫调理身体,现下也在乎,会在清清楚楚的听到了太后高氏的话后,依旧义无反顾的站在了他的身侧。
谢秋然双眼泛红,却始终没有哭出来。
待瞧见谢容英走出来后,谢远看了谢容英一会,才放开了谢秋然的手。
谢秋然也是真的聪明,立刻就朝着谢容英跪了下来,同时,眼中的泪水也开始哗啦啦往下流。
“臣虽不敏,却知忠心二字。臣虽不信臣父当真会行策反一事,更不信那‘疑似’二字,当真是真,但是,若圣人与太后心中仍有疑问,臣愿意以死明志,任由圣人与太后,将臣之头颅,悬挂城墙之上!臣父素来大义,虽并不曾反,但见到臣之头颅,定然也不会因臣而反,定会像从前一般,继续效忠圣人!”谢秋然还不到十岁,声音里还带着童音,肃然道,“敬王一脉,绝不会背弃朝廷!臣愿以一死,求得圣人彻查此事,还敬王一脉清白的机会!”
闻得此言的诸人,大部分人都是唇角一抽,随即就感叹,敬王如何暂且不提,但是,敬王所出的谢远与谢秋然,这二人却都是真真正正的聪明人。
谢远且不必说,单枪匹马熬成了藩王。
这个才不到十岁的谢秋然,小小年纪,就能这般理直气壮的说出这些话来,还能用言语bī迫的谢容英不得不当真彻查此事——至少,在这件事qíng真正查清之前,这个不到十岁的谢秋然,是不会有任何xing命之忧,也绝对不会被太后高氏砍了脑袋挂在城墙上去的。至于彻查之后,若敬王当真反了,谢秋然年纪还小,又有一个当藩王的兄长在,无论如何,敬王的其余成年儿子或许会死,但是,还没有成丁的谢秋然却绝对不会死。谢秋然还会落得一个至孝的名声——至少,在他的父亲被疑心谋反时,他这个儿子,是一直在誓死维护其名誉的。
虽然,众人也都清楚,以谢秋然的聪明,显见也是知道敬王谋反已是定局,只是区别在敬王一直没有公开谋反,众人也就只当他还是“忠臣”罢了。
谢容英闻言,脸色变了变,至孝谢秋然如此,他反而是没有办法拿着谢秋然为阿娘出气,让谢秋然受些折磨,好让阿娘消消气,也让他能变相的警告敬王一番——其实谢容英心中也有数,敬王这一次,恐怕是又一次的故意试探,而不是所谓的公然谋逆。要知道,敬王素来比定、显二王沉稳,可是,敬王是太沉稳了,以至于一直到显王死了,定王大伤,敬王都一直没有公开谋反,也就让谢含英也好,谢容英也罢,都不好拿敬王如何。
现下敬王故意抓着谢含英出殡的时机,令众人大乱,企图延误吉时,高氏会怒,谢容英当然也会怒。他不像高氏,会口出恶言,想要将谢秋然处死,但是,谢容英依旧是有着他的打算——他动不得敬王,却能让谢秋然吃一番苦头。
可惜,谢秋然年纪虽小,却不是省油的灯,一番话说来,就让他没办法再拿谢秋然出气。
就算谢容英想要执拗的拿他出气,谢容英看一眼站在一旁的谢远,只觉心中像是被堵了块巨石。
谢容英知道,只要他开口拿谢秋然出气,谢远定然会为谢秋然出头,定不会令谢秋然受苦。
因此谢容英只能脸色有些难看的扶起谢秋然,好生将其安抚了一番,又承诺会严查此事,再行定夺云云。
谢容英虽心中不甘,却也无法。
他的阿兄已经死了,不能护着他了;可是,这个谢秋然的亲爹不在意他,谢秋然却有个在意他的阿兄,还是活生生的可以护着他的阿兄。
谢容英微微失神,随即又听得高氏在牛车中唤他,他正要转身,就听谢相已经悄无声息的走到他身边,低声开口。
“圣人是天下的圣人,万万不该被后宫之人所误。且先帝临终时,极力劝导圣人当有自己主见。圣人既听了,便当从之。”
谢容英顿了顿,这才上了牛车,与高氏低声说了一通。
暂且不提谢容英是如何安抚住的高氏,谢远却是已经不再有所顾忌,而是直接拉着谢秋然的手,兄弟二人站到了一起。
殷守在后面瞧着,心中也想上前,和他的阿远也拉着手。
可是,他现下也仅仅是想想罢了。
孰轻孰重,他还能分得清。
因此殷守不再看向那个熟悉的背影,而是垂下头,默然不语。
敬王果然没有反。
当日傍晚,临近宫门下钥时,又有快马疾驰而来,道敬王只是在练兵而已。
诸臣都是一脸的果然如此的神qíng。
谢容英心中恼怒敬王在他阿兄出殡的这一日故意捣乱,想要发作,却又寻不到可以发作的人,因此只能脸色难看的让众人都回去,自己回了后宫。
自谢含英bī迫谢容英令其原配小高氏“病逝”后,谢含英便亲自为谢容英择了一位世家淑女为妻。
现下原本谢含英该册封其为皇后,只是不知怎的,谢容英却迟迟没有动作。
那位世家淑女倒也没有着急,只任由宫人唤她娘子,并不急着争皇后之位。
如今谢容英心中郁结,来到其宫中,见了自己的几个女儿,心中这才高兴了一些。
但是,谢容英也仅仅是瞧了瞧自己的女儿,又和这位世家淑女说了几句宫中事务,便果断离开,一句也没有提立其为后的事qíng。
谢容英妻子身边的宫人忍不住道:“娘子,郎君如此,只怕是不肯主动提及立您为后的事qíng。还有太后那里,她、她身边甚至还跟着那一位!她只怕更不会提及这件事!且现下原本该皇后居住的清宁宫被先皇后烧了,郎君只让您居住在妃嫔住的宫殿,也不提立后一事,只让您照看她的孩子……娘子,奴只为娘子不值!”
那女子却是淡淡道:“规矩礼法皆在,我有甚不值?该是我的,自会是我的,只是迟早而已。至于她……”女子唇角泛起一丝嘲讽的笑容,“不过一个愚人而已。”
先帝都肯放过她让她病逝回乡再嫁,现下却为着这宫中虚无缥缈的荣华富贵,又舍了自己的身份,竟以宫婢的身份进宫……呵,那人真当世间人都和她一样蠢么?现下圣人不曾挑明给其妃嫔身份便罢了,一旦圣人提起,只怕后宫其余女子和规矩礼法四个字,就能压得她只能匍匐在地,再也挺直不起脊梁。
宫人这才不提此事了,反而嘀咕道:“她也就罢了,没了高家,没了身份,连自己生的小娘子也不敢见不敢认,现下又有娘子在,她也闹不出甚大风làng来。只是太后近日脾气好大,听说,太后宫里,这些日子,已经拖出去好几个了……都说太后疼爱先帝,可是,先帝这才去了几日,太后就……如此这般,如何能说是为先帝好?”
女子眉眼不动,听了一会,觉得乏了,便不许宫人再多言。
昭王府。
因今日白天的事qíng,谢远心知身为敬王世子的谢秋然在长安的日子必然不好过,因此他也就不再有所顾忌,gān脆就把谢秋然给待到昭王府来了——左右世人都知道他是在意这个阿弟的,既如此,表面上的疏离却也没有必要。倒不如趁着他和谢秋然都在长安,好生带着谢秋然,教他一些东西,能多护他几日,就多护他几日好了。
除了谢秋然,还有谢容英,还有一些谢远不愿意去想却不得不想的事qíng,全都充斥在谢远脑中。
因此谢秋然拉了他的衣袖两次,谢远才回过神来,低头看向谢秋然。
“怎么了?”
谢秋然抿了抿唇,看了看四周,道:“阿兄,让他们都出去,好不好?我与阿兄有要紧的事qíng说。”
一脸的郑重其事。
谢远见到小小的谢秋然如此,原本有些皱着的眉头,才终于轻轻松展开来,笑道:“当然好。”立刻就将周遭的人都打发走了。
待人都走了,谢秋然又跑出去把大门给关上。
谢远心下好笑,正想说些甚么,就见谢秋然又“咚咚咚”的跑了回来。
然后,直接一撩下摆,跪在了他的面前。
“阿兄,你救救我吧!”
谢远一怔,正要扶起谢秋然,就听谢秋然已经说出了真正的惊人之语。
“阿兄,你去争那个位置,好不好?我听说,先帝是死不瞑目的,所以,先帝也是不放心谢容英坐那个位置的,是不是?阿兄,既然谢容英不适合那个位置,且他还要对阿兄疑心,那么,阿兄与其花费那么多的心力去博取他的信任和帮扶他,何不自立门户?然后,去把那个位置,直接争过来?”
第98章 97.96.1
“所以,阿兄,你救救我,也救救这个天下,去夺那个位置吧!”
谢秋然年纪虽小,但是说起话来却铿锵有力。
然而他再铿锵有力,再辅以泪水劝说谢远,谢远也只是定定的瞧了他一会,手上一用力将他扶了起来,然后,就没然后了。
“阿兄,你若不来做这件事,谢容英也容不下阿兄的!且看他今日所作所为,就知他心xing!不但没有主见,不堪大任,还被太后高氏所掌控,心胸狭窄,先帝过世才几日,他就能将先帝临终前的话俱都抛之脑后,我仔细瞧他,他竟是连四相都不怎么敬重……这样的帝王,若是天下太平时,他尚且能安安稳稳的做一无功无过的庸君,可是,现下大庆朝内忧外患俱有,他所疑心之人,还是阿兄这样的能臣gān将,真正能在将来帮他的一起长大的人,这等人,如何担得起家国天下的重任?阿兄,弟虽年幼,虽不曾有太多的见识,却知晓时势造英雄,现下庸君无能,阿兄却有才有能有军权……或许,还有殷王相助,有阿爹这个至少面子上还有些用的父亲在,阿兄,此时不反,更待何时?”
谢秋然说罢,又重新跪了下去,双目异常坚毅的看向谢远。
眸中的坚定和追随之意,谢远想避也避不开。
谢远也不再去扶他起来,站在原地,半晌,才轻轻笑了起来。
谢秋然一愣,原本坚毅的目光,有片刻的迷茫。
谢远笑道:“我知晓我的阿弟是聪明机灵的,可是,我也知道,以我阿弟现下的年纪和阅历,再过四五年,或许能说出这些话。但是现在,应当暂时是不行的。所以,秋然,是谁教你的?孤鸿子?”
谢秋然脸上刹那间就是一红,随即心中只觉,那个孤鸿子说的果然是对的,而他自己的猜想也是对的——他的阿兄,果然比他更聪明,跟着这样的阿兄,他也才能安安稳稳的放心追随。
因此谢秋然只脸红了一会,就拉住了谢远的衣裳下摆,带着点小可怜模样的看向谢远,小声道:“阿兄,我错了。”顿了顿,又道,“是我没有提前说孤鸿子这件事qíng错了,但是,我刚刚说的那番话,虽然是被孤鸿子所提醒教授,但是,我心中也是将这些话翻来覆去想了无数遍,觉得孤鸿子所说的这些话是对的,又经历了近日这些事qíng,才觉既时机到了,阿兄的确应该做些事qíng,才说了那番话。我依旧不觉那番话有任何的错。”想了想,谢秋然又小小声的道,“但是,若是阿兄生气,要罚我的话,我也是认罚的。”
活脱脱一个小可怜的模样。
谢远原本是真的想要罚一罚谢秋然,让谢秋然不要再轻信于人。但是,现下瞧见谢秋然如此,他心中的怒火,也渐渐退了下去。
谢远叹了口气,将谢秋然扶了起来,让他坐在一边的胡chuáng上,又到外间拍了拍手,令通糙送上姜汤热食,才坐到了谢秋然对面。
谢秋然有些紧张的看着自己的兄长。虽然他心中是知道这个兄长一直都是在乎他的,但是,他和这个兄长也的的确确是没有在一起相处过多长时间的。因此,在他说完了那番话后,急切的想要得到谢远的答案。
“阿兄……”
“yù成大事,当知忍。”谢远看了谢秋然一眼,道,“当然,还要一个康健的身体。”
谢秋然一怔,这才想到,现下是四月初,今日又下了雨,他们因要送殡,一路之上都不能打伞躲雨,因此今日他们不但是走了很长很长的路,还淋了一路的雨,虽说傍晚时候雨终于停了,他们也都各自换了衣裳,但是,其余人正值壮年或许撑得住,但谢秋然是胎里就带了弱症,自幼身体就不好,现下就算是换了衣裳,也有很大可能会生病。
谢远这般说,是想要让他饮些姜汤,用些热食,再论其他。
待姜汤热食送上来,谢秋然就看到谢远和他一样喝了那味道很不好的姜汤。
谢秋然微微瞪大了眼睛。
谢远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亦不该在知晓自己有可能生病时,仗着年轻或身体好,抑或是个人喜好,便不顾自己的身体,而不去做他应当做的事qíng。”他给谢秋然又盛了小半碗姜汤,道,“阿兄虽知晓自己身体向来很好,但是,生病这种事qíng,既耽误事qíng,也令身体有损。既如此,阿兄虽觉自己生病的可能不及秋然的十之一二,但也不会qiáng自支撑,不提前喝一碗姜汤,以作预防。”
谢秋然若有所思。
谢远继续道:“秋然身体不好,就更该比其他人都要注意保养身子。纵然有些时候,必须会令身体有所损伤,事后也要将珍重身子放在首位。唔,除了保重身子,秋然年纪还小,也要花些时间在玩上面。”说到此处,谢远唇角轻轻上扬,“阿娘信里说,秋然很是刻苦认真,但是,秋然这般聪明,又何须像旁人那般刻苦认真?阿兄幼时,尚且会遛鸟斗蛐蛐斗jī,尤其以斗蛐蛐最得阿兄之心。对了,阿兄还自己杜撰了一本蛐王的书,虽不曾传出去,却也给阿翁、先帝瞧过。今日阿弟既在,那我便将此书赠与阿弟好了。”
谢秋然微微瞪大了眼睛。
谢远果然让桑叶去书房把他幼时写着玩的一本斗蛐蛐的书给拿了来,十分怀念的翻了翻,才将书给了谢秋然,道:“为兄幼时也同你一样,因记xing好,又有些小聪明,便学甚么都快。只是,每日学完了那些,又不知自己该做些甚么,就花费了不少时间在游戏之上。倒也别有一番滋味。”
见谢秋然眼睛瞪得更大,谢远接着笑道,“就是现在,虽说长大了,诸事繁忙,但偶尔闲下来,为兄也会在军中举行蹴鞠比赛,前些时候,听说有外族还有摔跤比赛,军中现在也在准备……唔,不过,比起这些,为兄最喜欢的还是画画。”尤其是画幼时的殷守。
谢秋然果然迟疑了,半晌才道:“阿兄幼时,也这般的……耽于玩乐?”
谢远笑道:“你和阿兄一样的聪明,既是如此,只将jīng力放在功课之上,岂非是太过无趣?既无趣,自然要找些有趣的事qíng来做,只要不耽误了功课,也就是了。”顿了顿,谢远又有些严肃的道,“秋然只要养好了身体,功课上不落下,能够在北地护好自己和阿娘,间或若有余力,能护住八娘几个,阿兄也就放心了。至于其他……秋然还小,却是不必废太多jīng力了。”
谢秋然道:“所以,阿兄是应了,还是没有应?”
谢远看到谢秋然一副坚持要得到答案的模样,心中一笑,叹道:“阿弟所请,为兄岂能不应?更何况……在长安住的这些日子,为兄也看透了许多事qíng,若是依旧蒙蔽双目,只将其当做先帝,那么,只怕疑心一旦再有,为兄xing命都要不保。”
而谢远的xing命不保了,他的阿守,岂非要痛苦而终?就算阿守会为他拼命报仇,可是其中的痛苦,谢远只要想一想,就会十二分的不舍。
而谢远死了,谢远的手下,他的昭地的百姓,他的兵,他的阿姐阿弟阿娘,还有谢远在乎的其他人,都会不得善终。
元朔帝和谢含英一直想要守护的天下,也会大乱。
谢容英没了谢远和殷守,是不可能守得住这个天下的。
因此就算谢秋然不提,谢远也早就有了那样的想法。
只是,他和敬王到底是血脉相通,谢远,也没打算明着反。
“总之,这些事qíng,阿兄来做就是了。秋然只需要护好自己和阿娘,保重自己的身体,阿兄就安心了。唔,还有,孤鸿子……你不要再和他联系了。他太jīng明世故,年纪又大,这样的人,想要算计谁太过容易。阿兄会亲自寻他,秋然就不必搭理他了。”
谢秋然得了应承,又知晓了阿兄幼时也是喜欢玩闹的,今日又走了那么多的路,自然也累了,吃完东西,便抱着那本他的阿兄杜撰的蛐王,去了昭王府的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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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沐浴之后,谢秋然任由玉壶给他擦拭头发,他自己则是举着那本蛐王,兴致勃勃的看了起来。
玉壶原本就是跟谢远一起长大了,一眼就看出了这书是谢远写的,见状就笑:“大郎从前可宝贝这本书了,还说要一直留着,等将来带到棺材里去继续研究呢。没曾想,竟送给了郎君。”
谢秋然今日解决了一件大事,又得了长兄的宝贝书,于是格外兴致勃勃的道:“当真?只是可惜了,阿兄只写了这本蛐王,我听说,阿兄从前还遛鸟斗jī,要是阿兄也写了这些书,就更好了。”
然后他就发觉身后为他擦拭头发的手一顿。
谢秋然极其敏.感聪慧,闻言立刻道:“阿兄写了?”
玉壶低声道:“郎君不知,当年大郎幼时,是真的聪明,过目不忘,心有七窍,举一反三,那些宫里的老师教一遍大郎就懂。可是,大郎那时又是质子,年纪也小,剩下的时间,他又该怎么打发?又不好真的顶着这样的名头,学的比那时的太孙更好更快,于是大郎就开始琢磨别的,彼时长安城里的纨绔喜欢的那些游戏,大郎都拿来研究,斗jī斗蛐蛐养鸟赌……”玉壶讪讪一笑,接着道,“偏偏大郎聪明,每每都能拔得头筹,彼时就有不少人不乐意跟大郎玩了,因为每次玩每次输也没意思,大郎就开始写书,却也是写着玩,打发时间的。待写完后,大郎彼时与先帝和容……圣人关系极好,便说与了他们听。圣人年岁小,便跟大郎讨了斗jī和选鸟这两本书,说是借走要拜读。结果……”
“结果,那两本书,有去无回?”谢秋然一点就透,道,“是太后将那两本书毁了?”
玉壶轻轻点了点头:“太后毁了那两本书,还狠狠责罚了圣人。可是,谁不知道,太后如此,其实是在变相的说大郎的不是?大郎于是就把这本蛐王还有一本赌……咳,”玉壶咳嗽了一声,接着道,“给放起来了,谁也不给借,只说以后要给自己陪葬。”
谢秋然沉默了一会,忽然觉得,或许这位圣人对阿兄心中嫉妒,也不是那么奇怪的事qíng了。毕竟,他有那样一个阿娘。
玉壶心中正松了口气,就听谢秋然忽然又小声道:“那玉壶,你说,明日我跟阿兄讨那本他杜撰的关于赌的书,阿兄会给我吗?我不要走,就拿来自己手抄一本带走……”
玉壶:“……”大郎会不会答应他不知道,但是他知道,大概,他是少不了一顿骂了。
当夜,昭王府的主院。
谢远正在写字。
他虽答应谢秋然答应的轻飘飘的,可是,他心中实则惊涛骇làng,根本无法平静下来。
要反了么?
是了,他是要反的。
不为自己,也为他在乎的人。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为了他自己。
谢远慢慢的写着字,压下心中的种种想法。
等到他终于压下种种想法,彻底定下此事之后,就发现,在他身边为他研磨的人,早就已经不是通糙,而是另一个人了。
“阿守,我想好了。”
第99章 98.97.96.1
“阿守,我想好了。”
谢远的这句话说得格外的没头没尾,可是,殷守却立刻就听懂了。
他放下手中的东西,上前就抱住了谢远。
“好。只要阿远愿意,那咱们就去争那个位置。”殷守低声道,“不过,阿远也不要难过,这件事qíng,本就是谢容英再bī你我。若是咱们不行动的话,谢容英早晚有一日,也会让咱们没有立足之地。他,不是谢含英。”
谢远之前就发现了,殷守从前就不喜欢叫谢含英圣人,现在更不屑叫谢容英圣人了。
只是,谢远到底是喜欢殷守更多一些,因此听得殷守的称呼,也只是沉默着没有去纠正。
从前不会,现在,就更不会了。
他只声音有些难过的道:“我从没想过,会走到这一步。”
从前,他刚来到长安的时候,身边跟着一个láng崽子一样的阿守,跟在谢含英的身边,看着谢含英牵着小小的谢容英,一起走进了宫中。
元朔帝因为喜欢他,又看他年纪只比谢含英小了三岁,便让他跟着谢含英一齐读书,谢容英也常常在。
他们四个也能算是真正一齐长大的。
可是,幼时的qíng意,在长大后,却变了质。
他和殷守竟是从兄弟变成了qíng.人,谢含英待他如知己,却因身份和家国大事还有种种规矩礼法,而不得不耗费心思为谢容英打算,临终之际,对他说的也是道歉之语,而谢容英……自从元朔帝去世时册封他为藩王后,谢容英就不肯与他亲近,到了现在,谢容英坐上了那个位置,即便谢容英现在什么都还没有做,谢远却也知道,谢容英容不下他的。
就算谢容英勉qiáng听从谢含英临终前的话,容下他了,可是,太后高氏呢?太后高氏自元朔帝在时,就敢做出那样的事qíng,现下高氏没了可以制衡住他的谢含英在,有的只是一个耳根子软的谢容英,谢远可以轻而易举的猜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qíng。
谢远想到此处,心中就是一叹。
殷守却是不再想那些事qíng,只将谢远抱得紧紧地,对着谢远的耳朵chuī气。
“阿远,阿兄,我想要你……”
谢远耳朵根一红,却还是qiáng自镇定的道:“胡闹。先帝去世才几日……”
殷守继续chuī气,如果不看他那副高高大大的qiáng壮身板,活脱脱像是一个在努力迷惑君王的祸国妖姬。
“可是,咱们已经为他卖命那么久,现下难得相见,难道还要委屈自己么?阿兄,哥哥,你要为着那些所谓的礼法,委屈我么?”殷守已经开始不老实的朝着谢远的衣袋伸出手去,捣鼓了一会,就低笑出声,“明明哥哥也想要的,对不对?对不对?”
谢远:“……”他还能说些甚么?
箭在弦上,如何能不发?
虽然,他的箭,只会在殷守的手里放出;殷守的箭,则会在他的身体里……
月色正好,qíng意缠.绵。
两具年轻的身体互相jiāo缠着,诉说的对彼此的思念和渴求……
翌日一早,谢远醒来后,殷守已经不在了。
通糙听到房间里的动静,端着水盆进来后,就低声道:“郎君,殷王道,他先回府,然后从府中去宫中上早朝。还道,这几日白日都会去寻人饮茶,不会再在白日来府中了。”
谢远正懒洋洋的躺着,还有些不慎清醒。
闻得此言,心中就知晓殷守是去做甚么了。
——既然他心意已决,那么,殷守当然是全心全意的在为谢远着想,打算现下就趁着还在长安城的机会,就去和长安城的人多喝喝茶,不求立刻就将人也策反了,却也要和人打好jiāoqíng,将来事qíng一旦有变,也好动之以qíng,晓之以理,令其能帮他的阿远。
谢远心中一叹,却是没有再说甚么,只起身洗漱,出了房间,就看到了正在打五禽戏的谢秋然。
谢远一笑,便也站在谢秋然身边打拳。
一刻之后,谢秋然喘着气停下了动作,站在一旁看着。
半个时辰后,谢远才结束了打拳,接过谢秋然递过来的毛巾擦了擦脸,才摸着谢秋然的脑袋道:“去更衣,然后咱们吃些东西,便进宫上朝。”
谢秋然年纪虽小,却是敬王世子,现下也被谢容英要求必须上早朝。
谢远虽舍不得,但如今身份如此,他却也只能让谢秋然跟着他早起上朝。
谢秋然双眼晶亮的点头,尔后就快步跑去更衣了。
等换好了衣裳,谢秋然和谢远就一起坐着牛车往宫里去。
谢秋然难得碰上一个愿意对他好的成年男子,因此见到谢远待他好,心里就更高兴。虽平日不喜多言,可今日倒是难得,说了许多话与谢远。
谢远却是分了两份心思,一份心思听着谢秋然说话,另一份心思则是想着今日他要做的事qíng。
谢秋然因身子自幼不好,便极其敏.感,待说了一会,发觉长兄心中似有其他的事qíng,便道:“阿兄,你在想甚么?我能帮阿兄吗?”
谢远回过神来,摸了摸谢秋然的脑袋,原本不yù说,想了想,记起谢秋然的聪慧,便道:“为兄在想,今日便在朝上与圣人提及送你回藩地的事qíng。”顿了顿,谢远道,“虽然在北地你也会有些危险,但是,比起在长安,你在北地却要安全的多,也不会被敬王像昨日那样的故意利用。”
要知道,像昨天那种qíng形,敬王故意在谢含英出殡时打脸威胁,其实只要一个不小心,只要没有人护着谢秋然,只要谢秋然再愚笨呆傻一些,谢容英昨日即便不借机杀了谢秋然,也会狠狠地借机责罚一番谢秋然,以警告远在北地的敬王——告诉敬王,你的儿子还在这里,无论如何,也该老实点才是。
可惜,敬王根本就不在乎谢秋然这个儿子。昨日的打脸一事,敬王能做一次,就能做第二次第三次,谢远也无法保证,每一次都能恰好的保住谢秋然。
因此,对谢秋然来说最好的安置,就是将谢秋然送回北地。
——谢远倒不是不想把谢秋然带回昭地,可是,他这样一来,谢容不会愿意,敬王,也同样不会愿意。
谢秋然是北地的世子,也是敬王的亲生子,昭王唯一的同胞弟弟。有着这样的身份,即便谢秋然如今还不到十岁,谢容英也好,敬王也罢,二人都不可能任由谢远将谢容英带走。
甚至说,谢容英是想要gān脆的将谢秋然留在长安城里——尤其是经历了昨天的事qíng,谢远几乎是毫不犹豫的就站在了谢秋然的身边,坚定的要护住这个弟弟。那时的qíng形,谢容英看到了,四相和诸臣也都看到了,谢容英见到那一幕后,心中复杂之余,自然是想要把谢秋然留在长安。用谢秋然制衡敬王是不可能了,至多是为敬王添上些不顾父子之qíng,没有舐犊之qíng的坏名声罢了,但是,他能用谢秋然制衡谢远。
谢秋然年纪小,昨日又被谢远哄着带跑了想法,回到房中看了几页自己阿兄写的书后,就安心的睡了过去。
可是谢远昨日和殷守一场酣战后,二人却是商量了接下来会发生的事qíng。
谢容英虽有些没有主见,可他却并不算愚笨,更何况他身边还有四相在,因此,谢容英今日肯定会在朝堂上,将谢秋然留下来——甚至,谢容英很有可能会将谢秋然留在宫里,不求以此制衡住敬王,却也能让谢远因此而有所顾忌,方便朝廷控制昭王。
谢远当然不能允许这种事qíng发生。
谢秋然虽聪明,但是,在北地时,谢秋然终究是敬王的亲生子,还顶着世子的名头,又有他在昭地,敬王无论如何,也不会让谢秋然死在北地;可是,如果谢秋然在长安的话,敬王却不会再管谢秋然的死活,而一直都没能坐到世子位的谢瑾然又会做些甚么?马氏又会做些甚么?到时候,他们但凡出手,谢容英这厢,就算不处置谢秋然,却也不会让谢秋然好过——身为质子,寄人篱下,何曾有能好过的时候?
谢远无论是因着何种缘故,都不可能让谢秋然留在长安。
谢秋然也回过神来了,拉着谢远的衣角,问道:“那他们真的会放我走吗?阿兄还未曾成亲生子,那个……人,他肯定要要拿住阿兄的把柄的。现下,阿娘在北地,三个阿姐都嫁了人,他能轻而易举拿住的人,就是我。”谢秋然定了定神,道,“且我瞧着阿爹当初送我来时的意思,大约也是觉得我不会回去了,还让府里的厨子做了我最喜欢的菜,赏了我上好的文房四宝……如此的话,阿爹应当不会向他要我回去。可是,这样的话……”那他不就成了谢容英手上的棋子,还是用来威胁谢远的棋子?
谢秋然脸色顿时黯然下来。
谢远瞧见了,笑道:“无妨。阿兄定会让你回北地的。”
早朝很快就开始了。
谢容英微微有些歉疚的看了谢远一眼,刚刚要开口说起谢秋然的事qíng——今早四相提前进宫,已经跟他提了此事。谢容英听了,觉得这也是应有之义。殷王的侄子尚且在长安为质,安阳王的老娘和两个女儿,也都在长安为质,唯独昭王谢远,在长安城没有任何的牵挂,反倒是其生母在北地做敬王妃。
如此qíng形下,四相建议谢容英将谢远的亲生弟弟留下来,倒也不足为奇。
而谢容英十分欣喜的应下此事,也不足为奇。
毕竟,谢含英是十二分的相信着谢远,根本无需谢远在长安留下任何人质,但是,谢容英并不怎么相信他。
不过,谢容英心中想的却是,若是谢远这一次不再阻挠,愿意把谢秋然留下为质,或许,他也能多信任谢远一些。
只是,谢容英还没有开口,谢远就站了出来。
“先帝在世时,怜悯敬王世子年幼,父母兄姐皆不在长安,因而令敬王世子归于北地,先帝之心善,臣今日记起,亦是敬重钦佩。”谢远缓缓开口,继续道,“恰好昨日敬王世子收到了北地敬王妃的亲笔信,言道身子病重,望幼子能尽快回北地。敬王世子年幼,收到信后亦不知所措,因而来求了臣。臣虽已经过继文睿帝,但听闻敬王妃病重,又近十年不曾见过敬王妃,心中忧思不已。臣不求能前去看望敬王妃,只求圣人能从先帝所愿,怜悯敬王世子,将其尽快送回北地,令其能承.欢膝下,既全了先帝生前所愿,亦解了臣的忧思。”
谢远一番话说罢,谢秋然就跪了下来,双目含泪,请求回北地。为此,他狠了狠心,还直接哭了出来。
谢容英和四相脸色立刻就难看了起来。
谢容英失望的看向谢远,只觉在谢远心中,或许忠心永远比不过亲qíng。就算谢远并不在意敬王,可是,敬王那里,却有谢远的生母,将来还会有谢远的亲弟弟。有了这两个人在,一旦敬王开诚布公的开始谋反,那么,他的阿兄一心信任的谢远,是不是就会立刻倒戈,为了那所谓的亲qíng,而将国家大义搁置一旁?
而四相心中想的则更远。
四相里面,年纪最小的张相都已经年过五十了。他们岁数大,经历的事qíng更多,因此只要一眼看去,就能立刻发觉今日的昭王,与平日的昭王大为不同。
平日的昭王,虽因上过战场,身上的气势即便收敛了,却也格外外露,显得温和有礼之余,会有一点点的英武qiáng势。
但是,今日的昭王,却像是将平日里竭力收着的气势,全都外放了出来。
qiáng势,果决,睿智,且令人信服,值得追随。
这是一种野心勃勃的上位者的气息。
四相也只在曾经的元朔帝身上看到过。
谢相登时双目微微眯起,看向谢远的目光,就像在看一个巨.大的祸害。
谢远双目灼灼,轻飘飘的看了谢相一眼,便又看向了谢容英。
“请圣人下旨,允敬王世子回藩地,以圆先帝生前所愿,也可让臣能安心回到藩地,为圣人和大庆朝百姓,守卫边境,使圣人无需为边境烦扰!”
字字句句,虽是相请,却更像是软和一些的bī迫。
谢相却猛地回过神来。
其他人听不懂谢远这番话的言外之意,他却一下子听懂了。
大庆朝若是失去谢远,就没有可以带兵守护住昭地以北和以东边境的人,而昭地边境一旦失守,大庆朝面临的局面将更加艰险。
先帝在时,待昭王如嫡亲手足,从不相疑,昭王便回先帝以忠心,尽心守卫边境,令先帝再无后顾之忧,可以专心对抗反王,甚至在先帝最后一击,解决显王与北川王时,立了大功;
但是现在,新帝对昭王本就有所芥蒂,又有之前太后高氏所出的“妄言”,昭王若是只会愚忠,那么,虽然听到了太后高氏的那些要杀了他和他亲弟谢秋然,头颅挂在城墙上的话后,虽有些恼,但仍旧该继续忠心不二,继续效忠心底。
然而,且看谢远今日所作所为,又哪里是愚忠之相?
谢远分明是就猜到了他们将要做的事qíng——在明知谢远的重要之后,仍旧不放心的想要算计谢远,想要将谢远在意的亲弟弟留在长安为质,甚至还有可能在太后高氏糊涂的时候那其出气——这种qíng形下,那个曾经忠心耿耿、温和有礼的谢远,出乎意料又理所当然的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突然qiáng势起来,不再掩饰自己周身气势的真正的昭王。
“子曰,三年无改于父道。先帝虽非圣人父亲,却是先帝长兄,长兄为父,难道先帝才刚刚去了不到一月,圣人便要更改其旨意,将如今才不到十岁的敬王世子,qiáng留长安?既不肯遵循先帝所愿,也罔顾天地人伦,令敬王世子不得见其病重之母,圣人今日所作所为,着实令臣等汗颜。”
谢远站在朝堂中间,背脊挺直,下巴微微抬起,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看着正不可置信的盯着他的谢容英,道:“还是说,圣人当真要任由太后cha手朝中之事,将无辜稚童敬王世子斩下头颅,尔后悬于城墙之上?”见谢容英呼吸一滞,谢远接着道,“或许,除了敬王世子,太后也想将我的头颅,一起斩下?”
昨日太后高氏的话,虽然被一部分人听到,但是绝大部分人都站住远处,不曾听到。
今日谢远突然将这些话说出来,立刻令朝中诸臣哗然。
而这也令诸臣心中终于明了,怪不得今日的昭王与平日不同,原来,战功赫赫的忠臣被太后这番的侮rǔ,圣人却无一言半语的安危,昭王反怒,着实是再正常不过了。
眼看朝中诸臣看向首座的谢容英的目光都带了些怀疑——谢远乃是和谢容英一起长大的,且还立下了无数功劳,是元朔帝亲封的昭王。这样的昭王,还有不到十岁的昭王亲弟,都能被太后肆意侮rǔ,一张嘴不是要查清真相再行定夺,而是立刻就要斩其头颅,悬于城墙之上!
那他们呢?他们这些人,若是一旦得罪了太后,圣人是不是也要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被太后折rǔ?要知道,他们可没有昭王那样的本事和军权。
谢相等四相立刻发现了诸臣眼中的怀疑。
谢相立刻站了出来,对着双手微微发抖、紧盯着谢远说不出话来的谢容英道:“圣人,昭王所言有理,请立刻下旨,令敬王世子回北地,为敬王妃侍疾!”
谢容英此刻已然心头怒火丛生,闻得此言,盯着谢相看了好一会,才怒道:“好,好!”尔后霍然起身,一语不发,立刻朝堂。
谢相转头,深深地看了谢远一眼,这才忙忙与三相追了出去。
好一个昭王,好一个谢远。
他们从前,真真是太低估了昭王的本事,也……高估了昭王的愚忠。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其实阿远还是很厉害的啦,有兵有粮有藩地有一个同样是藩王的姐夫,还有一个好名声~~暗地里还有阿守……
只是他名声太好了,从前对含英也很忠心,就让人以为他很愚忠很听话,所以就可劲的欺负他觉得欺负了也没关系,反正愚忠嘛。可惜……QAQ~~
第100章
谢秋然在谢容英霍然离开后,就站起身。
谢远正好站在他身侧,谢秋然便拉了拉谢远的衣角,低声道:“阿兄,那我能走吗?”
谢远点头:“你先回昭王府休息,让玉壶去敬王府把你的东西都收拾起来,待明日,你便启程回北地。”
谢秋然愣了愣。他当然是相信他的阿兄的。只是,就这样就要走了么?谢秋然看了看他的阿兄,就见他的阿兄又摸了摸他的脑袋,就开始与其他人寒暄起来。
游刃有余,温和有礼。
和方才那个bī迫新帝的昭王,仿若两人。
谢秋然眼睛亮亮的。
可惜,阿兄已经叫他走了,谢秋然在阿兄身边没站多久,就被阿兄身边人带走了。
谢远自然是留了下来。
他之前因有着诸多顾虑,不愿意和其他朝臣结jiāo,唯恐落下个有谋逆之心的名声。
可是现在……
谢远有了新的想法,却不再像从前那般,将诸臣都拒之门外,只肯做点头之jiāo。
不少朝臣见昭王难得待他们如此亲切,便也随着昭王往外走,不知怎么,不但答应和昭王一同去用午膳,还统统接受了昭王三日后的赏花之约。
再说另一厢。
谢容英怒气冲冲的回到了紫宸殿后,脸色都铁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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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相紧随而来,正要相劝,谢容英就开口道:“他在bī朕!他身为臣子,今日朝堂之上,他竟然再bī朕按照他的心意下旨!这样的昭王,这样的谢远,阿兄生前,竟让朕信任他!朕亦想信任他,可是,朕如何做得到?昭王如何给过朕做到的机会?”
谢容英当真是气得狠了,拿起身侧的茶壶,直接就狠狠的砸到了地上。
四相脸色也不好看,互相对视了一眼,却知晓这位新帝再恼,朝堂之上,昭王却是说得有理有据,且又占了先机,更糟糕的是,这位新帝亲自说了两个“好”字。因此哪怕是这位新帝心中再想反悔,却也没了可以反悔的机会。
“可是,圣人已经答应昭王了。”谢相不疾不徐的开口,道:“君无戏言。”
谢容英蓦地看向谢相,目光中有着浓浓的不可置信。
然而片刻后,其余三相也同时说出了这样一个事实。
孟相叹道:“此事已经再无可改。圣人该想的,是如何挽回昭王忠心。”
张相因年岁最小,知晓其余三相有些话不好说,于是只好自己捏着鼻子上阵,道:“正是如此。之前,咱们之前总以为昭王脾气温和谦逊,其忠心日月可鉴,既如此,自然可以提出让昭王将其弟在长安为质,如此,既可以令朝臣和圣人安心,可以越发放心的信任昭王,亦可以让昭王之弟不必回去北地,以免遭到北地心怀不轨之人的算计。”
张相几乎是昧着良心说完上面的那番话的,然而他毕竟是经历了诸多事实,清咳一声,就将尴尬掩饰了过去,接着道:“只是现下看来,昭王忠心是有的,但是,脾气却并没有那么好。昨日太后那番言语,定然是惹恼了昭王,也让昭王觉得,将其弟安置在长安城,若有一着不慎,万一敬王做了甚事,太后再次迁怒到敬王世子身上,那么,彼时昭王已然回到自己的藩地,鞭长莫及,到时候,又要如何护住敬王世子?昭王心焦之余,定然是想要将敬王世子护好。而这种时候,昭王亲耳听到了昨日太后的那番话,如何能信得过朝廷?信得过圣人?敬王纵然有种种不是,终究是敬王世子的亲生父亲。昭王今日心急之下,想要将其送回北地,却也不是不能理解的事qíng。”
“反倒是今日早朝前,我等与圣人说的那番话,倒是显得是咱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将昭王殿下,推得越来越远,越发不肯信任朝廷能护好他所在乎的人,更越发的不肯信任……圣人。”孟相开口,声音有些严肃,“之前是我等错看了昭王的脾xing,也错看了昭王的忠心。昭王平素瞧着温文尔雅,然而细究起来,昭王天生过目不忘,聪明绝地,年幼时就曾以想出册书一事而闻名天下,后被留在长安为质,亦能与先帝jiāo好,更能令元朔帝心中欢喜,爱之如珠如宝,十二岁时,就有勇气跟随宁远侯上战场,小小年纪,立下赫赫战功,并能封侯。待得如今,更是在抵御边境外族之余,还帮扶先帝,将前显王与北川王皆除去……此等人才,焉有不高傲之理?而此等高傲之人,圣人若要将其驯服,自当尊之重之,以诚心相jiāo,如此,才可令昭王心中对圣人忠心不二,效忠圣人。”
细细回想起来,从前的先帝,不正是这样与昭王相jiāo,从而让昭王将自己的锋芒全部收敛起来,并真心的效忠先帝的么?
先帝仁义,昭王也厚道,平时半点气势不露,也不和朝臣相jiāo,看起来简直就温和极了!不说旁人,就是他们,也全都看走了眼,觉得昭王颇有些……温善可欺,也这才有了他们之前对昭王的种种毫不客气。
然而现在看来,那统统都是昭王的伪装罢了。
想想也是,那样能文能武的昭王,当年七岁入长安为质,就能让元朔帝喜欢不已,让彼时的太孙将之视为兄弟,到了后面,更是将之视为知己,这样的昭王,如何能是善茬?
从前种种,不过是昭王自己觉得做一藩王足矣,将其全部的锋芒都收敛了起来。
而现在,太后高氏昨日说了那等折rǔ昭王和昭王亲弟的话,圣人却没有半分表示。到了今日,昭王更是一眼看穿他们想要将敬王世子留在长安为质的想法,然后提前开口,以先帝从前将质子送回的事qíng,bī得圣人不得不开口说一个“好”字。
谢容英现下仍旧糊涂着,然而四相却是冷汗连连,心中担忧更甚。
其余诸事皆好说,但是,如果这一位昭王当真被朝廷所伤,认为朝廷已经不再信任他,不再值得他依靠,那么,这位昭王一旦倒戈,朝廷只会大乱!
四相此刻,已然回过神来,暗恼自己之前对这位昭王的误会,竟会以为这样的昭王,终究是个武将而已——而武将,素来是不比文臣聪慧多智,只要摸清了他的脾气,就容易拿捏。
这位昭王,根本就不是他们能拿捏的人。
四相心中后悔,可又不好在谢容英明说自己当初看走了眼,只能这般含蓄的解释了一番,期盼谢容英能够听懂他们话中的意思,将来也能缓过来,知晓要拉拢昭王。
可惜,谢容英闻言怔了好一会,才冷笑一声:“所以,诸位的意思,是阿兄有本事让昭王臣服,为其所用,朕却没有本事让昭王臣服,为我所用吗?”顿了顿,谢容英又道,“还是说,那个昭王,朕的远哥,他根本从来都没有将朕放在眼中,所以,根本就不会臣服于朕,甘心为朕所用?”
四相心中暗叫不好,只能将事qíng掰开来碾碎了讲给谢容英听,只恨这谢容英比起谢含英来,着实愚笨了太多,让他们许多事qíng,连含蓄些说,都不敢——唯恐谢容英听不懂。
谢容英听罢,脸色却更难看了起来。
半晌,他才盯着四相,道:“所以,现下是朕要依靠昭王了么?”
四相亦不知该说些甚么。
先帝在时,很能镇得住场子,也因与昭王感qíng极好,是以愿意将整个后背都jiāo给昭王,并给了昭王极大的权力。
可是现在,昭王最初是愿意忠心辅佐新帝的,然而新帝回报给昭王的却并非是信任,就连他们四相,也将之前昭王的忠心当做了毫无原则的愚忠,现下的昭王,却未必愿意就这样平白无故的回馈给新帝以忠心了。
“时移世易。”颜相轻轻一叹,低声道,“圣人只需与他虚与委蛇,尔后静待来日。”
颜相的话一说完,谢相三人皆瞪向他。
颜相苦笑一声,半点不露怯的回看向三人。
没有办法了。以这位新帝的脑袋,他们现下也就只有用这个理由,让新帝对昭王服软,并对昭王示好。若不这般说,这位新帝,根本就会立刻将昭王越推越远。
可是,新帝已然没有任何的依靠。他们不能让新帝这样做。
至于这位新帝当真采纳了颜相的建议,将昭王当做是一个先利用待利用完了再扔的存在,那么,将来新帝当真要舍弃昭王时,四相却也不能再为昭王说话。
只能叹一句昭王运气不好,碰上的不是先帝,而是新帝。
虽说有些对不住昭王,但是,若不如此,他们当真是教不好这位新帝。是以……他们也只能叹一句无奈,不得不让昭王顶了这样一顶心怀不轨的帽子。
新帝谢容英听得这些话,神色尤其复杂。
他心中想,果然,他没有料错。谢远果真是早有反心,只是这些丞相被谢远从前的面目所扰,一时间不曾猜到谢远的心思。直到今日,这些人才终于和他一样,猜到了谢远真正的叵测居心。
想到此处,谢容英的心反而安定了下来。
他很是认真的看向四相,道:“朕已明了昭王的司马昭之心,将来,在朕羽翼丰满之前,都不会在昭王面前露出行迹。”他神色略微复杂和沉重,“忍rǔ负重四个字,朕,明白。”
谢相闻得此言,转头狠狠瞪了颜相一眼。
颜相摸摸鼻子,心中却想,不这样,又能如何呢?这位圣人原本就容不下昭王,现下,他只不过是为圣人寻了一个容不下昭王的理由。而在这个理由之外,这位圣人只要肯做一个合格的帝王,于天下,于他们来说,也就足矣。
至于那个昭王……
每一个帝王背后,都是踩着无数的尸骨走来的。昭王,只是那些尸骨之一而已。
这厢谢容英已然将谢远当做了“恶人”,并下定决心要隐忍下来,先依靠谢远除去定、敬二王,然后再想方设法除去谢远,为此,谢容英甚至让自己变得格外清醒和聪明。
而另一厢,谢远与诸臣一同去长安城里的茶楼喝了茶,又一同用了一顿膳。不少臣子在发现这位昭王不但英武非常,战功赫赫,就连文采也是格外的出色后,不禁对谢远好感更甚。
——毕竟,无论如何,昭王七岁献册书与远山先生,令天下文人得以携带轻便册书,读书越发方便;永和帝继位之初,昭王献晒盐之法于帝,盐价大降,令天下百姓受益;后又以考试取官,使寒门子得以有做官的机会……如是种种之下,其余武将暂且不提,但是,诸多文人对这位昭王的印象却是极好的。
待到真正和这位昭王说上话,再发现这位昭王年幼聪慧过人的名声果然是真的后,不少文人都甚是遗憾昭王乃是藩王,他们虽对昭王印象极好,也一同用了膳,但是,昭王毕竟是藩王,他们乃是朝廷臣子,自然也就不好和昭王走得太近。
但是,在这些人心中,却是觉得,这位昭王,当真是文武全才的翩翩君子,真真不愧先帝将其视作君子。
只是可惜,如今这位新帝,心中似乎不是这样想的。
当晚,宫中果然传出圣旨,允敬王世子择吉日回藩地。
谢远当夜便着人给谢秋然收拾了东西,兄弟二人第一次同榻而眠。
谢秋然以为自己会高兴的睡不着觉。
结果,他的长兄见给他讲了三个故事催他睡觉而无果后,就开始考问他的功课……于是,谢秋然很快就沉沉的睡了过去。
翌日一早,谢远带着谢秋然进宫给新帝辞别,尔后,就亲自送谢秋然出长安,目送着谢秋然以及随身三百名侍卫,一路北行。
宫中。
谢容英则是在听取了四相的诸多意见后,想了想,觉得这些意见还不够。
他还要对谢远“示好”更多一些。
只是,谢容英着实想不到其他的主意,也不愿意在四相面前露怯,于是,他在自己的宫中徘徊许久,想了想,于是朝着太后高氏的宫中走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们的营养液,么么么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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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者“一路烟尘”,灌溉营养液+12016-12-28 20:31:10
第101章 100.99. 98.97.96.1
其实四相已然给了谢容英很好的建议。
四相以为,昭王虽显露出了一些qiáng硬,可是,昭王毕竟是受过君臣之礼熏陶之人,又受了元朔帝与永和帝诸多恩惠,甚至永和帝临终之前,还拉着昭王与新帝的手,令昭王与新帝可以互相信任。
这种qíng形下,昭王前日所作所为,大约仅仅是愤慨之下的一时冲动罢了。
既是一时冲动,那么,新帝只要将其冲动的根源解决了,那么,也就能重新令昭王心意回转。
而昭王当日之所以会动怒,就是因太后高氏那番要斩杀敬王之子,将其头颅悬于城墙之上的话。
虽说高氏乃是太后,但是,无论换了谁,听了这等话,若是还要隐忍不发,才会真正的令人心惊胆战。
因此孟相便开口劝谢容英道:“圣人不若令太后于宫中休养,再赏赐昭王诸多好物,将昭王的两位嫡姐,册封公主,如此,也算是对变相的对昭王服软。昭王聪慧,且顾念亲qíng,闻得此言,必然会知晓圣人心意,不会再闹。”
张相亦道:“孟相所言正是。彼时正是太后出言……有误,圣人又不曾因此而表态,使得昭王误以为圣人与太后心意一样,皆是想要卸磨杀驴,因此才会有了昨日在朝堂之上的qiáng硬之举。圣人既知晓了昭王恼恨的缘由,不若就从了孟相所言,令太后在宫中休养身子,暂时就……不要再随意行走,见其他人了。”
其余二相心中也是赞成这个主意的。
原因无他。
太后高氏着实是太会乱出主意了!
高氏虽有太后之名,但终究是被养在深闺之中的女子。彼时其在闺中时,旁人尚且察觉不到不对劲,觉得此女子也是温婉大方,贤良淑德。等其做了太子妃,文睿太子qiáng势,高氏自然也是不显山不露水。但是,等到高氏做了太后之后,其一应行为,看在朝臣眼中,简直是恼极了这个明明没有本事、却故意要和自己的儿子抢权的人。
先帝永和帝果决而有主见,因此毫不犹豫的就能出手镇住高氏,令高氏空有满腔抱负,却不得施展,根本不能对朝廷对永和帝有任何的影响;但是,这位新帝谢容英……他显然镇不住高氏。
因此四相在提议对昭王示好时,便提出了这件事qíng,想要让高氏对朝廷和新帝的影响降到最低。
谢容英当时没有说甚么,只道令四相先去拟旨云云,接着又和四相商议了其余朝中政事,便送四人离开了。
等送走了人,谢容英一个人时,他心中却是恼极了谢远。
为谢远的几个阿姐封赏的事qíng,谢容英倒是没有甚么不愿意。
但是,阿娘毕竟是长辈,而且,论起名分来,阿娘实则也是谢远的母亲。
这世上,从来都是母亲指责儿子,哪里又有儿子令母亲道歉的?
更何况二人还有君臣之别。
因此,即便是委婉的道歉,谢容英心中也是极其的不高兴。
只是再不高兴,谢容英心中也是在想,罢罢罢,待他去寻一寻母亲,劝一劝母亲,让母亲为他忍耐一番,此等委屈,待将来他利用谢远将定、敬二王收拾了,再论其他。
谢容英这般想着,就去了慈安宫,去见太后高氏。
高氏此刻却有些头疼,腿上也很有些不舒服。
她年轻守寡,为着名声,常年茹素,每日也会在佛前跪着诵经两个时辰。
如此一来,高氏的名声极好,但是,她的身体却并不算很好。
谢容英进殿时,瞧见的就是一个熟悉的人正跪在高氏身前,为高氏细细的敲腿。
谢容英愣了一下。
却早有宫人对高氏低声禀报。
高氏睁开眼,瞧见谢容英这副模样,心中暗叹次子到底不如长子,却还是笑道:“怎的,竟不认识你的发妻了?”
慈安宫中都是高氏的心腹,因此说话时倒也没有特意防着谁。
原容王妃小高氏闻言,哭的梨花带雨,却又无声无息。
转头瞧一眼谢容英,又立刻转过头去,只肩膀微微耸动着。瞧着好不可怜。
谢容英尴尬了一下,才讷讷道:“阿娘,儿有话与阿娘说。”
他到底不像高氏那样的糊涂。
之前阿兄还在时,就已经bī他让小高氏“病逝”。阿兄的那位发妻糊涂,做下那等恶事,使得阿兄死时一儿半女都无,高家因此而受牵连,他的妻子小高氏也受牵累,不得不“病逝”。
然而对谢容英来说,自他知晓了阿兄的那位发妻所做的事qíng后,就觉阿兄让他的发妻——那位皇后的嫡妹“病逝”,令其可以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活着,已然是很大的恩赐了。
只是谢容英显然没想到,他的阿娘竟然会在阿兄死后,将小高氏又重新接了回来,还这样大剌剌的放在宫里。
“阿娘……”谢容英看向高氏的目光带了几分乞求。他从前是真的喜欢过小高氏的。但是,在多的真心,在他这个皇家人的心里,也比不过权势二字。因此,谢容英心中也只是稍稍一动摇,就将小高氏放下,看向了高氏。
高氏顿了顿,才让小高氏和其他宫人一道离开,问起谢容英的来意。
谢容英微微皱着眉,将四相的话转述给了高氏听。
高氏蓦地瞪向了谢容英。
谢容英面容凄苦,跪了下来,道:“阿娘,儿心知此事是委屈了阿娘。可是,如今定、敬二王对朝廷虎视眈眈,周遭蛮夷亦是蠢蠢yù动,只待等到了好时机,就要对朝廷出手。而儿子身边,虽有四大将军在,但是,四大将军之中,其中一位已然是耄耋之年,根本上不得战场,一位秦老将军也年纪不小,只能做守成之将,一位乃是宁远侯……那人,却是昭王的亲舅舅,虽说其妻儿都在长安,但若当真要其抉择,却也说不准宁远侯是要帮谁,而剩下的那一位,也是儿唯一能重用并相信的人,而那人,却是寒门出身,无父无母无妻无子,如今的少年将军。儿虽能用,却也不敢将太过重要的事qíngjiāo由他。”
谢容英说到此处,心中也是感慨良多,叹道:“如此算来,儿朝中文人虽多,武将却少。能让儿信任并重用的武将就更少了。然而昭王却不同。昭王本身就曾立下赫赫战功,麾下几大副将更是跟着昭王一起长大的,对昭王更是忠心耿耿,无人能比。至于殷王……”
谢容英面上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旁人只看到如今的殷王与昭王相见不相识,然而儿却是清清楚楚的记得,当年的殷王与昭王是如何的手足qíng深。朕不信昭王,更不信殷王。可是,朕的皇位若要保住,却是需要忍rǔ负重,拉拢昭王。阿娘,是儿无能,要委屈您了!”
高氏觉得自己的神智恍惚了一瞬,仿佛又清醒了过来,愣了一会,低头看到已然泣不成声的谢容英一眼,才道:“是,是该拉拢。”尔后就拉住了谢容英的手,颇有些沉重的道,“既如此,那阿娘就闭宫不出。至于昭王……那就给他荣宠!给他让他承受不起的荣宠!”
谢容英一怔。
翌日,早朝。
新帝就将昭王这些年的功绩说了一通,尔后便道:“昭王立功无数,先皇在时,便yù为昭王加封,只是不曾想……”他叹了口气,接着道,“不过,此事既是先皇所愿,朕心中亦感念昭王立下的功劳,因此便加封昭王为辅政昭宁王,享藩王双俸,除其嫡子之一可继承世子位外,另册封辅政昭宁王长子为亲王位,封号……瑞,次子为郡王位,封号祥。再赐福清、福瑞、福慧、端慧郡主为公主,以嘉奖昭宁王功劳无数。另,昭宁王乃是朕之兄长,朕感念其功劳,自今日后,昭宁王在朕面前,可行半礼,足矣。”
举朝哗然。
这荣宠,却是……太过了些。
且要真的论起功劳来,诸臣不禁看向一侧面无表qíng正坐在席上的殷王,谁人不知,殷王自祖父起,就为元朔帝立下无数的汗马功劳,殷王自己也是真正的少年将军,立下的功劳也足矣傲视群雄。
而圣人却可以像是睁眼瞎一样,无视殷王的种种功劳,越过殷王,将昭王捧上高位,甚至还要给昭王没有出生的长子以亲王位,把之前元朔帝的遗旨也罔顾,让昭王……唔,现在是辅政昭宁王的世子和长子,都有了王位,甚至还让昭宁王可以对着圣人只行半礼……
呵,纵然殷王与昭宁王有年少时的qíng分,到了现下,只怕也不都被心生嫉妒了。
四相想到这些,心中这才安稳了些。只是,这是谁为圣人出的主意?
虽说给了昭宁王以更多的权力,但是,如此也算是圣人对昭宁王的示好,和对昭宁王与殷王的挑拨,且还令昭宁王将来后宅难安,这样的一个主意,可不像是圣人自己能想出来的。
而谢远听得这番旨意后,深深地看了一眼对自己笑得格外亲切和善的谢容英,心知谢容英大概是收到了自己刚刚放出的府中妾室有孕的消息,这才有了这么一招——试想,就算有人愿意和他联姻,人家可以接受他的庶长子,却未必能接受庶长子和自己家的姑娘生得儿子一样会被封王。且那庶长子一生下来就是亲王,而自己姑娘生得儿子,生下来根本没有爵位,就算是谢远提前为其请封世子,也仅仅是世子而已,论爵位高低,还比不过亲王爵。更何况,那位姑娘也只有一个儿子可以做世子,那其他儿子呢?岂不是生下来就比那位庶长子低上一等?
这等心思,显见是有人想要谢远的后宅不宁。
殊不知谢远根本就没有后宅,也根本没有打算用联姻来为自己增加夺.权的资本。
因此谢远听得谢容英的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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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话后,眯了眯眼,就以半礼,领旨谢恩。——既然这些是谢容英要给他的,那么,他且接着就是了。
至于谢容英心底真实的想法,谢远和谢容英一起长大,对谢容英的想法,还能猜到个三四分。
谢容英如今,只怕是真的想要拉拢他。
只是拉拢他除去了敬、定二王后,谢容英大约就再也容不下他了。
谢远垂下头,其余不提,至少,他大约可以毫无顾忌的对谢容英动手了。
因为即便他不动手,谢容英,也绝对容不下他。
且看他今日给了自己在乎的人多少赏赐,来日,谢容英一旦不需要他了,就会给他在乎的人更多的惩罚。
这个位置,他必须要去争。
当日,退朝后,平素虽冷面但重礼节规矩的殷王,突然不顾礼法规矩,抢在昭宁王与四相之前,率先yīn沉着脸离开。
像是……真的怒了。
四相对视一眼,虽觉圣人在今日朝堂上的举动太过……不像君子,但是,世人都是善妒的,圣人今日赏赐了昭宁王太多,难免会令比昭宁王功劳更多的殷王心生恼意和嫉妒。圣人这一招,小人是小人了些,但是,似乎,也是有些用的。
且不提殷守是如何帮着谢远做戏以迷惑谢容英,谢远回到府中后,就去了昭王府中的一处简单但是清静的院子里,见了清婉。
清婉一身素白衣裳,正悠闲的站在一棵梨树下,看着树上的点点白色的梨花,像是在发呆,更像是在思念。
谢远清咳一声。
清婉听得声音,向院门口看去,唇角就是轻轻一扬。
“阿远来啦。”
谢远站在原地,看着面上带笑,双手下意识的抚着腹部的清婉,忽然想,或许,他此刻不该来这里的。
谢容英想要做的那些事qíng,以及谢容英已然容不下他的事实,他未必就要让清婉知道。
可是,清婉肚子的那个孩子,名义上是他的。
和他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第102章 101.100.99. 98.97.96.1
然而谢远终究是来了这里,将谢容英和高氏近日的所作所为,都说给了清婉。
清婉先时还是神色淡淡,显见并不愿意再让自己和孩子牵扯到朝堂之中,只是,等谢远越说越多,清婉的脸色也越发难看了起来。
“阿远是说,容英他……册封了你的长子为亲王?可是,你还没有成亲,长子也并没有生出来……”清婉的话没有说完,她就看到谢远静静的看着她,像是想要bī她认清真相。
清婉面色微微泛白,双手抓着帕子,道:“容英他,究竟想做甚么?明明含英之前,叮嘱了他许多次,让他和你和睦相处,手足相依,一起对抗那些糟心事。可是现在,容英他……他究竟在做些甚么?”
清婉说到后面,心中就有些恼了。
她如何能不恼呢?
那是她的夫君,她的表哥的天下。
可是,现在的谢容英,又在做些甚么?以谢容英如今的糊涂,是不是要等着把表哥的天下给拱手送人,才能真正清醒过来?
还有阿远,明明表哥、阿远和容英是幼时一起长大的,为甚表哥和阿远能彼此视作知己,而容英就会如此容不下阿远?甚而如今,更要bī得阿远不得不沦为他手中的团扇,待到秋风起,这团扇,便可随意丢弃?
清婉忽而又想到,谢远如今已然是她腹中孩儿的父亲。
谢远若是不好了,那她和表哥的孩儿……
清婉不禁看向谢远。
谢远沉默了许久,才终于开口,盯着清婉,道:“表姐,此事非我所愿,但是,容英bī我至此,我若当做不知此事,任由容英利用。那么,来日敬、定二王被解决完之后,下一个要死的,就是我。”他很认真的道,“定、敬二王即便输了,也未必会死。但是,表姐,我若任由容英拿捏,不反抗容英,那么,我必然会死。而我所在乎的人……我的阿娘,我的阿姐、阿弟,养在我阿娘身边的庶妹,我的手下亲信,还有,表姐和表姐腹中的孩儿,都不会有一个好下场。”
清婉捏紧了手中的帕子,呼吸更快了一些。
谢远却极其的平静:“表姐,除了去争,我无论可走。”
清婉深深吸了口气,半晌,才开口道:“阿远,那、那是表哥留给容英的位置。”
谢远道:“若谢容英信我,那么,我竭尽全力帮他,这天下,自然会如阿兄所愿;可是,谢容英并不信我。我若帮他,只有死路一条。相反,我若去争,那么,我有七成把握,会得到那个位置。”
清婉一时间,不知该说些甚么。
她终究也只是个被养在深闺的女子。谢含英虽疼她,但是,却也不会将朝中大事说与她听。
因此清婉听到谢远要反,第一反应是谢含英的心血全都白费。
可是,随即,她就知道,谢远会来与她说这些,并不是在跟她商量,而是在告知她。
谢远,已然下定了决心。
果然,谢远声音温和的道:“我虽心意已决,可是,我终究想要将这些话说与阿兄听。只是,阿兄不在了,我只能将这些话说与表姐。不过,无论表姐觉得此事是对是错,我终究意已决,再不会改。”
说罢,谢远就站起了身。
清婉看着周身的气势都外放出来,再不肯掩饰自己锋芒的谢远,苦笑道:“表哥生前,就曾在你和容英之间犹豫过。只是,容英终究是身份上占了正统,表哥又担忧,若是他不顾四相和身份择了你,容英和太后会不顾一切的反扑,既让你不得安生,也会让他们终究自取灭亡,让你不得不处置他们。
可是现下看来……容不下就是容不下,容英到底是心胸太小,自幼就如此,如今长大了,他身边又有太后……太后自来就不喜欢你。
表哥也是糊涂,寇大夫虽好,却总不好对外说是你举荐来的。如此一来,他这样一去,太后与容英,不能因为表哥的死埋怨上天,也不能因为这而埋怨自己之前的不能发觉和无能为力,于是,在他们终于找到一个可以把一切的责任都推到其他人身上时,他们就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将表哥的死,推到了寇大夫与寇大夫背后的你身上。
想来,比起上苍索要表哥的xing命,让表哥英年早逝,他们更愿意相信,是阿远你处心积虑觊觎皇位,因此才会毫不犹豫的相信,她他们是因为你的心怀不轨,才会想要算计你,利用你。”
清婉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不觉口gān,只觉心中有着越来越多的无可奈何。
谢远自然也不是不知道这些事qíng,只是,知道又如何?谢容英与高氏的的确确是容不下他的。准确来说,是谢容英容不下他。
所以,他始终是要反的。
“表姐好生歇着罢。咱们再过两日,就要启程回昭地了。”谢远不愿再说那些,只道,“不过,无论我是否事成,表姐和这个孩子,我定然会护好,不会令你母子有任何的不妥。”
清婉怔了怔,见谢远当真要走了,才幽幽开口,道:“是容英bī的你不得不如此。若是表哥在天有灵,知晓了此事,也定然不会怪你。他只会怪自己为何没有料到容英的心胸狭窄和太后的突然糊涂。定不会怪你。”
谢远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而是毫不犹豫的,继续往前走去。
他想,他并不介意天下人如何看他,但是,他还是介意谢含英的想法的。
谢含英待他至诚至真,是真心实意将他视为知己兄弟,而他现下却要将谢含英亲自选择的继承人推下皇位,纵然是他有千般理由,可心中终究是有个小小的结,唯恐来日,自己会被谢含英所怨愤。
可是,清婉表姐就是清婉表姐,她了解谢含英,也了解他。
仅仅一句话,就让他心中的那个结解开了不少。
至于剩下的……谢远想,他还有他的阿远在,这样,就足够他支撑下去了。
更何况,能够做那万万人之上的帝王……这样的野心,谢远心中,自然是有的。
这厢谢远打算好了,待在书房里半日,待到夜里,就令人将他要请的人带到了书房。
孟三郎神色复杂的站在了这位昭宁王的书房里,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些甚么。
而他背后的孤鸿子,则是笑眯眯的走了出来,对着谢远,就行了三跪九拜的大礼。
“愿为主公,倾尽所有,只求主公成事后,能善待天下百姓,成就一代明君!”
谢远依旧翻看着手中的竹简,一言不发。
像是根本没有听到孤鸿子的话一般。
孟三郎、孟三郎简直想要夺门而出!
可是,最终他也只是身子微微颤抖着跪了下来,一句话都不敢说,只是一双眸子,死死地盯着谢远,像是在质问,又像是在乞求。
谢远私底下并不怎么用席子,而是让木匠做了宽大的椅子和桌子。
他察觉到了孟三郎的目光,抬起头来,对着孟三郎,微微一笑。
孟三郎终于鼓起了勇气,对谢远道:“圣人待昭宁王至诚,今日才刚刚给昭宁王加封,并给予了诸多赏赐,甚至连昭宁王未出世的长子都得了封王的赏赐。可见圣人对昭宁王之心,日月可鉴。昭宁王就算不回报圣人以至诚忠心,也不该听信谗言,做那等不忠不义之事!”
说罢,孟三郎就开始猛地磕头,地面“砰砰”直响,像是只要如此,谢远就能听了他的话,放弃了那等不忠不义之事。
谢远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竹简,站起身,走到了孟三郎身边,蹲下.身,阻止了孟三郎的继续磕头,而是和孟三郎平视着道:“你说,圣人待本王至诚,这话,你当真信么?”
孟三郎身上一抖,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谢远站起身,漫不经心的道:“你不必磕头了,回罢。”
孟三郎一怔,道:“殿下不怕臣回去后,将这些事qíng说与祖父听,祖父再告知圣人……”
谢远看他一眼,微微一笑:“你以为,你不说,圣人心中,就不是这般想本王的么?在圣人心中,此刻大约早已把本王当成了自几年之前,就处心积虑谋取皇位的yīn险之辈。而圣人自己,则是要忍rǔ负重甚至卑躬屈膝的拉拢本王这个yīn险之辈,然后等利用本王解决了敬、定二王之后,再来收拾本王。你说与不说,有何要紧?左右,圣人现下,还是要巴巴的利用本王,甚而要讨好本王,你去了,也只是白费口舌,还要连累你祖父。”
谢远说罢,看着已经满头大汗的孟三郎,轻哼一声,道:“多谢你将孤鸿子先生送来本王这里。至于其他……孟三郎且回罢。”
孟三郎颤巍巍的站了起来,正要告辞,就听谢远又开口。
“四相家中,有适龄小娘子的,似乎,只有孟相家罢。”
孟三郎一时怔住,没有回过神来。
谢远却已经不再开口,只一摆手,让人将孟三郎连拖带拽的给弄出了房间。
谢远这才看向依旧趴伏在地的孤鸿子,神色微微复杂。
“先生,不必如此。”
孤鸿子这才终于将背脊挺直,却依旧跪在地上,道:“如何能不如此?跪盛世之君,将来的千古一帝,仆自心甘qíng愿。”
谢远:“……”他沉默了一会,才道,“先生的本事,本王自是信得过的。但是,先生先背弃敬王,再背弃永和帝,其中还利用了舍弟,本王三姐福慧公主虽与本王不亲厚,却也是本王胞姐,她的死,是否又与先生有关?这等qíng形下,先生想要本王当做座上宾,本王……做不到。”
孤鸿子闻言,苦笑一声,只能道:“主公错了。仆从不曾背弃过任何人。仆乃是孤儿出身,被老师选中,带走学诸多本事,老师临终之际,言道仆乃是辅星降世,此生前半生碌碌无为,后半生则可辅佐盛世帝星,令天下百姓受益。仆因此而听从老师意愿,寻找盛世帝星。
仆年少时,初初见到敬王时,便一眼看出敬王身上的龙气,因此便留在敬王身边,日日夜观天象,这才算出,老师所言的盛世帝星,乃是敬王发妻所出的幼子。仆因此没有投靠彼时的元朔帝,而是投靠了元朔帝并不出色的三子敬王,想要取得敬王信任,以此将来可以教导盛世帝星,亦可以借此将家师生前想出的种种有益百姓的计策一一实施出来。可惜……”
谢远看孤鸿子的神色复杂,孤鸿子看向谢远的神色其实更加复杂。
“可惜,二十二年前,星象有变,仆却以为那仅仅是无关紧要的星象变化,并未放在心上。”
但是,就是那次的星象变化,才使得这天下的未来都有所变化。
“家师生前,十分骄傲仆这等看天象的本事,却也曾告诫仆,天象乃是一时之天象,这世上日月星辰,皆是时时变化,天象亦是如此。我等可信天象,却不可盲从。”
孤鸿子苦笑一声:“家师拳拳之心,偏偏仆不曾听懂。直到后来发觉如今的敬王世子身上没有丝毫的龙气,敬王身上的龙气也只有些微,福慧公主更是身上魂魄不稳,行为举止更是异常无比,仆这才知晓,家师所言甚是,天象,果然变了。”
而天象变了,孤鸿子自然是要随着天象变化,重新则主。
其实谢远有一句话还是说错了,他从不曾投奔过永和帝谢含英,只是为了那场几乎蔓延全国的瘟疫,还为了能从永和帝那里得到更多的消息,才暂时和永和帝做了一个jiāo易而已。
他所要投奔的,从来都是那个可以让他一展抱负,让老师的利国利民的计策得以实施的盛世帝星,而不是任何一个人。
谢远听懂了孤鸿子的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先生倒是好勇气,竟是不怕说了这番话后,本王一怒之下,gān脆杀了先生。或是不杀,也要把先生囚禁起来,将先生脑袋里的计策问出来后,再考虑是否要杀。”
孤鸿子却笑了,道:“盛世帝星,岂能无容人之量?主公或许并不信仆,却知晓仆的本事,无论如何,都会容得下仆的。”
谢远也的确是容得下他的。
他亲自扶起了孤鸿子,道:“本王如今却无天下让先生施展才华。但是,本王有藩地数十万百姓。还望先生,莫要让本王后悔今日之举。”
孤鸿子深深一揖:“为主公效力,仆定尽心竭力,不敢懈怠!”
孟相府。
孟三郎还在糊涂和恐惧中,回到府后,才发觉身上的汗水早已将衣裳浸透。
刚刚在仆从的侍候下换了衣裳,就见祖母房中的仆从唤他去祖母那里。
孟三郎看看天色,见距离晚膳,也只有小半个时辰了。
心下奇怪祖母怎的这个时候唤他过去,但饮了一杯茶后,还是gān脆利落的赶了过去。
然后他就见到祖母和祖父孟相正脸色难看的坐在正座,见他来了,孟夫人将人挥退,才说了今日她进宫后,皇后梁氏说与她的事qíng。
“娘子瞧着也是十分为难。只是圣人既开口令娘子宣了我进宫,娘子也只得如此,将此事说与了我听。”
孟夫人脸色极其的难看。
“娘子道,圣人与太后有意要将咱们府中的十九娘许给昭宁王为妃。”
孟三郎怔住,尔后蓦地就站了起来。
“这如何能行?昭宁王、昭宁王他……”他若是反了,那他们一家子不都被牵扯进去了么?
孟夫人却忧愁道:“可不是不行么?我虽是妇道人家,却也看得清楚,圣人如今,根本容不下昭宁王。他今日此举,显见就是要让咱们家赔上一个小娘子,让她去昭宁王那里盯着。咱们府中大小郎君素来出色,哪里就用得着牺牲小娘子去为府中郎君挣前程了?如此行径,让咱们孟家儿郎颜面何存?
更何况,圣人连立下赫赫战功、和他一起长大的昭宁王都容不下,将来咱们家若是有小娘子做昭宁王妃,圣人是不是也会怀疑,咱们家也有不忠之心,从而疑心上咱们家?昭宁王尚且有藩地有兵权在手,让圣人有所忌惮,咱们家,可是甚么都没有的啊。”
孟三郎听了孟夫人之语,才终于明白,孟夫人与他担心的,并不是一回事。
可是细细听来……孟三郎忍不住看向孟相。
“阿翁,您与阿婆,担忧的是这些?”
孟相早已气得手都在发抖。
“当然不止。”孟相端起茶盏,结果因为手抖,茶杯和茶杯盖发出刺耳的声音,他不得不将茶盏放下,深吸了一口气,道,“我与谢相等,为他殚jīng竭虑,恨不能死而后已。可是,他呢?”
孟相忍不住重重的拍了一下案几,怒道,“他明明就打算好了要昭宁王死,如此,昭宁王的王妃,昭宁王的孩子,都不会有好结果。偏偏就是如此,他还要我陪上一个好孙女!且,到时候,十九娘若是有孕,那孩子是生还是不生?我孟家,岂不是又要赔上有着我孟家血脉的曾外孙?圣人如此,真真是、真真是白白làng费了我对他的一番忠心!”
第103章
“……圣人如此,真真是、真真是白白làng费了我对他的一番忠心!”
孟相的话一出口,孟夫人与孟三郎俱都沉默了。
是啊,君臣相宜,臣子忠心,乃是应有之义。
可是,这世上哪里有那么多脑袋有坑只知道死忠,无论圣人如何的不靠谱、如何的不体恤下臣、如何的坑害下臣却仍旧只知道“愚忠”二字的人呢?
孟家乃是流传几百年的世家,对皇室,忠心是有,但是,民间尚且流传,流水的皇帝,铁打的世家,可见世家根基之深,也可见世家的忠心,其实,根本就没有到愚忠的地步。
若当真如此,孟家嫡脉从前受前朝皇室恩德颇多,现下也只是昭宁王的老师孟远山一脉立下誓言,其与其子一辈,不得入朝为官,以此保全名声。
而孟家其他人,还有孟远山自己的孙子一辈,却都是可以入朝为官的。
身为孟远山族兄的孟相,甚至还做到了丞相之位。
可见,其忠心……有是真的有,但也真的没有到达愚忠的地步。
而孟夫人虽是女子,却也是世家出身,孟三郎虽受了先帝永和帝的赏识之恩,但是,自新帝继位,新帝根本就将他和曾与他一样受到先帝赏识的年轻臣子,统统抛之脑后,并非不用,只是不再重用。而他们之中,原本占着一些油水颇丰的职位,也全都被新帝做容王时的属臣亲信所代替。
孟三郎更是除了一个闲职之位,直接赋闲在家,无所事事。
是以孟三郎张了张嘴,犹豫了好半晌,还是看向孟相,道:“所以,阿翁,那十九娘的婚事……”
孟相仿佛一下子老了好几岁,咳嗽双目依旧如炬,他冷冷地道:“昭宁王从前对先帝如此忠心,后来新帝继位,昭宁王也不曾改初衷。新帝却因先帝驾崩时,因寇大夫和昭宁王的小冲突,还有新帝自己心中的容不下三个字,在太后和……有心人的挑拨下,竟是要设下一个惊天大局令昭宁王将来无路可走……他对昭宁王尚且如此,我孟家又有甚么可以让其手下留qíng的地方?夫人,此事不需说与家中人听,只是,十九娘……就道她八字有缺,需她亲自青灯古佛代发修行三年,待三年之后,八字上的缺损才能补足,旺夫旺子,让她,明日就离开长安罢。”
并非他不疼这个孙女,只是,比起一个家族的安危,这个孙女的三年青chūn,就算不得甚么了。
他明知新帝之意,却偏偏不能如新帝所愿。否则,新帝将来定然能把他们一家都打成昭宁王一派。
孟夫人眼角垂泪,却也是应了。
孟三郎却是神色有其复杂。
他自幼跟在祖父身边,自是知晓祖父的一些细微的神色变化的含义。他看得出来,祖父……是对新帝心凉了。
世家出身的臣子心凉,却并不会反了这位新帝。只会在这位新帝犯糊涂的时候,不再那么努力的去劝。
然后,或许有一日,在他发现这一位皇帝靠不住的时候,然后毫不犹豫的去投靠另一位可以依靠的皇帝。
就像是那句话所说,铁打的世家,流水的皇帝。
他们尽可以等待下一个皇帝。
孟三郎刹那间想到了今日在昭宁王府的种种,心下打了个冷颤,费劲了心思,才将自己的那种想法压了下去。
再等等,再等等。
如果那位昭宁王真的靠得住,再提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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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相府中如何,谢远虽不曾亲眼见到,却是知晓孟相心xing,明白有此一举,孟相必然对谢容英心灰意冷。他所要的,也就是孟相的心灰意冷而已。
至于让孟相立刻就投靠他之类的……谢远还没有那么蠢。
谢远安置好了孤鸿子后,就回了房间。
不出意料的,他的阿守正躺在chuáng上等着……吃他。
谢远看到他,就觉得身上压着的重重的担子,一下子就轻了许多。
殷守侧躺在chuáng上,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见他的阿远还不上.chuáng来让他吃,心道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于是就直接跳下了chuáng,就直接扑到了谢远山上,在谢远脖子上蹭啊蹭啊。
“阿远,阿兄,想要……”
谢远:“……”好罢,他的láng崽子,一直都这么的直接。
于是两个正值二十出头的大好年华的男人,就毫不羞涩的在chuáng上滚了起来。
殷守虽然之前就和心上人滚了几次chuáng单了,但是,一想到不久之后,他们又要分开,他要谢远就要的格外凶狠,直到bī得谢远在他身.下求饶,低低的唤他“哥哥”,殷守才终于放开了谢远。
一看天色,已经到了子时了。
殷守其实还想要再来一次,可是,想到明日一早,他的阿远还要早早起来上朝进宫,还要处理那么多的事qíng,他又不舍得了。
“嗷呜——”
殷守不甘不愿的退了出来,可还是压在谢远身上,埋头在谢远的脖子里,学着láng崽子的模样,“嗷呜嗷呜”叫了几声。
他虽已经当了十几年的人。可是,在殷守记忆最深处之中,他还是一只láng。一只曾经守着一个从天而降的人一整夜的láng。并且,他那时还幻想着,等那个和他长得有些像的“人”醒了,就拖回山dòng给他当伴儿。
谢远知道殷守这是舍不得和他分开,心下一叹,回抱住殷守,也不知该说些甚么。
他们曾经是有过五年之约的。
可是现下看来,谢远的目标更加远大。但是,远大的目标想要实现,就需要更多更多的时间。
他们的五年之约,谢远想,他大概真的实现不了了。
谢远心中对殷守的愧疚,刹那间到达了顶.点。
他伸出手摸.着殷守后背,却又不知该说些甚么。
殷守“嗷呜”够了,这才低声道:“阿远阿远,我去杀了谢容英好不好?杀了他,你做皇帝,然后咱们一起,把定王解决了,敬王……不让他做藩王了,把他荣养起来,让秋然做皇帝。然后,我就回来,做侍卫头领守着你,好不好?好不好?”
谢远听罢,心头一跳,随即就笑了出来,叹道:“可是,容英死了,他还有一个几个月大的儿子。还有两个刚刚查出有孕的妾室。即便他死了,正统的皇位继承人也不是我。”
而那等qíng形下,谢远即便qiáng行继位,所要面临的麻烦也会颇多。
与其如此,倒不如先离开,回到藩地,除了把昭地发展起来,悄悄的将高丽彻底变成他的地盘外,他还打算让之前他留在前北川王和前显王藩地的人,慢慢的将南面沿海的地方收拢起来——至少,他将来在海上“走私”时,不会有人泄露秘密。
而等谢远把这些都做好之后,想来,朝廷和定王已经再次打起来了,而敬王也应该开始从小动作变成了大动作。
以谢远对谢容英的了解,到时候,谢容英只会跟他要兵,而不会让他出兵领站——退一步说,就算谢容英想让他去打仗,谢远,也根本就不会听从就是了。
等到朝廷与定王打得快要结果时,谢远彼时应该也能将高丽拿下,重击了扶桑与突厥,南面沿海也都安置下了他的人,也渐渐收拢了民心,到时候,他再出手,也不算晚。
只是,他大约还是要找一个更合适的理由——毕竟,谋反一事,不但说出去不好听,还容易让后来人学他,谢远自然要好好的思索一下。
殷守听了,心中想说,那又如何呢?杀了谢容英,然后再把谢容英的小儿子还有那两个怀孕的女人都杀了,下一个皇帝,不就理所应当的该是他的阿远了么?
可是他抬起头,看了看身.下双目闪着灼灼光芒的阿远,心中倏然明白,他的阿远,或许,的确想要那个位置,但是在阿远的心里,仍旧是有一处柔.软的地方——阿远可以让他杀谢容英,却不会让他杀完全无辜的婴孩。
更何况,他的阿远,有更好的计划。
于是殷守也就不再问,只继续趴在谢远身上,小声道:“那阿远回去后,一定很忙。现下藩地也没甚么大事,吐蕃突厥也好,敬王定王也罢,他们现下都在养jīng蓄锐,短时间内不会轻易出手。不如我跟着阿远去昭地,然后帮阿远练兵,也能再挑几个有将才的人,以后好给阿远帮忙。”
谢远一顿。
殷守的话,说的一点没错。
现下谢容英刚刚登基,永和帝谢含英在死前,边境蛮夷就已经被狠狠收拾了一通,天下的七个藩王之二都消失了,还给予了两个藩王最大的信任,希望这两人能全心全意的辅佐新帝。
不得不说,谢含英留给谢容英的,其实是一个不错的局面。
只要谢容英能真正的信任昭王与殷王,将其拉拢好,那么,谢容英虽不能像谢含英那样,短时间内就真正削藩,却也会在十几年内,将定、敬二王都收拾的gāngān净净,而边境又有昭王与殷王代他守着。再过上几十年,待其行将就木时,便也就有了能真正削藩,令天下权力归一的本事,留给他自己继承人的,是一个安稳太平的天下。
可惜……这一切,都因着谢容英的“容不下”三个字,彻彻底底的给毁了。
谢容英容不下谢远,一心觉得谢含英的死和谢远有关,毕竟,在外人看来,寇大夫乃是谢远“举荐”而来的,后面又有太后高氏的撺掇,小人的劝谏,谢容英心中更觉谢远乃是居心不良之人。而这等居心不良之人,谢容英自然是容不下他的。他只能佯装自己容得下谢远,然后,想方设法的利用谢远,再等将来利用完谢远后,再杀了谢远。
又或者说,谢容英想,他将来可以看在当年的幼年qíng意上,留下谢远一条命。
谢容英与谢远一起长大,谢容英看不透谢远,可是谢远却能看出谢容英的心思。
他看出了谢容英是真的容不下他,也真的不想容下他。
谢远可以对谢含英忠心,甚至忠心到让四相都误以为他乃是愚忠之人,可以利用其愚忠而肆意压榨之人,但是,那却是在谢含英给予他全心的信任的基础上,才会有的。
而谢容英……谢容英容不下他,谢远又如何会再给谢容英半点忠心?既然谢容英先出了手,露了想要除去他的苗头,那就不要怪他在之后也毫不犹豫的出手了。
谢远这边正走这神,殷守已经在他脖子上毫不犹豫的啃了一口,然后到:“阿远,我跟着你去昭地,好不好?好不好?等过上半年,我就再回殷地。不会耽误甚么的。”
谢远回过神来,果真认真了思索了一会。
虽然殷地藩王离开,会对藩地有些影响。但是,他的阿守有个可以对外见人的替身在,又有殷二郎三兄弟和比亲兄弟还要可靠的亲卫在,现下各个势力又在养jīng蓄锐之中……殷守离开半年而已,也,不是不行。
于是,谢远道:“也好。不过,阿守你先留些人在这里,我今日早上接到信,清酒……他带着船队,再过几日就要回来啦!”
前两年,谢远为身边的小厮清酒改名为岳清,令其带着船队跟随误打误撞来的船队,一起离开,去其余陆地换取物资——尤其是粮食种子等物,到了今年,岳清终于有了消息,就快赶回来了。
殷守也是一笑。
谢远就道:“他信中虽不曾写的太过详细,但是,清酒是跟我一起长大,自然知晓我的心思,想来一定带了不少粮食种子回来。待咱们回去了,就送些适合gān旱之地的种子给你,你拿回去种。也免得再受天灾之扰。”
殷守自然应了下来,可是随即又摇头道:“若是这些种子足够多,不若阿远你分散各地百姓,如此换取好名声。对将来之事,也大有好处。”
谢远却摇头一笑:“不怕。阿守,我还有旁的法子。”
翌日一早,孟相提前进宫,将昨日想好的借口就说给了新帝听。
谢容英脸色有些难看,正要拒绝,就见孟相已然老泪纵横,跪倒在地,痛哭道:“老臣如今年岁老大。从前不觉如何,只是近日看书,却觉老眼昏花,腰背疼痛终觉自己年岁老迈,终究抵不过年轻时候。是以……”
谢容英虽然有时糊涂,却不至于太蠢,心中明白,自己不能再bī迫孟相将其孙女嫁给谢远,否则以孟相的脾气,估计真的要就此以老迈请辞——虽说孟相未必就舍得丢下这些权力,但是,谢容英更不能在初初登基时,就bī得先帝留下的老臣不得不离开朝廷。
“也罢。”谢容英只得扶起孟相,叹道,“朕此举,却也是因信任孟家,知晓孟家决意不会背叛朕,才想为十九娘指婚。既十九娘八字不对……那就算了。只是要劳烦孟相,帮朕瞧一瞧现下忠良之家,谁家的小娘子年龄合适,家族忠心,朕再另行指婚。”
孟相心头一跳,默默地想,若是忠良之家听到你的话,知晓了做忠良的结果,就是家中如珠似宝的小娘子要被送去做棋子,恐怕,谁家忠良都要心凉。
然而孟相心中的纠结并未持续多久,当日朝堂之上,昭宁王便拿出书信,言道,昭地边境有乱,突厥再次生事,请求回藩地。
随即,殷王亦出列,面无表qíng的说道,藩地练兵一事不可拖延,今请回藩。
谢容英原本想好的各种策略都没能用上,就要面对唯一亲自赶来的两位藩王请求回藩地的事qíng。
偏偏谢容英根本没有理由拒绝这等事qíng。
随即,不等谢容英再开口,一些朝臣在听到谢远提起突厥一事后,也都站了出来,言道守卫边境才是正理云云。
谢容英又迟疑了一瞬,就听到谢远又将边境局势洋洋洒洒的说了一通,末了一脸沉痛的道:“长安虽好,然,战事未平,边境无可靠将领之日,臣,不敢居长安安享太平。”
此言一出,谢容英再想阻止,却也不能了。
尤其他发现,今日谢相没有上朝,孟相一直不语,颜张二相只劝了两句,便也没有再劝,谢容英心下一寒,终是只能任由谢远和殷守离开长安。
——原本,他就没有理由留下二人。
再过一日,殷王与昭宁王一西一东,各自离开长安。
谢容英亲自送昭宁王离开,心下复杂。
虽然不喜昭宁王这样离开,但是,至少,在数月之内,谢容英想,他还是能安心的。
孰料,一个月后,大庆朝几乎人人都知道了一个值得普天同庆的好消息。
昭宁王关心农事,一日烈阳之下,犹立农田之中,看到各种农具,忽而眼前一黑,晕厥了过去。
昭宁王晕厥之后,却觉恍入仙境,得一年老仙人指点,告知其耕地所用的曲辕犁、播种所用的三脚耧车以及用于灌溉的龙骨水车,令其莫要辜负这一梦与其有祥瑞之意的生辰八字,待梦醒之后,将这三物传扬天下,令天下百姓受益。
昭宁王梦醒之后,果真用纸笔记下这三种农具的模样,并督促工匠将三种农具做出,亲自试验之后,便祭天以谢上天之恩德,随即,将三种农具传遍天下,令天下百姓得以因此受益。
天下百姓无不心喜。
更有传言,昭宁王受上苍喜爱,天生过目不忘,八字祥瑞,封号更有日月昭昭、平安安定吉祥之意。七岁便能想出册书,令天下文人得益;十七岁时,巧合之下想出晒盐之法,并上乘永和帝,请降天下盐价,使百姓生活越发轻松;如今二十一岁,昭宁王能有此梦,并不稀奇。
然而新帝谢容英在得知此事时,天下百姓已然知晓昭宁王自幼起的种种奇事,更有人弄成说书、曲子、戏来传唱。
一时之间,昭宁王受上苍眷顾与仁爱百姓之名,天下皆知。
第104章 103.1
昭宁王名声传遍天下。
新帝谢容英心中满满的都是怒火,却仍旧要在朝堂之上,听着一些为国为民的耿直臣子满是赞叹的提到昭宁王,感慨多亏了昭宁王这一梦,令天下农人有了更好的工具,就能耕种出更多的土地,让天下人不至于在面对天灾之时,太过的无能为力,不少臣子心中着实的感激昭宁王这一梦的。
然而谢容英哪里感激得起来?
他心中只恨谢远láng子野心。
从前阿兄在时,谢远想到了晒盐之法,尚且还知道将其奉于阿兄,让阿兄可以以自己的身份降下旨意,降天下盐价,为阿兄的为帝生涯添上一笔重重的功绩。
可是现在呢?
谢容英忍不住冷笑。
他想,谢远果然是心思颇深,从前阿兄在时,这谢远大约是觉得阿兄是自幼被当做继承人所教养的,比他本事qiáng了太多,因此才会有所收敛,就算是想出了晒盐之法,也只是献给阿兄,让阿兄下旨,以令百姓感激阿兄;可是现在,那个谢远,想来定然是打从心眼里瞧不上他的。所以,现下有了这一“梦”,知晓了三种你农具,竟是不肯上告朝廷,而是直接就以他藩王的名义,告知世人。
真真是可恶,可恨,可恼!
偏偏如今大庆朝刚刚经历了几年的天灾,农耕成了重中之重,昭宁王能将自己做梦所得的三样农具告知天下,本就是令天下人受益之事。
这种事qíng,就是四相,闻言也只能在暗地里叹一句这位昭宁王竟不将功绩拱手让予新帝,可见其心中着实是有了嫌隙而已。
若说昭宁王的其他不好,四相如今,却是也不好开口。
谢容英见了,脸色自然更加难看。
他心中不渝,yù与四相畅谈,四相却自诩君子,如今昭宁王刚刚立下大功,令天下人受益,他们总不会立刻就翻脸说起昭宁王的不是;转头去后宫与皇后梁氏谈起此事,梁氏竟对昭宁王亦有赞叹之意。
谢容英心中越发不渝。因此想了又想,末了只觉,孤家寡人四个字,果然说得没错。
不过……或许,他还可以往太后那里去一趟。
谢容英如何做想暂且不提,敬王与定王闻得此事时,亦是砸碎了不少东西。
定、敬二王又非蠢人,他们虽不曾亲自去长安看到昭宁王与新帝的相处,但是,新帝的诸多旨意还有在永和帝逝世和出殡时,太后高氏所说的那些话,新帝对高氏的维护,对昭宁王的慢待,等等等等,二人却是知道的一清二楚。
泥人尚且有三分土xing,更何况昭宁王谢远才是仅仅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这样的昭宁王,如何能容得下新帝谢容英的试探和利用?
昭宁王因此有了旁的想法,甚而至于有了今日的以他自己的藩王名义,将三种农具告知天下,以拥其功劳,也并不奇怪了。
定王冷哼一声,道:“都说那谢远小子忠心,一心忠于朝廷,现下看来,也不过尔尔!”
其中一位谋士闻言只笑:“这不正是主公心中所愿?若那昭宁王当真愚忠,任凭这位新帝和太后如何磋磨折rǔ,都能忍下,一心想要维护所谓的正统,那,咱们才是麻烦了。”
另一人笑道:“那又如何?那高家头已经投奔了咱们主公,那位太后高氏如今更是xingqíng越发bào躁。但凡有骨气的臣子,都忍不得那一位的xing子。诸臣疏远新帝,也是迟早之事。且……”认真说起来,这一次,那位昭宁王能这么早的和新帝闹翻,其实还是多亏了高家人厉害,连自家人都舍得坑,弄得太后高氏xing子bào躁,在众目睽睽之下,都能说出那番折rǔ臣子的话,昭宁王若是半点反应都无,那才是连一分的骨气都没有,令世人轻看。
而现下,昭宁王倒是不被世人轻看了,他也终于不再那样的“愚忠”,如此对定王来说,才是喜事。
可惜定王却高兴不起来。
他皱眉道:“其余倒也罢了。但是,谢远那小儿,毕竟是本王那位好三弟的儿子!且还是三弟的嫡长子。若是本王的三弟许了那谢远储位,那么,昭宁王如今就有了这等好名声,将来若是再和本王的三弟联手……还有三弟的长女婿安阳王相帮……本王只怕,大事,不能成。”
定王世子突然开口:“儿与昭宁王在长安也算是相处了五年。虽是点头之jiāo,但其xing子却也了解一二。昭宁王并非愚蠢之人,敬王在他尚未出生时,就能舍弃其母子四人xing命,令敬王妃身怀六甲之时,被敌军所掳,后又在其失踪一年之后,另娶王妃,就该知晓敬王秉xing,绝非是能容得下他的人。而昭宁王才华过人,能力非凡,若他为储君,想来,没有一个皇帝能真正安心。尤其那个皇帝,还是曾经舍弃过他的对他没有半分父子之qíng的敬王。”
定王庶长子谢悠然随即也道:“况昭宁王已经被阿翁的遗旨过继给了文睿帝。昭宁王既已过继,将来敬王即便得到了那个位置,真正有资格继承那个位置的,也是如今的敬王世子谢秋然,而并非是文睿帝的过继子。况,敬王既不喜昭宁王,就算有了口头承诺,将来敬王也可以用各种理由拒绝令昭宁王为皇储,甚至……像是当年纵容马家人将怀有身孕的敬王妃江氏和其三个女儿掳到城外,令敌军有了可乘之机一样,敬王将来也可以再给其他皇子机会,让昭宁王不得不一死而让其不需守约。昭宁王又不是蠢人,岂会想不到这些?敬王能做一次,必然就能做第二次。”
其余谋士也都纷纷劝说定王。
其中一人还道:“况,昭宁王又不蠢。他既自己有机会挣得那个位置,为何还要拘泥于其他,非要挣得那个位置后,拱手让与他人?父慈才子孝,昭宁王的族谱之上,其父尚且不是敬王,昭宁王又为何要这般傻,白白为他人做嫁衣裳?”
定王这才松展开了眉头,道:“本王只怕,昭宁王太过重qíng,敬王太过无qíng。”
到时候,若是敬王拿着昭宁王的生母江氏与胞弟谢秋然来威胁昭宁王,那么,昭宁王到底是从,还是不从?
众人也是一阵沉默。
北地,敬王府。
敬王神色极其的复杂。
他先是怒,尔后是恼,最后,就一直是这样的神色。
也不怪敬王,敬王的一gān谋士亦是如此。
唯独谢瑾然侍立在敬王一侧,面上无喜无悲。
敬王沉默了好一会,才看向了一众谋士,道:“诸位以为呢?”
这却是在问策了。
谋士本就是主家养来问策的,因此敬王不问还好,这一问,他们就不得不开口了。
其中一人xing子耿直,直接道:“若无昭宁王相助,主公亦可成事。只是,既能借助昭宁王,让此事变得更加容易,主公何不用之?左右世人皆知昭宁王重qíng,前些时候,昭宁王尚且为了世子而与新帝闹了一场,这才将世子安然送了回来。现下世子与敬王妃都在咱们这里,昭宁王又是主公的嫡长子。父子孝道犹在,主公何不令敬王妃写信与昭宁王,令昭宁王相助主公,如此,主公成事之日,可期!”
其余一些谋士互看一眼,心道,原来还可以如此劝谏,既提醒了主公,又不提将来的储位,如此便可不得罪一旁的受宠的谢瑾然,因此也纷纷称是,言道此计甚妙。
敬王何尝没有想到这个法子?
他只是沉默了一会,才道:“然后呢?谢远……阿远,他做了四年藩王,却非蠢人。比那个糊里糊涂的新帝,本王的嫡长子,却是有本事的多了。本王虽想借他之力,但是,男儿志向远大,本王只怕,本王这一位好儿子,只怕志向比本王还要远大。本王,根本用不得他!”
诸谋士这才知晓敬王心中所虑。
却还是有人道:“昭宁王年岁还小,只要主公对其晓之以理,再令王妃与世子对其晓之以qíng,昭宁王未必就不愿意。毕竟,若是昭宁王不肯帮主公,他还能帮谁?要知道,那位新帝可是糊涂的紧,前些时候,太后高氏当着不少人的面,当众就能说出杀昭宁王与咱们世子的话,新帝听了,也只是稍稍劝了劝,根本不将此事当回事。昭宁王心中当知晓,那位新帝定然是靠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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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如此,新帝靠不住,谁还能靠得住?想来昭宁王只要不糊涂,只要主公投之以桃,昭宁王定然愿意报之以李。至于志向……少年人,有志向是好的。只要主公让他知晓,其年岁还小,与其拼死一搏,不如与主公联手,如此,他将来的志向可期,主公成事之日,亦可期。”谢瑾然也终于站了出来,道:“阿爹,阿兄乃是阿爹的嫡长子,只要阿爹许诺将来再将其族谱改了,依旧是阿爹的嫡长子,是阿爹正正经经的继承人,想来阿兄只要不被小人所误,定然是愿意帮扶阿爹,得到阿爹原本就该得到的位置的!阿爹,事不迟疑,何不立刻写信与阿兄?说不得,阿兄原本就在等着阿爹的信。”
敬王面上的神色逐渐舒缓下来,走到谢瑾然面前,拍了拍谢瑾然的肩膀,笑道:“好孩子!不论其他,你才是为父真正带在身边悉心教养的孩子,为父,亏待了谁,也不会亏待了你。”
诸人小心翼翼的互看了一眼,就迅速的垂下了头去。
永和四年,六月。
谢远和殷守在一起拆信看信。
谢远就看到了敬王和江氏写给他的信,唇角轻轻一扬。
殷守瞧见谢远笑了,也凑过去看了一眼,随即,将自己手头上的一封信也拆开,看了一遍,就递给了谢远。
信是安阳王赵容发来的。
赵容在信中道,只要谢远能遵守承诺保住他在长安的老娘与两个女儿,那么,安阳藩地二十万将士,听从其调派。
殷守道:“阿远,既赵容如此乖觉,那咱们……莫要等了。”
有些事qíng,等,当然是能等到好机会。
但是,能抓住时机,果断出手,也是他们该做的。
谢远的手在敬王的信上摩挲了一下,道:“我要敬王公开谋逆,然后,咱们才可以大义灭亲,为保新帝,清君侧!”
敬王想要利用他,殊不知,他也早就打了要利用敬王的主意。
至于谢容英……谢远只盼他能离那一位前容王妃小高氏,越远越好。
否则,根本不需他动手,谢容英就能自己将自己给作死。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木有了,QAQ,果然放假才会消耗存稿……
第105章 104.103.1
谢远心中虽有了打算,但到底也没有立刻就动手。
敬王许是知晓了一些原本不该他知晓的事qíng,因此对于公开谋逆一事,并不着急。
尤其现下定王还没有急着动手,身为前一世就已经赢过一次的敬王,当然也就不肯立刻动手了。
对此,孤鸿子对谢远分析道:“那一位,也就是那一位附身主公三姐的那一位,许是将不少事qíng都告诉了敬王,敬王大约心中有数,以为自己会是将来上位的那一位。是以,主公计策虽好,但敬王既觉心中有数,只怕未必会上当。”
谢远眉心皱了一下,随即道:“本王那位三姐……”
他的话没有问出口,孤鸿子就已然接口道:“她既有了那等福运,正该小心翼翼的藏着,谨慎认真的为自己谋划。她千不该、万不该,在有了那等福运后,忽然发现世间事并没有像她所希望的那样发展,然后,为了她自己的一己之私,就将那些事qíng告诉给敬王。”孤鸿子心下也是一叹,“敬王何等人也?听得那些话后,无论那一位到底是不是三娘本身,敬王都必然会认为她已经不是三年,这才会下了那等手段,bī迫的三娘在狱中遭受了无数酷刑,将她所知晓的事qíng一一写了出来。饶是如此,敬王也根本没想要放过三娘,待到三娘死后,更是对她鞭尸弃尸……”
孤鸿子沉默下来。
说起来,谢若锦的死,和他还有一二分的gān系。他想,谢远大概也能猜到这一点。
谢远并没有提到那些,只是轻轻一叹,道:“她虽从来都将本王当做是一个迟早要死的人,一个不值得依靠的人,但是……到底是她自作孽,本王也帮不得她。”尔后摇头道,“罢,她既已经死了,她本身究竟是不是本王的三姐,倒也不甚重要。本王自会令人为本王的三姐念经祈福,祈求本王的三姐将来可以投个好胎。不过,敬王那边……”
孤鸿子疑心了谢若锦,何尝又不曾疑心过谢远?
可是,谢远太过出色,太过聪慧,也太过适合那个位置。
甚至,孤鸿子心中有数,他之前与谢远说“盛世帝星”,其实在谢远之前,孤鸿子所预测到的只是一个有能为的好君主,根本不是甚么盛世帝星。反倒是在他发现天象有变后,那颗帝星才变成了盛世帝星。
孤鸿子不知谢远是否是真的谢远,可是,那又如何呢?
只要谢远有本事,有仁者之心,有睥睨天下的君王气势,有盛世帝星的潜质,孤鸿子无论如何,都是愿意全心全意辅佐谢远的。
“主公还要再等一等。”孤鸿子劝道,“成大事者,当能等。想当年,元朔帝也是征战近二十载,才终于正式称帝。主公既想要以清君侧的名义称帝,不妨,再等上一等。须知,以新帝的xing子,必然是要出事的。更何况,那位小高氏还在宫中,她能让太后高氏越发的xing子bào躁,定然也能让新帝的xing子出问题。”
而那个时候,才是谢远真正可以出手的好时机。
谢远沉默了一会,才道:“先生所言甚是。只是,敬王那里,本王总要保住本王的阿娘和阿弟。唔,还有那几个在阿娘身边侍奉的八娘九娘,本王虽未曾见过她们,但本王不能在阿娘身边侍奉,也幸好有她们在,才不至于让阿娘太过寂寞孤单。”
孤鸿子有心想问,那若是有一日,敬王世子听说了些甚么,知晓了自己原本的“命运”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谢远又该如何?
可他终究还是甚么都没有说。
既然这位主公已经将被敬王藏得严严实实的有关谢若锦生前的“口供”和亲笔书都抄录了来,亲自看了,那么,这一位显见是甚么都知道的。
既如此,他就不需多言了。
谢远想了想,又道:“只是昭地终究人才太少,还要有劳先生帮忙修改一下昭地的为官制度和选官制度,今年九月,再次进行考试选官。本王这里,总是需要更多的人才的。”
孤鸿子自然称是。
谢远送走了孤鸿子,又陆陆续续招了不少藩地的官员和谋士来。
既知晓了那些事qíng不急,谢远自然就将那些事qíng暂时按下,而是开始处理其他的事qíng。
譬如农耕。
谢远一“梦”梦到了三种新的农具。他因此而有了名传天下的好名声,也因此而赚了一大笔的银子——虽图纸他必然要传出去,但是,那些卖工具的钱,何不就由他自己来赚?也正因此,谢远回到藩地后,过了一个月,才将消息传了出去,各地的铺子也都开始卖由昭王府所出的那些工具。
谢远倒是因此大赚了一笔,自各地小心翼翼的采买了不少铁骑和粮食、良驹、种子等回来,还将昭地将再次考试选官的消息放了出去,当地若有人想要去昭地应试,都可以再付上一笔不多的银钱后,跟着他们一同去昭地,如此,也不至于在路上遇到打劫一事。
且前些时候,岳清刚刚带船回来,谢远得到整整三艘大船的良种,皆是玉米、番薯、南瓜、土豆等粮食或是可以当做粮食的种子。
有了钱,有了各种种子,谢远在边境的屯田又开了百倾。
同时,也发了些这类种子给那些积年的老农,好让那些老农发觉这些种子怎样种更好。
因此粮食一样,谢远暂时不必担忧。
至于将士人数,谢远自然不好明着扩充藩王府的将士数量,因此他是直接将那些流民编入了自己的私兵里面。
而那些流民有了饭吃,有了活gān,左右昭王给的待遇极好,还能给他们的家人安置田地,他们自然没有甚么不愿意的。
如此粮食有了,兵有了,选官之后,藩地的人才也会渐渐多起来,如此,就只能稳定人心,令昭地富足,收拾边境蛮夷,以及……等待新帝谢容英自己给自己找麻烦了。
谢远和殷守私下里又商量了许久,觉得再等一等也无妨,这才按捺下心思,除了继续准备广积粮广征兵定下种种计策外,就是qíng人间的相互厮磨。
然而昭宁王府的人,自然是不知晓现下有孕的那一位昭宁王妾室秦氏怀着的不是谢远的孩子,只战战兢兢小心侍奉着,每每秦氏身子有恙,都会匆忙来汇报。
这一次,谢远正在和殷守在一起头对头的说话时,就听到外头的通糙在唤他,说是秦姨娘又唤了大夫。
殷守此刻已经和谢远头抵着头,一只手还不老实的伸进了心上人的衣服里……
殷守:“……”
谢远:“……”
还是殷守先收回了攥紧谢远衣襟里的手,低垂着头,然后用宽大的袖子遮住了自己紧紧攥住的拳头,颇为大度的道:“那个孩子毕竟名义上是阿远的,阿远去瞧瞧罢。”
谢远看着殷守这副模样,“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
他轻轻抬起殷守的下巴,笑道:“何必我亲自去瞧?现下府中上下,大约是觉得我没有王妃,这个孩子又是我的头一个孩子,且他若是小郎君,就会立刻有亲王爵,才会如此谨慎而已。若论起重要,其余许多比这些更重要的事qíng,那些人都不曾拿来烦我,只是他们觉得,我年岁至此,尚且只有这么一个妾室一个孩子,才会如此谨慎到手忙脚乱,不敢承担责任,接连来问我才是。”
至于清婉表姐,大约也是不曾料到会如此。
殷守哼了一声,没说话。
谢远抬着殷守的下巴,靠近了一些,在殷守的唇上亲了亲,小声道:“阿守放心,那个孩子还没有阿守的一半重要。只是,有了这个孩子的话,将来我做了那个位置,不充实后宫,朝廷也不会如何。更何况……”他声音又压得低了一些,近乎呢喃之语,“更何况,我还想着将来娶阿守做皇夫,让阿守光明正大的做我的夫君,和我日日夜夜长相厮守。有了这个孩子,彼时也不会有人再敢多言。”
殷守一双黑眸晶亮,忍不住道:“那、那若这是个小娘子呢?那阿远还跟不跟我正大光明的成亲?”
谢远低声道:“无妨。我已经令人去择了好几个产妇,早就打算好了,若是清婉表姐诞下的小郎君便罢了,若是小娘子,就从那几个产妇所生的孩子里头,挑上一个小郎君,就当做清婉表姐诞下的是龙凤胎,如此,我对那些朝臣也有了jiāo代,阿守也能和我真正的在一起,将来,还要一起载入史册,无论谁,都知晓咱们是qíng深义重的夫夫,再不分离。”
殷守想,这大约是他听到的最美的qíng话了。
“好。既然他有用,那就留着他。”殷守小声道,“不过,我才是对阿远最重要的,阿远也是唯一一个对我来说最重要的!”
谢远失笑,又亲了殷守几下,才下了榻,皱眉听了通糙的话,又叫来了大夫,询问了几句。
清婉身子有些寒凉,却也还算康健。大夫只道清婉忧思过度,若是不能开怀,只恐对胎儿不好。
谢远听罢,微微蹙眉,却还是没有去看清婉,只是让人送了一堆东西过去,后又亲自去书房,取了一卷画出来。
那卷画,正是当年谢含英还是太孙时,他为谢含英所做的月下舞剑图。
图中的谢含英,满满的都是少年qíng怀。
谢远将画展开,细细打量了一会,终是一叹,道:“将赏jú苑、梅园、梨落院,还有千鲤湖都打通,划到秦氏现下住着的院子里。院墙要少一些。那些粗使的奴仆也要细细的查好了身份,让他们都警醒着些,每日卯时前就要gān好了各自的活计,尔后离开秦氏的院子。秦氏那里,就只留下那十二个秦氏自己挑选的人就是了。”想了想,谢远犹觉不足,又道,“罢了,通糙,府中没有自己的舞姬和戏班子,终究有些不妥。你去亲自看着,挑些身家清白的人过来,让他们学了本事,去给秦氏逗趣。唔,你再去挑些有趣的东西,连带着这幅画,都送去给秦氏罢。”
通糙忙忙应是,可是接了画后,还是没敢走,而是小声道:“那、那那些院子都划给了秦姨娘,将来、将来王妃若要生气可要如何是好?”
谢远闻言,似笑非笑的瞅了他一眼,道:“阿守将来会和本王坐拥整个天下,如何会在乎区区几个院子?”
之前谢远和殷守的亲密,倒也不曾避着通糙这些贴身侍奉的人。只是,这倒是谢远第一次这样承认殷守的身份。
他们不是随意玩玩,将龙阳当做一件随时可以搁置下的游戏,而是,在认认真真的将彼此当做最重要的人。
通糙心头一跳,又觉他们家郎君本就厉害,将来说不得,争到皇位后,真的就还能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娶殷王为皇后,这样……好像也很不错?
通糙心头忽的狂跳起来。
谢远却不管他,让他退下后,就转身去陪着他的“未来皇后”了。
永和四年,十月,昭宁王得子,取名谢逸。
昭宁王在登基之后,驾崩之前,膝下亦只有此一子尔。
同年十一月,新帝谢容英于守孝期间,令太后宫中一宫婢有孕五个月。
这也就意味着,这个宫婢是在新帝守孝百日时怀上这个孩子的。
且这个宫婢,还是太后宫中之人。
消息一经传出,举朝皆知,无不哗然。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们的打赏喵,蹭蹭=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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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105.104.103.1
都说新帝最信任的乃是四相,可是,这件事qíng最后知道的人,就是四相。
孟相三人心中虽然也恼,到底也能控制住脾气。
但是,谢相乃是谢含英和谢容英的曾叔祖,更是一心想要谢家皇室好的人,知晓此事后,整个人气得手都开始发抖。
谢相的嫡曾孙谢诲然如今正是及冠之年,瞧见自家曾祖气成这样,心里也恼,但还是压着xing子劝道:“曾祖可莫要气坏了身子。否则,除了您,谁还劝得住圣人?须知事qíng既然已经被有心人闹得天下皆知,那么,此刻咱们就只能竭力压下这件事,让圣人悔改之下,天下尽知,如此,才能保住皇室的最后一分颜面。”
谢相怒道:“颜面?哪里还有甚颜面可言?你、你还小,不知那高氏的xing子,更不知那有孕的所谓的太后宫中宫婢究竟是何人?那等人,如何能有孕?谢容英妄为人弟!永和帝为他殚jīng竭虑,明明当年永和帝的病并非不能治!只要永和帝将皇位给真正有能力的人,永和帝便能够安下心来治病养病,就算不能活到百岁,但活到半百之年,却不是妄想。且那谢容英明知永和帝的四个亲生孩子是怎么死的,他、他竟然还让那家的女人怀上了孩子!还是在永和帝的孝期内!还是在那个女人是他母亲宫中宫婢的时候!简直荒唐,荒唐!”
谢相气得直喘,只恨如今老迈,力气不够,竟不能抬脚就往宫中去,狠狠的教训一番这一位新帝。
谢诲然乃是谢相亲自带大的,闻言傻呆呆的站了好一会,才讷讷道:“曾祖,您、您说的是真的?那几位皇子和公主的死……”
当年长安城鼠疫为患,三位小公主和唯一的一位皇子却是患了天花而死。这样的事qíng,长安城虽有人议论,然而到了最后,彼时的皇后小高氏忽然没了,长安城的鼠疫又弄得人心惶惶,因此,就算有人心中有所猜测,却也始终没有闹出来。
而谢诲然毕竟是少年人,彼时也只是有些耳闻,但到底不知其事是真是假,因此今日听到曾祖所言,心头一跳,忽觉自己好像发现了甚么不得了的秘密。
谢相冷笑道:“可不就是那一位做的?高家好大的胆子,闹出这等事qíng来,先帝仁慈,放了那位前容王妃一命,可是,太后高氏与新帝明知先帝容不得高家人再诞育皇嗣,偏偏还闹了这么一出出来!如此,既让新帝一片苦心付诸东流,在地底下也后悔不已,更让新帝的名声付之一炬,莫说天下文人,就是平头百姓,定然也会觉得这位新帝令人堪忧!”
要知道,新帝和先帝虽是兄弟,可是,新帝与先帝的父亲文睿皇帝在新帝五岁时就已经去世,彼时的元朔帝也是更看重先帝一些。因此新帝可以说是被先帝一手带大的,长兄为父四个字,半点不错。
更何况,旁人不知,谢相还能不知道,先帝为了新帝能更正统的继承皇位,甚至在可以留下子嗣的时候,依旧放弃了这个机会,如此含恨而终。
而现在呢?
谢容英不但在为那个长兄为父的长兄的孝期里弄大了人的肚子,那个怀了身孕的女子,还是先帝特特不许谢容英令其再怀上皇嗣的人。
如此之人,何等令人心寒?
谢相颓然坐下,恨恨道:“只恨我当初为何要一力拦着先帝让昭宁王登基。若是昭宁王登基,以昭宁王的xing子,莫说是为先帝守孝百日,就是守孝三年,他也决意不会有半分不qíng愿。更何况,论及本事,咱们这一位新帝,又有哪一点比得上昭宁王?”
如今昭宁王发展的越来越好。
不但是三州越发富裕,人口越来越多,昭宁王将边境之事处理的越发有头绪,前些日子,昭宁王还上了密旨,言道高丽小国,时常伺机而动,扰乱边境,与其再留它烦扰朝廷,倒不若直接划归为朝廷领地,如此,也可警醒周边其余小国,更能为大庆朝多添加一份领地。
如此贤能之人,更因一梦而梦到了三样能让天下受益的农具,还曾想出册书而得天下文人的尊重,如今,昭宁王更是天下人所敬重之人,再对比糊里糊涂的新帝,谢相如何能心中不悔?
要知道,论起身份,昭宁王其实也早就被过继给了文睿帝,其实,若要真说起来,先帝坚持令昭宁王继位的话,四相与朝臣至多是争吵上一阵,到了最后,一旦昭宁王继位,众人也只能认了。
可惜就可惜在,昭宁王终究是有敬王那样一个亲爹在,又有新帝的不能容人,新帝与谢相皆知,如果他们当真令昭宁王继位,只怕谢容英立刻就能和太后高氏一起反了。
而朝廷本就受不得过多的折腾,永和帝大约也担忧一旦令昭宁王继位,他们这些朝臣会不服昭宁王,令朝廷更加不稳固,才会在诸多考虑后,最后还是择了新帝做继承人。
只是,现下看来,他错了,先帝也错了。
这一位新帝,根本不是心胸有些窄,不太能容人,而是完完全全容不得人!
不但如此,甚至连最最基本的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孝道二字,竟都不知晓。
那一位小高氏既有孕了五个月,那么,新帝如何能五个月了,都不知晓此事?是知晓了,根本不曾在意这件事qíng,还是说,新帝一直糊涂的被太后高氏和小高氏隐瞒到如今?
就算真的如此,也就罢了。
谢相可悲的是,为何消息传出去了,谢容英不能立刻理智的处理这件事qíng,令那一位小高氏立刻就打掉孩子,如此,证据没有了,再快快的通知他们,令他们控制人言,令百姓以为,这其实是反王故意放出的毁坏新帝名声的言论而已……只要谢容英聪明一些,在发现消息被传出去后,果断一些,立刻将他们叫到宫里商议此事,那么,现下根本就不会令他名誉尽毁。
就连街边的小摊贩,提到这一位新帝,都要忍不住叹气。
谢诲然是被谢相一直教导着的,为人倒也聪明,闻言忽然道:“然而新帝并未像曾祖所愿的那样做,是不是就意味着,新帝……想要背负着那等恶名,然后保下那个孩子……甚至那个女人?”
谢相心头苦笑,却是不语。
可不正是如此么?
若是这一位新帝有一丝一毫的对先帝的歉疚之心,大约,就不会直到如今,还不曾唤他进宫,商议此事。
谢诲然神色复杂,忍不住低声道:“这样的人,连如父的长兄的孝道都不肯守,自小一起长大的兄弟都要疑心,那将来……咱们又要如何?”
谢相心头一跳,尔后一叹,终是一语不发。
谢相心灰意冷之下,闭门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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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只道自己病了,哪里都不去。而其余三相闻得此事,虽不曾接到旨意,却仍旧是急匆匆的赶去了宫中,请新帝无论如何,也要给天下一个jiāo代,给先帝一个jiāo代。
谢容英青筋凸.起。
他其实已经在后宫被皇后梁氏和太后高氏bī迫了一通了。
皇后梁氏是当真被蒙在鼓里,直到消息都在宫外传遍了,梁氏的娘家人急匆匆进宫,梁氏才得知此事,惊骇之余,只恨夫君婆母糊涂,立刻就寻了谢容英与高氏“处理”此事。
然而她与二人说得口gān舌燥,甚至跪地请求二人以大局为重,莫要被世人指着鼻子骂不孝,当好生挽回名声云云,可惜,谢容英动摇了,高氏却是抱着如今的宫婢小高氏就痛哭出声,也不骂她,只骂谢容英没有慈父之心,竟是连亲生骨ròu也容不下云云,还拉着小高氏道,这个孩子现下是庶出,将来也只是庶出,只要梁氏能诞下嫡子,那么,这个孩子无论如何也不会和梁氏的嫡子争,只请谢容英留这个有着高家血脉的孩子一条xing命。
梁氏真恨不得自己没当这个皇后,闻得此言,心中憋屈至极,却仍旧只能先给太后高氏道歉,尔后又提及处置此事。
高氏啐她道:“处置?如何处置?本宫还不曾问你。本宫令人传出消息,只说有宫婢有孕两个月而已,如此也好给本宫侄女一个身份,孩子相差三个月,将来也好隐瞒。怎的消息一传出去,就变成了有孕五个月?且还是本宫宫中的宫婢?本宫宫中素来严苛,外人又如何知晓的如此详细?可是皇后你容不得本宫的侄女,这才将真正的消息传了出去,令我儿难堪,亦令本宫侄女几次三番想要撞柱谢罪?”
梁氏一张姣好的面容上被啐了痰,面色立刻难堪起来。
然后她再没有相劝,亦不擦脸上的痰,只平平静静的请罪,言道从不敢cha手太后宫中事,尔后转身就走。
再不肯管这些她觉得极其荒唐的事qíng。
然而她能走,谢容英却是被高氏拉着说了一大堆的话,立bī着谢容英答应她要保住小高氏母子,这才放其离开。
而此时,谢容英看着眼前的三相又提及此事,心头原本无处发泄的怒火这才涌了上来,登时道:“jiāo代?如何jiāo代?事已至此,朕又能如何?难道诸位希望朕像朕的那位好三叔一样,gān脆不顾朕的妻儿的xing命?用他们去向天下人jiāo代?”
孟相等三人立时跪了下来。
“圣人糊涂,皇后贤惠端方,圣人的公主皇子亦机灵可爱,不曾犯下谋逆大过,臣等何曾想要皇后与公主皇子牺牲自己,向天下人jiāo代?只是圣人宫中一宫婢为求身份,引得酒醉后的圣人犯下大错,尔后又故意隐瞒,才在不合适的时间怀上子嗣。此等大逆不道之人,当诛!除此之外,圣人还当下罪己诏,令天下人皆知圣人已然知错并及时改正,如此才能使天下百姓不至于提及圣人,便是不孝不悌,使反王有机可乘!”
至于孩子……呵呵,一个还未出生的庶子而已,在新帝名声面前,又算的了甚么?
谢容英面色却是铁青。
所以,他是真的保不住自己的妻儿了么?
昭地。
谢远之前并不怎么见清婉,但是,在清婉诞下孩子后,就立刻让人将孩子抱走,并言道她身子有恙,又是妾室,无法抚养孩子长大,令人立刻将孩子抱走,否则她便宁可一死,也不敢养育孩儿。
清婉身边的仆从无奈,只得将一口生母的奶水都没喝到的孩子送到了谢远面前。
谢远看着那个饿得直哭的小婴孩,无可奈何之下,只得先令rǔ母照顾孩子,亲自去见了清婉。
清婉只道:“他从前便说过,这个孩子,是你的。族谱之上,他是你的孩儿,是你的庶子;族谱之外,亦不会有除我之外的任何人,知晓他的真实身份。”顿了顿,清婉才叹道,“将来,即便是阿远百年之际,也莫要告诉他他的真实身世。因为,我也好,他也罢,心中都知晓阿远必不会苛待他。而他和我,对这个孩子的付出,都不会及你的万万分之一。既如此,又何须令他知晓太多?不若就这样平平凡凡的活着,将你视作他的亲父,他活着的时候如此,死后亦是如此。”
“而我与表哥,只求他能在你膝下安逸快活的活着,如此,我们便已然对阿远感激不尽。”
谢远又将孩子抱回了几次,发觉清婉果真不肯看孩子一眼,心中也大约猜到了清婉心中想法,便不再qiáng求,将孩子养在主院。倒是谢念与谢寒尽几乎日日都来瞧这个侄儿,喜不自胜。
这一日,谢远看着被谢念送来让他这个做阿爹的照顾一会的刚刚满月的小婴孩,无奈的叹了口气,让人将小婴孩放在摇篮里哄着,然后便与寇大夫谈话。
“寇大夫,这些香,当真有问题?”
谢远问的,乃是他的细作从高氏宫中弄来的一些香。其实不只是他,就连后宫的奴才,都发现了太后高氏越发的喜怒不定,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谢远得了qíng报,自然也想到了这些。
只是他查了太后的饮食衣裳,都没甚问题,最后,作为前世的病中消遣,谢远偶尔看过的宫斗剧就派上了用场,这才令人弄了太后宫中的香出来。
寇大夫皱眉,琢磨了许久,才道:“这香当是掺了令人心xing大改,bào躁bào戾的药物。不过,份量极小,至多也就是令人脾气改一改,那高氏是太后,随意折腾几个宫人,也就能把那些bào戾之气压下去。也没有太大妨碍,最多,也就是让太后多做出些令人耻笑的事qíng而已。”
只是,越是太后,那些令人耻笑的事qíng,才越容易改变大局。
谢远若有所思,看了一眼摇篮里的婴儿,忽然道:“那么,若是孕妇常年摆弄这些香,对她腹中孩儿,可有妨碍?”
寇大夫神色一凝,就低声说了几句话。
谢远一叹,轻轻推了一下摇头,道:“既如此,那这位小高氏的孩子,还是生出来的好。”
而他终究,也开始踩着无数人的鲜血,逐渐走上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小天使们关于孩子的留言啦~~
其实当年含英也没有太过坑阿远,至少,除了身为帝王必须要让藩王所做的牺牲外,其余事qíng上,含英还是很认真的在对阿远好。
至于孩子,阿远有了阿守,在没有现代科技的qíng形下,阿远是不可能有亲生子的。而含英的这个孩子,只是生得恰逢其时而已。而且,这个孩子现在也好将来也好在史书也好,都只会认阿远一个父亲,也只会孝顺阿远一个,这样的话,说是谢远的孩子也没错了。更何况,私以为孩子一分看本xing,九分看教养。谢远养的好了,孩子自然就是谢远的了。
而且有了这样一个孩子,只要谢远将来足够qiáng势,他就可以在手握天下权之后,迎娶láng崽子,不用有其他的顾忌了。毕竟,就算是过继弟弟的孩子,那个孩子,也是知道自己的亲爹是谁的,可是这个孩子,却是完完全全以为自己是主角的孩子的。
至于含英欠阿远的,那就番外里补吧,让他给阿远打一辈子工好~\(≧▽≦)/~啦【啊喂!】
第107章 106. 105.104.103.1
孟相等三人苦劝了谢容英许久。
毕竟,他们是受了先帝的嘱托,心中也是期望着能辅佐出一代明君的。
谢容英的这件事qíng要是处理不好,不但谢容英如今的名声尽毁,连街边小贩都能一手指天,尔后摇头叹息,同时也给了反王将来造反大业更好的理由,而且,将来的史书之上,谢容英所受到的批判只会更多,他们这些辅佐他的身在高位的丞相,亦会被斥责“无德无能”。
谢相不曾来,那就罢了。孟相等三人却是当真着急了,一心想要将谢容英规劝回来,好歹让谢容英好好“处置”这件事qíng。
谢容英原本只铁青着脸,不肯应下。
可是,等三相把要劝说的话轮番说了好几遍后,谢容英这才微微回过神来,皱了皱眉。
孟相见此,心道有戏,忙又道:“自来君王多被文人笔墨评判,更被世人当做谈资。纵然今日无人敢提,那么,来日呢?难道圣人想要数百年之后,被人当做昏君来看待?再做一诗词,论断圣人与太后?圣人,当以大局为重。”
谢容英原本有些发晕的脑袋,这才清醒了一瞬。
颜张二相也接连劝说。
谢容英沉默的思索了一会,才终于道:“朕,知道了。”
三相面面相觑,心道这是怎样一个回答?是答应了还是不答应?若是答应了,这位圣人到底要怎么处置这件事qíng,需要他们做些甚么,不然等到明日,朝臣群起而攻之的时候,他们作为辅佐圣人的丞相,又该如何应对诸臣?
可惜谢容英心中却觉得这四个字已经算是他给三相的答案了,沉重的叹了口气,便请三相离开了。
孟相面色铁青。
颜张二相脸上也不好看。
颜相道:“圣人与先帝乃是同胞兄弟,都是文睿帝的亲生子,是元朔帝的孙儿。先帝过世前,也曾将圣人带在身边与咱们一起好生教了许久,怎的元朔帝与先帝皆是明君,文睿帝做太子时也是格外的jīng明温和,怎的到了圣人这里……”他忍不住叹气,“之前时候,……竟也不曾看出来。”
张相心中默默地点头,只是并没有开口。
孟相神色更加复杂。
除了颜张二相知道的这些,他还知道之前这位圣人想要将他家的小娘子嫁给昭宁王,用来暂时拉拢和长期迷惑昭宁王的事qíng。他对圣人忠心至此,却被圣人选中了要这样利用,孟相心中如何又不会怨愤和不满?
而那件事qíng之所以选上了他们孟家,也仅仅是因着颜张二相家没有合适的小娘子而已。
只是这些话,孟相终究一句都没有开口,仅仅是沉默的和一样沉默下来的颜张二相一同往宫外走去。
罢罢罢,且再看一看明日这位新帝到底是否能将此事处理好。
若是真的不成……他们也要好生将自家儿孙外放,莫要留在长安城了。
结果到了第二日,新帝带着两个黑圆圈上了朝。
正坐在席上后,更是接连打了好几个哈欠。
谢相没有上朝,称病在家。
孟相三人脸色有些难看。
他们自然是不能在宫里安cha人手的,但是,他们还是有几分了解谢容英的,在谢容英进来时,对他们捎带歉意的那一眼后,三相就知道,事qíng麻烦了。
这一位新帝,根本就没能处理好昨日的事qíng!
而朝堂之上,一名御史也看出了这些,立刻就站了出来,提及新帝在先帝百日孝期之内,就与宫婢有染,更令宫婢怀上子嗣,岂非不孝?且听闻那宫婢乃是太后宫中之人,这御史更是质问谢容英,“君莫非想要做昏君?上不孝将君一手带大的长兄,下不孝寡居后宫的太后?甚至,色字乱君心,君竟是连区区百日都受不住,还要yín.乱太后宫中?如何当得先帝遗旨中令君继承皇位时的称赞?”
这位御史一出口,又有其他人先后站出来,皆是劝谏谢容英。
毕竟,如今藩王与世家犹在,圣人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而科举未大兴,大部分朝臣都是世家所出,自然是能大剌剌的站出来指责这位登基才几个月的新帝。
谢容英额头突突直跳,忍不住看向孟相三人。
孟相三人心头苦笑,心道,若是您昨日能按照他们所说,处置了那件事qíng,今日他们只要将这件事推到反王身上,纵然诸臣皆知那是推脱之语,但是,只要那个宫婢腹中的孩子没了,证据没了,众人还能如何?这位新帝,可还在那个位置上坐着呢。
更何况,对于众世家而言,这位新帝虽然年轻又有些糊涂,但是,比起敬王和定王……那可就是好了太多了。
就算是比起那位昭宁王……诸臣之中,有不少随觉昭宁王本事qiáng悍,但是,他们却有些曾经有意无意的得罪过昭宁王,又心知昭宁王若做皇帝,绝不会做一个得过且过的皇帝。若是如此……倒不如gān脆想法子,将这位新帝调.教调.教,将其权力分给诸世家,却也不是不行。
孟相三人本就是世家出身,心知世家想法,他们倒是相劝,可是,如何劝呢?难道他们要说,这一位圣人,根本连傀儡皇帝.都做不得?
好巧不巧,朝堂之上竟有一寒门出身的朝臣,突然站了出来,拿出一道折子,却也不上乘,直接站在原地,将谢容英骂了个狗血淋头,其中除了谢容英不孝先帝与天后,好.色昏庸之外,更提及了谢容英苛待兄长昭宁王,对叔王敬王不敬,对先帝遗留辅臣不尊,更是在昭宁王还在长安城中、先帝去世才一个多月、昭宁王孝期未满时,提出要令孟相府中的十九娘嫁给昭宁王这等荒唐之事!
“圣人若是无能,尚且有四相辅佐,诸臣尽心。然而圣人,”那位寒门臣子冷笑道,“然而圣人您确实昏庸无道,自以为聪明,不但无才无德,甚至比起乡野间那等大字不识一个的农夫尚且不如!农夫尚且知孝道二字,可是圣人呢?文睿帝过世时,圣人才只有五岁,是先帝一手护佑着圣人长大,是太后寡居东宫,照顾圣人。可是,现在呢?圣人竟是一连数次不敬不孝先帝,先是以圣人之名,想要bī迫昭宁王不顾先帝孝期迎娶孟相孙女,后又yín.乱太后宫中,在自己的孝期里令太后宫中婢女有孕!甚至,圣人在知晓了自己的过错后,又何曾有所悔改?真真是不孝不悌不仁不义之人!如何当得起大庆朝的皇帝?如何配让我等忠君之士效忠?不若就此一死,到了地底下,继续效忠先帝!”
说罢,在众人都傻住的当场,撞柱而死!
谢容英气得免得铁青,双手微微发抖,蓦地站起身,怒道:“来人,将这等狂妄之人,剥去官服,给朕扔出去!”
孟相等三人皆要劝,谢容英却是颤抖着双手,直接甩袖离开。
而这等寒门臣子撞柱而死的事qíng,很快又传遍了大庆朝。
谢远很快黑了脸,心知这是有人在故意利用他。
正在他思索着此事是敬王还是定王在背后捣乱时,就听到南方有前朝遗留的皇孙殿下出现,正举旗想要讨伐如今的这个昏庸无道的新君!
谢远:“……”
定王:“……”
敬王:“……”
然而这些人举旗的时机太好,又或者说是他们一手策划的好,因此虽说仓促,这些人还真的攻占了南方的一个州,直接占州为王,还以前朝皇孙为由,召集了一gān人等。
其中就有不少看不惯新帝将那位寒门朝臣扒了朝服扔出去的寒门文人。
谢容英脸色极其难看。
任是谁被指着鼻子骂,心qíng都不会好。
于是恼极了的谢容英,一心不肯再听三相的劝说,更无视了朝臣的跪劝,一力要保下小高氏,更是直接给了她位分,提升为嫔。
孟相亦称病,不肯上朝;颜张二相每日都愁苦着一张脸。
朝中更有不少自诩君子之人,当即请辞。
谢容英仍旧不肯改,而是将和那个撞柱而死的通过考试选官升上来的臣子,全都罢免,摆明了迁怒。
至于那南方的小前朝……谢容英原本想要启用他信任的年轻朝臣去处置那件事,好歹是被谢相劝住,用了有能为的朝臣。
然而,事已至此,谢容英在世家和文人之间名声尽毁,不少人都不肯再在谢容英的朝廷之上为官。
而敬王踌躇许久,在谢瑾然跪劝之后,终于道:“也罢。本王本就要反,如今时机正好,何不一鸣惊人,一飞冲天?”
更何况,那个位置,本就是他的,不是么?
谢瑾然心中终于松了口气。
阿爹要反了,那么,从前册封的世子,也该改了,是不是?
第108章 107.106.105.104.103.1
永和四年,十二月。
南方前朝余孽造反,弄得南方人心惶惶。
新帝谢容英犹豫数日后,终于派了能将前去收拾南方的前朝余孽。
而朝廷一些朝臣因文臣当庭指责新帝后撞柱而死一事,要么称病在家,要么直接请辞归乡,虽这些人只占了朝臣的六七分之一,但是,数量上也有十几人,令谢容英极其的恼火。
而他恼火的后果,就是令其全部辞官,并一力保下了怀了孕的小高氏。
皇后梁氏于宫中痛哭三日,终于向新帝谢容英请命,去郊外皇家庵堂,为大庆朝祈福。
谢容英看着她,想到那几个无人照看的儿女,还有这个端庄大方的皇后一直阻拦小高氏诞下孩儿的事qíng,冷冷地道:“你若去了,便无需回来了。朕不会将你皇后之位削去,可是,朕有生之年,你便一直待在庵堂好了!”
谢容英原以为,他说出这番话来,这位皇后就应该老实了,乖乖的继续做他的嫡妻,然后照看他的几个儿女,还有已经怀胎六个月正需要人悉心照顾的小高氏。
结果……
皇后梁氏心中松了口气,尔后对着谢容英行了大礼。
“妾领命。”梁氏面容贴着冰凉的地面,道,“郎君在一日,妾便在庵堂为郎君的天下祈福一日;若有一日,郎君走在妾的前面……妾既为君妇,也会随郎君而去。”
尔后便起身,转身yù走。
谢容英不意如此,愣了一下,才道:“你既愿与朕死生相随,那么,为何不留下继续为朕照看后宫儿女妃嫔?”顿了顿,接着道,“小高氏的事qíng你无需在意,将来,但你有嫡出子,将来朕便不会乱了规矩。”
梁氏没有转过身去,只继续背对着谢容英,轻声道:“郎君,您不是早就已经乱了规矩了么?妾无能,不能规劝郎君,倒不如自此离去,在庵堂为郎君祈福。”眼不见为净。
否则,她又何必自请去庵堂祈福,对这后宫之事不再费心?
谢容英脸色刹那间难看了起来。
然而皇后梁氏终究是离开了。
谢容英虽恼,可自己也知晓梁家乃是几百年的世家,在朝中威望颇盛,其家中子弟也颇有本事,而皇后梁氏除了没有诞育下皇嗣,其余后宅和后宫诸事,梁氏都做得很好,就是如今自请离去,也是为他的天下祈福,还提到了将来与他殉葬一事,谢容英本就因小高氏一事对梁氏有些心虚,因此虽然恼怒,却终究没有再为难梁氏,只令她悄然离宫。
梁氏离宫,其父兄亲自去送。
梁氏见到父兄满面悲伤,只笑:“阿爹阿兄何必如此?若我依旧留在宫中,圣人孝期已过,将来若是有了身孕,才真是麻烦之事。”倒不如就这样离开,将来若是新帝一直能撑住,那么,梁家还是新帝妻族,不善待却也不能苛待;若是这位新帝下台,下一位皇帝也不会对梁家有太多芥蒂,毕竟,谢容英的孩子里,可没有梁家血脉。
梁父叹道:“只是苦了我儿。”
若是之前,诸臣还会认为,这位新帝朝中有四相相佐,有妻族世家梁家和一gān支撑正统的朝臣尽心尽力,外面还有殷王和昭宁王效忠,于天下更站着正统和大义的名声,如此,虽则定、敬二王谋逆,这位新帝还是有七八成的赢面,诸世家也愿意继续支持这位比起先帝更要软和好说话耳根子还软的心底。
毕竟,皇帝弱了,世家才能有更多的权力。
比起已经到了中年并尤其qiáng势的定、敬二王,诸世家自然更愿意支持这一位年轻的新帝。
结果……
这位新帝耳根子是真的软,但是,不是对着他们软,而是对着后宫软;不但如此,还将昭宁王、诸文人都得罪的狠了,更是连孝道都不在乎,qiáng行将那个孝期有孕的宫婢提升为了嫔位,一力要保下那个孩子,现如今,梁氏以要离宫唯由,想要最后一搏,期待这位新帝能清醒过来,知晓自己的过错而后改之,结果……这位新帝根本什么都没有想到。
一些心思清明又有远见的世家见此,哪里还会继续一力支持这位新帝?就算不立刻投奔了定、敬二王,却也要想方设法的保全自家,力求将来无论是谁当了皇帝,他们都能重新崛起。
而梁家聪明人本就不少,梁氏虽是女子,心思剔透,聪慧过人,自小更是在祖父身边充作小郎君养了好几年,颇有见识。先帝谢含英更是看准了这一点,这才千挑万选择了梁氏做谢容英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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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这个时代终究是男子为尊,梁氏纵然有千般本事,谢容英不看重她,太后高氏百般挑剔,梁氏自己又恰好不曾有子,如此qíng形下,梁氏如今,也只有这一条求去之路可走。
“这是命,由不得人。”梁氏平静的回答,随即又嘱咐父兄,“阿爹阿兄回去后,定要勒令家中子弟莫要胡作非为,仗势欺人,也莫要在朝中和圣人作对。圣人心胸……异常狭隘,容不得人的。虽是他的错,却也不该当面顶撞于他,否则,命都没了,还有甚么?”
梁氏父兄自然答应。
待亲自将人送到了庵堂,梁氏的长兄才看向梁父:“阿爹,咱们就只能如此看着圣人糊里糊涂,乱了规矩?听说元朔帝在时,有朝臣当众斥责元朔帝的一些不小心乱了规矩的事qíng,元朔帝再恼,待回过神来,也奖赏了那位朝臣,后来也都改了回来。怎的到了如今……”
梁父看向远方,冷笑道:“你没听你妹妹说,这位圣人,心胸狭窄,根本容不得人。那一日,那位寒门文官撞柱而死时,圣人再恼,也该好好安置,使其厚葬。结果呢?结果这位圣人直接将其官服剥去,并迁怒其他和那位寒门文官一道通过考试选官而做官的人。须知,安心官员之所以能为官,仅仅是先帝学着昭宁王在藩地的考试选官,而择的人才。圣人如此,究竟是在打先帝的脸面,还是再一次表示对昭宁王的愤怒?圣人这般行径,诸世家心中生寒意,连孟相都开始称病不肯上朝,你以为,其余人哪里还有肯劝谏的?”
一个不好,可是命没了,尊严也没了。
如今朝中官员大多出自世家,世家人盘根错节,屹立百年不倒,根基深厚,见得这位新帝不靠谱,又还有几人肯继续为这位新帝拼着会被处死的结果拼死劝谏?
自然是不了了之,只待若这位新帝当真不成事了,再论其他。
梁氏的长兄若有所思。
很快就到了年末。
过完年后,谢容英就改立年号。
谢容英倒是有心为自己择一个吉祥好听的年号,然而朝臣本就对谢容英心生不满,又岂会容许此事发生?
谢相与孟相皆称病在家,颜张二相倒是仍旧想要将这位新帝辅佐好,试图为谢容英争取一个好的年号,但是,诸臣本就心中不满,其中又有定、敬二王之人的撺掇,因此到了最后,谢容英只得了“永平”为年号。
“如今边境犹有动乱,南方更有前朝逆贼作乱,还有定王不曾真正臣服,如此,择永平二字,也是圣人之心,望天下得以长久太平。”
谢容英面色难看,然而他阿兄跟他说过,纵然是皇帝,也有诸多的不由人处,不得不跟朝臣妥协。更何况,谢容英刚刚才为着小高氏的事qíng而和朝臣争执过,这一次……永平便永平好了,阿兄的年号,不也只是永和二字么?
于是,只待到了初一时,新帝正式改元,年号永平。
谢远闻得这个年号时,微微扬眉。
戳了戳桌上白嫩嫩的小婴儿,就站起身来。
虽是年底,谢念终究是惦念自己现下唯一的亲侄儿,倒也跑了来,见谢远站起身,嗔道:“你也该娶位王妃回来,为你打理后宅,和臣妇jiāo际了。还有阿逸,他还这般小,只一味的让仆人看着,那如何能行?还是要娶个妻子回来才行。”
谢远对着这个同胞姐姐微微一笑,却也不解释,只由着通糙帮他穿衣,道:“妻子迟早是会有的。不过,现下山高水远,我还娶不来他。只好将阿逸托付给阿姐照顾上几日了。”
谢念蹙眉,亦起身道:“你又要走?”
谢远颔首:“过几日便是初一,他要改年号为永平。呵。”谢远唇角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随即道,“既他道这‘平’字并非资质平庸,而是泰平之意,那,若是边境不乱上一乱,岂非是辜负了这位新帝的特特解释?更何况,纵然我这边不出事,其他地方,也是要出事的。”
既然如此,不若天下大乱,令永平二字,沦为笑话。
永平元年,正月初一。
昭地东面遭遇高丽突袭,殷地亦被吐蕃攻击。
南面的前朝余孽在占了一州之后,直接在大年三十的子时,以火攻向包围着他们的朝廷军,朝廷军损失惨重。
定王亦出了手,只是他并没有直言是自己出手,而是令人从临近州府盗取了大量的官府存粮,盗不走的,直接火烧。
而北地的敬王,直接公开谋逆,并亲自带兵,一举拿下了临近北地的两个州。与长安城仅仅有一州一河只隔。
谢容英收到各地消息的时候,手都在发抖。
而一直称病不肯上朝的孟相和谢相,也和颜张二相一起赶到了宫中。
四相对视一眼,心中俱是无奈。
他们只道这大乱还要过上一二年,却不意这位新帝太不靠谱,这大乱的时候,也就提前了。
只盼这位新帝,能真正清醒一些,千万莫要再糊涂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不造有没有穿越之东宫的读者哈,有位读者旭晓霞在喜马拉雅FM在读这本书……应该叫做做成了有声书?有兴趣的小天使可以去看看,直接搜书的名字或是主播名就好了。么么哒
第109章 108.1
大庆朝大乱。
还是在谢容英改年号的第一天,就发生了这样多的事qíng。
饶是谢容英已经封了朱笔,早朝也是推迟到正月十五才重新恢复,现下谢容英也仍旧是将重臣都找了来。
现下瞧见四相比他想的还要早的来,谢容英心下松了口气。
然而四相心里却是焦急极了。
谢相因是谢容英的曾叔祖,到底还有长辈的身份在,因此不等谢容英开口询问,便直接道:“圣人当立刻将宁远侯调至乾州,令宁远侯守住乾州,守住安定河!”
如今敬王南袭,直接一力拿下了两个州,若是敬王再往南攻打过来,下一个,就是乾州,而乾州和长安之间,只有安定河一河相隔。
一旦乾州和安定河失守,长安沦陷,也非长久之事。
然而谢容英闻得此言,头一个想到的却是:“宁远侯?敬王妃江氏的兄弟,昭宁王的亲舅舅?”
四相顿时一愣,随即一齐皱眉。
谢相毕竟是谢家族长,本就与嫡脉亲近,倒真不愿意敬王当真打了过来——虽然敬王打了过来,只要他压着自己的子孙不出手,那敬王就是真的打了过来,敬王也得叫他一声叔祖,根本不会太过难为他。
但是,谢相想到元朔帝和永和帝临终前的托付,到底压着脾气,劝说道:“宁远侯赤胆忠心,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儒将,且其自己亦是勇武过人,立下战功无数。退一步说,朝中论及军功和领兵作战的本事,谁人能及宁远侯?圣人若是不用宁远侯,那谁人又能立刻顶上去,将敬王拦在乾州以北,甚至将敬王夺去的二州夺回?”
孟相等三人亦是不断的劝说。
“正是如此,臣知圣人不喜宁远侯,然而,朝中壮年将领,虽还有几人,但若要论及本事,他们至多是守城之将,去南方对付对付那前朝余孽还可以,但敬王预备谋逆十数年,麾下更有好几员猛将,若非宁远侯,谁人又能真的拦住敬王?须知,定王远在云贵往南,那前朝余孽也是在两广之地,外族更有昭宁王和殷王守着,可是,敬王的藩地却是和长安离得最近的,一旦乾州和安定河失守,君将奈何?”
是啊,君将奈何?
是要亲自带兵将人赶走,还是落荒而逃?
无论是哪一种,都会令朝廷大乱,谢容英的名声更差。
谢容英虽有些糊涂,但终究没有那么的愚笨,闻言脸色白了白,道:“拟旨,加封宁远侯为元帅,带十五万jīng兵,即刻前往乾州,收复二州!”顿了顿,又道,“朕听说宁远侯有二子一.女,那么,便再赐宁远侯女儿为郡主,食邑五百户。嘱咐宁远侯,朕会照看好宁远侯的妻儿和岳父岳母。”
四相心头咯噔一下,立刻齐齐阻拦。
“圣人万万不可如此胁迫宁远侯。宁远侯本就是忠君之士,您是君,只要有了旨意,宁远侯自会接旨为圣人效力。何须如此小道?既折rǔ了宁远侯,也令宁远侯与圣人渐次疏远。”
谢容英疑惑了一下,顿了顿,到底没有再说甚么,只是让人拟了旨,没有再提加封郡主之事。不过,派去传旨的乃是谢容英身边的宫人,谢容英便对他使了个颜色。那宫人就立刻明白,圣人的话,还是要传的。
可怜四相不知这些,还在和谢容英商议催促殷王和昭宁王快些收拾了蛮夷,尔后帮助朝廷平乱,并再择良将去定王和前朝余孽那里。
宁远侯江白原本是在练兵——自先帝御驾亲征后,先帝心知战乱再起,是要花些时间的,便令宁远侯亲自练兵,好无论如何,也要给谢容英留下大量的jīng兵。
江白练兵的地方距离长安快马加鞭能有两日的路程,因此江白很快接到了圣旨,也听到了传旨的宫人对他的“叮嘱”。
江白两手紧握,终究只道了一声“臣谨记圣人恩德”,便快马加鞭,赶去了乾州。
也好在江白赶去的快,这才显显的挡住了即将破城而入的敬王一行。
江白站在城墙之上,看着城墙下的敬王,神色复杂。
敬王原本都要令人往城墙里头she箭了,就看到了江白站到了城墙之上。
敬王看到了,他身边的其余人也看到了。
谢瑾然盯着江白看了一会,便低了头。
敬王攥紧了缰绳,心知这个小舅子的本事,暗骂自己竟没有一力破了乾城,这一错过,江白带人来了,只怕下一次会更难。
“走!”敬王冷哼一声,定了城墙上的江白好一会,终于率先离开。
其余人有的是早知江白本事,他们这一行人中虽有军师有谋士有将才,可每一个人当真有能耐能在没有准备的时候,敌得过这位江白的本事的。
江白,是真正的将才,且还是有勇有谋有真本事的家学渊源的将才。
更何况,江白又岂会一人单骑独来?
既江白亲自训练的援兵到了,他们还能如何?
唯有遁走一计。
永和元年,正月初九,宁远侯江白带领大军守住乾城。
朝廷终于松了口气。
谢容英自然也是如此。
可是江白仅仅是守住了乾城而已,并没有将被敬王夺走的二州抢回来,江白自然不能离开。
而谢容英也的确无人可用。
长安太重要,乾州也太重要,谢容英纵然是疑心江白,却也只能用江白,而不是用其他人。
可惜,谢容英和朝廷这一口气松的太早。
敬王一行,宁阳侯是挡住了;可是,朝廷派去的抵挡南方的前朝余孽之人,却是大败,十五万大军死的死,伤的伤,逃窜的逃窜,最后竟是只yù五万人,逃到了临近的州府。
而那前朝余孽,更是又占了一州。
如此,前朝余孽竟是独占三州,正式称帝。
谢容英气得直接砸了茶壶。
诸臣脸色也都格外难看起来。
他们之前根本没有把这个前朝余孽当回事,只觉定、敬二王才是他们真正要对付的,至于那前朝余孽?能成甚么事?左不过派几个年轻将军,就能将他们一举拿下。
然而现下看来,人家确实厚积薄发,自元朔帝登基就开始忍耐,一直忍耐了十几年,如何能没有真本事?自是真的夺下了三州,有了自己的地盘。
若是朝廷一统,谢容英纵然没有合适的将军,只要人够多,也迟早能将这前朝余孽给灭了。可惜,大庆朝本就乱着,而这南方的余孽显见是有一二个有真本事能打仗的人在,谢容英想要灭了他们,却没有那么容易。
谢容英在早朝时问策。
诸臣你一言我一语,各自有不同意见。
有的道只需将守着定王的将士调走一部分去支援,如此就能一举灭了那前朝余孽建的小朝廷。
有的道既殷王和昭宁王厉害,从前还曾远离藩地,为先帝打仗,那么,不若这一次也令他们离开藩地,去南方收拾了那小朝廷。
有的则是请圣人从殷王与昭宁王处调兵,缩减二王的拥兵,如此,可不就正好解了南方的围?
那最后一计一出,不少人心里就道不妙。
谢容英闻得此言,却觉此言甚妙,正要同意,却被四相赶忙拦了下来。
谢容英心下越发对四相不喜,而是看了好几眼那个最后提议的臣子,记下他的名字,打算之后再寻他问计。
殷地、昭地本就处在抵抗蛮夷之中,殷地面对的吐蕃自不必说,吐蕃人勇猛善战,也多亏了殷王善战,这才将吐蕃一直拦在藩地之外;而昭地……谢远真的去打高丽了。
虽说当初的消息是高丽挑衅大庆朝边境,可是,大年初一,大冷的天,高丽人哪里有那么傻,那个时候来挑衅找茬?于是虽说放出的消息是高丽挑衅,事实上却是谢远打定了主意,想要将整个高丽岛收入囊中——如此,才可没有少了一分后患,再震慑扶桑。
因此谢远听到了朝堂上谢容英有意要跟他要兵的消息,冷笑一声,根本没有当一回事,转身就再次去练兵,打算等天气再暖和些,就再不留着高丽了。
毕竟,比起高丽,他现下可是有很多很多的兵,还有一些奇特的东西,足够将高丽收入囊中了。
而谢容英终究在四相的劝阻下,知晓不到最后,最好不再惹怒了昭宁王与殷王,只是派朝廷的人去对付南方的前朝小朝廷。
可惜那前朝的小朝廷竟不知从哪里找来的两个鬼才,一个大字不是一个,一个竟是连马都只敢慢骑的文弱书生,可是,这两人在领兵打仗上却极其的有天赋和本事,竟是在三个月后,依旧没有被朝廷打败,并且还又夺了大庆朝的一个小一些的州府。
而这个时候,被谢容英册封为俪嫔的小高氏,也即将要生产了。
谢容英到底对小高氏有几分心,又闻得高氏唤他,想了想,便去了后宫。
后宫路上,还看到了他如今唯一的皇子正摇摇晃晃的在池塘边走着。
谢容英顿了顿,本yù直接离开,就见那两岁的小皇子抬头对他笑了笑,谢容英也就顿住了脚步。
小皇子就被人抱着过来,对谢容英摇摇晃晃的叩拜。
谢容英对着自己的孩子,自是有几分柔.软,柔声问了几句,就又要离开。
小皇子睁着大大的眼睛,拉住了谢容英的衣服下摆。
“阿爹,热。”
谢容英皱了皱眉,如今已经是四月,小皇子穿的厚重,也难怪会热了,便道:“你少穿一些,便也好了。阿爹还有事qíng,你且先回罢。”
尔后便将自己的衣服下摆扯了回来,转身就走。
小皇子身边的宫人就开始给小皇子脱了外衣。
小皇子只憨憨的道:“热,还是好热。”
宫人觉得奇怪,但也没说甚么。一个庶子而已,还是没了娘的两岁了才会说几个字的庶子,宫纳闷了一会,也就随着小皇子自己走。
谢容英到了小高氏的宫中,等了一个时辰,终究是不耐,便就走了。
只是,小高氏这一场生产竟是从早上一直生到了夜里,竟是难产。
高氏立刻将全部的太医都招了来,谢容英也赶了过来。
可饶是如此,小高氏这一场生产也一直持续到了子时,孩子才终于生了出来。
谢容英松了口气。
然而他先是听到了孩子震耳yù聋的哭声,随即,就是几声女子的尖叫。
谢容英和高氏同时一愣。
产房便有人哆哆嗦嗦的抱着孩子走了出来。
高氏和谢容英掀开襁褓一看,觉得婴孩皱巴巴的,倒还算可爱,正要夸,就见那婴孩大哭起来。
高氏道:“许是尿了,快给小殿下换尿布。”
那宫人直接跪在了地上,一句话不敢说,只抖着手把小婴孩的襁褓打开。
就见小孩儿浑身红彤彤的,四肢健全,只是,臀上多了一只小尾巴。
高氏登时尖叫了一声:“这、这是甚么?”
谢容英亦惊得一脸骇然。
高氏已然再次喊道:“妖孽!怎的生出一个妖孽来?”
一众侍候的宫人和太医有的瞧见了那婴孩的尾巴,有的没有瞧见的,全都跪在了地上,浑身发抖。
谢容英满脸惊惧,拉着高氏的手,道:“阿娘,这、这该如何?”
“还能如何?”高氏只冷冷的道,“二郎与俪嫔命不好,母子一同去了。”
谢容英还没有回话,外头就又有宫人跑了来。
“圣人、太后,大郎、大郎夜里高烧,已经、已经去了!”
谢容英只觉脑中一阵嗡鸣,再听不到周围人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 嘤嘤嘤,小天使们8要害怕啊~~
第110章 109.108.1
“圣人、太后,大郎、大郎夜里高烧,已经、已经去了!”
闻得此言,谢容英很是懵了一会,太后高氏亦是如此。
她年纪大了,丧夫丧孙丧子,她的长子谢含英一个孩子都没有留下来,而次子谢容英如今……也是一个儿子都没有了。
高氏低头看着那个还在嚎哭的小孙儿,面上的寒意更甚。
怎么会?怎么会如此?
谢家人也好,高家人也罢,无论是人品如何,xingqíng如何,是聪慧还是愚笨,素来生下来都是和正常人一样,不多点甚么,也不少点甚么,怎么她的侄女生下来的这一个……就是一个妖孽!
一个竟然多出了一条尾巴的妖孽!
这如何能忍?
那抱着小高氏刚生出的孩子的婆子,根本连动都不敢动。
可是小孩子又懂甚么?饿了难受了,可不就只会哭?
因此满室寂静之中,只有小孩子的嚎啕大哭声。
谢容英终于从惊骇与悲伤中回过神来,低头看了一眼那个竟长了尾巴的孩子,就见小婴孩竟是难得一见的刚出生就睁了眼,正好奇又委屈的盯着他瞧,身上白白净净的,小手挥舞着……除了多出来的那一条尾巴,根本就是一个正常的孩子。
谢容英盯着那双眼睛看了好一会,只觉那双眼睛像极了他的大郎,那个白日里还濡慕敬仰的看着他的长子。
谢容英心中一软,忍不住就对高氏低声道:“阿娘,二郎、二郎许是病了,并非是……”妖孽。
高氏却也回过神来,她双目含泪,眼睛却是决然:“你说他不是妖孽?你信,世人可信?容英,你难道要世人都知道,你身为帝王,竟是生出了一个妖孽?”
谢容英心下一阵钝痛,同时也对自己有了些怀疑。
是啊,真正的帝王,哪里会生出一个妖孽来?
难道就像当年显王得到的那样东西所写的,他的阿兄谢含英并非是真正的天之子,而并不是真正的天之子的阿兄指定的帝王,也不该是真正的帝王,所以,上天才会将阿兄的孩子全都杀了,甚而到了如今,他继位后,亦是长子去了,次子也……也是个妖孽,是个非我族类的妖孽!
谢容英一时间只觉心身俱疲,觉得他便不该做这个皇帝。
若是他不做皇帝,若是阿兄当时只让他做一个闲王,那么,是不是他的长子就会保全,他的次子也不会是妖孽?还有,还有他的发妻,他的表妹,是不是就不会从妻沦为妾,现下又被阿娘一锤定音,也被称作了妖孽呢?
然而这时间终是没有那么多的如果,谢容英也根本拗不过qiáng势的高氏,只能任由人将妖孽婴孩和妖孽小高氏给带走——且还是要用火活生生烧死,仿佛如此,才能将妖孽彻底除去。
谢容英反抗不了高氏,但还是道:“让我抱一抱孩子。”
那一只哆嗦着抱着婴孩的宫人一愣,谢容英就已经把婴孩抱了过去。
婴孩已经哭得没有力气了,一只抽噎着,一双大大的黑亮的眼睛一直看着谢容英,像是看到了谢容英的心里。
谢容英只觉心头一阵一阵的疼痛。
这是他的孩子啊。
他的长子刚刚去了,次子……也要去了么?
可是,他的次子,是个妖孽。
谢容英抱着孩子的手,也开始微微发抖,眼中闪过不忍之色。
太后高氏已经猩红了双目,她分明看到了谢容英眼中的不忍,可还是道:“带走,带走!和她那个妖孽生母一样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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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样处置,就是一样活生生烧死了。只是,宫中有宫中的烧法,绑起来,堵上嘴,让人叫也叫不出来。
至于起火……宫中也有走水的时候,不是么?
于是谢容英就眼睁睁的看着他的妻儿被带走。
尔后,宫中一偏僻的冷宫走水。
谢容英站在外面,看着那一处火焰升起的地方,看着大火越来越旺,觉得自己的心,却是满满沉寂了下来。
高氏一心想要瞒下这件丑事,可是,如何瞒得过?
这皇宫之中,原本就有各藩王安cha下的人手,如今这等丑事一出,明显是高氏和谢容英将把柄送到各藩王手中,谁又肯真的将此事按捺下去?
尤其各藩王在长安城中本就有人手在,这些人也是藩王信任的人,因此一面快马加鞭将消息传给自己的主子,一面就自己做主,开始传出各种不利于新帝的消息。
只是这消息传着传着,突然变得奇怪了起来。
原来定王也好,敬王也罢,就算是那南方的小朝廷,他们一心想要传出的谣言,都只是这位新帝不得上天之心,该让位于人才是。
可是,这消息传着传着,就变成了新帝不得上苍厚爱,其原本也并非是先帝皇位的第一继承人,又有其继位后,所做诸事不足以承担皇位,上苍这才降下责罚,令这位新帝在孝期弄出的孩子,一生下来,就是个妖孽,而原本健康的大皇子,也在那一日高烧而死!
这一切的一切,都因着这位新帝并非是原本该继承皇位的第一人,因着先帝之后,最该继承皇位的,不该是谢容英!
可是,不该是谢容英,又是谁呢?
定王收到消息后,显示一愣,随即,就都是bào怒。
“好一个谢远!本王原本只当他一早就被教废了,一心只知愚忠,竟不想,弄到最后,他竟也弄出了这种事qíng!真真是、真真是不愧是本王那位好三弟的儿子!”
定王bào怒,敬王何尝又不是bào怒?
他盯着案几上的那些传来的新消息,bào怒之后,心中竟是五味杂陈。
他这一生,有十几个孩子。女儿之中,他也就对长女谢云屏和马氏所出的女儿有几分心,儿子里面,敬王最看重的自是谢瑾然,而谢瑾然之外,敬王对着自己真正的嫡长子谢远……是真的没有甚么心。
于敬王来说,他并不缺儿子,也不缺出色的儿子。
而谢远虽然是他的嫡长子,但自幼就不在他身边长大,他第一次听到谢远的存在时,心中所想的也只是还好这个孩子和他没有感qíng,将这个孩子送到长安为质最是合适,将来,他还可以利用这个孩子对他的濡慕之qíng……
可惜,他倒是有心利用这个嫡长子,这个嫡长子却被元朔帝教导的真的和永和帝极其的亲近,并且,在元朔帝去世后,这个嫡长子还做了新的藩王,并且一力和他这个生父撇清了关系。
这种qíng形下,敬王原本就不缺儿子,谢远又不是那种任他拿捏的xing子,敬王又如何会喜欢这个孩子?
只是,敬王没有料到的是,他原本想要利用谢远,然后在利用之后,给谢远活着的权力,却不将许给谢远的东西给谢远。他想,无论如何,谢远的生母和唯一的弟弟都在他这里,谢远只要不糊涂,就该知道自己是要投靠他,还是要继续跟着那个糊里糊涂的谢容英。
结果……敬王显然没有想到,谢远还有第三条路走。
谢远要自己另起炉灶,要和他一样,去争抢那个位置。
敬王想到这些,脸色就开始隐隐发青。
怎会如此?岂能如此?
定、敬二王猜到了谢远的用意后,就有心想要将那些流言给压下去。
可惜,谢远原本就少年成名,幼年时有想出册书,造福文人的名声,十二岁就上了战场,为保卫边境,立下赫赫战功,后先帝继位时,又想出了晒盐之法,而第一个考试选官,令寒门子弟有了向上爬的机会的人也是谢远,甚至,到了去年,一梦梦到三种利国利民的农具的人依旧是这一位昭宁王。
昭宁王谢远的名声早已传遍了整个大庆朝,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谁都知晓了昭宁王的传奇,知晓昭宁王乃是上苍厚爱之人。
而现下,新帝永平帝几番闹出丑事,如今更是因不得上苍喜爱而诞下了一个妖孽,甚而这个妖孽还带走了永平低唯一的小皇子,可见上苍是真的看不上永平帝,而永平帝孝期弄出孩子,且在有忠贞之士死谏时,将忠贞之士脱了朝服丢了出去,仍旧保下了这个孩子。结果,保下的竟是一个妖孽。
如今又是传言四起,那么,是不是说,这位永平帝,当真不该做皇帝?
又有传言道,如今的昭宁王比永平帝年长,且也已经过继到了文睿帝的名下。
如此算来,文睿帝名下有三子,长子为过世的永和帝,次子为昭宁王,幼子才是如今的永平帝。
而当年元朔帝的遗旨中,虽并未写明将昭宁王过继给文睿帝做嫡子,但先帝永和帝在为昭宁王更改族谱的时候,却是将其写在了文睿帝的嫡妻高氏名下的。
这样算来,若论起正统继承,是不是永和帝过世后,真正该继承大统的,根本就不该是文睿帝名下的幼子谢容英,而该是次子昭宁王?
这样的传言越传越多,谢容英又刚刚得罪了文人,恰好谢远又自幼就得文人尊重,如今更是如此。
更何况,若真正论及正统规矩和礼法,昭宁王谢远虽是过继子,却也是真正上了族谱的过继子,那么,既上了族谱,还是元朔帝遗旨令其过继,那因何先帝过世时,竟是不顾礼法,越过原本该继承皇位的昭宁王,而令彼时的容王继位?
诸多文人因此而不满,他们不能明摆着去指责新帝,却是能写文章拐着弯的斥责四相不重真正的规矩,没有真正的劝谏先帝,堪为四相。
长安城的人们听得这个消息的时候,消息已然控制不住了。
谢容英原本因为连丧二子,几日以来接连噩梦不断,神色正恍惚着,就听到了这件事。
他怔了好一会,才有些木讷的道:“昭宁王?昭宁王哪里配?过继子而已,他算甚么?谁家在有亲生子的qíng形下,会将爵位甚至皇位传给过继子?荒唐!简直荒唐!”
谁都知道荒唐,谁都知道亲生子应在过继子之上。因此永和帝才会犹豫许久后,最终立了谢容英为帝。
但是,那又如何呢?
若真正要论及起来,谢远就算是过继子,却也是过继到了文睿帝名下,还被永和帝放在了文睿帝嫡妻高氏名下,如此算来,谢远也的的确确是拥有皇位继承权的。
而这个继承权,如果要争论起来,就算是比不得身为亲生子的谢容英,却也并不一定就会比谢容英小。
只是从前无人在意,而现下,谢容英令天下的文人受到了屈rǔ,如今又纳了妖孽为妃,生了妖孽为子,被上苍所惩罚,因此这件事qíng,才终于被提升日程。
他们只道如今这位皇帝昏庸,却从未想过,这位皇帝,是否该是真正拥有皇位的人。
如果,他不是,那,又该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论过继子的继承权问题#QAQ
第111章 110.109.108.1
谢容英说荒唐,四相和诸臣听了,其实也觉荒唐。
毕竟,无论是谁家,若是没有亲生子的话,自然万事以过继子为先;但是,若是家中既有过继子又有亲生子的话,若是厚道和要名声的人家,自然是会把家中钱财平分,可是爵位之类东西,那家中人自然还是会择亲生子传承。
这也是世俗众所周知的不成文的规矩。
只是,既是不成为的规矩,那么,这样的规矩,就是不能深究的。
尤其是皇位传承之上。
若是乍一看去,只觉先帝无过,毕竟,皇位么,自然是比爵位更加重要的东西,传给自己的亲弟弟,何错之有?更何况,昭宁王还有那样一位亲爹在,因此,无论是四相还是诸臣,都不觉此事有异。
就算是朝中古板的老夫子,得知此事后,亦不觉此事有太大妨碍。——妨碍自然是有的,毕竟,若是按照严苛的规矩,过继子那也是该当做亲生子来看待的,毕竟,之所以会有过继,就是希望过继子来继承传承。然而昭宁王的qíng形特殊,乃是先帝诏书所留,留下这诏书时,文睿帝膝下已经有两个儿子了。这就不太好分辨到底谁该真正的继承皇位。
只是,无论是谁最应该,现下坐在皇位上的那个人却是谢容英。
因此朝中虽有些人心思浮动,但大部分人还是不曾多想,只是在心中感到可惜——若是当初先帝的传位诏书,传给的昭宁王的话,纵然昭宁王是敬王之子,可是,只瞧昭宁王的本事和能耐,再看一看这一位新帝继位之后所犯下的种种糊涂事qíng,还有最近才发生的后宫妃嫔生下妖孽的事qíng,不少人就觉得,若是换了那位昭宁王,又哪里会发生这些乱七八糟的事qíng?
不但是朝中有些人觉得可惜,那些朝堂外的人,也觉可惜。
昭宁王的本事和福气是人人皆知的——连上苍都托梦给这位昭宁王,让昭宁王将三样更出色的农具模样告诉给昭宁王,还让昭宁王想出了册书和晒盐之法,可见老天也是疼惜这位昭宁王的。若是昭宁王继位,如今又岂会战乱再生?
说不得,依照昭宁王的威望,这些事qíng,就完全不会发生。
谢容英也好,定、敬二王也罢,在听到这些传言和可惜之语后,心中既恼怒又难堪,却也无可奈何。
谁让这些传言中,说的种种都是确确实实发生的事qíng?谁让那些功劳,都是昭宁王谢远真真正正所做到的事qíng?
他们就是想抹黑谢远,又该从何处抹黑?
三人只能压着xing子,不让自己被这件事qíng气坏了身子。
而谢远原本想要的也就只是这样一个结果,这样一个众人会觉得——唔,原来昭宁王才是原本最该选做帝王的人,说起来也是,若是昭宁王继位,是不是现下就不会发生这些乱七八糟的事qíng?是不是以昭宁王的赫赫战功,就不会有人敢诸多挑衅,弄得大庆朝不但边境战乱不止,两个藩王同时反了,就连前朝皇室都冒出头来捣乱了?是不是以昭宁王的孝道,就不会像如今这位新帝一样,在百日孝期之内,弄出一个孩子来,而那个孩子出生之后,竟还是一个妖孽?哎,总之,为何当初继位的不是昭宁王?明明昭宁王也是有资格继承皇位的,且论序齿,也该昭宁王这位兄长在先才是。
有了这样的认知,谢远将来在“清君侧”后,再使谢容英退位甚而“病逝”,尔后再继位,也就没有那么艰难了。
至少,群众基础已经有了,不是么?
孤鸿子这一段时日除了为谢远出谋划策之外,就是帮谢远培养新考试选官出来的一批文人,再闻得这样的消息后,神色微微复杂。
他原本以为,谢远是需要他的谋略进而登顶,可是,现下看来,谢远身边,并不缺少谋臣,就是谢远自己,本就是心有七窍,聪明透顶之人,很多时候,根本不需他们这些谋士的提示,这位昭宁王就自己想出了种种应对之法,并且,还是走一步想百步,如今还没有真正去反,就已然开始为将来的登基造势;如今还没有登基,就已经将登基后要做的一二三件事qíng也都订好了计划。
至于昭地……昭宁王仁善有才重文人的名声早已传出,不少流民心知昭宁王的好,一旦到了昭地,只要肯gān活,就能有田耕有地种,生了小郎君和小娘子昭王府还有补贴,尤其是小娘子的补贴更多,如此一来,昭地的人口这几年一直再增加,最近更是bào增,其中将近一半的青壮年,都被收编,成了昭王府的私兵;而自从谢容英一再做出挑战文人底线的事qíng后,不少文人尤其是寒门文人无可奈何之下,只能去现下唯一考试选官的昭地,想要寻求出路,昭地的人才更是越来越多。
至于粮食方面,昭地一部分土地gān旱苦寒,原本极其难以有收获,现下也因这位昭宁王几次三番的从海外弄来的玉米、红薯、土豆等的种子,让这些土地也得以种粮。除此之位,永和帝在位时,昭宁王为了永和帝一路南奔,为永和帝收拾了北川王,那个时候,北川藩地的不少粮食和金银武器等,也被昭宁王带出了不少,更在那里安cha了人手,设置了商铺等等……
有了这些,即便将来要征战几年,他们却也不会怕了。
孤鸿子心中正想着,就听昭宁王敲了敲桌面,道:“高丽如今几次惨白,只怕再也撑不住了。他们倒是聪明,知晓向咱们投降,企图称臣。只可惜……”
谢远如今志在整个大庆朝。只是,他的藩地位置太过尴尬,为了将来往长安打的时候,不被周围的那些小国和蛮夷拖累,谢远必然是要先收拾后面的这些很有可能拖他后腿的人。
首当其冲的就是高丽。
突厥太过qiáng大,谢远暗自盘算过,就算他将来得到了那个位置,他也必须要休养生息个几年,才能和突厥正面对上——而且,糙原上的民族,没了突厥,还会有其他民族继续qiáng盛起来,谢远想要真正收服糙原,除了武力qiáng大之外,还需要其他的一些思想上的同化。
而那些,必然是需要更长的时间。
因此谢远的打算,显然就是先将高丽彻底捏在他自己的手中,将扶桑收拾得暂时不敢轻举妄动,再想方设法的将如今的突厥分化,令其自顾不暇,如此,谢远才真正敢举起清君侧的旗子,朝长安攻去。
否则,一旦他带人出兵,身后就有人给他捣乱,他到时候,又该如何?
倒不如再忍上一忍,也好练练兵,让昭地的人口、经济等都翻上一番,也能多选出一些能gān的文臣武将出来。
当然,他还能将恭然也培养起来,帮他看家。
孤鸿子听了谢远的打算好,心中叹了口气,苦笑道:“主公既有了主意,还是这样好的主意,仆又有何话可说?只盼能为主公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谢远微微一笑:“鞠躬尽瘁便好,只盼先生能与本王走到最后。”
孤鸿子眸色一亮,顿时明白,无论如何,谢远如今,是相信了他的本事,也是相信他的忠心了。
“仆定殚jīng竭虑,不敢有半分懈怠!”
谢远这厢有了打算,因不日就要再次出海去往高丽,打算将高丽彻底收复,因此想了又想,便回了一趟琼州,稳定好了琼州诸人,见了被自己的两位阿姐轮番养着的“儿子”,看着小孩儿已经会爬了,还会对着他“咯咯”的笑,心中也柔.软了几分。
谢寒尽如今妇唱夫随,除了处理自己公主府中的事务和隔一日就来照看一日的谢逸,就是帮着夫君白五郎将昭地开得善堂和药铺照看起来,忙得不可开jiāo。
而谢念和谢远乃是孪生姐弟,谢念比其他人都了解谢远,谢远最信任的人之一也有谢念,因此谢远便将自己要做的事qíng告诉了谢念,并将昭地的女兵jiāo给了谢念。
谢念虽不上战场,但监督训练这些女兵,并让这些女兵在战场上发挥最大的用处,令人不苛待这些人,谢念还是做得到的。
更何况,昭地人人皆知谢念与谢远的关系,谢远如今将女兵jiāo给了公主,岂非是看重女兵,也是避嫌之礼?孤儿昭地一些原本有些顾忌的人家,倒也愿意为了银钱和家中小娘子的前程,愿意将小娘子送去做几年兵了。况且,他们可是听说了,公主可是会让人教女兵识字的,其他的不论,自家小娘子在公主麾下当几年兵,多识些字,将来出嫁岂不是也要比别人更好?
谢念本就不喜被关在四四方方的宅院中,有了这些事qíng做,她心下也是高兴的。
只是今日,她瞧见谢远看着谢逸的眼神,像是再想些别的,就不免开口问了一句。
“阿远是在想……宫中的大郎和二郎?”
谢远心道,果然是孪生么?他的这个阿姐,比阿守都还要了解他,因此便点了头。
谢念叹道:“那也是命,阿远不必为他们伤心。”
谢远一怔,摇头道:“哪里是命?那小高氏日日为高氏调那种可以让高氏xingqíng大变的香,自己又时常服侍高氏左右,闻着那种香,身子如何会没被影响?她为一次便能怀上容英的孩子,自己也用了些偏方……且她和容英,始终是嫡亲的表兄妹……孩子出事,倒是不奇怪。至于大郎,皇后离宫,高氏与小高氏掌权,大郎身边侍候的人都换成了她们的人,当然,她们大约也没有想让大郎立刻就出事,只是那些宫人大约对孩子不上心,才会……”谢远说罢,沉默了一会,道,“所以,我打算,不让谢容英再有孩子了。”
谢念一怔,随即叹道:“也好。”
她知道阿远是对因他的纵容而死的两个无辜的孩子有所愧疚,可是,有些事qíng,阿远既有了那个打算,就不得不去做,那两个孩子的死,也是不可避免的。
不过,比起再让新的小孩子遭殃,倒不如让他们gān脆不要再来到这个世间的好。
两年时间转眼即过。
谢容英在早朝上沉默的听着朝臣争吵着要将宁远侯江白调到南面,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让前朝皇室猖狂扩张后,没有发一眼,仿佛任由朝臣们争吵,他们谁吵赢了,他就听谁的。
早朝过后,他就被太后高氏宫中的人叫了过去。
高氏也是没有办法了,两年时间了,她的脾气越来越bào躁,bào躁的她根本控制不住;而她的儿子,则是越来越沉默,每隔一段时日,还会被噩梦惊醒。
而最让高氏无奈的是,两年了,谢容英的宫妃里,竟没有一人有孕。
饶是高氏不想多想,现下也只能去寻了宫外的大夫来给谢容英瞧一瞧——宫中的太医只会说缘分未到。
缘分未到?这还需要甚么缘分?
高氏这才不得不从宫外弄了大夫来,甚至还让人将那几个大夫绕晕,没有告知其来的是宫中,为的就是求一个真相。
只是,这个真相,是否是她和谢容英能承担得起的,高氏却从未想过。
第112章
高氏要从宫外找大夫来给谢容英诊治,却也是无奈之举。
至少,对高氏来说,这的确是无奈之举。
毕竟,谢容英才二十出头,正是最好的年纪,纵然谢容英并不纵yù,却也是每个月至少有一半多的时间是待在后宫的。
这种qíng形下,谢容英竟是在两年多的时间里,后宫女子无一人有孕。
高氏心中焦急,招了太医来问,那太医院的一众太医却只叽里咕噜的说了一通,最后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高氏心中如何能不急?
更何况,谢容英前头那一个孩子可是生出了一个妖孽来,如今虽过去了两年,但那些不好的传言犹在,谢容英若是想要将那些传言全都压下去,却也只能凭着生出一个健康的孩子来。
但是,谢容英一直都没再能有孩子。
高氏迫不得已,这才让人从宫外寻了好大夫来。但她又不想人让人知道是谢容英要看诊,因此只让人抬着轿子将人送到了宫中极其偏僻的地方,却不许前来的三位大夫知道他们是进了宫,尔后才让谢容英换了衣裳去看诊。
谢容英这两年要沉默了太多太多。
他甚至已经将大部分的权力,都给了辅佐他的四相。原本谢容英还颇有几分锐气,在觉得自己对的时候,也会坚持己见,可是现在,他似乎已经完全没有了自己的想法,一旦有了问题,便直接询问四相的意见,并对四相的意见不易一字,完全赞同。
当然,谢容英也不是任何时候都听四相的意见的。
一旦有些事qíng,太后高氏cha手的话,只要高氏坚持,那么,谢容英就会从支持四相,变成支持高氏。
而谢容英自己,就仿佛没有了任何的主见。
四相先是恼怒和恨铁不成钢,但是,日子久了,看一看谢容英如今的表现,再想一想谢容英之前的表现,四相又觉得,这样……也行。凑合就凑合罢,左右这样的谢容英,还能做一个平庸的皇帝,不是么?
当然,谢容英想要做一个平庸的皇帝还有一个前提——就是身边有贤臣和忠臣,藩地还有昭宁王和殷王这样的人才辅佐。如此,谢容英才能有做一位平庸皇帝的本钱。
只是就算如此,四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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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太后高氏要cha手谢容英的后宫时,也是不能多言的。毕竟,谢容英虽然还年轻,但也已经二十几岁,后宫无子倒也不算甚么大事,只要能生,那么,迟早会生出一个小郎君来。可是,就怕谢容英不能生,或是再生出一个妖孽来。
四相担心这些,高氏又何尝不担心?
但无论如何,她已经压着人把后宫妃嫔都查了好几遍,还又选了几位家中子嗣颇丰的女子进宫,结果,还是没有好消息传来。
高氏无可奈何之下,只能让人进宫——查谢容英的身体。
原本对于大庆朝的男子来说,因为家中妻妾不孕而让大夫给自己诊治的qíng形,简直就是一种侮rǔ。
可是,谢容英一句话都没有说,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就换了衣裳,去了那几个宫外大夫等着的地方,让其诊治了。
高氏自然是不放心,自己也跟了过去,坐在屏风后面看着。
那几个宫外的大夫虽不知道自己被人转圈似的带到了哪里,但是,单单是看着这副qíng形,心中就有数,知晓这户人家估计不但有权还有钱,因此也都默不作声的轮换着进房间为谢容英诊治。——如此qíng形下,三人却也只能老老实实的说真话,而不能再扯谎了。
这个侧殿十分的简朴,谢容英又换了寻常衣裳,因这二年的颓废,谢容英身上的帝王气势也早已消失殆尽,他此刻就像是寻常的富家郎君,任由大夫诊脉,没有怨怼,更没有感激。
三个大夫因知晓自己是要先后进去,互相不知晓自己诊脉的结果,因此为了防止被这家人给赖上,也就都打算好无论如何都要实话实说。
于是,高氏与谢容英,就都知晓了谢容英的真正的身体qíng况。
“郎君怕是从前误食了些甚么,是以身上其他到没甚不好,但是,于子嗣上……怕是要艰难些。可惜郎君误食的时候太久,老夫虽对难孕难育这等病症有所擅长,如今,却也无可奈何。只是老夫观郎君年纪,想来膝下应当已经有儿女了,若是如此,倒也不必勉qiáng,放下心结,随缘即可。如此,缘分若到了,说不得,郎君还能再次有自己的孩儿。”
若是只有一个大夫如此说,高氏与谢容英还会有所怀疑,但是,三个大夫都这样说了,母子二人的脸色顿时就难看了起来。
他们也终于知道,那些太医院里的太医所说的“缘分未到”四个字究竟是甚么意思。
怕是太医院的那些太医,早早就检查出了谢容英的身体qíng形,但他们混迹太医院数年,自然知晓这等事qíng既自己治不了,倒不如就不说清楚,换了个朦胧的说法,可不就蒙混过去了?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太医院的诸多太医也都依靠着这样的说法,哄骗了高氏与谢容英母子二人两年多的时间。
高氏登时觉得自己的脑袋有些晕,神色恍惚了一下,立刻bào怒道:“混账大夫!定是为了银钱又来哄骗咱们!还不拖出去,杖毙!”
高氏这几年的脾气一直都很不好,她身边的宫人也是换了好几遍,那些宫人闻言明知高氏不该对平民百姓出手,但还是瑟缩着不敢阻挠,只跪在地上发着抖。
高氏气急,立刻就站起身,直接将身前的案几给猛地一踹,直接踹到了那宫人身上。
宫人登时尖叫了一声。
高氏这才有些回过神来,然而看着已经被案几和案几上的茶水茶壶砸了一头一脸的宫人,还有宫人额头上渗出的鲜红的血,心头的怒火再次升起。她只觉自己心头有巨.大的怒火要发泄出来,若是不发泄出来,最后憋闷坏的,只能是她自己。
谢容英正沉浸在自己不能生育的消息之中,听得屏风里面的动静,这才惊得回过神来,原本就平静的眸子里,现下就像是装了两潭死水一般,绝望的毫无生气。
“带出去,莫要伤着了。”谢容英对着那个瞪大眼睛的大夫一摆手,让人将其待下去,随即,才站起身,走到了屏风里面,静立不动,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高氏。
高氏见谢容英走了进来,盯着谢容英那双死寂的眸子看了半晌,忽然就将殿中的花瓶拿了起来,直接朝谢容英砸了过去。
“没用的东西!没用的东西!你说,你活在这世上,究竟有甚用?你阿兄那么费劲心思让你做了皇帝,为了让你安心,为了让朝堂上的人安心,甚至他在死前连个子嗣都不敢留!可是你呢?你是怎么报答你阿兄的?你阿兄留下的天下你看不住,你阿兄留下的母亲你不懂孝顺,你阿兄留下的那个原本只知愚忠的谢远你推得原来越远,你阿兄留下的一切,到了你的手里,你全都受不住,是不是?是不是?”
谢容英沉默着不说话。
高氏却还在怒骂:“这些就算了。自我生下你,就知你比起你阿兄,根本就是天壤之别!你阿兄聪慧孝顺,行事有君子之风,自幼就有主见有主意,懂得承担,懂得驭人之术,十岁丧父之后,仍旧保住了皇太孙的位置,尔后还接替了你阿翁的皇位!比起你阿兄,你又算甚么?你又会甚么?没有主见没有本事还愚昧不堪,就连你阿兄留给你的忠臣愚臣你全都看不住!你阿兄能将那个谢远哄得跟傻子似的,只知道跟着你阿兄,效忠你阿兄,怎的你和那谢远也是自幼一起长大,你就只能将他推得越来越远,弄得他甚至都打算自立门户了?”
高氏气急败坏的骂了一通,最后盯着谢容英,双目yīn冷,道:“到了现下,你不但将你阿兄所有的心血都败坏了个gān净,现下,你连生小郎君的本事都没有了!我要你何用?我要你何用!”高氏发泄一通后,忽然痛哭起来,“苍天无目!为何当初死的是我的含英,为何不是眼前这个只会生出妖孽,连儿子都生不出来没用的东西?苍天无目,苍天无目啊!”
高氏径自悲伤和痛苦着。
谢容英踉跄的后退了几步,才将将站住,呆呆的看着自己的亲生母亲。
是啊,为甚死的那个人,是阿兄,而不是他呢?
若是死的那个是他,是不是现下阿兄早就已经将天下都统一了,是不是远哥就会心甘qíng愿跟着阿兄,俯首称臣了,是不是上天就不会让他生出一个妖孽来,让史书之上,徒增一笔恶事了?
谢容英浑浑噩噩的站了不知多久,才终于离开。
尔后,就是一场大病。
病中的谢容英有时会唤阿兄二字,更多的时候,他则是唤着大郎和二郎——他的两个已经同一日死去的孩子。
永平帝这一病,就病了半月之久。
朝堂险些就乱了起来——永平帝之外,没有能够真正能够顶门立户之人,太后高氏更是又接连打死数个宫人,残bào之名名扬天下,四相也仅仅是勉qiáng将朝堂稳住而已。
四相心下着急,可是永平帝明显是得了心病,每日在病中都沉浸在各种痛苦和难堪之中,根本不愿意清醒过来。
四相原本不知真相,后来在偶然间永平帝的梦话和那一日太后bào怒之中所说的话不知为何被传出后,心中只能越发的恨铁不成钢。
没有儿子又如何?只要谢容英能自己支撑起来,尔后再从其他谢家皇室族人那里过继一个,不也就成了?而且,那大夫不也说了,缘分未到么,这说明谢容英也并非是完全没有可能有孩子,只要谢容英好生调养一番身子,一年两年不成,三年五载不成,那么十年八年呢?说不得,谢容英也就能有自己的孩子了。
仅仅是因着这些,这位新帝就变成了这副模样,四相当真是……恨铁不成钢,更狠那高氏糊涂,元朔帝怎会择了这么一位,给文睿帝做妻子,给先帝和新帝做母亲?有妻如此,文睿帝清醒果断,高氏彼时根本不敢妄为;有母如此,先帝独立而有主见,能完完全全压制着高氏,让其徒有一身“本事”,不得施展;可是,到了新帝这里……呵,这位新帝,竟是直接被自己的这位母亲给骂的卧病不起,将国事家事天下事,俱都不负责任的抛之脑后!
四相同qíng之余,只觉这位新帝真真是可悲。
然而觉得谢容英可悲的,也就只有四相了。
原本已经蛰伏已久的定王在知晓此事后,当机立断将守护在他的藩地门口的有些懈怠的十万人,直接或杀或掳或驱逐出他的藩地门口,随即,又花了一个月的时间,将周遭的两个州直接也变成了定王的自己的。
南方的前朝皇室这两年也早已站稳了脚跟,并且还招募了不少人才,这一次,在知晓了这位新帝病重,朝廷无人支应后,更是再次出手,将自己的地盘也扩张了一些。
而敬王那里……敬王是当真想要和定王与那前朝皇室一样扩张一下地盘,奈何他的藩地往南,就是宁远侯江白——江白的确是极其有本事的人,哪怕这两年江白那里的将士数量越来越少,江白也一力将敬王拦了下来,敬王根本无法难侵。
而敬王南面是江白,北面是突厥,他又要如何才能扩张自己的藩地?只得打落牙齿活血吞,一面看着他那个好儿子和突厥打仗,一面想方设法的想要挑拨朝廷,将江白赶紧调走。
而谢远那里,一年半之年,他就已经将高丽真正纳入了自己的麾下,并开始想方设法的通过通婚、语言等同化高丽人;一年之前,就开始挑起了和突厥的战争。
如今一年时间已过,谢远也如同他原本计划的那样,重创了突厥,且突厥可汗如今老迈重病,四位王子为争皇位也是使劲了手段,谢远倒是完全不介意开始放松些对突厥的功攻打,让突厥自己先乱上一乱,最好能如他所愿,分位东西突厥,如此,谢远这才真正没有了后顾之忧,也不会让自己在夺位的时候,大庆朝反而被外族所侵扰夺利。
谢远正这般想着,走出军帐,就见已经两岁多的谢逸抱着一张小弓,蹬着小短腿朝他奔了过来,脸上的笑容灿烂如暖阳。
“阿爹!阿爹!”
谢远心下一软,正要上前,通糙就先一步走到他身边低声道:“郎君,圣人身边的公公来了。”
谢远随着通糙的目光看去,就见一名宦官正手捧圣旨,并不看谢远,而是看向那个小小的谢逸,目光中露着慈爱之色。
谢远眉心立时一蹙。
作者有话要说: 谢容英……彻底萎了。
而他萎了,生不了儿子了,那他会去跟谁要儿子?
第113章 112.111.110.109.108.1
来传旨的人,自然是谢容英的亲近之人。
是看着谢容英长大的许公公。
而许公公既是看着谢容英长大的,谢容英幼时与东宫相jiāo,自然也算是看着谢远长大的,因此就算在谢远面前,许公公倒也能摆出一些姿态来,是以,才会这样大剌剌的对着谢远的长子露出了身为宦官不该有的“慈爱”之色。
然而谢远从前给许公公面子,不过是他根基不深,又从未想过谋逆一事,可是现在……谢远淡淡地扫了一旁以半个长辈模样“慈爱”的看着谢逸的许公公一眼,就只做没有看到他,而是一掀衣摆,半蹲了下来,朝小小的谢逸招了招手。
谢逸立刻就欢欢喜喜的奔到了谢远的怀里,“咯咯”笑了几声,就忍不住高兴的叫着“阿爹”,说着童言稚语。
谢逸年纪虽小,但一直被谢念和谢寒尽照顾的很好。一年前,谢念不巧再次有孕,谢寒尽毕竟还有夫家人和善堂医馆等事务,无法日日去照看谢逸,谢秋然闻得此事,就写信道自己也培养起了自己的亲信,让谢远将一直照顾他的玉壶收回。
谢远又写信仔细询问了玉壶后,知晓谢秋然身边确实是有了亲信之人,毕竟,当年自谢秋然作为质子进长安,谢远就送了些人让谢秋然自己挑选,谢秋然彼时就挑选了三十个比他自己大上二三岁或是小上一二岁的孩子跟着他,现下谢秋然已经过了十岁,那些孩子里面年纪大的,也有十三四岁,确实是能做些事了。
只是孩子毕竟还是孩子,谢秋然身边并没有年长的处事经验丰富的人——江氏身边是真没有这样的人仆从,就算有,想到江氏自己的柔弱的xing子,谢远和谢秋然放人在江氏身边护着江氏都来不及,也不能将人调到谢秋然身边;敬王那里倒是有,可惜敬王从来不曾看重谢秋然,因此从没有派年纪合适的类似管家和未来长史的人给谢秋然,谢秋然身边也就只有玉壶一个可以帮谢秋然打理诸事的人。
玉壶是自幼和谢远一起长大的,qíng分自然不同,谢远也不可能将和自己qíng分格外不同的玉壶安cha在谢秋然身边一辈子,如此只怕会离间了兄弟二人之间的感qíng,因此玉壶谢远是肯定要要回来的。
只是如此的话,谢秋然身边只有两个玉壶自去了谢秋然身边就培养着的两个才十三岁和十四岁的亲随在,谢远当然是不放心的。
但是谢秋然已经过了十岁,也算是半个大孩子了,谢远也的确不该将对他来说如此重要和忠心的玉壶留在谢秋然身边。因此谢远便和也跟了他几年的桑叶招了来,让桑叶去把玉壶替换回来,且与谢秋然说明,待谢秋然十五岁时,桑叶还是要回来谢远身边侍奉的。
桑叶虽不比玉壶得谢远的心,但也是谢远亲信之人,为人也算能gān。且谢远知晓桑叶比起玉壶有一样好处,就是更“听话”,不善事事拿主意,因此这样的人,放在已经渐渐长大的谢秋然身边辅佐谢秋然,显然更加合适。
谢远也就将桑叶以及四十名已经练成了的二三十余岁正值壮年的亲随派了过去,要这四十人平日里需要有十人护佑谢秋然身边,其余三十人便正常训练就好。
至于他会将这四十人派过去……一是想让这四十人帮着调.教谢秋然身边的亲随,二是平日里护卫着谢秋然,三来,也不过是担忧敬王当真对谢秋然和江氏动手,拿他们威胁他,谢远才会借这个机会,将人送过去。
当然,谢远送过去的,除了他们,还有他亲自为谢秋然请的两位学识渊博的老师,一位善诗书,一位善书画古琴,俱是心思通透不古板的圆滑君子,不会将谢秋然教成书呆子,却也不会教谢秋然教坏。
一直在江氏身边小心侍奉的潋姨娘的两个女儿的老师和贴身侍奉之人,也是谢远请谢念亲自挑选,将人送过去的。
如此一番布置,谢远才让玉壶回来。因谢逸乃是谢远长子,虽是庶子,但因谢容英之前对谢远的算计,谢远的长子无论嫡庶,自出生便被册封瑞亲王,因此谢远就直接让玉壶做了谢逸的长史,虽未给谢逸直接开府,但却也给了玉壶真正的身份,玉壶自然感激不已,认真侍奉谢逸,不敢专权。
而谢逸会来边境,也是玉壶提议的——因为小小的谢逸太想阿爹,虽然两位姑母也时常来看他,但那也是姑母,不是阿爹,因此谢逸就问玉壶是不是他多背些书,每日多跑上几圈,就能见到阿爹……
玉壶看着和小时候的谢远颇有三四分像的谢逸,心里当然是格外的柔.软,虽然觉得谢逸没有主公的过目不忘和过耳不忘有些可惜,但小小的谢逸也格外聪明,一笑起来,那只小小的酒窝和主公更像,玉壶就大着胆子,写信给谢远,望谢远在战事不多时,能将大郎接过去。
谢远自然知晓小小的谢逸的可怜的。
毕竟,他这个做阿爹的不在府中,虽有姑母几乎日日都去府中瞧他,但是,爹不在,周遭的人又会时时告诉谢逸爹娘父母的真正含义,因此谢逸虽小,却知晓那个自己把自己关起来从未见过的那个“秦姨娘”是生下他的人,但却不是他的“母亲”,只是阿爹的一个妾室而已。将来即使见面,他也只需叫那个女人一声“阿姨”而已,连行礼都是那个女人该给他行礼才是。
他如今并没有娘,只有阿爹一个真正亲近的至亲。
而他仅仅是阿爹的一个庶子而已。
小小的孩童脑袋里能装下的东西着实不算多,但是谢逸却知道,他是阿爹的儿子,却也只是阿爹的庶子而已。
他要乖,要听话,要努力长大不能给阿爹添乱,因此很多时候,他敢在谢念和谢寒尽身边小小的撒娇,却不怎么敢在谢远身边撒娇,只睁着一双大眼睛,欢喜又有些怯懦的瞧着自己的这位阿爹。
好在玉壶的信管用,谢远很快就将谢逸接到了边境。
虽说边境里,他们住的都是帐篷,平日见到的也都是各种军汉,但谢逸能日日见到谢远,谢远虽不能时时与他说话,但每每说话,都又和煦又温暖还带着几分纵容,谢逸也终于被养得有几分脾气,跟在谢远身边也敢撒娇让谢远陪他玩耍了。
周遭人都道昭宁王宠爱孩子,又道大郎不但容貌和聪明劲像昭宁王,就连脾气胆量也像昭宁王,果然不愧是昭宁王长子。
虽说是奉承的话,但谢远仔细瞧谢逸,就觉谢逸当真在容貌上和他有几分相似。谢含英脸上没有酒窝,反倒清婉颊上有个酒窝。众人不曾见过昭宁王府中的“秦姨娘”,就算是见了,也会说谢逸是像谢远,而不是像秦姨娘。
这倒是稀奇。
谢远伸出手指,戳了戳谢逸被养的ròu呼呼的小脸蛋。
谢逸立刻就“咯咯咯”的笑了起来,只一双手巴着谢远的脖子不肯放。
谢远便也将谢逸抱着站了起来,看向许公公。
许公公清咳了一声,这才走了过来,笑道:“瑞王殿下瞧着好生康健,想来昭宁王定是将瑞王教养的很好。真真是好福气。”许公公眼中的艳羡丝毫不像作假。
谢远越发警惕,看了他一眼,不语。
许公公这才拿出了圣旨,想要暗示这位昭宁王快些摆香案接圣旨。
谢远却直接一摆手:“边境苦寒,许公公何必拘礼?不若就这般宣旨。”
许公公还要说话,谢远就道:“当然,若是许公公觉得不妥,那便等上十天半个月,待本王让人从琼州送来接旨的香案和诸多东西,再宣旨好了。”
许公公嘴角一抽,立时就不敢多言,直接宣了旨。
他眼睁睁的看着这位昭宁王站在一旁,没有行礼,而小小的瑞王谢逸则是被仆从抱在怀里,仆从代瑞王行了礼。
许公公是知晓圣人对昭宁王的不满的,见状只恨不能为圣人出气,可惜这道旨意却是需要昭宁王遵守才行,因此只能咬牙念了圣旨。
“……昭宁王与朕皆是太后亲子。然朕膝下空虚,不曾有皇子能送与太后身边尽孝,朕甚哀戚。幸而昭宁王膝下有瑞王,朕闻瑞王聪慧孝顺,故而有此旨意,令瑞王入宫,在太后膝下尽孝。朕深知昭宁王之孝心与朕一般无二,定然能舍下瑞王进宫陪伴太后。……”
谢远没有听完旨意,脸立刻就黑了。
谢逸听得懵懵懂懂,倒是知道旁人口中的瑞王指的是他,现下一听这圣旨要他离开阿爹,立刻睁大了湿漉漉的大眼睛,刹那间就要哭出来。
谢远站在一旁,瞧了谢逸一眼,尔后摇了摇头,给了谢逸一个安心的眼神。
小小的谢逸被这一眼看得一愣,这才终于将那点要哭的想法给压住,只一双眼睛还是要哭不哭的模样。
许公公在一旁看了,心中颇有些舒慡解气,但终究身份有别,许公公还真的不能对谢远或是这个将来有可能是圣人孩子的瑞王做些甚么,因此念完圣旨后,就对着抱着谢逸的仆从招了招手,笑道:“小殿下好福气,能进宫在太后身边尽孝,还能日日瞧见圣人,沾染龙气,当真是天大的福气,奴就在这里恭喜殿下了。”
谢逸:“……”
谢逸皱着鼻子,重重的哼了一声,就侧过身去,不去看许公公。
许公公脸上僵了僵,转头去看谢远。
谢远瞧了他一眼,道:“许公公,这厢请。”接着又对抱着谢逸的人道,“带着瑞王去寻谢百户。”
谢百户就是谢恭然。
仆从自然应是。
谢逸又忙忙转头去看谢远,脸上颇有些委屈。
谢远原本心中怒火正盛,瞧见谢逸的委屈的模样,心中怒火稍减,这才对谢逸笑了笑。
谢逸眼睛亮了亮,却还是扭着身子下来,给谢远行了礼,这才让人抱着离开。
许公公在一旁瞧了,不禁叹道:“小殿下可真真是机灵可爱,还知孝道与礼数,想来进了宫,圣人和太后也定是会十分喜爱小殿下。”他看了看谢远,暗示道,“有了圣人的喜爱,小殿下将来的福气……那可是天大的!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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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要提前恭喜昭宁王了。这等福气,可是旁人万万得不到的!”谢远原本看向谢逸的温柔的目光,早已消失不见。他冷冷地看着许公公,就像是在看一具冰冷的尸体。
长安城,皇宫。
谢容英这几日的身体终于好了些。
至少,比起前些时候的连药都不肯吃,一碗一碗的煎好了端过来,谢容英在一碗一碗的砸了,现下的谢容英在被四相劝说之后,终于肯好生吃药了。
谢相这几年被谢容英气得原本只有些微微发白的头发,已经几乎全白了。
这一日他来瞧谢容英,见谢容英好生吃药了,这才安下心来,看宫人离开,这才含蓄的劝说道:“圣人想通了便好。咱们谢家族中儿郎少说也有几十人。圣人如今又年轻,尽可让这些儿郎成亲生子,到时候,再在这些人里面挑选一个聪慧孝顺的,过继过来,便也是了。”顿了顿,又道,“只要是自幼将其当储君教的好,将来定然也能有担当。”
谢容英肯吃药了,jīng神也就好了些,再思及他之前令许公公去传旨的事qíng,叹了口气,摇头,道:“曾叔祖错了,单单是教导,或许也是无用。”就譬如他,之前四相与阿兄教了他那么多,都没有用,“倒不如直接挑选一个天生就聪慧的过来。”
谢相一怔,道:“这也可以。只是……圣人已经有了人选?”
谢容英神色颇有些复杂,却还是道:“阿爹……朕已经记不太清楚了。只知阿爹是很有本事的。阿翁在时,也常道能有阿爹这也的儿子,是他一生最骄傲的事qíng。阿翁也喜欢阿兄,但是,阿兄和朕都知道,在阿翁的孙子辈里,阿翁最喜欢的是……昭宁王,甚至几度对着昭宁王叹息,却不是叹昭宁王的不务正业,而是叹息昭宁王为何不是朕的阿爹的孩子。有一次,阿翁有些醉了,曾道昭宁王无论是聪明劲还是脾气,都像极了阿爹……阿兄在时,也数次说昭宁王聪明绝顶,果断勇敢,心胸宽阔,能容天下,比他有过之而无不及……”
谢相眼睁睁看些谢容英脸色复杂的说着这些话,只觉自己的心都要从胸腔里跳出来来。
谢容英又回忆了一些从前的事qíng,叹道:“朕此生大约不会有儿子了,朕也吃够了因朕自己的不聪明而无法将国事打理好的苦。既如此……朕自要挑选一个真正聪明的孩子做太子。朕不知谢家其他子孙如何,但是,昭宁王的儿子,定然是好的。且朕彼时赐他的封号是福瑞之瑞,与阿爹的文睿之睿同音,许就是阿爹给朕的提示?这个孩子,便该继承朕的大统?”
谢容英看向谢相,道:“曾叔祖觉得如何?朕已经令许公公带着圣旨去昭地,以孝顺太后之名,将瑞王带回宫来。想来,只要有许公公的暗示,朕那位名义上的阿兄,定然是会迫不及待将孩子送过来……当然,朕的天下,是不是也会从此安稳下来?”
毕竟,孩子都送来了,想来,他的那位远哥,也就真的愿意心甘qíng愿的为他“尽忠”了。
谢相呼吸一滞,看着自以为做了一件聪明事的谢容英,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第114章
谢相被谢容英在病中苦心思索出的“计策”气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哆哆嗦嗦了半晌,谢相瞪着丝毫都没有意识到问题所在的谢容英看了良久,终于深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将心头的怒火与恨铁不成钢全都压了下去,缓缓开口道:“先帝在时,我等糊涂,以为昭宁王乃是愚忠之人。既是愚忠之人,那么,我等无论如何苛待昭宁王,想来昭宁王都会继续愚忠下去,对先帝、对朝廷忠心。幸而我等糊涂,先帝却不糊涂,待昭宁王以至真至诚,二人又素来手足qíng深,这才使得昭宁王对先帝没有任何不臣之心。”
谢容英怔怔的看着谢相,似是不明白谢相究竟在说些甚么。
谢相见状闭了闭眼,心中暗自想着,这,就算是最后一次罢。若是真的能点醒这位帝王,说不得,这位新帝的天下还能保住,若是不能……他终究是谢家辈分最高的人,还是谢家族长,至少,他自己嫡脉还有那些不参与夺.权的谢家人,还是能保下的。
待谢相再次睁开眼时,已然有了决断。
他深深地看着谢容英道:“先帝驾崩之前,曾拉着圣人与昭宁王的手,并未嘱咐昭宁王,反而是嘱咐圣人当有容人之量,当记得幼时qíng意,莫要辜负昭宁王,也莫要辜负先帝,圣人可还记得?”
谢容英这次只怔楞了片刻,随即就反驳道:“可是,昭宁王负了朕!是颜相说,昭宁王处心积虑,心怀不轨,如此,朕才不得不与他虚与委蛇……”
谢相打断他道:“但是,若颜相彼此不这般欺瞒圣人,那么圣人那时,是不是连佯装对昭宁王好都做不到?是不是仍旧要任由太后折rǔ忠臣良将?是不是仍旧要想方设法将敬王世子留下,用作牵掣昭宁王?圣人,颜相彼时如此,却也是无奈之举。只是,我等都不曾料到的是,昭宁王从不曾愚忠,且其心xing高傲,重qíng重义,如此qíng形下,圣人想要用昭宁王来保住江山社稷,就该更改策略,对其也报之以真心,将其看做真正的手足,若是心中仍旧做不到,至少也要在面子上敬重这位昭宁王,如此,才可拖延昭宁王甚至以天下大义,使昭宁王不得不为圣人所用。可是现在,昭宁王明明就因太后高氏和圣人的所作所为而心生芥蒂,圣人不去与昭宁王重修旧好就罢了,因何又要去qiáng抢昭宁王如今的独子?莫非圣人不知,昭宁王比圣人还要年长两岁,府中却根本没有正妃侧妃,甚至有妾室之名的,也只有诞下昭宁王独子的一个妾室而已。若是如今昭宁王膝下有不止一个孩子,若是昭宁王如今已经正式娶妃,那么,圣人想要过继昭宁王的孩子,只需派亲近之人带着圣人的信件与昭宁王多商讨几次,想来昭宁王纵然看重亲qíng,只要圣人心意真诚,此举对昭宁王来说,又无太大伤害,待再过上几年,昭宁王许是就会应了。”
说到此处,谢相颇有些痛心疾首的看向谢容英:“可是现下,昭宁王膝下仅仅有这一子,圣人又年轻,大夫又不曾说圣人将来完全不会有可能有亲生子,圣人这次又不曾直言过继一事,只是让昭宁王才两岁多的独子来长安侍奉太后。圣人啊,昭宁王如今有自己的藩地,有自己的兵,有天下皆知的大好的名声,还有各地的人才纷至沓来,为其效力,昭宁王本人更是允文允武,乃是天生的将才……而圣人如今自顾不暇,且还要用这等手段威bī其为圣人效力……这等qíng形下,若是换了圣人是昭宁王,是否会心甘qíng愿的忍了这一口气?任由人将自己的独自带走为质,就为了安旁人的心?且那个人,还一直心胸不够开阔,根本就不信任自己,战场无常事,甚至若是一朝不慎,不小心被他人陷害,或是不意在战场上输了几次,是否自己为质的独子,就会被那小心眼的帝王直接给杀了,用来以儆效尤?”
谢容英脸色变了变,还是没有开口。
谢相长叹一声:“都道圣人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可是圣人可知,世家贵族根基之深,他们虽如今肯效忠圣人,明日却也可以转过头去效忠另一人。圣人身边,如今虽有忠臣,可大部分忠臣都不过是世家人,而这些世家能传承如此之久,除却其能力规矩,便是其懂得识时务三个字。
圣人与其去依靠这些人,倒是更该依靠殷王与昭宁王。只有手上有兵权并且无那等世家想法的能gān之人,才是圣人真正可以依靠之人。而现在天下已乱,单单是依靠殷王,显见是不能让天下安定下来,圣人正是该要对昭宁王好的时候,如何能这般的得罪昭宁王?
要知道,殷王虽表面已数年不与昭宁王相jiāo,但殷王当年毕竟是白láng所养,昭宁王所救,将其从一只láng崽子变成了一个人。殷王对昭宁王定然是心存感激的。而现下圣人麾下的宁远侯更是昭宁王的亲舅舅,安阳王妃亦是昭宁王的亲姐……这等qíng形下,若是圣人再bī迫昭宁王,焉知,昭宁王……不会就这般怒极之下,直接……反了?”
谢相终于将他最担忧的事qíng说了出来,便一脸担忧的看向谢容英。
谢容英愣了一会,恼道:“他敢?阿翁与阿兄待他这般好,朕、朕虽对他有些嫌隙,但也不曾真的太过亏待于他,当初他能从蜀地入长安,也多亏了阿爹暗地里的手段……谢远欠了朕的阿翁、阿爹、阿兄这般多,纵然、纵然朕做了甚么对不起他的事qíng,他也依旧该对朕效忠,该对朕的天下忠心才是!”
谢相不意能听到这样的一番话,沉默了好一会,才颇为奇异的看向谢容英,直看得谢容英要变脸,才终于道:“圣人忘了,原本,圣人的阿翁,便是昭宁王的阿翁。且元朔帝临终前就令昭宁王过继到文睿帝名下。如今,圣人的阿爹与阿兄,亦是昭宁王的阿爹和阿兄。他与圣人……并不差甚么。”
谢相面容仿佛一下子苍老了起来,疲惫的起身,对着谢容英微微躬身,道:“老臣年老,又时常生病,将来,怕是不能再在圣人身边辅佐圣人。只盼圣人能如元朔帝为圣人所取之名,有容人之量,能容天下英才,更如圣人封号,能令天下太平。”
说罢,谢相对着谢容英深深一揖,尔后佝偻着身子,转身离开了。
谢容英愣了好一会,看着谢相已经明显老迈的背影,沉默着,许久没有说话。
是他错了么?
可是,他哪里有错?
他是天子,是圣人,谢远能忠心于阿兄,为何不能忠心于他?
更何况,他这次令谢远的长子进京侍奉太后,不也是给了谢远长子能继承皇位的机会么?
他都如此了,为何谢相还要这般为难?
谢容英的病本就没有好,又想着这谢家子孙众多,他能选中谢远的儿子做继承人,虽是因他相信谢远聪明,谢远的长子也是聪明的,将来一定能比他更加适合这个位置,但是,这显然也是他主动对谢远让步,想来,以谢远的聪明,定然是能明白他的“暗示”,无论如何,只要谢远的长子送来了,大约那个至qíng至xing的谢远,定然也就愿意老老实实的给他gān活了。
谢容英如此想罢,觉得身子虚弱,头脑也有些混乱,便唤了宫人进来,服侍着他睡下了。
昭地。
谢远将许公公还有许公公带来的几人都见了个遍,就点了点头,没再和许公公攀谈,而是将那道圣旨拿走,想了想,转头又对招待许公公几人的将领道:“备上一桌好席面,莫要吝啬。”
许公公还要推辞,谢远吩咐完这一句,却是转身就走了。
那负责招待几人的将领怜悯的看了许公公几人一眼,果真转头就吩咐了一桌极好的席面——毕竟,断头前的最后一顿饭,哪里能不给顿好的?他们主公可不是那等小气之人!
谢远随意拿着拿到圣旨,就回了自己的军帐,然后就看到了小小的谢逸,正严肃着一张小脸、端端正正的坐在shòu皮毯子上。
谢远一怔,清咳了一声。
谢逸这才抬眼看到了谢远,尔后立刻就红了双眼,“蹬蹬蹬”的就朝着谢远扑了过来,紧紧抱住了谢远的大腿。
“阿爹,阿逸不要去长安!阿逸不要去侍奉太后!阿逸不要离开阿爹!阿爹,阿爹……呜呜呜……”
到底是个还不到三岁的小孩子,虽说谢逸天生聪明,可到底没有聪明到连失去自己唯一的亲人还能淡定的qíng形。
谢远有些无奈。
他自然知晓这个小娃.娃究竟有多么依赖他。甚至大约是因着清婉自生下谢逸后,就不肯见谢逸。谢逸身边侍奉的人就算是再规矩,也少不得说一句那位“秦姨娘”的不是,因此谢逸大约就知道自己不但没有明面上的娘,连生母也是不待见他的。所以,对小小的谢逸来说,谢远对他来说,是极其重要的存在。
而谢逸在发现这个阿爹又真的是喜欢他之后,当然是要使劲浑身解数的黏在阿爹身边了。
谢远轻叹了口气,将那道圣旨拿出来,问谢逸认得几个字了。
谢逸抽噎着点了几个他认得的字,仍旧记得就是这道圣旨要把他弄走的事qíng,不禁攥紧了小拳头,用力去捶那道圣旨,奶声奶气的道:“它,坏!”
谢远失笑,抱着谢逸道:“那,咱们就烧了这道旨意,如何?”
谢逸怔了怔,道:“烧了,阿逸就能留在阿爹身边?不侍奉太后,侍奉阿爹?”
谢远看了看谢逸矮豆丁的模样,心道,你才那么一丁点大,你就是有心,又能侍奉得了谁?面上却还是笑眯眯的点了点头。
谢逸立刻就高兴了起来。
尤其是在看到阿爹让人拿了火盆来,父子二人一起把那道圣旨给烧成了灰烬。
谢逸这才拍着手高兴的笑了起来。
而定王、敬王等知晓了谢容英想要将谢远唯一的儿子宣旨送去长安的时候,谢远已经传来消息,说是在距离昭地不远的山林之中,找到了几具被山匪砍杀的看不出模样的尸体,至于圣人的亲信许公公?抱歉,他根本没有见到来人;而那道让他儿子进长安侍奉太后的圣旨?昭宁王只上折子痛斥了这番“胡言乱语”的传言。
“圣人爱惜百姓,太后仁慈和善,如何会令臣膝下唯一子嗣,一两岁稚童,去侍奉一年迈老人?荒唐至极,荒谬至极,唯有愚蠢yīn毒之人,才会将这等污水,泼在圣人与太后身上,令忠臣寒心。臣虽远在昭地,然,忠心犹在,惟愿圣人与太后严查身边之人,防止jian佞作祟,误了国之大事。”
这道折子一出,朝堂哗然。
谢容英气得病qíng又重了几番,偏偏他又不能承认,他的那道旨意的确和传言一样,就连那些传言,也是在他发现谢远似是杀了他派去宣旨的人后,才放出的。
谢容英心中气苦憋闷,病qíng又如何能好?
太后高氏倒是想发作,奈何清婉的祖母洛平大长公主难得出面,直接斥责了太后高氏之前的一些糊涂事,令太后高氏竟是不得不禁闭宫门,在佛前念经,竟是一时之间,不能再闹出那些乱七八糟的事qíng。
朝中臣子先前倒不觉得如何,待看到了昭宁王谢远的折子,心中果真有些发寒——是了,论起忠诚,他们大约还比不得昭宁王,这位圣人连昭宁王唯一的才两岁的儿子都敢抢去侍奉老太后,如此这般折rǔ昭宁王,昭宁王岂能服气?可不就要出那么一招,气得圣人直接又病了过去。转过头来,细细再一想,昭宁王敢如此反抗,可是,若是圣人对付的人是他们,他们又该如何?
定、敬二王在收到细作传来的消息后,先是大笑,随即收了笑后,神色就尤其复杂起来。
这样的昭宁王,若是做友人,自然很好,但是,若是换做敌人……
定王想到自己还有一.女待字闺中,嫁给侄子谢远当然是不可能的。但是,殷王和殷王最亲近的那个兄弟殷三郎不是还没有成亲么?
他只要能和殷王有些jiāoqíng,能让殷王将来在他和谢远之间,不至于一味的偏向谢远,如此,也就足够了。
而敬王毕竟是谢远生父,虽则前次谢远不曾给他面子,但是,前次他也没有给谢远真正的利益。现下他若是给了,让谢远看到他的“诚意”,想来,如此也就能够将谢远拉拢过来。
想着想着,敬王起身,就去了已经几年没有去过的江氏的院子。
纵然已经过继了,他和谢远也终究是骨ròu至亲,身边还有将谢远一手养大的江氏在,不是么?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们的打赏喵~~么么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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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114.1
江氏一生,待字闺中时,被家中父兄宠在掌心,xing子天真而软弱。
江家人自然也知晓江氏的xing子,原只想则一闲散世家子嫁了便是。
孰料世事难料,彼时已经着手要反的元朔帝亲自向江父求亲,江父纵然心有担忧,也不得不把江氏嫁了过去,然后和自己的儿子开始更加拼命的为元朔帝在战场上卖命,让自家能再往上爬上一些,同时也能让自己那个傻女儿,能在夫家站得稳一些。
孰料江氏年轻时,也真真是运气不好。彼时的敬王作为元朔帝的嫡三子,倒真的是颇为看重江氏的娘家,因此就算江氏成亲几年,连生了两个小娘子后,肚子就一直没有动静,彼时的敬王也没有让庶长子出生,只是意外令一个胡姬有孕,诞下一个因血脉关系无论是男女都不会和继承权有关系的孩子。
江氏那时,以为自己可以这样的天真一辈子。
可惜,在她终于再次有孕,虽被大夫诊治说这一胎应该也是小娘子,但毕竟是双胎,江氏总觉,这样也好,只要她能生,迟早是能生出一个小郎君来。
然而世事终难料,谁也没有料到江氏的父兄会在战场上出事,江氏一门父子四人,死了三个,一个失踪,江氏的母亲闻得此事后卧chuáng不起,整日以泪洗面。
江氏身怀六甲,正担忧不已时,就有人传出远在北地外的母亲嫂嫂和小侄儿病重,家中只有一个管不了事也不愿意管事的庶兄在,江氏心忧,只得去求了彼时还是反王的三子的敬王,尔后在敬王的默许下,不但是自己,还带着两个亲生女儿和一个自小养在她身边的庶女出城……
结果,这一出城,就是整整七年时间。
再到今日光景,江氏一女远嫁云南,虽贵为藩王妃,却数年不得一见;一女嫁给了不出仕的孟家子孙,如今虽有公主名分,那孟家十二郎,却一直没有做官;长子倒是也做了藩王,却同样是数载不得见,甚至现下,长子的族谱都已经改了,不能算是她的儿子;唯独幼子在她身边,然而幼子小小年纪,却要在这北地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不但要护着自己,还要护着她;而她的那个一直不怎么喜欢的女儿谢若锦……却已经死了。
是被她的夫君害死的。
而她的女儿死了之后,甚至尸骨都不知去了何处,下葬时的那具尸体,也根本不是她的女儿。
江氏如今过了大半辈子,曾经将她千娇百宠的父母兄弟已然不在,唯一活下来的兄弟正在和自己的夫君打仗,她生了五个孩子,可是一个已经死了,一个已经被过继,两个数年不得相见,只有一个小儿子跟在她身边……
纵然仍旧是不够聪明,不够有心计,不够懂得护住自己的孩子,可是,江氏至少明白,怎么任由自己的孩子护住自己,然后尽量不给自己的孩子添乱。
只是,江氏是真的不够聪明,因此听到潋姨娘说郎君来了的时候,她还有些奇怪。
潋姨娘侍奉江氏也有十来年了,这些年她对江氏忠心,江氏对她生的两个女儿也好,远在昭地那一位也看在她的忠心的份上,对她两个女儿的事qíng也颇为上心,如今两个女儿渐渐长大,潋姨娘是不敢指望敬王给两个女儿安排一门好亲事,因此更是一门心思的对江氏好。
“妾已经使人去分别唤马姐姐和世子了。”潋姨娘低声道,“只是郎君已经过了月亮门,只怕很快就到。”
江氏怔了一会,才笑道:“无妨。”
打发了潋姨娘的两个逐渐长大的女儿退下,敬王就已经到了江氏的院中,见到了江氏。
夫妻二人已经有几年没有相见了。江氏除了站着正妻的位分不许旁人觊觎,正妻该做的其他事qíng,她却懒得沾染。敬王心中有大志向,加之根本不喜江氏,因此也不会来看江氏。
是以,夫妻二人再次相见,都愣了一下。
敬王沉默了一会,才记起自己才是王府的主人,大踏步进了房间。
江氏也没有行礼,只是坐在敬王下手,和敬王一起沉默着。
敬王到底是敬王,见江氏这如同死水一般的模样,皱了皱眉,却还是主动开口,说起了当初的夫妻之qíng,说起了他和江氏的几个儿女,说起了……他的志向。
“若本王大业能成,那么,云屏与阿念就是真真正正的公主,还有你养大的几个庶女,也都会一飞冲天,成为真真正正的金枝玉叶。阿远是本王的嫡长子,待大业成后,本王定然会重新改了族谱,让阿远重新做本王的嫡长子,如此,将来本王百年之后,本王的一切,就都是阿远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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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此处,敬王甚至伸出手,放在了江氏养尊处优的手背上。
江氏愣了好一会,看向敬王。
敬王柔声道:“本王知晓这些年委屈你了,本王明日就会将马氏直接休了,如此,敬王府内,只有你一位真真正正的王妃。本王的嫡长子,只有阿远,将来的继承人,也只有阿远。如此,可好?你写信去告诉阿远,想来阿远也会高兴的。”
敬王显然也是知晓江氏一直以来的xing子的,因此他才会说出这番话。毕竟,以他对江氏的了解,江氏显然没有脑子能够想明白他心中的那些弯弯绕绕,好糊弄极了。
可是江氏却是怔怔的看向敬王,忽然道:“那秋然呢?”
敬王顿了一顿,似是思索了一会,才道:“娘子更喜欢秋然?这样……也好。只是,就算是如此,本王还是需要娘子亲自写一封信与阿远,暂时稳住阿远,让阿远与本王联手,得到那个位置。如此,阿远毕竟是已经过继了,本王的嫡子,也就只剩下秋然一个。娘子到时候,也就能和本王一样得偿所愿了。”
敬王的这番话说罢,发觉江氏神色有异,正要细细查看,就听得外头动静,原来是小马氏与世子谢秋然一同到了。
敬王便看向了外头。
而江氏则是双手微微发颤,脑袋垂地很低很低,待到将她眸子里的挣扎和恨意都遮掩下了,江氏这才抬起头来,看着敬王和她的幼子周旋。
谢秋然当然是不放心他这个阿娘和敬王单独在一起的。毕竟,敬王的打算,他也是能猜到一二,心知敬王是想要利用阿娘,然后将阿兄拉上贼船,为他效力。可是,且不提他这位父亲敬王根本就不喜他们兄弟二人,一心看重和培养着那个谢瑾然,就是阿兄已然过继,敬王正值壮年,府内府外的大夫都道敬王必是长寿之相,谢秋然就觉得,将来阿兄就算是被改了族谱,做了继承人,敬王也不会给阿兄好脸色看的。
与其如此,倒不如……阿兄还是自己反了的好。
谢秋然想到阿兄答应过自己的事qíng,心下激动,面上却不显,只是不肯离开。
江氏却温柔道:“秋然今日功课可做好了?你将来是要跟着你阿爹做大事的人,如今年岁小时,合该要将根基打实,功课切不可懈怠。若是没有完成,当立刻回去做完才是。”
谢秋然愣了一下,就见敬王轻拍了一下江氏的手,转头对着他慈爱的一笑,也让他回去做功课。
谢秋然还想留下,江氏和敬王却是一齐慈爱的劝说他离开,谢秋然纵然聪慧,但到底还是个才十来岁的孩子,又是晚辈,如何还有法子?只能有些晕乎乎的离开了。
离开前,他还看了小马氏和潋姨娘一眼。
二人对他轻轻点头。
可是在谢秋然离开后不久,二人也被江氏和敬王打发走了。
敬王与江氏是少年夫妻,江氏虽吃过苦,但后来就被养的极好,因此看起来倒也算是风韵犹存,敬王迟疑了一下,不知是年纪旧qíng,还是为了大业,倒也留了下来,美酒佳肴之后,就是结发夫妻间……一场多年未曾有的qíng.事。
江氏本就是柔.软没有主见的女子,期间也只问了敬王一句与正事有关的话。
“郎君,当真肯让秋然做您唯一的嫡子,做将来的……太子?”
敬王素来英武决断,却也从来看不起女子,尤其,江氏在他眼中更是一个愚蠢无知的一辈子最大的本事也就是生了几个有用的孩子而已的女子,因此许是酒醉,许是大意,许是因其他的缘故,敬王含糊的回了两句。
“唔,既若锦那个孽障说了是秋然,让秋然再做一次太子,也无甚不好。毕竟……瑾然身上到底留着jian贼马家的血……”
敬王很快就沉沉睡了过去。
江氏平躺在chuáng上,怔怔出神。
敬王的话她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可是连起来的话,她仿佛一个字都听不懂。
若锦,若锦。
敬王因何要唤她做孽障?因何又会让一个待字闺中的小娘子死得那般凄惨?又因何连若锦的尸骨都不肯送回来?
江氏脑袋有些发晕,她并不能想通这些,可是,她能想明白,她的这位夫君,在曾经舍弃过他们母子,害死了她的女儿后,现下,更想要利用她的儿子,然后,再让她的两个儿子自相残杀,最后,坐收渔翁之利。
江氏几乎是睁着眼睛到天亮的。
她想,护不住谢若锦,是她没用。可是,她不能再护不住她的两个儿子了。
昭地。
谢远收到北地传来的江氏和敬王的书信时,刚刚从战场上下来。
通糙道:“信是三日前送来的,可是那时候战事吃紧,主公连吃饭喝水的时间都没有,因此就搁置了下来。”
谢远从前就吩咐过这些事qíng,因此便点了点头,先拆开江氏的信看了一遍,若有所思,又拿起敬王的信看了一遍,沉默下来。
通糙很快又进了军帐,道:“主公,五郎那边送来消息了。”
这却是走得密信通道。原本那些都由侍奉在谢秋然身边的玉壶管着,现下谢远直接将这些jiāo托给了谢秋然。
因此谢远猜测,这次来的密信除了谢秋然的亲笔信,就是细作整理的一些北地秘闻了。
只是打开之后,才发觉这次除了这些,还多了江氏的信。
谢远将这些东西全部看完之后,才终于长叹一声。
虽然不明白是何缘由,但是,江氏毕竟是他的生母。江氏问他要一些人手和权力……他却也不好不给。无论如何,以江氏的xing子,大约也不会闹出甚么大事来。
不过……和敬王联手之事……
谢远往北面看了看。
按照他原本的计划,如今粮食、人才、名声、军队和军需等,都已经准备好了,甚至他上台之后刷名望的东西也已然备下,高丽也已经是他的地盘了,但是,谢远原本想要让突厥分裂的事qíng,谢远虽一直和突厥打仗,却一直没有做成此事。
可惜时不待我,谢远忽然想,既然敬王想要和他联手,那么,何不就真的联手一次?
待到突厥分裂,内部大乱,再无暇无力和大庆朝为敌时,谢远也就能使人鼓动敬王南侵,而他自己,也能够真正举起“保君王,清君侧”的旗帜,一路带兵赶去长安城。
永平二年六月,突厥南袭,敬王谢玉衡与昭宁王谢远联手对抗突厥。
永平三年正月,突厥大败,俯首称臣。
同年三月,突厥正式划分为东西突厥以及数个中小部落。
谢远至此,终于得到了敬王的一部分信任,也终于没有了后顾之忧。
第116章 115.114.1
在谢远和敬王联手对付突厥的这段时日里,大庆朝也一直没有安稳下来。
南方的前朝小朝廷虽没有继续扩展下去,但却已经开始高筑墙、广积粮、努力练兵生孩子……并将他们所占据的三个州,用三层高高的城墙给围了起来,任是谁来,都拿这个铁通一样的小朝廷无可奈何。
定王沉寂了数年,为夺位也积攒了足够多的资源。纵然前头因永和帝之故,而损失了不少,但那些东西,看起来多,实际上也只是定王多年积攒的一小部分而已。
定王虽心痛,但到底不会太过难过。只是将自己更多的隐藏起来,直到现下,永和帝故去,平庸无能的永平帝继位,定王才将他的力量一点点的拿了出来,以一藩王之力,占领了足足六个州。
若不是定王北面就是同样是藩王并且没有表明支持态度的安阳王,只怕定王会占领更多的地方。
朝廷见此,自然着急。
谢容英倒是想要把一直抵御敬王的宁远侯江白调去南面和定王对抗,奈何孟相等坚决劝谏。
毕竟,现下敬王的确是一副要和昭宁王联手对抗突厥的样子,但是,谁又知晓一旦江白被调走,敬王会不会立刻和突厥和解,然后直接杀个回马枪,带兵直bī长安。
到时候,长安城的诸多世家该如何?谢容英又该如何?
孟相等又非蠢人,如何肯让江白这样的能唯一对抗敬王的良将调走?
谢容英自从两年前那一病,之后身体一直算不上好,时不时就要病上一场。如今谢相也告病在家,谢容英如今在朝堂之上,依赖三相颇多,因此纵然是无可奈何,谢容英也只好暂时将想要调走江白的心思按了下来,只等着能寻到合适的将士,好把江白替换下来,让江白这个被所有人都说是忠臣良将的人,去南方和定王对上。
谢容英心思如何暂且不提,孟相等三人在又一次将谢容英劝下之后,互看一眼,便各自离开了。
旁人看不懂他们这一眼的含义,他们互相之间却是明白的。
谢容英如今时常病着,有时处事又颇为糊涂,因此就算是三相,此刻也不免对谢容英瞒下一些外头的事qíng。
比如高丽半岛,根本不是臣服昭宁王,而是已经成了昭宁王的地盘,上面原本的高丽人,也已经和一部分大庆朝人混居,全然不再是原来的模样;
比如那扶桑人,之前在昭宁王和突厥打仗时捣乱,如今也被收拾的主动纳贡,昭宁王也毫不客气的收了,并定了各种规矩,令扶桑人缴纳岁贡之余,至少几年之内没有功夫去给昭宁王捣乱;
比如昭宁王和敬王同时对突厥出手,但是,到了最后,突厥为求二者退兵,分别送给二者的东西却是完全不同的——突厥人明显是更怕昭宁王多一些;
比如虽无确切的证据,但是,昭宁王如今所拥有的将士的数量,其实早就已经超过了身为藩王该有的将士数量,甚至昭宁王的嫡亲表姐叶闻笛已然率领女兵,在战场上立下了赫赫战功,叶闻笛也被昭宁王封为将军,继续带领四万女兵;
……
等等等等。
三相起初隐瞒些这些时,还有些担忧,生怕有人在谢容英面前提及这些,可是,三相没有料到的是,不但是他们,谢容英身边的不少人,也都因着各种原因,将这些消息按压了下来。
孟相很快就回了府。
他回到府中时,就瞧见了远游归来的孟三郎——孟三郎在先帝在时,很是受重用。但是,自新帝登基,新帝身边自有需要看重和提携的人在,因此即便孟三郎是孟相的后辈,最后也只沦落到一闲职,孟三郎心中微恼,加之又有别的想法,便直接辞官,此处云游。
现下,他正好“云游”归来。
孟相看了孟三郎一会,没说话。
孟三郎却是一脸肃穆,对着孟相深揖一礼。
孟相不语。
孟三郎片刻后,径自站起身来,对孟相拱手道:“孙儿已经投靠昭宁王,孟家如何,且看阿翁决断。”
孟相沉默了良久,深吸了一口气,才终于开口道:“你再让我好好想想。”
孟三郎道:“阿翁却是要快些想。想来此刻,张相那里,应当是已经也有人去劝了。还有谢相……昭宁王派去的人大约是劝不动谢相的,可是话又说回来,昭宁王只需谢相像如今这样,只要不偏向如今这位圣人,对昭宁王来说,也就足够了。”
至于颜相……颜相也是有大才之人,但是,彼时颜相为了安抚永平帝,故意污蔑昭宁王的事qíng,昭宁王显然心中早已有数,虽不至于因此就不再用颜相,但是,昭宁王显然也不会太过重用这位颜相。甚至连这种时候,也没打算给颜相机会。
孟相闻言,苦笑一声。
他显然是听懂了孙儿话里透出的意思。
孟相看向北面的皇宫,一语不发。
孟三郎道:“阿翁,如今天下已乱。边境之中,虽因主公之故,突厥、高丽、扶桑已无与大庆抗衡之力,但是吐蕃犹在,海寇犹在,而大庆朝内,定王且不必提,将来必成大患;那前朝皇室如今虽已蛰伏起来,这两年却也闹出不少异象,仿佛是要将他们弄出来的那位小皇帝给推上那个位置。将来天下必然只有更乱,而以如今这位新帝的能力和身体,阿翁当真以为,这位新帝有本事将这些全都压下去?孙儿只怕,一旦南方事qíng更乱,新帝必然会将他一直不信任的宁远侯调去南方,到时候,谁人能挡得住敬王的脚步?天下必然大乱,长安必然大乱。阿翁与其到了大乱来临时再行择主,何不现下就择主?主公豁达大度,心有丘壑,能容天下有才之人。以阿翁的本事,若是阿翁肯现下就投靠主公,主公必然不会亏待孟家!”
又是一阵沉默。
孟三郎这些年里,先是被先帝重用,年纪轻轻,前途无量,孰料先帝突然过世,新帝继位,新帝却不怎么重用他,甚至还任由手下亲信排挤他,孟三郎的少年志向被打击的体无完肤,末了只能辞官远走他乡。
他所遭受的这些,也终于让他知晓了这位新帝绝非明主,因此在思虑许久,又在昭地认认真真的考察了许久后,才终于定下心效忠昭王,并且从不曾后悔。
而现下,昭宁王正是需要阿翁支持的时候,孟三郎自然也是不遗余力的劝了又劝。
孟相被这个最出息的孙子劝了又劝,末了只能摇头道:“罢罢罢。老夫在你投靠昭宁王的时候没有反对,远山在十二郎留在昭地的时候没有阻止,这种qíng形下,将来就是说咱们不是昭宁王的人,却也无人会信了。”
孟相长长一叹,转身对着北面的皇宫,深深叩拜三次,起身后,才对着孟三郎道:“老夫年迈不才,你且写信给主公,主公需要某做甚么,某必从命。”顿了顿,又道,“想来张相那里,应该也有了定论。若张相与老夫想法相同,那么,老夫或许能和张相商议,前去劝服谢相。主公与新帝皆姓谢,却比新帝胸怀宽广、志向远大、有容人之量,比起新帝,想来,谢相也不会拒绝此事。毕竟……”
毕竟,新帝谢容英的身体真的是越来越差了。虽没有病的快要死了,但是,却时常被病痛折磨,根本无法打理朝政。就算谢容英偶尔有jīng神了,太后高氏也会跑出来催促谢容英快些充实后宫——比起谢容英想要去抢谢远的儿子,高氏显然还是希望谢容英能够多在后宫“播种”,如此时日久了,说不得,谢容英也就能够有自己的孩子了。
谢容英的身体本就处在病痛之中,还要在太后高氏的催促下去行房事。须知行房事太过,也是会伤身的,尤其谢容英身子本就不好,稍稍好转就被高氏催促着雨露均沾,谢容英又不知拒绝,这样的qíng形下,谢容英的身体只会周而复始的难以好转。
偏偏这些事qíng,莫说是三相,就是唯一能劝的谢相都不去过问,众人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高氏与谢容英如此糊涂下去。
若是之前谢容英能够生子,并且身体健壮的时候,四相未必就愿意让昭宁王上位,但是,现下眼看谢容英越来越糊涂,身体也越来越差,自登基以来,不但无寸功,还曾办下不少糊涂事qíng,更在他为帝的时候,令前朝皇室猖獗,竟是在南方令立小朝廷,定、敬二王更是同时谋逆,天下不稳,百姓如何能平安富足?即便这并不全是新帝之过,史书之上,也只会记载永平帝谢容英,无寸功,有大过,不堪为帝。
孟相叹息许久,到得第二日,与张相一碰面,二人低语几句,就一道去了谢相府上。
当然,除了谢相那里,还有长安城的一些势力qiáng大并且也已经看不惯新帝的世家那里,也开始接待起了孟相与张相。
长安之乱,再不能避免。
皇宫。
谢容英又一次病倒了。
他其实也明白自己的病,除了因这病本就折腾外,就是因着太后高氏在他每每病好后,就让他去后宫“忙碌”。男子之jīng原本珍贵,尤其对于谢容英这样的常病之体来说,就更加珍贵。
这样折腾来折腾去,谢容英不病才怪。
可惜,除了高氏之外,谢容英心中也是想要再努力一把,生个儿子出来,因此并没有太过推拒。
只是谢容英的想法很好,但他的身体却守不住。
张老太医再次叹气,终是又劝了一回:“圣人还年轻,保养好了身体,将来活到百岁也未可知。而男子便是到了五六十岁,亦能使女子有孕。圣人如今才二十几岁,何必着急?不若将身子彻底养好,再清心寡yù一段时间,再行此事,或许,过得几年,圣人便能有自己的孩子了。”
谢容英听罢,苦笑道:“朕如何不知?只是阿娘心焦抱孙,朕夜里又常梦到朕的大郎二郎,醒来之后,就夜不能寐。朕又能如何?”
张老太医心道,你是圣人,是皇帝,更是家中的顶梁柱,而那等事上,只要你不去做,谁人还能qiáng迫你去?你不肯听从建议,不过是你不想听从建议,你……没有主见罢了。
罢罢罢,既谢容英自己都不想保重自己的身体,他又何必去再招人烦?
张老太医又叹息了一会,开了方子,就要离开。
却听谢容英忽然问道:“听闻张老太医与那寇大夫还有些jiāoqíng。张老太医可曾听说,昭宁王身体如何?昭宁王的独子……身体如何?”
张老太医心里“咯噔”一下,却还是恭敬道:“老臣与寇大夫信中只谈医术,不谈其他。不过……寇大夫信里谈的大多是将士们在战场上受得伤或是积年之伤,并未谈过昭宁王父子,因此,老臣猜测,昭宁王父子,身体应当还好。”
谢容英沉默了一会,才幽幽开口:“是了。他自小就聪明,阿翁时常担忧他慧极必伤,阿兄却说他达士通人,襟怀磊落,虽聪慧却通透豁达,知晓如何快活,不会憋闷到自己。阿翁后来瞧见他果真如此,身体还极好,还要阿兄与朕向他学……咳!”
谢容英咳嗽了几声,意味深长道:“现下看来,果真如此。朕与阿兄,论及此处,果真都不如他。”
张老太医不敢再听,胆战心惊的站了一会,瞧见谢容英坐靠在chuáng上,都能睡去,这才忙忙告退。
宫中仿佛一切如常。
高氏倒是想要再折腾谢容英,但是,洛平大长公主却突然进了宫,与谢容英痛哭了一场后,便请高氏去为文睿帝念经七七四十九日。
只是如此一来,后宫诸事便无人可以主持。洛平大长公主这才主动请缨,将后宫大权暂时握在了手中。
而长安城中,百姓依旧安居乐业,毕竟,宁远侯还在北边挡着呢,他们信宁远侯,当然不会害怕。
然而,永平三年,四月,定王绕过安阳王,再次北袭,攻占一富足之州。
永平帝大怒,又闻敬王在与突厥之战中损伤颇多,因此思虑几日后,便与朝臣商议,将宁远侯调去南方。朝臣争议三日,孟相等终于同意此事。
永平三年,四月十六,宁远侯带三千铁骑,从北方一路赶去南方。
宁远侯刚刚走了不到十日,敬王率二十万大军南袭,三个日夜,就破了和长安城相隔的一州。
敬王与长安,仅有一河之隔。
永平帝大怒,于朝堂之上吐血晕厥。
待他醒来之后,看着身边陌生的宫人,不待发问,就听到那宫人告诉他,昭宁王以“护君王,清君侧,大义灭亲”的名义,带着二十万大军,已经从昭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赶来了。
谢容英愣了许久,看着周遭他处的地方已然不是帝王该在的宫殿,周遭的物事也不再是帝王该用的东西,等到他要唤熟悉的人时,就见孟相捧着两张空白诏书带着两个捧着文房四宝的人过来。
“圣人,如今大势已去,请写罪己诏与退位诏书罢。”
第117章 116.115.114.1
“圣人,如今大势已去,请写罪己诏与退位诏书罢。”
谢容英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愣了好一会,才喉咙gān涩的开口道:“孟相,你在说些甚么?莫非是朕又做梦了,只不巧,这次的梦,竟是个不太好的梦。”
孟相原本面上没有任何的表qíng,只是木着一张脸说出的那番话。
可是这会子,瞧见谢容英这副可怜模样,心下一叹,露出三分怜悯之色,叹道:“圣人并没有做梦,臣也没有入圣人的梦。臣方才所说,乃是最后的劝谏——毕竟,如今圣人大势已去,北面有敬王虎视眈眈,只差一步,就能冲入长安城,令圣人沦为阶下囚,前朝废帝。东面昭宁王不日就能赶到长安,到时候,昭宁王想要的,就不只是一个见圣人只行半礼的好处了。只不过,昭宁王终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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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仁善之人,更与圣人有着幼时的qíng意,因此才会提前告诉咱们,要是咱们能劝服圣人在他来之前写下罪己诏和退位诏书,昭宁王定然不会为难圣人,无论如何,都会让圣人这样活下去。但是……”但是,如果谢容英不肯写这些的话,那么,昭宁王一旦来了,谢容英就不是自觉自己无能,因而写了退位诏书最后活着被封王的还算风光的人了,而是……废帝。
昭宁王虽的确有仁善之心,但这位圣人这几年几次三番想要将昭宁王的长子也是独子索要到长安来,索要不成,又想要将昭宁王的几个姐姐姐夫送到长安来,又有太后高氏曾经对昭宁王的折rǔ,还有那些圣人想要利用昭宁王将天下藩王平定,然后再杀了昭宁王的计划……昭宁王又不是人人拿捏的软柿子,如何还会给谢容英脸面?
谢容英又愣了好一会,才双目赤红的盯着孟相道:“你说谎!你说谎!枉阿翁与阿兄这般信任你,枉朕给了你这么多的信任和权力,孟相啊孟相,你竟然早就和那个谢远勾结起来!你枉为人臣!枉为君子!你这般行事,难道就不怕死后入了地府,无颜面见朕的阿翁与阿兄吗?”
谢容英四下一望,这才焦躁了起来,瞪向孟相,只恨不能将这个他给予了不少信任的孟相给生吞活剥了!
“朕的阿娘呢?朕的曾叔祖呢?孟相你敢对朕出手,朕旁人不信,真的阿娘,朕的曾叔祖必然饶不了你!你这等背主之人,将来谢远就算做了皇帝,也定然不会重用你!”
孟相闻言也不恼,只将空白的圣旨放在一旁,然后拿起白纸,在上面为谢容英提前打了罪己诏和退位诏书的糙稿。
待做完了这些,孟相才站起身,对着谢容英躬身一礼,道:“并非是臣不忠,而是圣人无能。这个长安,如今不是被敬王攻占,就是要被昭宁王收为己有,再无第三个可能。以圣人之能,根本无力回天。既圣人无才无德无能,无力回天,臣等择良木而栖,又何错之有?
更何况,昭宁王曾经也在长安住过几年,以臣等对昭宁王的了解,深知比起圣人的无才无德无能,昭宁王不但才德兼备,更有识人之能,敢用天下英才,海纳百川,有容人之量,如此之人,才堪为一代明君。”
孟相一礼之后,神色淡淡的道:“臣无能,无法在这等乱世,辅佐一平庸无能且无容人之量的庸君,因此只好跟在一位极有可能名留青史的明君麾下,做一普普通通的臣子,任其驱使,为天下,为百姓,做些力所能及的事qíng罢了。”
孟相说罢,再不理谢容英的想法,转身就走了。
谢容英呆愣当场。
许久后,谢容英开始用自己生病后仅剩的力气,开始打砸这个房间里所有的东西。
他周围的人也不劝他,只要他不打人,就随便他发.泄。
只是,谢容英一旦出手伤人,若是物件,那人只会躲闪过去,若是谢容英想要亲自伤人……呵呵,主公可是说了,许他们自卫的。
一番折腾下来,谢容英也终于明白,他,真的是被囚.禁起来了。
比起被囚.禁的谢容英的折腾,高氏在反应过来自己如今的处境后,立刻就是bào怒之后的狂躁发.泄,险些让看守她的人将她给绑起来。
好在高氏终究是年纪大了,就算bào怒,在狠命发.泄了一通后,也终于安静下来。
而安静下来之后的高氏,理智就开始重新回来。
她仿佛是生病了一样,时常脑袋疼痛,而脑袋疼痛的结果,就是bào躁易怒,见到什么都想要毁灭,她自己的名声,也生生被她自己给折腾坏了。
“本宫要见圣人!”高氏仅存的理智仿佛重新回来,她在听了周遭人对她说的那些“事实”之后,沉默而平静的开口,“无论如何,就算那个贱……谢远做了皇帝,他名义上仍旧是本宫的儿子!本宫仍旧是太后!先帝在时,本宫是太后,圣人还活着,本宫也是太后,谢远做了皇帝,本宫仍旧是太后!就算那个谢远再怎么不肯承认,本宫也是太后!还是人人皆知的不是他的亲生母亲的太后!他若是将来想得到一个好名声,他能杀圣人,却不能杀本宫!”
来监视高氏人面面相觑,随即,有人匆忙出去,回来的时候,身后跟着的竟是洛平大长公主。
洛平大长公主身穿华服,虽然年迈,一身气势却丝毫不输旁人。
她冷冷淡淡的走了进来,盯着高氏,一语不发。
高氏只看洛平大长公主一眼,心头就是一震。
洛平大长公主,乃是清婉的嫡亲祖母,也是这世上最心疼清婉的人。
而高氏……是从前毁了清婉的清誉,并使清婉被诊断出身子不易有孕,因此而不得不从原定的太孙妃,沦为太孙妾室的罪魁祸首。
高氏原本的一腔气势,在看到洛平大长公主时,就消失了大半。
然而她终究也是做了多年太后的人,定了定神,就道:“让本宫见一见容英。容英终究是本宫的儿子,本宫……不想看着他死。”
洛平大长公主这才施舍给高氏一个眼神,道:“所以呢?”
高氏道:“只要让本宫去见容英,本宫就能劝服容英写下罪己诏和退位诏书,自动退位。这样的话,对谢远,对其他人来说,都是最好的。”
洛平大长公主盯了高氏一会,才缓缓开口道:“你只有一次机会。若是不成……”她看向高氏的目光就像看一个死人,“昭宁王或许并不想杀你,也愿意留着你做一个傀儡。可是……高氏,你该知道,本宫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想要你死了。你敢害得本宫最爱惜的孙女名声有损,一生不能有孕,末了还只能沦为妾室……高氏,本宫早就想要将你五马分尸了。”
“所以,你真的只有这一次的机会,你若是有一星半点的其他想法,本宫不介意为新皇除掉这样一个有可能妨碍他名声的太后!”
高氏蓦地打了个寒颤,最终却还是点了点头。
北地的敬王还不知晓这些,径自带着人往难免攻打。
然而明明看着他的大军与长安城仅仅只有一河之隔,那大庆朝的大军也早已经没有了反抗的余地。
可是不知怎的,现下带领那些大庆朝大军的将领仿佛换了几个人似的,竟是突然又勇武了起来。
敬王心中甚至有种想法,若是他敢qiáng行攻河,结果,定然是那些人带着大军往北袭来,他刚刚攻占的这一州,都将不复存在。
敬王神色复杂的站在营帐前,开着河对面的人,面上异常冷峻。
谢瑾然站在他的旁边,父子二人容貌格外相似。
他沉默了好一会,才将手中握着的密保呈给了敬王,道:“阿爹,昭地那边传来消息了,说是,昭宁王以‘保君王,清君侧,大义灭亲’的名义,一路西来,从昭地直接带着二十万大军,赶去长安了。”
敬王瞳孔蓦地一缩,立刻转头看向谢瑾然,怒声道:“你说什么?”
谢瑾然一撩衣摆,跪在地上,沉痛道:“阿爹,昭宁王只怕志向并不在太子之位!阿爹,事态紧急,请速速做出决定,无论如何……王妃与世子犹在,无论如何,也能拖延一二,万万不可令昭宁王真的将长安城霸占称帝。否则……就算咱们手上有王妃与世子,皇位已经到手,昭宁王又已经被过继到文睿帝名下,他那个时候,未必就肯再将拿到手的东西还回来了!阿爹,事态紧急,请速速决断!”
敬王一双布满茧子的大手,攥的紧紧的。
然而还不等敬王想出什么主意,与他们一河之隔的那些朝廷兵,突然反击,这一仗他们打了两天两夜。
两天两夜之后,敬王刚刚得到的一州,又重新不再是他的了。
然而这个消息并未传到长安百姓耳中。
长安百姓现下正在大开城门,迎接来解救他们的昭宁王。
无数百姓夹道相迎,看到骑在高头大马上的俊俏却又格外有气势的昭宁王,只恨不能用自己的xing命去感激。
如今的皇帝无能,听说这位皇帝在听到敬王南袭的消息后,竟是在朝堂上就吐出一口血来,吓得直接晕厥了过去。简直是无能至极!
反倒是昭宁王大老远的从昭地赶过来,就是为了救他们这些长安百姓。
长安百姓如何能不感激欢喜?
而朝廷的不少臣子也算是看明白如今的局势,兼之又知晓太后高氏与永平帝早就被关起来了,这等qíng形下,谁都知晓昭宁王上位是必然的事qíng。
既如此,那位永平帝又不是真的仁善有大能的皇帝,谁又真的肯为永平帝去喊冤?无不竭尽全力,让长安城的百姓更加信服昭宁王一些。
然而昭宁王果真是昭宁王,过长安城门口却不入,只在门口与诸百姓见过之后,随即,就带着大军往北面赶去,并道:“不将敬王赶去其原有的封地,誓不回长安!”
长安城和附近城池的诸多百姓,对这位昭宁王更加感激和信任。
而谢远明面上已经赶去了战场,实际上在出了长安不久,二十万大军中的十万大军继续前行,剩下的十万就停留了下来。
谢远则换了装束,返回了长安城。
如果他没有计算错,那么,此时此刻,敬王已然退位其原本的封地,他只需要再等上几日,将这些功劳放在自己身上即可——至于带君将领,自是知晓这样做的好处。自不会拒绝。
而谢远自己,则是一路去了皇宫。
局势已定,可是,他还是想要最后见谢容英一面。
谢容英是死是活,就在这一面之中了。
然而谢远没料到的是,他刚刚进宫,孟相就匆匆赶来,低声道:“主公,太后求了洛平大长公主,说是想要见那一位一面,劝一劝他,结果……”
结果高氏见了谢容英之后,母子二人先是抱头痛哭,随即,高氏就从头上拔下簪子,就朝谢容英的心口刺去,并对着谢容英就是一阵怒火。
“没用的东西!本宫没有那等写下罪己诏和退位诏书的儿子!与其让你受不得磋磨,自己写下那些东西,倒不如,你就这么死了,让那谢远高高的将你供奉起来,也将本宫高高的供奉起来好了!
谢远啊谢远,就算你千般算计又如何?谢容英已经死了!死了!他死了,你就不能让他让位,只能以他兄弟的名义继承他的皇位!哈,谢远,你再聪明又如何,最终不还是要跪拜本宫的两个儿子!还要将本宫供奉起来!”
谢远听罢,脚步一顿,随即继续往前走,道:“谢容英没死?”
孟相叹道:“张老太医医术惊人,又曾和寇大夫学过些针灸之术,竟是将他又救了回来。只不过哦,这一次,他是真的只能在chuáng上躺一辈子。张老太医道,心脉受损,加之他原本就病得不轻,将来莫说骑马,就是走路快了多了,都不行了。”
“只是……”孟相有些犹豫的道,“只是,臣等又去劝了几次,并道只要他肯写下那两份诏书,您定然会宽待他,让他余生安稳妥帖。但那一位……根本不听,甚至还写下一道要过继您的独子谢逸为太子的诏书……”
这简直就是火上浇油。
果然,谢远冷笑一声:“他既不肯写退位诏书,那就不劳烦他了。本王这里,恰好有一封废他帝位的诏书!”
虽然,谢含英从前写下这份诏书的时候,并没有想过让这份诏书问世。
就算是这份诏书问世了,谢含英仍旧还有一个条件——让谢容英好生活着。
不过,那些对谢远来说,都不算甚么了。
因为他根本就没打算让谢容英死。
死又何难?不若láng狈而痛苦的活着。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含英最后留下来的那份诏书。
其实含英留下这个,的确是有为容英的意思,但是,最大的原因,还是想要让整个大庆朝能安稳下来。他终究做过皇帝,国家于他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只是清婉就要死了。
第118章 117.116.115.114.1
废帝诏书?
孟相脚步顿住,愣了好一会,待瞧见谢远走得越发远了,才匆忙跟了上去。
可是,废帝诏书……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孟相的疑问并没有持续太久。
被自己的亲娘用簪子狠狠捅了一下,还是直接朝着心口捅去的谢容英,好不容易被人救了回来,颓然的躺在chuáng上,目光呆滞的看着chuáng顶,就像是一个活够了岁数的等待死亡来临的垂垂老矣的老人一般。
谢远进去的时候,谢容英再一次拒绝喝药。
侍奉谢容英的内侍转头瞧见谢远和孟相到了,忙忙跪下。
不敢称圣人,却也是要唤一声“主公”的。
谢远只轻轻颔首,令那些内侍宫人全都离开,房间里,只剩下了谢远、谢容英和孟相。
孟相迟疑着想离开,就见谢远看向了案几上谢容英写下的那张要过继谢逸的诏书。
孟相心中“咯噔”一下,心中知晓,谢远如今还不令他离开,就是有意让他留下见证这一切——虽是威慑,却也是谢远在试探将来能否用他。
孟相终究是想要做位极人臣的那个人,又知自己的年纪,若谢远不肯用他,那他将来便只有辞官一途;若是肯用他,他必然能被谢远重用。
而以谢远的本事,孟相心知,只要有真正的明君在,他们这些肯忠心gān活的臣子,就不会受到苛待。
因此孟相咬了咬牙,还是留了下来,准备看这一场皇家兄弟相争的戏。
当然,在看戏前,他还是将谢远看得那份诏书双手递到了谢远面前。
谢远将那份诏书拿过,轻笑一声,挑了其中几句,念了出来:“朕深知资质平庸,幸而瑞王小小年纪,聪慧过人,孝顺非常,当得太子之位。且先帝曾数次言昭宁王有容人之量,朕今日立昭宁王之子为太子,想来昭宁王定然喜不自胜……”
谢远的声音极其的清淡,然而那道声音里,却仿佛从骨子里透着凉意。
谢容英平躺在chuáng上,并不去看如今康健威武翩翩君子一样的谢远,努力重重哼了一声,道:“这样不好么?你不是想要朕的皇位么?那朕就将这个皇位,给你庶长子。昭宁王,你欢喜不欢喜?”
顿了顿,谢容英也不等谢远回答,就自顾自的接着道:“不过,你欢喜或是不欢喜,朕也不在乎了。要么你就当真杀了朕,顶着以下犯上和谋逆的名义做皇帝,将来被天下文人的唾沫星子淹死,死后无颜去见朕的阿翁与阿兄,愧对他们的满腔信任;要么……”
谢容英冷笑道:“你就做个流传青史的大善人,大忠臣,然后,心甘qíng愿的一辈子不称帝,辅佐你的儿子,让他坐上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你对着你的儿子行三跪九拜的大礼,然后,等到你的儿子有一日大权在握时,再将你好好的收拾的无力还手!”
也好尝尝他如今的这些痛苦。
孟相在一旁听得心中发颤,却也不能离开,只将自己缩在角落里,像是希望自己不会被发现一般。
谢远听罢,轻笑一声,尔后一叹,似是遗憾,又似是可惜:“容英啊容英,你终究,不过尔尔。”
谢容英心口被cha了簪子,本身又病着,原本现下只能在chuáng上躺着,现下却是蓦地用尽全力,从chuáng上坐了起来,猛地咳嗽了几声,靠在chuáng柱上,盯着谢远,怒声道:“你说甚么?你、在、说、甚、么?”
谢远自小就长得极其的俊俏,如今他又是二十几岁最好的年华,更是姿容俊秀,貌比潘安,尤其谢远身量修长却健康,打眼一看,就知此人身体极好,且必然是手上有功夫的人。
是一个从不曾病魔缠身的人。
谢容英看着这样的谢远,再想到自己的阿爹,阿兄,还有他自己,都是被病魔缠身,不得不长期卧榻之人,眼中的恨意几乎没有无法遮掩。
谢远异常平静的看着谢容英,就像是看一个根本无法翻身的蝼蚁一般,道:“你大约不知,阿翁在时,便与阿兄和我说过,容英资质尔尔,品行xing子又不足以担当大任,让阿兄将来,不必想着重用你。彼时我闻得此话,不曾开口。阿兄却道,资质尔尔也无妨,有他护着便足矣,并不求你如何聪明。可惜……”
可惜,元朔帝还是说中了,然而谢含英虽明知如此,却仍旧拗不过这嫡亲的手足之qíng,还是将皇位留给了谢容英,为此,谢含英去世前的一年里,明明有机会再留下些子嗣,谢含英依旧没有留。清婉那里也是意外而已。
谢远这一叹,却不是叹谢容英的资质和xing子,而是叹阿兄死前的多番准备,都因谢容英的“不过尔尔”而付之东流。
然而谢容英却不懂,只双目赤红的瞪着谢远,道:“朕是不够聪明,是太过小心眼,是没用,是连儿子都生不出来,是连朕的阿娘都恨不得朕去死一死……可是,那又怎样?
谢远啊谢远,你终究也只能从一辈子做你亲生儿子的臣子和名声尽毁这两者之中择一而已!
你是比朕聪明,比朕有度量,可是,你到底不是阿兄的亲弟弟,你到底没有阿爹的血脉,阿翁从前再中意你又如何?他终究还是将皇位留给了阿兄。阿兄再将你视作知己,信任有加,却还是让你做臣,朕做君!你这一生,终究还是不如朕!不如朕!”
谢容英说罢,就开始咳嗽了起来。
被绑好的心口处又一次的渗出血来。
谢容英的面上也是格外的苍白和láng狈,然而即便如此,谢容英似是想要证明甚么似的,却还是qiáng撑着病体,想要从脸上挤出猖狂的笑来。
谢远居高临下的看着谢容英,摇头道:“你到底不知自己错在了哪里。不过——你知不知晓这些,倒也没有太大妨碍了。左右,我给过你自己退位让贤的机会,你既不肯要……那我也只能让你做一回废帝。毕竟,曾经的你是想要将我利用殆尽后,尔后将我杀死,而我,仅仅是让你沦为史书上第一位废帝,且还是被圈禁起来,好生活着的废帝。”
谢远说罢,就大踏步走到书案前,又看了一眼手中谢容英亲笔写下的圣旨,想了想,提起朱笔,就写了一份罪己诏——用谢容英qiáng撑病体时的笔迹,以谢容英的口吻。
“……朕自知资质平平,小肚jī肠,无容人之量,一人有罪,无及万夫。然天下谁人都可资质平庸,小肚jī肠,唯独朕不该有此资质与品xing,祸及天下万民……朕既不德不才,无力令天下安定,藩王归一,边境太平,如今又久病缠身,身体孱弱,无德无能,于此无法,有愧天下人哉!”
谢远将他写的这份罪己诏念出来的时候,谢容英双眸猩红,盯着谢远道:“你以为你写了这个,天下人就会相信?就算你加盖了玉玺,可是笔迹呢?只要朕不认……”
然后,谢容英就看到谢远将那份罪己诏朝他举了起来,让他看了几眼。
谢容英登时就卡壳了。
一旁的孟相心中亦是惊涛骇làng。
原来谢远所写的罪己诏,乃是用的谢容英的笔迹。且这笔迹时常有停顿,显见就是一久病之人,qiáng撑病体所写。
并且这罪己诏历数了谢容英的无数罪责,却没有提到任何一条解决方法。
显见是要将谢容英的无才无德,表现到底了。
谢容英瞪向谢远:“你怎么会朕的笔迹?你果真处心积虑,你学朕的笔迹,当学了多年了吧?”
谢远奇怪的看着他,想了想,难得诚心的回答道:“一眼而已。”见谢容英明显不信,谢远又道,“你忘了,幼时便是如此。你学十遍几十遍的东西,我,一眼便会了。这本就是你嫉妒我的原因之一,我,应当没有猜错。”
孟相:“……”
谢容英:“……”
眼看谢容英又要气血攻心了,谢远到底不想谢容英立刻就死,开口道:“如今胜败已定,你若还想要你的阿娘,你的唯一活下来的两个女儿好好活着,就不要再垂死挣扎了。否则,你该知晓,如今的昭宁王正在与敬王打仗,至少长安城里是没有昭宁王的。你便是死了,我也有理由将此事推脱gān净。至于史书如何评判……与我何gān?”
谢容英前头还有着诸多的怒火与拼劲,现下闻得谢远提及高氏和他唯二的两个女儿,终是将全身的怒火都压了下去。
他胸口起伏数下,终于喃喃道:“好,朕……终究是输了。不过,输给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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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只是做一个让位的皇帝,也不算太差。”他口中虽然这样说着,可是,他很快就想到了高氏来杀他的缘故。是了,他若是活着,一旦没有皇位,他的两个女儿,也就会从公主沦为郡主,他的阿娘,也会被谢远关在宫里;可是,若他真的死了……谢容英的目光微微变了变,是啊,阿娘说的对,他真的应该死掉的。
只要他死掉了,无论原因为何,谢远都必须要善待他留下来的两个女儿,更要善待阿娘。
他应该要死了才对。
如今,他甚么都没有了,连让女子有孕的本事都没有了,连身体康复后,也只会是个连骑马she箭都不行的废人,他又何必活着呢?
或许正如阿娘说的,只有他死了,阿兄的名誉,两个女儿,还有阿娘,以及他仅存的尊严,才能真正保全。
谢远是和谢容英自幼一起长大的,因此一眼就看穿了谢容英眼中渐渐升起的决绝,冷声道:“还有一事,我大约忘了告诉你。先帝临终前,还留下了一份圣旨,言道,若是天下大乱,你因无能而被人打到家门口,敬、定二王与其他人一齐举起反叛的旗帜,那么……你的帝位,便可被废。真正做皇帝的那个人,会是本王!”
谢容英一脸不可置信的看向谢远。
谢远将他替谢容英写的那份罪己诏扔给了孟相,漫不经心的继续道:“你太能折腾了。若是没有这些事qíng,本王或许,还能给你留几分脸面,让你留下退位诏书即可;可是现在,无论你是死是活,阿兄留下的那份废帝和传位诏书,本王都公之于天下。你的两个女儿,必然会没有了公主之位。只是……区别在于,你若敢死,本王便敢令她们三年五载后‘病逝’;你若老老实实的活着,为本王将来的名声做些贡献,本王,自会善待你的两个女儿。”
“如何抉择,你自选罢。”
谢远将腰间锋利的匕首取下,扔给了谢容英,尔后转身就走。
谢容英脸色惨白的看向孟相:“他说的,是真的?”
孟相叹道:“以昭宁王的心计,能做到这一步,也不过是想要多顾全一些他与先帝的兄弟之义,与元朔帝的祖孙之qíng罢了。圣人若再触怒昭宁王,只怕,昭宁王当真能做出令两位公主几年后病逝的事qíng来。更何况,就算不病逝又如何?只要为两位公主悉心挑两门‘好’亲事,圣人以为,两位公主又哪里还能有反抗之力?”
“您,好自为之。”
当日,永平帝的罪己诏,就在长安和长安附近各地传开,剩下的地方,也有人快马加鞭的去将消息告知天下。
众人哗然,只觉永平帝的罪己诏上所写的罪状,样样属实;可是,解决方法呢?这位永平帝,竟是甚么都没有写。
这等皇帝,如何堪为皇帝?
十日之后,昭宁王大败敬王,将丢掉的州府又都抢了回来,安全回长安。
长安百姓喜极而泣,再次夹道相迎。
这一次,谢远骑着高头大马,终于从正门踏进了长安。
长安城的大门前,谢相却是和洛平大长公主一起到了,同他们一起等在门口的,还有被抬过来的永平帝。
谢相辈分最高,看着周遭无数的百姓,还有已经彻底绝望的谢容英,终于拿出了那份先帝遗旨。
“朕虽将皇位传于容王谢氏容英。然,朕深知容王之愚钝与心思狭隘。愚钝者,不堪大用。但若能广用贤臣,亦能做一明君。然容王不但愚钝,且心思狭隘,朕深恐容王会负天下百姓。因此留下此圣旨,若大庆朝有人从其他地方,攻入距离长安城一州之地,或是天下有三种势力公开谋反,容王下罪己诏而依旧不得民心,当废,改立昭王谢远为帝。”
众人哗然。
然而谢相与洛平大长公主都站出来道,这道圣旨是他们看着先帝写的,谢容英也qiáng撑着病体,送出了玉玺,众人哗然之余,这才看向那一位依旧坐在高头大马上的青年。
昭宁王……再不是昭宁王了。
且还是正大光明的得到了那个位置。
就连史官,也不能污其名誉。
第119章 118.117.116.115.114.1
“……当废,改立昭王谢远。”
谢相念一句,他身边的一个太监就尖着嗓子高声喊上一句,因此,周遭的百姓,全都听到了这道先帝遗旨。
最重要的是,他们全都看到了那位写了那份根本除了认错其他甚么用都没有的身体孱弱的永平帝,已经颤颤巍巍站起身,将玉玺送了出去。
众人不禁一齐看向城门口那个骑在高头大马上的青年。
所以,这是……要换皇帝了?
不过,说起来,如果皇帝换成了昭宁王,换成军功赫赫智勇双全的昭宁王……又,有何不可?
因此,不等谢相与洛平大长公主再催,当下就有百姓忽然高声叫了一声:“请昭宁王登基!请昭宁王做皇帝!”
那百姓高声叫了一声后,随即就跪了下去。
随着那个百姓的行动,其余百姓也都反应了过来,纷纷朝着谢远的方向跪了下来,高声喊道:“请昭宁王登基!请昭宁王做皇帝!”
喊声不断,一句有一句。
谢远端坐马上,微微动容,这才道:“诸位请起。只是,皇位一事,终须贤者为先。本王不才,不敢当这一句贤者。”
并非谢远不想立刻坐上那个位置,只是,时人以谦逊为美,不少事qíng,向来如此。
他至少也要三请三让之后,才能“不得不”坐那个位置。
谢远这一推脱,诸多百姓仍旧高声喊着请他登基。
谢相与洛平大长公主对视一眼,心下也是骇然。
他们当然知晓这些前来的百姓里有“托”,但是,显见长安城的百姓也是真的觉得昭宁王极其适合做皇帝,否则,就算是有“托”,事qíng也绝对办不到这样好。
尤其他们再看向谢远带到城门口的三千jīng兵——三千jīng兵一溜的黑衣黑甲,双目晶亮而激动,显见也非常想让他们效忠之人坐上那个位置。可是无论他们心中如何做想,但是,军令犹在,他们效忠之人不曾说一个“好”字,他们心中再激动,也依旧是端端正正挺直了背脊坐在马上,一言不发,只一双双眸子里,透出无尽的激动和期盼。
谢相这才板起了脸,佯作微怒,道:“先帝旨意已出,昭宁王,敢不接旨?敢不听从先帝遗旨,为天下黎民百姓,为大庆朝的安危,接下这个担子?”
谢远仍旧推辞不受,再次言道“贤者为皇,某不敢受”。
众人又是一阵的跪拜请求。
洛平大长公主不禁看了一眼谢容英——她到底也算是看着这个孩子长大的,因此之前倒也和谢容英商量了一番,让谢容英跪拜谢远,请求谢远登基。
如此,既可以让谢远有可能bī宫的消息尽可能的被压制下去,对谢容英来说,谢远无论如何,也不会太过苛待。
可惜谢容英分明看到了洛平大长公主看他的目光,但他却没有真的跪拜下去,只是低着头,像是想要躲避一般。
洛平大长公主叹了口气,想到随着那份先帝遗旨送到她的公主府中的那封长长的清婉亲手所书的信,上前一步,将手藏在宽大的衣摆之中,使劲推了身子病弱的谢容英一下,尔后和谢容英一起跪在了谢远身前,声音苍老却坚定的开口。
“昭宁王出生便沦落民间,在民间一直长大七岁,深知平民百姓之疾苦;七岁时,昭宁王老师远山先生国寿,昭宁王彻夜想出册书一计,既为孝敬老师,更为天下文人读书提供了便捷;七岁至十二岁,替其生父敬王在长安为质,期间陪伴先帝与容王读书,孝敬元朔帝膝下,被元朔帝数次夸赞孝顺聪慧,更被先帝引以为知己;
十二岁时,昭宁王初长成,小小年纪,因知边境百姓之苦,知天下安危,须有将士在边境守护,因此数次跪求元朔帝,元朔帝才终于舍得昭宁王小小年纪,前去边境,从小兵做起,直至五年后,昭宁王年纪轻轻,却能文能武,军功赫赫,爱惜将才,因此得封昭宁侯;
然,同年元朔帝因病老去,先帝登基,元朔帝遗旨令昭宁侯得封昭王,占据边境二州与一并不算富裕的琼州为藩地;
同年,昭宁王献策于先帝,令天下皆知晒盐之法,天下盐价大降,造福百姓;
昭宁王自得藩地,藩地三州,两州临近边境,常年战乱不断,一州勉qiáng富裕,然,昭宁王并不称苦,将藩地治理的颇为得当,令突厥与高丽扶桑海寇俱不敢轻易侵袭边境,更令三州逐渐繁荣起来,如今,人人闻得昭地,皆知昭地之繁荣,堪比江南。更有先帝时,北方遭遇连年gān旱与疫病时,昭宁王彼时接手昭地仅一二年,却仍旧将昭地照看的极好,更愿接手天下流民,自库房放出粮食与银钱,令昭地百姓得以撑过灾年。
废帝继位,彼时昭王得封昭宁王,昭宁王回藩地后,得上天眷顾,得梦曲辕犁等三样上佳农具,令天下农人可少受耕种之苦,更使天下百姓可以多一分活下去的期望;
如今,昭宁王已然将突厥攻打的不得不分为东西突厥与数个中小部落,突厥几年之内,再不能对我朝边境如何,高丽更是已经被昭宁王纳入我大庆朝的领土,昭宁王又能大义灭亲,为保我长安百姓安危,将敬王驱逐回其藩地。
如今又有先帝遗旨在,如此昭宁王,若不能称为贤者,谁人还敢称贤?
故而请昭宁王立刻即位,令天下百姓可有一位贤君明君,大庆朝可以有一位千古一帝!”
洛平大长公主的声音自然是不算高,但她身边有宦官极其机灵,站在一旁,就一句一句的喊着洛平大长公主的话,因此百姓们都听到了洛平大长公主的这番话。
谢相等臣子都神色复杂的看向洛平大长公主,只恨自己不够聪明,竟是没有想到将这些话说出来,再请新皇继位。
而诸多百姓愣了好一会后,才知晓这一位昭宁王,是真的真的非常厉害。
不管其将来是否能做一位千古一帝,但是至少,他可是比那位永平帝要厉害多了!
而且,洛平大长公主在长安城本就素有贤名,经常为穷苦百姓施粥,更会约束府中人,从无欺负百姓之而行,众人自然是信她的。
至于这位大长公主还说昭宁王曾经做过七年的平民百姓,那是不是说,他们更能信任这位新皇?
诸百姓自然再次高声请谢远即位。
更有人高喊道:“昭宁王不即位,不做皇帝,咱们就一直跪着不起来!”
如此一番折腾后,谢远终是利落的下马,对着他面前的诸臣和百姓深深一揖:“某不才,然,却知勤恳与用才之道,更知天下百姓之不易。因此某愿继位,不为其他,只为天下百姓能免受战争之苦,免受苛政与欺压,平安喜乐,安度一生。”
后世史官评论,这位千古一帝在扩展疆土之上没有太大兴趣,但却将胆敢对大庆朝有觊觎之心的国家都收拾的老老实实,甚至大部分直接变成了大庆朝的国土,其民族也变成了大庆朝的民族之一……
而这位千古一帝做的最实在的,就是真真正正的在其为帝生涯,在努力的让大庆朝变成百国朝贺的大国,努力的让大庆朝百姓真的过得平安富足,努力的去为着他登基时的那番话而奋斗。
而此时此刻,谢远这番话刚刚说完,他身后的那些随着他之前的下马而下马的三千将士,立刻激动的跪了下来,一声一声的高喊道:“愿誓死效忠陛下!”
“愿誓死效忠陛下!”
三千个正值壮年的汉子,竟是用尽了全力去喊,喊得小半个长安城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随即无数百姓也随着这三千个汉子高声喊道:“愿誓死效忠陛下!”
新皇谢远,正式登基。
因前头帝王为废帝,因此新皇即位后,朝臣建议,直接改元,以图吉兆。
新皇允,并选定朝臣想出的年号之一——元熙,史称元熙帝。
元者,始也;熙者,光明兴盛也。
元字更是随了大庆朝开国皇帝元朔帝的年号中的一字;熙字另同禧,有吉祥之意。
显见为了这个年号,朝臣当真是费尽了心思。
谢容英既已被废,而非退位让贤的“皇帝”,因此谢远只将容王封号与府邸都还给了谢容英,变相的将谢容英幽禁在容王府。
而谢容英的两个女儿,朝臣言道,既其父已经是亲王,其女自然只能是郡主,请夺其公主位。
新皇允,然新皇怜其年幼,仍许其住在宫中,给其公主待遇,食邑不变。
新皇登基,期间更有许多事务处理,因此谢容英的事qíng,只是这诸多事务中的一件而已。
朝中四相犹在,新皇没有罢免任何一个,只是四相之外,又设二相与六名尚书,辅佐六相,同时也是分薄其权柄。
谢相等知晓新皇的xing子,更知晓新皇手里的兵从来不是说笑,因此自不敢多言。
孤鸿子便是其中多出来的一相,另外一相之位,谢远给了一名武将,并言道,朝中还应有一相,只是时机未到,暂时不必定下。
众人自是应允。
谢相更是称自己已年老,身体亦不便,上请不必日日上朝。
谢远闻得此事时,正将谢逸抱在膝上,教其写字。
谢远听罢,将谢逸放了下来。
谢逸如今已经三岁了,容貌很是肖似谢远,只是整张脸显得圆乎乎、ròu嘟嘟的,煞是可爱。
谢相见了,忍不住就心生欢喜。尤其是看到谢逸顶着三头身冲他行礼的时候,更是忙忙将谢逸搀扶了起来,只恨不能抱在怀里好好捏一捏。
谢远见了,就笑道:“曾叔祖,朝中如今正是用人之际,曾叔祖虽年老,却有大才,若不为官,岂非国之不幸?朕之不幸?”
谢逸又“哒哒哒”的跑回了谢远身边,抱着谢远的腿就想要谢远继续抱。
谢远弹了下他的额头,谢逸就立刻老实了下来,呆呆的站在了谢远身边——可惜就是太矮,谢相就是想多看一眼,也看不到。
谢相心中也是有着诸多顾虑,他年纪大了是一回事,担心新皇有人选而他自己却占着这首相之位又是另一回事,闻得谢远这番话,谢相又担忧家中子孙……
然而谢相终是道:“圣人之意,老臣心中明了。若是有用得着老臣的地方,老臣自是愿意效忠圣人。只是,老臣年老,并不能日日上朝,更唯恐虚占着丞相之位……”
谢远打断他道:“曾叔祖既年迈,自不必日日上朝,只需有急事时能赶来宫中,朕便心愿足矣。只是……”他摸了摸小豆丁谢逸的脑袋,又道,“只是,曾叔祖每隔几日,可能有闲暇,来东宫帮朕教导瑞王?朕知晓曾叔祖身体,曾叔祖来东宫时,还可带一二后辈,让其服侍在您身侧,偶尔亦可教导朕的瑞王。”
谢相双目一亮,随即又迟疑道:“能教导瑞王自是臣之福,但是,圣人还年轻,瑞王……终究是庶出,圣人若是将来再有嫡子,今日却又将瑞王捧得太高,只怕将来的太子,容不下瑞王,于瑞王于将来的太子来说,此事都非善事。”
谢远知晓谢相说的有理,他原本也是想登基后就立刻立谢逸为太子,只是……他眸光暗了暗,才笑道:“瑞王不住东宫,他与朕同住。”
谢相:“……”
谢逸也立刻软软的道:“是,我与阿爹一起住,阿爹每日还要给我讲故事!”
谢相:“……”
谢相终究是答应下了这件事。毕竟,谢远只是让他教导瑞王,却也没有让瑞王住到东宫,倒也不算坏了规矩。且他询问过谢远另外两位太子三师时,听到是从蜀地千里迢迢赶来的远山先生和孤鸿子后,谢相还能说些甚么?自是应下了这件事。
只是,谢相毕竟还是谢家的族长,因此想了想,还是含蓄道:“圣人既已登基,那么,太后高氏也该出来见见人了。哪怕是偶尔露面,圣人也该让众人知晓,圣人是知孝道之人,并未有幽禁太后才是。”
谢远闻言,冷笑道:“若非是她,先帝如何会一个子嗣都不曾留下?若非是她,容王的两个儿子,如何会一死一沦为妖孽……末了被活生生烧死?更何况,容王便罢了,他终究只是朕的弟弟而已,朕只需将他关起来放着就好。而高氏……朕还不想弄出一个母亲来,让朕身边多出一些麻烦来。左右,她没便没了,如今战乱未平,朕还有许多的功绩可以令朕成为明君,无需对她的孝道来添砖加瓦。”
谢相无话可说,只好不再管这件事。
谢远也很快处理了高氏,令高氏“病逝”。
太后高氏的丧事办的极其隆重,新皇更是在太后的丧礼上沉痛立誓,三年之内不娶妻纳妾生子,要与寻常百姓一样为母亲守孝。
举朝皆道新皇之孝顺。
与此同时,容王府邸,多了一名侍奉给容王多年的“疯妇”——据说是容王念旧qíng,才请旨让新皇将其送过来,由容王为其送终。
谢容英qiáng撑着病体,看着那位“疯妇”在发疯时,心中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悲。
谢远啊谢远,你真是够狠,够毒!
宫中。
谢逸身穿麻衣,站在谢远身边,忽然小手一伸,拽住了谢远的衣角。
谢远低头看了看小豆丁,就将其抱了起来,掂了掂,发觉小豆丁似是轻了些,道:“怎么了?这些日子,怎么瘦了?”
小小的谢逸皱了皱鼻子,才小小声的问道:“阿爹,她、她是不是也死了?”
谢远愣了一下,才“嗯”了一声,道:“是,她也死了。”顿了顿,又道,“只是,她死前,要朕答应她三件事,其中一件,就是让朕不必大肆cao办她的丧事。所以,朕想着,等太后的丧事后,再宣布她过世的事qíng,到时候,朕会给她妃位。”
谢逸愣了一下,才讷讷道:“那另外两个条件呢?”
谢远抱着谢逸往前走着,低声道:“第二个条件,就是让朕保证,十年之内,不立你为太子……她一开始说让朕二十年之内不立你为太子,结果朕转身就要走,她才说了十年。唔,她有些傻,是不是?”
谢逸想到他唯一一次看到的那个女人的侧影,想了想,竟也笑了:“是啊,她好傻,竟然用这个威胁阿爹。”说着,又“咯咯”笑了起来,道,“可是阿爹也好傻,竟然心甘qíng愿受她威胁。”
谢远没说话,看着远方天际,想到那一日,清婉戴着面纱来到他面前,将那份谢含英生前留下的遗旨给了他,并请他答应那三个条件时的模样,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清婉……那真的是个傻女人。
谢逸终究是谢远一手带大的,对清婉的感qíng极其复杂,他年纪又小,因此过了一会,又拽拽谢远的衣服,道:“还有第三个条件呢?阿爹,她说的第三个条件呢?阿爹也答应了么?”
“唔。答应了。”谢远没有说第三个条件的内容,只是轻声道,“她太傻了,朕都觉得不答应她,就像在欺负她。更何况……她也的确给朕带来了你,还有那份东西,所以,答应她,让她安心的去,这也是朕唯一能做的了。”
谢逸低垂着脑袋又想了一会,才小声道:“所以,女人都是傻的,是么?”
谢远想到了那个远在北地的柔弱没有主见的女人,叹道:“有些做娘的女人,的确是傻的。很傻很傻。”
可是,那样傻的女人,却要qiáng撑着为了自己的孩子而努力将自己变得聪明qiáng大起来。
谢远想到此处,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些甚么是好。
作者有话要说: 盒饭发了,下章接着发~~以及,清婉真的是很傻啦。她其实也能活着的,但是,她觉得她不该活着……阿远也拦不住这样的清婉~~
第120章
先帝遗诏废掉永平帝谢容英,令立新皇谢远的消息,很快也传遍了这个大庆朝。
定王知晓这个消息的时候,恨不能将周遭的所有东西都砸个gāngān净净!
他一心与敬王相争,与那个前朝的小朝廷相争,可是,结果呢?
最后得利的,竟是那个从前一直对谢玉斐的儿子们忠心耿耿的谢远!
何其可笑?
何其可笑?
可怜他们这些老骨头,竟然统统被谢含英与谢远两个小辈给耍了!
还有敬王……哈,老三不是一向觉得自己能忍,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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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自己本事过人,孤高出尘吗?现下好了,那谢远撺掇着敬王一起将突厥分成两半,暂时自己内斗都来不及,根本无暇顾及大庆朝如何,可是之后呢?那谢远根本就没打算敬着老三,把老三推上那个位置,而是人家打算自己gān!呵,原本就是么,那谢远小儿,原本就已经被过继到文睿帝名下,本就已经不算是老三的亲儿子了,就算老三登基,那谢远小儿莫说是太子之位,他连嫡子都算不得,又和老三根本不亲近,这等qíng形下,那谢远小儿除非是傻子,才会放着自己做皇帝的机会不要,转而去费劲力气把老三推上那个位置,然后自己一无所有,反倒沦落了一个文睿帝仅剩的儿子的尴尬身份!
定王思及敬王只会比他更苦更憋屈,突然心中就舒慡了一些,只是也只是相对而已,他依旧怒火极盛,周遭谋士良将俱不敢相劝。
只定王最宠爱的庶长子谢悠然站出来道:“阿爹,既事已至此,敬王那边暂且不提,毕竟三叔乃是jian人谢远的亲生父亲,无论三叔将来如何与其为敌,想来那谢远,最终都会保下三叔一命。更何况,三叔向来心狠手辣,而那谢远如今年纪毕竟轻,爱惜家人,阿爹当知,那谢远的亲生母亲与唯一的亲弟弟都在北地,在三叔手中。想来三叔也知道,他有这两样底牌在,又有其身份在,拼命一搏,就算是输了,至多也就是自己做个闲散的老藩王,藩地由谢远的亲弟弟谢秋然继承而已,因此之后行动,必然更加决绝。可是……咱们呢?”
定王怒火稍稍收敛,意味不明的看向谢悠然,沉声道:“你接着说。”
谢悠然如今已过而立之年,闻言应了一声,便接着道:“可是,咱们北面就是安阳王的地盘,周遭还有朝廷将士包围着。就算咱们如今能将这藩地保住,可是,将来呢?北面qíng形,显见已经被jian人谢远给安定了下来,且那谢远本身就是一位qiáng势有能为的良将,只要有他在,北面必然是谢远的天下,三叔也就是能勉qiáng支撑一段时日而已。但是……咱们这里呢?
宁远侯江白本就是谢远的亲舅舅,谢远的一身带兵打仗的本事,也是江白手把手教出来的。以宁远侯的本事,还有那谢远对宁远侯的支持,宁远侯将那前朝小朝廷击溃是迟早之事。然而一旦那前朝小朝廷被击溃,下一个……阿爹,下一个要被击溃的,既是咱们!”
谢悠然说到此处,蓦地单膝跪下,面含悲戚,沉痛道:“阿爹,如今局势看着还未明了,天下还不定是谁说了算。但是,事实上,阿爹且看,北面边境的突厥已然被分裂,那隔海相望的高丽也已经是那谢远的地盘,高丽从此不复存在,那谢远的本事,可见一斑。敬王如今之所以还能苟延残喘,不过是那谢远为着名声着想,敬王不出兵,他也不好对敬王如何而已。
可是,咱们却不一样。
那谢远本就极其擅长带兵打仗,手下又有不少良将。江白更是其亲舅舅,自会甘心为谢远打仗。而昭地自不必多说,儿听闻如今昭地乃是谢远的一个自幼跟他亲近的庶弟谢恭然和谢远留下的亲近属臣一同照看,那里自是无论如何都要支持谢远;
安阳王赵容那里,虽平素不显山不露水,但之前谢远打仗,安阳王那里却不止一次送出了大批的良驹,就连谢远现下起得那匹好马,听说都是安阳王亲自为其挑选的。且安阳王妃乃是谢远的嫡长姐,安阳王的老母与两个女儿如今又还在长安为质,这等qíng形下,安阳王必然会支持谢远;
还有那殷王殷守,谢远称帝,他第一个叫好——不过,这也不足为奇,毕竟,那殷守从前不过是个任事不知的愚蠢的láng孩,听说是被那谢远一手教导好的。想来那殷守从前就是支持谢远的,只是谢远彼时没有称帝,又和他有所谋划,这才没有捅破,不过现下有了那道先帝传位遗旨,谢远光明正大的做了皇帝,二人这才重新jiāo好起来。
只是不论原因如何,阿爹您且看,天下如今还剩下昭地、北地、殷地、安阳封地、前朝小朝廷与咱们的封地这六处势力,昭地、殷地与安阳封地明显是要支持jian人谢远,而剩下的三处势力,北地自有谢远一人能收拾,而南方这边,唇亡齿寒,一旦前朝小朝廷毁了,阿爹!下一个,就是咱们!”
谢悠然痛心疾首,只恨不能将自己的真心剖开给定王看。
可是即便如此,也改变不了谢悠然想要撺掇定王和前朝皇室联手。
而谢家与前朝皇室……根本就是仇家。
定王世子谢钰然也立刻跪了下来,道:“阿爹,此事万万不可!彼时前朝皇室荒yín无度,鱼ròu百姓,令天下百姓沉浸痛苦之中,阿翁为救天下百姓于水火之中,才会揭竿而起,反了那前朝皇室!前朝皇室与我谢家之仇绝无更改!我等谢家人自己争夺皇位,各靠各的本事也就罢了,如何能与那前朝皇室联手?若是如此,阿翁只怕在棺材里都会被气醒!”
然而谢钰然的话并不管用,定王原本就不在意这个世子,从前将其送去长安为质时,就很是无所谓,现下其虽回来了,却是一直占着世子的位置,令他最喜欢的庶长子谢悠然屈居其下,现下又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定王自然知晓谢钰然的话是有道理的,更知晓谢悠然所提的法子,会令他陷入名声惨烈之中……可是,悠然说的的确如此,唇亡齿寒,一旦那宁远侯收拾完了前朝皇室,下一个,可不就是他们了么?
与其被名声所困,倒不如……再搏上一搏,至多,待他赢了,就道是利用那前朝皇室而已。若是输了……却也不算是白活一场。
定王又思及敬王从前不也偷偷摸摸的和那突厥联合过,一起给他的亲儿子谢远捣乱,而那前朝皇室无论如何还是汉人,那突厥人……又算甚么?他总是要比敬王好上一些的。
定王如何暂且不提,敬王那里闻得谢远登基,只恨谢远竟不在他眼前,不能一刀砍了这个儿子!更恨为何当初他不曾在这个儿子要变“野”的时候,挥鞭将其驯服!若是如此,这个儿子如今,就该捧着皇位,让他这个阿爹做皇帝了。
敬王一时间怒火攻心,竟是气得直接病了过去。
谢瑾然自是在一旁悉心侍疾。
谢秋然年纪小,又有谢瑾然的排挤之故,便不怎么上前,只是每日照着饭食去看一看敬王,看完就回。
然而谢瑾然的一心侍奉,敬王却没有看到,他看到的是谢秋然。
当年那个妖孽谢若锦所写的口供之中,许多事qíng都已然成真。唯独谢远……并没有死,谢含英也没有留下那样一道废帝和传位诏书。而他也没能借机登上皇位。更没有和嫡幼子谢秋然父子相亲,将来登基之后,更将太子之位直接给了谢秋然。
所以……谢秋然,谢秋然,果然是因着他没有看中谢秋然这个儿子,只一心想要让谢秋然做个靶子,暗地里只想着培养谢瑾然的缘故,才会弄得如今的诸事都与谢若锦所说的不同了么?
那谢若锦不是还说,前世孤鸿子曾言谢秋然乃是天命之子,几百年难得一见的明君,将来是必然要做皇帝的人么?且谢秋然如今年纪还小,若是,他令谢秋然与谢远相争,那是不是,他还有希望能得到那个位置?
敬王想到此处,不禁令谢瑾然离开,将谢秋然唤了过来,对其慈爱的说了好一番话。
谢秋然不明就里,只能乖乖听着。
敬王却是觉得,若是他以谢秋然身上的龙气为借口,引天下英才,最好是能将孤鸿子再骗回来,再有那本谢若锦曾经写下的将来的天下大事做引导,纵然如今大半个天下都是谢远的了,他依旧能将皇位从其手中夺下来?
虽然谢秋然如今年纪还小,但敬王觉得,或许,只有谢秋然也看到了那份谢若锦曾经说过的“未来”之事,才能与他同仇敌忾,一起去争那个位置。
且那谢远不是与他这个生父没有感qíng么?那么,他倒是想要知晓,他以谢秋然身携龙气的名义与谢远争天下,谢远到时,是否还会如此平静。
敬王到底病的有些重,他的臣子和谋士不得不将他送回敬王府,由敬王府内的大夫和王妃照料。
江氏见到敬王就开始哭,口中只道秋然可怜。
旁人听不懂这其中含义,敬王却是安慰道:“无妨,秋然将来是有大福气的人,他不会可怜的。”
一句话说的旁人心中疑惑不已,江氏心中却是一阵的惊涛骇làng。
当夜江氏则直接侍奉在了敬王房中。
敬王看着江氏一片怜惜,低声道:“你的心思,本王都懂。你,大约是疑心过若锦的事罢?若锦的事qíng太过稀奇,本王到底是不敢与旁人多说,只是,你毕竟是秋然的阿娘,本王的发妻,本王也就只告诉你一人。”于是就将当年谢若锦似是被仙人附体的是事qíng说了出来,并道谢若锦彼时说了不少未来之事后,就浑身着火而死,因此他才不得不送给江氏一具假尸体。
江氏听得心头一颤,将头垂地低低的,只低声道:“那、那秋然……”
敬王微微眯着眼睛,道:“秋然……是真的有大福气的。有他和他身上的龙气在,本王也就有了底气能将皇位从谢远手中夺回来,让娘子最疼爱的小儿子做上太子之上,娘子觉得,此事可妥当?”
江氏只将脑袋埋入敬王怀着,低声道了一声“好”。
敬王以为江氏软弱而只知宠溺幼子,因此不曾有任何怀疑,更以自己利用谢秋然身上的“龙气”为妙计,因此虽是病着,却也安心的睡了过去。
江氏是在听到敬王鼾声有规律的响起时,才从敬王怀中起身。
于夜色中,她幽幽的看向那chuáng上的男人。
她的确是软弱无能而偏心之人,只是,敬王已经杀了她的一个女儿,现下又想让她的两个儿子互相为敌,不死不休,江氏如何还能再让自己软弱下去?
至于偏心……她的确是偏心的。可是,她偏心的,从来都是她的长子谢远,而不是幼子谢秋然。
江氏一直坐在chuáng头,直到二更时候,她才幽幽的站起了身。
她原本觉得,只要敬王没了就好,现下看来,敬王的那间不许人进的书房,也必须要毁掉。
她的长子已经坐稳了皇位,幼子就不需要那么出息了。她不能让幼子知道他身上有什么龙气这等荒唐的事qíng,更不能让若锦所写的那些话,被外人所知。
谢远登基为帝的消息,殷王殷守五天之后才真正知道的。
他高兴地险些在来使面前跳起来。
他的阿远坐到那个位置了!
他们终于成功了!
而成功之后……他们能在一起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殷守心中的高兴不能自已,但是对身边人尤其是他的三个庶出但忠于他的兄长尤其严厉起来。
三人苦不堪言,于是就让与殷守算是关系最好的殷三郎去苦劝殷守。
“五弟出息,我等懒惰一些也不算甚么,何必如此苛求?”殷三郎含蓄道,“你几个嫂嫂侄儿,都已经好几日不曾见到咱们啦。”
殷守听罢,脸上微微带出些笑意,道:“可是,我也要成亲,要和我的心上人在一起了。成亲后,我虽还会管殷地的事务,但到时候山高水远,大部分事务,还是要几个阿兄照看着。”所以,这些要求,半点都不严苛。
殷三郎愣了愣,随即喜道:“五弟要成亲了?要娶哪家小娘子?”
殷守忍不住悄悄挠了下自己的手心,板着脸道:“不是小娘子。”想了想,又道,“且他身份不同,不便嫁我。所以,我与他说好了,这一世,他娶我,下一世,我娶他。”
殷三郎:“……”他忍不住想要抠耳朵,他难道并没有来找五弟,仍旧还在梦中?
堂堂一位藩王,竟然要出嫁?还是嫁给一个……男人?
殷守说罢,想了想,还重重拍了拍殷三郎的肩膀,肃容道:“我知晓三位阿兄担忧我。放心,他对我很好,我嫁过去后,会过得很好的。”
嗯,他的阿远可是答应他了,作为他嫁过去的代价,他们可以在空闲时候,每隔一段时间,就去山里住上几日,到时候……他想怎样,他的阿远都会由着他。
想到此处,殷守不禁飘飘然的走开了,心中dàng漾非常。
殷三郎:“……”
所以,他果然还在梦中,对吧?
第121章 120.1
谢远称帝,大业已然成了大半。
纵然现下还有敬王、定王、前朝小皇室之流使得这个天下看起来并非共主。
然而如今昭地早就是谢远的囊中之物,殷地有殷守在,谁人敢不服气谢远,殷守第一个就能拿刀杀了他,至于安阳封地……安阳王原本就打算求得自保就好,身边又有安阳王妃相劝,又有其老母和两个女儿居住长安,安阳王赵容,当然也已经投靠了谢远。
如此一来,北地那里,元熙帝谢远离得近,自己又是天生将才,若北地有乱,这位元熙帝只要不傻,不拘泥于所谓的生养之恩,那么,元熙帝就定然能将北地收拾的gāngān净净。
至于南面,如今宁远侯江白已然出兵去攻打那南方小朝廷。以江白之能力,以元熙帝对江白这位亲舅舅的看重,那南方小朝廷被攻破也是迟早之事。
那南方小朝廷攻破,北地被收复,到时候,仅剩下的定王,又还能有何为?
如此这些,能想到的不只是一人。
尤其是如今新皇登基,虽是将才出身,手上沾了不少血,但是,新皇却极其看重人才,之前在昭地就曾数次考试选官,如今做了皇帝,这位新皇也广而告之,言道朝廷正在准备将考试选官推行全国,并列出了考试的程序、每一场考试的考试大致内容等等,所择取的官员,一为庶务类,二为武官,三为……如此种种,整整分了将近九种。
只是,科举大兴毕竟是大事,因此新皇道,自明年初chūn,科举之事,将率先从长安、昭地、殷地与安阳地施行,分位府试县试乡试等,蹭蹭选拔人才,却又不拘泥于读书之道,待选拔之后,每年做官还有各种考评等等……
如此选官法子颇为复杂,但对于那等很少能有机会越过和士人的门槛做官的寒门子弟来说,却是一个真真正正做官做实事的机会。尤其众人又并不糊涂,规矩越繁杂细致,才越不会让人钻空子,对他们这些无权无势的寒门子弟来说,才真正有利。
朝中世家初时自然不肯,奈何朝廷上如今也有谢远带来的几个自寒门出身的官员,又因谢远这位新皇本就有兵有人还尤其会打仗,除此之外,更有极好的名声,诸世家倒是想争,奈何根本争不过这个qiáng势又有能为的皇帝,尤其这个天下还不安稳,若是换个皇帝,他们这些世家也未必安稳,倒不如……就忍了罢。
因此诸世家倒是也为这科举选官设置了重重障碍。
谢远对此倒是不甚在意。
于他而言,荫官与考试选官,并不冲突。只是……考试选官规矩多了,考上来的人多了,那么,将来这些人上来了,自然会对荫官也做出各种的障碍和监督。
如此,谢远这个皇帝,才能收获真正的人才。
不过这些说得却是有些远了。
谢远自登基后,将诸事都安排的极其妥当,此番宣布科举考试,大庆朝也只有一些世家子弟作诗文讽刺而已,并未受到太多阻碍。
谢远对那些不痛不痒的诗文,自是看也不看。
他正在看殷守从殷地传来的信。
看得嘴角上翘,一张本就好看的脸,越发夺目。
谢逸板着胖乎乎的小脸走进来时,就瞧见自己的阿爹在笑,忍不住就冲了过去,一把抱住了谢远的大腿。
谢远早就发觉谢逸的动静了,只是并没有抬头去看而已,现下小家伙冲了过来,谢远这才低头摸了摸谢逸的小脑袋,唇角的笑容,一直没有退去。
谢逸傻呆呆的看着自己阿爹和自己一样的小酒窝,忍不住垫着脚,伸出手去戳了戳,然后喜滋滋的道:“阿爹和阿逸,是一样的。”
怪不得他们都说自己和阿爹长得像呢,果然如此!
谢远闻言失笑,手上一用力,就把谢逸抱到了膝上。
他其实也有些奇怪,谢逸出生后和他原本只有几分像而已,不料越长越大,反而相似处更多。
莫非,谁养的像谁,这话是真的?
谢远脑中这个念头一闪而过,随即就笑:“阿爹在看阿爹的心上人的信。他在信里还问起阿逸了,阿逸要不要也写自己个字,跟他通信?”
谢逸于谢远来说,是很重要的一个人。
然而,谢远最重要的人,却始终都是殷守。
那是他的阿守,他的小láng崽,谢远既养了谢逸,又打算将来把皇位再传给谢逸,当然就不会允许谢逸对他的láng崽子感qíng不好。
因此谢逸还未曾说话的时候,谢远就已经开始常常对谢逸提及他的心上人,并言道将来要娶他回家。
谢逸虽然没有见过殷守,但还是很喜欢这个阿爹的心上人的。毕竟,他是阿爹的儿子,阿爹的心上人,他当然也要喜欢。尤其这个人还常常给他送东西,听阿爹说,这个人还十分厉害,将殷地管的很好,阿爹能这么快当皇帝,也是多亏了这个人。
因此谢逸立刻就答应了:“要,要!要给小阿爹写信!”顿了顿,他又小声道,“不过,阿逸现下只会写几个字,写不了太多……”
谢远笑眯眯的道:“无妨,不会写的字,那就画圈好了。你小阿爹很厉害,他能看懂的。”
于是,这一次谢远寄过去的信里,有一叠几乎满是圈圈,只有零星几个字的信……
谢逸没有打扰谢远太久,就被人抱走上课去了。
谢远正要继续给他心上人写信,告诉他成亲的事qíng真的不能提前,毕竟,他之前说了要为那位太后高氏“守孝”,不娶妻不纳妃的。
不过,再等半年,殷守将殷地的事务jiāo接给了合适的人选,谢远也安排好了长安诸事,殷守就能来长安……入宫陪伴他。
嗯,至于以甚么名义陪伴?
长夜漫漫,朕犹担忧国事,因此才招殷卿入宫,秉烛夜谈,抵足而眠……颠鸾倒凤?
谢远想到此处,忍不住笔下一顿,耳朵尖微微发红。
那是他的阿守啊。
这些年他亏待了阿守太多,待之后……其实,就算不成亲,他也会好生补偿阿守的。
谢远正难得清闲的想入非非,就有宫人来报,孤鸿子求见。
谢远闻言,揉了揉眉心,才令将人带上来。
孤鸿子进得殿中,看到了摆着的高高的书桌和宽大的椅子,心中一叹——这一位新皇登基,果真和旁人不同。原本如今只兴跪坐,毕竟,人们如今是上衣下裳,下衣……其实只能算是个开裆裤而已,跪坐却也是为了遮羞避免走光而已。
难得这位新皇果真不拘泥于小节,登基之后,就将长裤补全,令诸人不必跪坐也可遮羞。
然后、然后新皇就靠着这些东西,还有各种式样的坐具桌具……大发了一笔。
诸臣倒是有拘泥礼法之人想要痛斥这些,奈何新皇在朝堂或是正经场合,还是会跪坐席上,只在私下如此,并令天下跟着他学,如此也少了许多辛苦,诸臣也是无法。
孤鸿子走了片刻的神,随即就回来了,一脸肃穆的对谢远道:“圣人,臣一连十日,夜观星象,觉有异。”
谢远一愣,随即搁下手中之物,皱眉道:“先生请讲。”
孤鸿子道:“天下归一乃是无法避免之事。圣人乃是盛世之君,是天命之人,此事再无更改。且接下来的大乱,会让圣人能提前将大庆统一。”顿了顿,他才接着道,“若是圣人不管此事……于圣人未来之名声和天下,并无大碍。”
谢远闻言挑眉:“那先生是何意?”
孤鸿子声音里透着悲凉,道:“天灾将再至。gān旱、洪涝、蝗灾、疫病……等等等等,这些,都将再至。”
谢远闻言,霍的就站了起来。
他来回走了几步,才转身看着孤鸿子道:“可是,永和初年才刚刚经历过天灾,如今才不过安生了几年而已,如何、如何还会又有这等灾难?”
孤鸿子苦笑道:“圣人,臣之是和老师学了些皮毛而已。对这等事qíng,只能看透一些未来天机,然而却无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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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白,这些事qíng因何而发生。为今之计,是要如何度过这次灾难。”谢远长长的叹了口气,道:“先生所言极是。朕原本还想将玉米、番薯和土豆种子,再多积攒一些,过两年再传至全国,令百姓也得以广泛种植。现下看来……也只好先挑一些地方,将收集到的种子发下去,再择人才,将gān旱与水患之防患东西做出……”
孤鸿子认真听着,时不时的提出些意见。
君臣二人一时间,都将注意力放在即将到来的天灾之上。
谢远才刚刚拿到这个位置,当然不肯自己的百姓死伤大半。至于天下……迟早都是他的。倒是不急于一时。
孤鸿子见状,只觉自己当初背弃敬王之事做的极好。
二人正商量到要紧处,长安城里突然传来急报。
“报——北地敬王府昨夜走水,敬王薨!”
谢远在宫中听到这个消息时怔了怔,随即上前两步,道:“那敬王妃江氏与世子呢?”
来使不是旁人,正是谢远曾经安排给谢秋然的人,跪在谢远面前,面上一派悲苦,眼中却有喜意,道:“圣人安心,王妃只受了些小伤,因想救敬王受了些烧伤,并无大碍。至于世子……世子正有书信来,代父向圣人请罪,愿jiāo出北地藩地,携其生母,甘为庶民!”
第122章 121.120.1
敬王死了!
还是死在大火之中!
长安诸臣闻得此事,俱都哗然。
谢远跪坐皇位之上,一语不发。
诸臣对敬王之死却是只议论了几句,接着便都说起了敬王世子谢秋然的上表。
谢远难得出神,担忧起远在北地的生母和阿弟。
江氏想要对敬王动手之事,谢远之前虽有些猜测,却也以为江氏是想要敬王变得不能理事而已,却不想,他那个柔软没有主见了一辈子的阿娘,到得此时,却难得硬气了一把。
之前因江氏问他要人手,谢远原本就在北地安cha了些人暗中保护江氏,江氏既要,他便也给了。
自来使快马加鞭将敬王之死和世子上表之事传来之后,谢远很快就接到了侍奉江氏身边的细作来信,向他说清了那日之事。
原来敬王因时常生病,不好再招妾室侍奉,反倒与一直温柔小意而根本没什么主见和头脑的江氏逐渐亲近,并一直以为江氏是想扶持幼子谢秋然,且因此对长子谢远一直不满。
敬王本就有一肚子的糟心事不便说与属下,难得江氏如此蠢笨,又与他立场几乎一致,因此便时常与江氏同榻而眠。
敬王出事那一晚,江氏便是与敬王同榻而眠,只是那一晚晚膳时,江氏难得招了谢远留在北地的管事,让其在敬王酒中下些令人昏睡直明天午时的药,并在当晚子时火烧书房,还叮嘱一定要将敬王书房中每一处书架都浇上火油,要让书房一刹那就要烧起来。
那细作本早就投靠了谢远,又听江氏的要求不怎么过分,因此便都照做。
哪成想,当晚子时,书房大火,敬王府中人自然知晓敬王对书房的看重,无不踏月而起,奔向书房。
然而在书房急急忙忙灭火时,敬王寝室亦突然起火。
火势一起,竟比书房还要严重。
旁人暂且不提,谢秋然与谢远留下的人皆知江氏还在房中,立刻便有人以湿布掩住口鼻,冲了进去,显显才将笔直的躺在外间等死的江氏给救了出来。
至于内间……大火已然将敬王全身都烧了个gān净,根本无法去救。
饶是如此,江氏也被大火烧伤了右臂和小腿,并因服下了大量致昏睡的东西,显显才被救了回来。
谢远留下的那些人里不乏聪明人,一面令医者救回江氏xing命,一面则是护着谢秋然,并助谢秋然暂时以世子之位稳住藩地诸臣和谢瑾然兄弟。
他们原本是想先传信回长安求救,毕竟,当日谢远留他们在北地,对他们最首要的要求,就是护住江氏和谢秋然二人xing命,其余诸事暂且放后。因此这些人自然是想要保住二人xing命为先。
然而谢秋然惊慌失措了一阵后,却是立刻亲自写信上表,代父敬王向圣人道歉,言以先父之错,藩王位当夺云云,并提出愿意jiāo出藩地,甘为庶民!
那些谢远亲信见得此信,立刻就知晓此信的重要——无论谢秋然此刻是否得到了藩地权柄,是否被敬王留下的那些谋臣所信任,但是,谢秋然毕竟是敬王世子,理所应当的藩地继承人,只要他这一封信一出,就是真真正正坐实了敬王之过,也是拱手将北地送给了谢远。
那几名亲信见状,犹有犹豫,谢秋然却立刻板着脸道:“尔等放心,小王定能护住自己与阿娘,只是这信,却要立刻送给阿兄,越快越好!”
闻得此言,那几人才终于咬牙,留得几人继续在府中暗自护卫这对母子,一人则悄无声息的离开敬王府,连夜将这份信给快马加鞭的送了出去。
谢远接到消息后,一面恨秋然糊涂,如此不顾自己xing命做这件事,一面又深知秋然之心,叹息之余,立刻就令人向北地边境增兵十万,即可出发。
至于江氏……谢远从不知那样一个女人,也会做出这样的事qíng,深知不惜自己也受火烧之苦,只为烧了自己的夫君,让自己的孩儿不再被夫君所伤。
“圣人以为如何?”
谢远愣了一会,才回过神来,正好对上六相不太赞同的目光。
他顿了顿,才道:“有劳几位再说一便。朕方才……”走神了。
众人:“……”
谢相倒是明白谢远是在担忧身在北地的江氏与谢秋然,心中感叹谢远之心,便出言解释了一番,并一连列出数名可以与北地一战之将才。
谢远听罢,没有立刻说话,而是摸了摸他腰间的荷包,过了一会,才缓缓道:“朕yù亲自出兵,将北地收复。”
诸臣哗然,立刻出言阻止。
“北地虽说也有几名良将,然而,敬王驾鹤而去,北地定然大乱,又有敬王世子今日之举,北地只有更乱,到时,纵然北地与朝廷终有一战,亦无需圣人亲自前去,杀jī焉用牛刀哉?”
“正是如此,且圣人龙体为重,天下万万名百姓是否康健,皆系于圣人之身,圣人万不可乱来。”
……
听得诸臣劝了又劝,谢远还是摇头道:“朕意已决。”
这四个字,若是换了前头的皇帝谢容英来说,诸臣只当那就是个不雅之物,放完就算了。
但是,换了如今这位帝王……纵然他登基时间不算长,奈何人家手头就有不少兵,xing子qiáng势又有本事。
圣人qiáng势,诸臣,自然就只能软了下来。
尤其这件事qíng其实也不算什么。
以新皇的本事,拿下北地,不过迟早之事。
待退朝后,谢远请六相留下。
孟相有些忍不住,不免道:“圣人之功,初在建功立业,领兵打仗,然,如今圣人帝位已然安稳,功绩除却军功,更要和黎民百姓的生计有关才是。”
其余几相也有所劝谏。
谢远听了一会,忽而才笑了,道:“不过是跑上一趟而已。无妨的。”顿了顿,到底给几人透了一些,“敬王世子大义,肯上表让出藩地,奈何jian人作祟,竟敬王妃与敬王世子深陷危险。朕……总不能弃之不顾。”
六相一阵沉默。
谢远接着又道:“此战大节后,朕yù将北地一分为三,其中一地,将由敬王世子继续领藩王位。到时……朕与敬王妃,怕也只有最后的一面之缘了。”
如今天下尚且不安稳,削藩一事,必定要往后延伸。
谢远与六相心下明白,不但敬王世子的藩地要留下一部分,殷王藩地、安阳王藩地,将来都是要留下的。
而新皇想要削藩……还需再积攒个一二十年的力量才行。
至于新皇这次非要去北地的私心……那敬王妃江氏乃是新皇生母,这次听说又受了重伤。且新皇所言极是,若是这次他去了,北地定然以为江氏与谢秋然极其重要,无论如何也会善待二人,保住二人xing命;而那最后一面……事实也的确如此,新皇已经过继,江氏将来也只会跟着幼子谢秋然在藩地,根本不会再往长安来。
那的的确确是最后一面。
六相终于不再劝,而是说起这场战事的准备。
待谈完战事,孤鸿子说起他观天象的结果,其余五相面色微变。
谢远却道:“非常时用非常法,如今天灾将来,朕想各州县将对gān旱和洪涝以及其他天灾有见识的能人召集起来,令其将解决之道汇聚成书,尔后写成书,再择良才入长安,与朝中能人互相商讨,定下预防和解决之道。至于玉米番薯等良种……不少地方根本对这些闻所未闻,朕yù将这些种子,qiáng行推广,令各地百姓都得上一些,并要求其妥善种植,待收货后,需上缴两倍至五倍的种子……”
六相亦有良策,如此一一说来,如何应对天灾,众人总算心中有底,这才好受一些。
谢远却不能在长安继续主事,而是翌日就去了北地。
北地敬王府。
敬王薨,不少人根本不想相信,奈何虽然大火烧的厉害,但敬王的尸骨还是留下了大半,因此大约还是能认出此人容貌,知晓这死掉的人,的的确确是敬王本人。
众人哀痛之余,谢瑾然几兄弟,他们自己还有身后之人,都想要趁势直接杀了谢秋然和江氏——毕竟,谢秋然身有世子之位,谢秋然不死,谢瑾然从前再受敬王喜爱,亦是没用。
他根本就不算是正统的敬王继承人。
然而敬王府中,不但有一些早已倒戈之人,更有一些人觉得敬王世子谢秋然少年早慧,虽年幼但长大后,定然比谢秋然更加出色,尤其敬王世子乃是正统,既有世子在,为何还要立旁人?便一心想要护持谢秋然上位。
如此争执之中,众人才觉小小的谢秋然一直一语不发。
众人争吵之余,喝茶润喉时,才不禁砖头看向谢秋然。
“世子可甘愿让位?”有一老者见谢秋然年幼,不禁蛊惑道,“世子年幼,想来定然不愿被规矩所阻挠,被诸多事务所占去时间,不若将世子位让于兄长?如此,世子可得贤明,世子兄长也定然会对世子多番照拂。”
谢瑾然看了一眼谢秋然,高高在上的道:“不但是秋然,还有……阿娘,我都会好生照拂。”
谢秋然已经看了半天的戏,算算时辰,想来信已经送到了阿兄手中,阿兄大约已经开始发兵了。
这才微微笑道:“小王自然甘愿让位。”
众人一喜。
谢秋然却不等他们多问,就慢悠悠的又来了一句:“不过,不是让给尔等庶出子,而是让给小王阿兄——元熙帝。”
众人一阵沉默。
谢瑾然蓦地起身,抽.出佩剑就指向谢秋然。
说得再多又如何,一旦没了xing命,就甚么都没有了。
作者有话要说: 刚刚差了一点,补全啦
第123章 122.121.120.1
谢瑾然敢拔.剑,不管是因一时冲动,还是因其心中有某种算计,但是,他敢拔.剑,周遭的人却不都是傻子,见状自然要拦。
笑话么。
世子已然说了事qíng都告知了那位新皇,并且还自作主张将藩地奉上。
虽说那等事qíng,确确实实没有告诉过他们,世子年纪也的确是太小,但是,世子终究是世子,身份上乃是敬王继承人。如今敬王已死,藩地至少在名义上,是归于世子谢秋然,因此谢秋然代表藩地向新皇上表,甚至是将藩地送出去,在礼法之上,都不为过。
甚至有谋士隐隐觉得,好在这位世子机敏,动作迅速,若是再晚上一些,世子不曾有所动作,说不得,这位世子如今真要xing命不保。
虽则他们要看那位新皇的面子,为了将来谋事不成而留一条后路,但是,若是谢瑾然一意孤行要杀了这位世子继承藩王位,继续敬王未曾完成的大业,只要还留有敬王妃江氏在,想来将来那位新皇也未必就会对他们太过苛待。
不过,现在么……
“二郎不可!”谋士接连劝道,“如今世子上表已出,天下人皆知世子安好,敬王妃病重,且世子已然向新皇低头,并jiāo出藩地。以那位新皇的心思,此刻定然已经将这些消息四下传出,只怕再过半日,北地内也会有这等流言。那位新皇也会立刻派能臣进攻北地。到时,北地流言不止,朝廷为求天下,必会毫不客气的谋取北地。到时……有王妃和世子在,我等才有赢的希望。”
当然,比起这个,对诸位谋士来说,敬王妃和世子还活着,他们能苟活下来的期望更大。这个,才是最重要的。
谢瑾然如何不知这个?
他奋起要杀谢秋然,就是为了一剑杀了谢秋然,尔后便能bī得众人与他同仇敌忾,不得不推拒他为敬王,并且跟在他身后,一力和朝廷谋反。
然而,谢瑾然一击不成,想要再动剑,周遭一些反应过来的人立刻就开始阻止。无论如何,他们也不可能让这个最后的保命符死了。
甚至,他们连亏待这位世子和王妃都不行。
谢秋然小小年纪,见到谢秋然对他拔剑,却并无任何惧色。
只站起身,推开挡在他身前的忠仆,轻蔑的看了一眼谢瑾然,随即,又看了周遭的谋士一眼,才冷哼道:“阿兄待小王和阿娘至真至诚,小王身边之人,还有教导小王文物功课之人,小王如今健康的身体,皆是阿兄出面,帮小王打理的。阿兄待小王与阿娘之心,尔等合该早日明了!”
所以,若是他和阿娘真的去了,他的阿兄一定会怒发冲冠,将北地攻破后,将这些人收拾的gāngān净净。
众人显然听出了谢秋然的威胁之意,却无从反驳。
谢秋然犹自觉得不够,接着抛出一句:“不过,小王上表已经送到阿兄手中。北地迟早要jiāo给阿兄。与其依旧苟延残喘,令北地百姓不得安生,诸位前途尽毁,倒不若……”
他的话没有说罢,谢瑾然就怒视着他道:“闭嘴!”
谢秋然目的达到,暂时也不打算激怒谢瑾然,转身便离开了。
他只要保证在阿兄来之前,他和阿娘xing命无忧就够了。
诸谋士有的神色依旧坚定,有的则目光飘忽,显见被谢秋然说动了。
若敬王犹在,他们当然是愿意跟着敬王拼上一拼。然而敬王骤然去世,死因虽有蹊跷,他留下的儿子们却都不在乎其死因,一个只想着离开北地,一个则是想着将权柄攥在手中。而这个想把权柄攥紧的人,并不能支撑起整个北地。
尤其是,那位人小鬼大的世子殿下,方才还说了那么一番令北地人心不安的话。
然而北地众人只以为那位新皇会因此发怒,并出兵北地,却怎么也没有料到,谢秋然所言果真是真,那位新皇,比他们想象的还要看重这母子二人,竟是亲自带兵到达北地城下。
新皇之名,文武双全,然而,对天下百姓来说,新皇之文尚且在武之下,人人皆知新皇七岁入长安,便言道要上疆场杀敌,十二岁便上了战场,不过两三年,便立下赫赫战功,此后几年,更是朝廷重臣良将。
有这等功勋之皇帝,北地不少谋士听到这些,便开始心中动摇,恨不能立刻劝服谢瑾然,让其借着世子的上表向朝廷投降。
谢瑾然自然不肯。
然而就算如此,北地之心已乱。
不过半年时日,元熙帝谢远率兵攻破北地,敬王世子谢秋然再次上表,呈父兄罪状整整五十条,并言愿代父兄谢罪,将藩地jiāo回朝廷云云。
元熙帝亲自下马,扶起敬王世子谢秋然,允其所请,将北地分作三州十二县,其中,夹在中间的一州取名为信州,念谢秋然之两献藩地之功,封其为信王,将信州jiāo由其做藩地,但只领食邑,不领军权与政权。
谢秋然领命,跪谢皇恩。
谢远又入敬王府,在外院处理了不少事qíng后,这一日已经到了半夜。
月已高悬。
谢远看了看时辰,捏了捏眉心,这才看着一直陪着他坐着的谢秋然道:“秋然可是累了?回去歇息罢。接下来,就无需秋然再听着了。”
谢秋然站起身,想了想,就拉着谢远的衣袖,小声道:“那阿兄要不要去见见阿娘?我方才更衣,听家仆说阿娘还没有睡……”应该是在等阿兄。
谢远一顿,摸了摸谢秋然的脑袋,温声道:“你且先去休息。朝中事务繁忙。如今北地已然重归朝廷,战事结束。朕明日上午……就要离开,回长安了。今夜只怕没有时间……”
谢秋然愣了一下,才应了一声,低下头去。
谢远忽而又笑道:“不过,朕定然会抽空去见阿娘一面的。”只是那个时候,只怕江氏已经睡下了。
谢秋然这才高兴了一些,打着哈欠离开了。
这半年以来,战事不断,谢秋然小小年纪,一面要抱住自己和江氏,一面又想方设法分化北地谋士和臣子,格外耗费心神。如今大事已定,他终究是累了。
谢远轻叹一声,继续安排北地事务,选出北地三州十二县的文武臣子。
待他将这些处理完了,已经雄jī初啼。天虽为大亮,却也已经到了第二日了。
谢远轻叹一声,这才起身,往王府后院走去。
待行至江氏院中,谢远迟疑了一下,才想推门而进堂屋。
不意房门“嘎吱”一声轻响,堂屋走出一人,正是侍奉江氏许久的小柳氏。
小柳氏瞧见了谢远,面上很是激动,立刻就跪了下来。
谢远甚至来不及拦,见状只得扶起她,温声道:“姑姑一向可好?”
他幼时多受小柳氏的照顾,对她自然是颇有些感qíng的。
小柳氏哽咽了好一会,才说出一个好字,抓住谢远的手,激动不已。
谢远任由小柳氏抓了一会,才笑问道:“姑姑,阿娘可醒着?我想见一见阿娘。”
小柳氏这才一顿,擦了擦眼角的泪,这才道:“娘子……娘子她等了大郎半夜,这时候,已经睡下了。”
谢远道:“那我进去瞧她一眼,不会惊醒她的。”
小柳氏却抓着谢远的腕子不放,道:“大郎莫去。”
谢远一怔。
小柳氏这才双眼微红,声音不高不低的道:“奴也不知为何。总之,娘子说,她、她做的那些事qíng,大郎都知道的。她不后悔做那等事qíng,却不敢见大郎。”
谢远站了一会,才明白过来,江氏杀夫,本就是这个时代不允许的事qíng,更何况,江氏所杀的,还是谢远和谢秋然的父亲。谢秋然甚么都不知道就罢了,但是,谢远甚么都知道。
江氏以为谢远会恨她看不起她,这才不肯见谢远。
“还有,娘子说,大郎被拘束了一辈子,将来还要一直坐在那个孤家寡人的位置上,定然也要被拘束半生。所以……大郎若是真的喜欢哪个人,那就接着喜欢罢。做不过,大郎已经有了子嗣,之后想在这等事qíng上自在些,也都随着大郎。她、她会大郎日日上香祈福的。”
谢远听罢,沉默了好一会,才道:“我的确知晓她做的事qíng,不过,我从未怪过她。为母则qiáng,我此生都感激她所做的。否则……我与秋然之间,定然会生出嫌隙,兵戎相见。多亏了她,我们才依旧兄友弟恭,兄弟相亲,将来,亦会如此。我感激她都还来不及,从不曾怪她。姑姑帮我劝劝她,她没有做错,不必因此自责。”
谢远说的时候,没有看向小柳氏,而是看向小柳氏背后的没有关紧的门。
小柳氏捂着嘴,点着头,泪流不止。
谢远想了想,又道:“多谢她明白我的心。我虽早已认定了那个人,也决意将来无论面对多少艰难险阻,都会和那个人成亲,相伴一生。但是,我总也有疲惫怯懦的时候。谢谢她肯为我挂心,更谢谢她,愿意站在我们这一边。此生虽艰难,但有他相伴,有阿娘为我做的这些事qíng,我,知足了。”
说罢,后退三步,对着房门,三拜。
小柳氏早已让开,看着谢远的动作,泪水不止。
谢远拜过之后,又等了一会,才终于离开了。
小柳氏这才小心推开门进去,果然见江氏正倚在门上,泣不成声,捂着唇,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她那样的没用,可是,却有这样的好儿子。
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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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求他英明神武,做个千古一帝,她从前也想着他做个人人称赞的好儿郎,继承敬王爵位。可是现在,她只求他能顺心顺意,一世平安。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写哭了怎么办,明明江氏真的不是一个讨喜的女人……QAQ
第124章 123.122.121.120.1
元熙二年二月,元熙帝谢远亲自御驾亲征,收服北地。
敬王死后,代替敬王谢玉衡谋逆的长子谢瑾然被诛,其余子嗣,牵连谋逆者,罪重者处死,罪轻者杖四十后流放边境,不曾参与谋逆之成年子嗣,圈禁信州,由信王照看。
其余敬王年幼子女,因不知者无罪,夺其爵位,后代子孙三代之内不能为官。
然因信王谢秋然与敬王妃江氏高义,大义灭亲,并两次主动上jiāo藩地,故而敬王府江氏名下的嫡子嫡女,继续保留爵位和郡主、公主封号,不与前者同。
谢远是提前将消息转达给江氏的。
因此江氏听罢,便将谢寒尽、谢恭然、谢八娘和谢九娘都记在了她的名下,算作嫡子女,也因此不会像敬王的其他庶出子嗣那样,因敬王之故,须得受难。
谢恭然的生母小马氏,谢八娘和谢九娘的生母潋姨娘,知晓此事后,侍奉江氏更加用心。
——想想便知,若非是她们侍奉江氏用心,若非谢恭然一直和这位新皇亲近,谢八娘和谢九娘一直在江氏膝下孝顺江氏,那位新皇哪里会提前告知这些,保下她们的孩子?
二人自是没有机会见到新皇的,唯有更加用心侍奉江氏,并照料好信王府诸事,令江氏与信王在府中无忧。
至于死去的敬王……谢远神色复杂。
虽然敬王谋逆是真,然而其毕竟曾经在元朔帝名下立功无数,自其戍守北地,更是数年之间,一直将突厥守在北地之外,令大庆朝免收突厥之扰……
敬王功过皆有,且人已身死,因此谢远回到长安后,诸臣在朝堂上吵了整整三日,才吵出个结果来。
结果就是,保留敬王亲王爵位,封号不增不减,谥号……没有。
原本朝廷瞧着敬王乃是新皇生父,想要给其想个一般的谥号,结果新皇一摆手,诸臣便放弃了这件事qíng。
如此琐事暂且不提,新皇初初登基,就已经将北地收归朝廷,虽仍旧将北地一州给了信王,然信州之军权政权,俱都不在信王手中,如此信州仍旧乃是新皇的地方。
又有新皇对敬王子嗣的一番处置,看起来新皇颇为客气,然再仔细思量新皇令其子嗣三代之内不得入朝为官,无论男女,如此一来,更是真的将那几个参与谋逆的成丁男子或叛斩首,或叛杖刑后流放,显见是不给其丁点生路……
新皇对其异母兄弟尚且如此心狠手辣,那么,对更加远了一层的定王府子嗣,还有那根本挨不上边的前朝皇室,是不是会更加狠心?
如此一来,定王与前朝皇室那里暂且不提,朝中诸臣却是对着这位新皇的种种政令,更加认真听从,少有只因想谏言就谏言的胡乱行为了。
谢远不意收拾了北地,还能有这等好处,倒也不再收手,和六相一起,将在各地qiáng行推行玉米等作物、严查盐引、渐次行科举一事、严查官员考核并推行每季一考等等政令……
其中不少政令使得朝臣心中担忧不已,可惜有了前头的事qíng,诸臣心知这位新皇足够心狠和qiáng势,也根本不在意史官笔墨将他不顾名声杀了同父异母的兄弟的事qíng,更知晓这位新皇乃是马上皇帝,不但曾经战功赫赫,如今更是上马提枪就能奔去战场……
其枪下亡魂,不知几许。
如此qíng形下,诸臣也就更加老实,纵然有不悦,却也须要捏着鼻子去做事。
尤其,他们发现,虽然天下还未完全安定,但是,这位新皇已然对朝中那些贪官污吏开始下手,并将盐引之令进一步细化,使得盐税能尽数落得朝廷手中……如此种种之下,诸臣无论心中如何做想,暂时都老实了下来。
谢远与六相心中稍安,然而严查贪官污吏一事,却要再查的严苛一些,谢远为此请六相从朝中择出三位清廉公正的能臣,决意令这三人作为钦差,在朝中各地进行严查,并监督玉米番薯等作物耕种qíng形。
其他的不提,若是依照孤鸿子所言,天灾将至,那么,除了使得百姓有玉米等有qiáng悍生命力的作物种下外,就是使得各地官员不得贪.污太过,朝中发下的救济粮食,也不得被替换,如此一来,提前严查百官,也是必须的事qíng了。
谢远的这些政令是在他回朝的二月份依次发出的。
各种玉米等种子则是提前早已发放被种下。
大庆朝严查官员的官吏和三名钦差依次离开长安城后,已经到了元熙二年的三月中。
而直到这个时候,北方多地gān旱,滴雨未下。
南方数个地方,亦是gān旱少雨,颇为奇异。
后又过五个月,北方旱qíng越发严重,南方连降bào雨,不少百姓流离失所。
新皇政令不断,严查贪官污吏,更又增加两名钦差在各地巡查,使得百姓得以安稳,不至于被有心人撺掇,以乱朝纲。
前朝小朝廷因困于三州,偏偏这三州自入夏以来,bào雨不断,粮食也越来越少,这前朝小朝廷终于支撑不住,于元熙二年的年底,被宁远侯江白彻底攻破,并活捉前朝皇室诸人,押解回长安。
元熙帝依旧不曾有丝毫的心软,凡参与谋逆男丁依旧斩首,其余前朝皇室成年男女皆杖刑后圈禁,年□□女亦被圈禁——元熙帝没有杀他们,却下令将其圈禁致死,并不得令其成婚。
如此,几十年后,这前朝皇室,哪里还有甚传人?
朝中臣子倒有人想劝,奈何元熙帝已然下旨,君令再不得更改。
且大庆朝的天灾越发严重,朝中诸臣帮忙处置这些天灾,令天下安稳尚且还来不及,更无心也无力再去劝圣人施行仁政了。
——天灾之中,若仍旧施行仁政,朴实的百姓或许还能知恩,但因天子的仁慈,却更会令无数贪官污吏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现,这等qíng形下,百姓又能活下多少?
元熙二年至元熙三年,整整两年时间,大庆朝几乎把如今所知晓的天灾轮了一半。
幸而元熙帝在此期间,qiáng势刚硬,严查各地官吏,令百姓不曾受多少官员盘剥;更减免了三年粮税,期间还推行了玉米、番薯等能适应gān旱和贫瘠土地种植的作物,使得无数百姓靠着这些作物活了下来……
百姓无不赞叹新皇乃是百年明君,颇有远见。
纵然是朝臣,在发现新皇的这等可以在史书上写上百字的大功,以及灾年之间,百姓饿死病死的人数为自有记载以来最少的时候,更是激动不已。
这是新皇的功劳,同样也会有他们的一分功劳。
纵然只有那些被新皇安排下去做这些事qíng的人会被提及,但是,新皇犹在,只要他们老老实实的跟着gān,是否有一日,新皇也会再令他们也有被史书记载的一日?可以名垂千古?
元熙三年十月,天灾终于缓解,田中作物长得极好,百姓也终于换上笑颜。
十月末,殷王殷守与宁远侯江白联手,攻打定王。
定王藩地经过两年的天灾,此刻人数大减,本就yù要韬光养晦,谁知殷王与宁远侯联手袭来,直接打了定王一个措手不及。
不出三月,定王藩地再不复存在。
元熙四年,正月十六,元熙帝重新开始上朝。
如今仅剩下的藩王殷王、安阳王、信王俱都入长安拜见元熙帝。
期间,信王藩地军政皆jiāo由朝中人处置,自无可说;
殷王则将殷地军政二权上jiāo新皇,并肯定将殷王之位jiāo给侄子,自己则卸下殷王之位。
诸臣忽然。
然帝踌躇之后,许殷王将殷地军权jiāo归朝廷,然殷氏忠心,其子弟依旧可以在军中任职;其政权仍由殷王所掌,朝中只派人辅佐。
至于殷王要将王位给侄子的事qíng……元熙帝亦允了,并连数殷王数次军功,封其为福王,食邑五千户,赐居皇宫。
诸臣瞪大了眼睛,心道元熙帝如此,殷王如何会愿意?
然后,他们就瞧见殷王殷守竟是意外的唇角带笑,谢恩之后,还问道:“圣人当真不赐臣其他住处?”
元熙帝沉吟片刻,才道:“唔,是朕疏忽了。卿长安城中若无住处,将来……成亲时,该如何……”回门?“那就再赐一府,只是,朕与福王jiāoqíng莫逆,qíng深不改,若无必要,福王还需住在宫中的好。”
福王殷守一张冷硬的面容上露出更大的笑容,认认真真的领旨谢恩:“臣遵旨!必不负皇恩浩dàng!”
诸臣:……总觉得哪里不对?
安阳王赵容见此,心下叹息。
他倒是不知道谢远和殷守之间的那些……qíng深不改,但是,他来长安之前,和王府中的谋士还有王妃都深谈了数次,最终明白,这位小舅子削藩之意早已定下,现下不曾真正对他和殷王动手,只不过是时机未到而已。
如此,他还有甚好说?
从前小舅子攻打天下时,他除了出了些好马外,几乎没有任何功劳,如今这位小舅子不曾为难他,大约也就是为着他当初的那些马,还有他的妻子。
赵容深深吸了口气,亦出列,言道要jiāo出藩地兵权。
谢远微微扬眉,推拒数次,才终于接下此事,并道:“安阳王依旧可以在军中任职,立下军功。”
赵容自然是跪谢皇恩。
到了此刻,诸臣中那些最愚笨不堪的都回过味来,知晓如今天下大权,已然尽数握在了这位登基才四年的年纪轻轻的皇帝手中。
曾经的永和帝熬不过的天灾之年,这位新皇熬过了;曾经的废帝永平帝处理不了的藩王之争和朝中贪官污吏,这位新皇也使大庆朝境内无战事,而剩下的三个藩王,俱都没有了军权,至于贪官污吏,再经历了新帝对朝臣的严苛的监察后,纵然有漏网之鱼,却也无人敢大肆贪.污。
这个天下,真正归一。
这位新皇,也果真令他们胆战心惊。
正在他们担忧这位新帝将整个天下收在手中后,会不会因为无数可gān,转过来要收拾他们的时候,就听这位新帝转着一枚玉佩忽然开口。
“朕年纪已大,yù要成婚,诸位以为如何?”
诸臣:“……”那当然好。
众人无不恭贺新皇,并摩拳擦掌,想要推拒家族中合适的小娘子。
“既然诸位说好,那,朕就两个月后,三月十六那日成婚好了。”
诸臣:“……”难道不需选妃选皇后吗?
还是谢相年岁大,辈分高,出列询问:“敢为圣人是否以有了皇后人选?”
谢远笑眯眯的看着群臣,笑道:“自然。”顿了顿,道,“朕方才还令他今后都要进宫与朕同住,并言道与他qíng深不改,诸位刚刚听罢,就已经忘记了么?”
然后,谢远就站起身,伸出了左手。
诸臣俱是一怔。
谢相也是一愣。
可是这群臣之中,却有一人突然站了出来,一双眸子漆黑明亮,定定的瞧着那个站在高位的人,一步一步,朝他走去。
待走至还有一步远的地方,将手放在了那人的手上,尔后,反手攥紧。
就像是此生都不能再分开一般。
谢远也睁着一双清澈的眸子看了殷守良久,才移开视线,和殷守并排站着,看向群臣。
“这便是朕的皇后。唔,还有,多谢诸位爱卿方才的恭贺。朕与皇后,定然琴瑟和鸣,白头偕老,此生不离不弃。”
说罢,就拉着殷守的手,二人并排离开。
诸臣:“……”所以,他们真的只是被通知的对象而已么?
还有,那些恭贺的话,谁说是说给新皇和那位福王的?两个大男人,不觉得有哪里不对吗?
作者有话要说: 啊,跟大家介绍一下,这是朕的皇后~~以及,谢谢大家的恭喜~~~=3=
第125章 124.123.122.121.120.1
谢远和殷守当然不觉得有哪里不对。
他们很小的时候就已然相遇。
虽然,那个时候的谢远是本着感谢救命恩人的缘故,才会对一个小láng孩好;而殷守……则是打着要将这个和这个长得一样身上都没有毛的家伙留下来做自己的“伴儿”的主意,想要守着谢远等他活了,然后把谢远留在大山里头,和他一起生活。
只是,彼时还以为自己是只可怜又qiáng大的秃毛láng的殷守,在第二天想要把谢远给背着弄到山dòng里时,就发现谢远突然醒了。
小小的谢远,比他白,比他好看,笑起来的样子,就像是每日晨起升起的朝阳一般。
那样的让人着迷。
于是,彼时还有些懵懂的殷守,就错过了可以将谢远给扛起来就背去山dòng的机会,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小小的谢远温柔的摸了摸他的脑袋,然后开口说了几句他听不懂的话,最后,就脱下自己的衣裳,留给他,跟着来寻他的人离开了。
那个时候的殷守躲进了山林里,却没有走远,而是在茂密的山林里跟着谢远跟着一群人下山,然后跑啊跑啊,直到谢远真的消失不见了,才终于停下来,失落的发现自己丢了刚刚发现的一个可以和他“做伴儿”的“秃毛láng”。
……
谢远如今终于能将大部分权力握在手中,在朝堂上说话也终于有了不小的份量,现下又将他曾经承诺给殷守的事qíng完成,只等着两个月后的大婚,因此心下格外欢喜。
他拉着殷守一路往后宫走去——他的后宫里头,没有一个妃嫔妾室。以后,也只有他和阿守两个而已。
“在想甚么?”谢远忽然发现,这一路上,他的阿守都一言不发,待行至一处湖边,才停了下来,转头去问殷守。
殷守愣了一下,才低头对着他的阿远一笑,想了想,才笑道:“我在想,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他第一次见到谢远,就已经觉得这个和他一样的“秃毛láng”和他很配,想要把他给抗回山dòng里去了。
谢远怔了怔,一双桃花目微微挑,才笑道:“唔,那个时候啊。我第一眼瞧见你的时候,还以为真的被一只láng给捉住了。不过,你那时傻乎乎的伸出舌头来舔我的头发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是人,不是láng了。”
殷守有些想说,阿远你真傻,他那时去舔阿远的头发,就是表示亲昵,然后在阿远身上留下他的味道,省的旁的不长眼的动物觊觎他的阿远。
“只是我没有和你说几句话,来寻我的人就到了。我原本想着要说服你和我一起下山,那次那些寻我的人一来,你就被吓跑了。”谢远想到当年,还微微有些遗憾,“若是那时候那些人来得再晚上一些,说不得,我那个时候,就已经能劝服你跟着我下山,也省的让你在山上又吃了几年苦头了。”
殷守不说话,只低头看了谢远一张一合的双唇半晌,忽而低头,就对着那张唇凶狠却又温柔的亲了下去。
他要怎么告诉他的阿远,其实,他的阿远该庆幸那时候那些人提前来了,否则的话……那个时候的他,虽然看起来比那时候的阿远小,可是力气却不是一般的大。那个时候的他,也一定会把孤身一人的阿远给抗回山dòng里,让他们两只“秃毛láng”,可以从此相亲相爱的待在一起!
殷守一面亲吻着他的心上人,一面想着当初自己作为一只“秃毛láng”时的抗人计策,有些遗憾,又有些庆幸。
虽然遗憾没能真的把人抗回山dòng里,从此那个深山之中,就只有他们两个人。没有任何人可以gān涉他们的生活,用父母的身份鄙夷的目光只手遮天的权势阻止他们在一起,也没有人可以分去他的阿远的心……
可是,他的阿远,终究还是人。
且还是一个能从小小的质子,一路披荆斩棘,最后走到帝王位置的真正的有能为的人。
若是他当初真的把人给绑走了,想来,阿远也会从此视他为仇敌,然后用尽各种法子离开他罢。
殷守想到此处,忍不住将他的阿守抱得更紧。
他觉得,他这辈子一定要把这个秘密藏到棺材里头,一定一定不能告诉他的阿远!
谢远……谢远倒还真的不知道,很小时候的殷守,就曾经对他起了这种心思。
说不上肮脏,只是想要为他孤独的“秃毛láng”生涯,寻找另一只他好不容易看上的“秃毛láng”,然后,互相依偎的在一起罢了。
正月时候,天还有些冷。
湖边那互相依偎着亲吻的二人,却让无数宫人垂下头去,根本不敢去看,不敢去想。
然而还是有宫人忍不住抬起头,去看了那披着黑色的láng皮大氅和雪白狐皮的两人一眼——虽然这两人都是男子,但是,这样远远看去,却觉得那二人是这世间最匹配的存在。
没有人能替代。
到了第二日,朝堂上诸多朝臣已经备下了无数的劝谏的折子。
昨日他们被这位新皇给吓了一跳,根本没有反应过来,他们还能从各种天道人伦还有子嗣传承皇室规矩以身作则如是种种等方面去劝谏这位新皇,让这位新皇能够听从他们的意见,就算真的要和那位新晋福王在一起,至少,也不要这样公然的光明正大的在一起——咱们不拦着二位私底下怎么着,不过,明面上,就算新皇不愿意娶后纳妃,最起码,也不要把一个男人立为皇后。
不少臣子甚至觉得,只要这位新皇没有把福王立为皇后,那么,将来这位新皇还有“回归正途”的一日。
只要新皇回归了正途,那么,帝王后宫空虚,只要招满了人,新皇自可有无数的子嗣出现,根本不怕新皇后继无人。
可是,虽则现下这位福王将权力jiāo出,但是,是个人都看得出来,殷地大部分权力,仍旧还在福王手中,而这位新皇更下令,护卫长安城的权力,也已经移jiāo给福王。
福王如今权力如此之大,若是新皇坚持,那么,将来新皇一旦想要“回归正途”了,那福王与新皇间,定然还会有一番的权力争夺。
与其如此,他们何不再多使使劲,试试能不能真的把新皇劝回来?
如此就有了朝上诸臣备下的无数折子,这些朝臣心中无不想着,若是他们一人劝谏无用,那么,若是他们全都上呢?想来新皇虽qiáng势,但到底不是昏君,他们只要肯悉心劝谏,想来,还是能够劝下新皇不立福王为后。
至于二人私底下的苟且……长安城里的世家勋贵之中,自然也有二三私底下感qíng极好的可以时常同榻而眠的“知己”,然而他们终究还是会回归正道,娶妻的娶妻,纳妾的纳妾,生子的生子,对于新皇的某些“嗜好”,他们当然是不愿意gān涉的。
只要这位新皇不会使得大庆朝的元熙帝不是因仁政而出名,而是因娶了个男皇后成名也就是了。
谢秋然与谢恭然也都在殿上。
兄弟二人互看一眼,心下都有些无奈。
心说,若是当真能劝得阿兄回头,他们兄弟二人,还有几个阿姐,早就成功了好么?
君不见,前段时日,几位阿姐相继进长安,他们兄弟也提前回长安,每人都是三天两头的进宫,就为了劝谢远。
可是,劝着劝着,他们统统都接到了江氏的信——江氏信中,不言其他,只言“自在”二字。因谢远的登基为皇,他们这些亲近谢远的手足,统统都被谢远照拂着,令他们得以求仁得仁,可得自在。可是,谢远呢?如今大庆朝已然安稳,再无征战,天灾近年已经来过两次,如今看来,至少近十几年不会再有天灾。且谢远早已有了一子,这一子还足够的聪慧多思,如此,他们因着谢远已经得到他们想要的了,为何不肯给谢远一分自在呢?
收到信后,姐弟几人心中皆是一片复杂。
然而几人终究都是在乎谢远的,既感激谢远所做的一切,亦想要谢远真正过得好。
既然阿娘都说了,这是谢远想要的自在,那他们为何又要去阻挠?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哉?
或许,对这位高高在上的孤家寡人的天子来说,殷守就是他此生所求的自在。
皇位如何好坐?有那个一直目光炯炯的盯着天子的殷守在,想来,天子在那百般的拘束之中,才能终得自在与快活。
因此几人俱都不肯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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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对,甚至还劝说那些臣子也莫要再行多余之事。只是,没几个人肯信他们的。
于是这一日的早朝上,就有不少人开始鼓着一股劲,想要把折子递上去。
不意早朝开始,新皇与福王又是携手而来,没有丝毫的避讳。
诸臣心中更堵,深觉上奏一事势在必行。
然而新皇并没有给他们开口的机会。
谢远端坐之后,便直接拍了拍手,就有宦官上前,为朝中诸臣送上本本新书。
诸臣愣了一下。
谢远已然开口,道:“朕幼时便喜读书,然玉简沉重,纸张昂贵,终究有诸多不足之处。七岁时虽以册书献于老师,然而纸张难成,价格昂贵,始终不能令天下文人手中有诸多书籍,更不能令读书的价钱下降,令天下万民可以读书识字知礼,既为自己求得谋生之道,也令我大庆朝可以更加国富民qiáng。”
诸臣都听得怔住。
谢远接着道:“故而在朕做了一地藩王后,便令匠人开始着手想出更加简单低廉的造纸术,在价格低廉的造纸术成行后,又谏之以活字印刷,令纸张书籍平民百姓尚可买之。”
一众人听得心头“砰砰”直跳。
“如今大事已成,纸张价格即将大将,印书价格也不会再太过昂贵奢侈,朕因在藩王时,令匠人以熬糖之术,有了各种糖可售卖各地,因此私库颇为丰.盈,今yù以朕之私库行二事,诸位爱卿,且看是否成行?”
诸臣心头早就已经一阵的激动和兴奋,哪里还有反对的?俱都言道:“圣人英明,洗耳恭听。”
谢远微微一笑:“首先,朕yù以私库金银,于各地修建学堂,不求百姓各个成才,能科举做官,只求百姓知礼明法,不至混混沌沌中庸庸碌碌度过一生;其次,朕yù求各地文人,修大典。此典之中,除却经史子集百家之书及出名文人之注解,更应囊括天文、地志、yīn阳、医卜、僧道、技艺之言。凡童子有问,皆可从此大典中寻到解答。凡百姓有疑,皆可在大典中寻到方法。诸位以为如何?”
朝中武人只觉前头那一项令百姓可读书,是新皇做的大好事,只觉很好;然而朝中文人却觉得,新皇所言的第二件写大典之事,才是真正可以名垂千古的大事!
若是此书能成,不但是新皇,就是他们这些有可能参与其中一小部分的文臣,都将在史书上留名!
更何况,这还是一件大大的利国利民更可使得后代子孙得受益的大好事!
诸臣俱都心cháo澎湃,行大礼道:“圣人仁厚英明,定当成千古明君,青史留名!”
至于这位新皇打算娶一位男皇位,以及他们昨夜彻夜未眠写下的那些折子?
那是甚么?他们才不记得。
谢远微微一笑,看着人群中忽然抬头的殷守,对他轻轻勾唇。
还在跪着的殷守就觉,他想立刻就扑上去。
赶走其他人,就在那皇位之上,压在他的阿远身上,行那等……快活之事。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们的打赏喵,抱住亲亲亲=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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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白首之盟
谢远的计策一出,诸臣心qíng都万分激动,既感慨于这位新皇的各种英武果决,又急于在新皇面前征求能做得那等流传千古之事的著典大事,一时间忙忙碌碌,心cháo澎湃,任是谁也无闲暇再去上折子找新皇的晦气,不许新皇和福王成亲了。
——左右他们也看明白了,福王积威犹在,权势犹在,圣人又是这样一个xing子,明眼人一瞧,就知这是一位盛世之君,英明睿智是真的有,但是,这位圣人的皇位真正是用军功和智慧换来的,虽则平日里也能听得进去臣子的劝谏,谨言慎行,颇为贤明,然而,在某些事qíng上,这位圣人也有着旁人无法理解的固执。
比如喜欢男人也就喜欢了,何必要给他名分?
给名分也就算了,又何必非要是皇后之位?
更荒唐的是那一位福王,虽则尊贵不比圣人,却也是真正有才gān和累累军功的郎君。
此等骄傲的郎君,如何肯担上“皇后”的名分?
偏偏这位福王殿下与旁人不同,每每有人劝他,他先是不理,待有人劝得多了,这位福王殿下才会认真的跟旁人解释:“我与圣人qíng投意合,早早就已定下白头之盟,无论他人眼光如何,我与圣人将来于战场是是生是死,是否能完完整整的从战场回来,我二人之qíng意都不会改。”
“非但如此,他还与我盟约,言道此生我嫁他,来世他嫁我。我心中欢喜还来不及,如何会生出不该以男子身份‘出嫁’的想法?那是我的心上人,只盼能与他早日成亲,让世间人皆知,我与他乃是正大光明的夫夫,谁也不能代替我站在他的身旁,如此,我又有何可怨愤的?”
撺掇殷守之人听罢,也只能被噎的说不出半句话来,转过身,仓皇逃窜。
而且朝中不少人都发现,这位福王所言非虚,福王说不在意,果真就是半点不在意。不但不以自己要出嫁为耻,甚至还亲自忙上了自己出嫁的事qíng,并且悉心准备各种各样的嫁妆。
殷守虽然不如谢远有诸多会敛财的点子,西北藩地也没有多少盐税之利可赚,奈何殷守麾下倒颇有几个会赚钱的谋士在,他又几番与吐蕃打仗,打赢之后,从吐蕃那里也得来不少好物。
如此一来,福王殿下的私库数量,那也是双手双脚都数不过来的。
殷守好不容易挑到了一个谢远不太忙碌的时候,拉着他就去福王府看他的“嫁妆”。
偌大的福王府里,只有殷守一个主子,里头的好几个院子,都成了家殷守的“库房”。
谢远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的看着他的阿守拉着他去看那些东西,看罢之后,谢远微微有些惊讶。
“阿守这里,竟真的有不少稀罕之物。”
而且,谢远还听到殷守说,这里只是他的东西的一部分而已。殷守在殷地还有不少他看不上的东西没有弄来,更有田产铺面房产无数,倒真的算是一个有颜有房有“宝马”的钻石单身汉了。
不过,这个单身汉,就要归自己了。
谢远想到此处,就忍不住笑完了双眼。
殷守在一旁看得心口发热,身上也发热,忍不住上前几步,拿着谢远的手去贴自己的脸,道:“都怪阿兄,让我身上不舒服。”见谢远瞪他,才又看了一眼那些库房,低声道,“这些,都给阿兄,好不好?我知道阿兄现下要花钱的地方多。左右我也没甚要花钱的地方,以后嫁给阿兄了,吃穿住都要由阿兄管,这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没用物事,不如就都给了阿兄。”
谢远微微瞪大了眼睛,盯着殷守瞧:“这可是你的嫁妆。虽说百年后,咱们是带不走它们,可是,只要活着,它们就是有用处的东西,纵然不用,搁着也会心安。”
殷守却摇头,定定的瞧着谢远,道:“能得阿兄一笑,我送出这些东西,也就能心满意足,一生心安了。”
谢远听罢,很是感动,可还是摇头道:“嫁妆便是嫁妆,我自不能用。我早想好了,阿逸很是聪明,人也稳重。和……他很有些相像,又比他多了几分圆滑,凡事亦颇有主见。这样的阿逸,我想着,待他满了十岁,就立他为太子。待我将藩地全都收回,天下归一时,这个天下,就给阿逸,我与阿守,就离开长安这个拘束人的地方,天下之大,你我尽可以四处瞧瞧。阿守这些东西,就都留着咱们到时候用。”
殷守闻言双目一亮:“当真?”
谢远点头:“当然当真。我从不骗阿守的。唔,对了,还有一事,待明岁,我将朝中事务安排的更妥当一些,科举选官也能选出一批能臣出来,我便三日一小朝,五日一大朝,逢国有大事再日日小朝。如此,你我也都能有闲暇,偶尔还能去山上住几日,嗯,不带阿姨,就我与阿守两个,阿守以为,如何?”
殷守只觉心中暖意都要溢出来了,还能说甚?只能抱紧了谢远,低声道:“我甚欢喜。”
仅仅是四个字而已,谢远却觉得听到了这世间最美妙的声音。
这是他的阿守,是独一无二的将他放在心尖尖上的阿守。
当然,在他的心中,阿守也是最最最重要得人,任何人都比不过。
两人互相抱了一会,互相傻乐了半晌,才踌躇着将人放开。
谢远又瞧了一眼殷守的库房,想了想,就道:“既阿守这里有这么些好东西,我那里也颇有些好物,除了给大庆朝和留给阿逸一些外,还能剩下不少。那剩下的那些,我就让人把账本拿给阿守,阿守再寻些可靠的人,咱们既花不完,就用出去,说不得,多做些善事,你我将来……当真有来世。到时候,我便嫁给你。”
谢远说这话,却是带了些调笑的意思。
毕竟,他自己虽是穿越而来的。但是,此等福气,已然是不可再求。他如今早已心满意足,如何还敢求来世?只求这一世能和他的阿守恩爱厮守百年,将这世间所有的快活事,都能和阿守尝尽,且不辜负如今的帝王身份,如此,也就足矣。他将来闭眼,也是心甘qíng愿的。
来世甚么的,不过是玩笑话而已。
然而殷守听罢,却愣了好一会,随即才紧紧抓住了谢远的手腕,道:“做善事,就能有来世吗?来世还能遇到阿远?”
谢远:“……”他随随便便说说而已。就像前世,他天生就心脏有严重问题,家人在物质上不曾克扣他,也不曾让他在家中等死,而是请了两个看护随时照看,更是各种稀罕药都愿意给他买,却也仅仅是如此而已,根本不愿意亲近他这个随时都有可能去见阎王的人。
如此qíng形下,他的家人不可能为了他去做善事,他自己也是日日病体缠身,偶尔好了,也仅仅能赚些钱养活自己而已,花钱做善事也是不可能的事qíng。
可是,就是前世那样的自己,依旧还是穿越了。
但是,谢远以为,这种事qíng,不过是缘分而已。有缘才有,无缘自是没有,也无需qiáng求。
然而他张了张嘴,刚要开口说那是他信口胡诌的事qíng而已,就听殷守已然道:“既如此,那这些嫁妆就不搬去宫里给阿远了。阿远私库里的钥匙和单子,以后也都jiāo给我。唔,天下诸事,还有国库可以支援;至于阿逸……将来给他留下百万两银子也就是了。其他的银子……就都jiāo给我,我以后,除了管长安和宫中的护卫,就不管别的,只管打理做善事的事qíng,以求来世,你我仍旧能相遇。”
谢远那yù要出口的话立时顿住。
若是如此,真能求来来世的相遇……
“好,都听阿守的。”
只是,话说得轻松,将私库的账目和钥匙都jiāo出去的时候,谢远还是依稀感觉到自己有一点点的难受——从此以后,他就真的没有半点私房了。他以后,就只能靠着兵不血刃凭着几句话就把他的私房都“哄”走的阿守吃饭了。
元熙四年,三月十六,大吉,宜嫁娶。
长安城里,处处喜气洋洋。
福王殿下从王府出嫁,抬着一箱箱空dàngdàng的箱子,嫁进了皇宫。
嫁给了那位高高在上的天子。
虽是帝王皇后,这位帝王却给了这位皇后最大的尊重,亲自出宫相应,与其并排骑在高头大马之上,一齐进宫,几乎随时随地,都与皇后并排而行,不肯让任何人看轻皇后。
虽是男男成亲,人人都不看好,然而这对夫夫,却过得比任何人都要快活恣意。
元熙四年,帝下令修元熙大典,以私库于各地修建书院,迎娶福王为后,百姓欢喜鼓舞。
元熙十年,大庆朝建造出能够远洋之海船三十艘,帝下令令其周游各地,学各地之jīng华,传大庆朝之国威;
元熙十五年,大庆朝人口数量空前增多,达到有史以来,国家人口最多,经济最繁荣的时候。五年前离开的海船依次归来,带来了各国的珍惜之物,更使得他国见识到大庆朝之繁荣和国力qiáng盛。无数国家无不备下种种礼物,前来恭贺。
元熙十六年,元熙大典完成,乃是帝国史上第一部集中了各种常识知识为一体的大典,明传海内外。
元熙十七年,皇太子谢逸大婚,同年得嫡子。
同年,元熙帝完成削藩,天下归一。皇后福王数年来的善举为世人所知,无数百姓为其祈福。后曰:无需求他来世平安,只需求他来世能和元熙帝再次相遇即可。百姓无不感动,民间兄弟结契之风亦有盛行。
元熙十八年,大庆朝国力空前qiáng盛,扶桑之地,亦归大庆朝所有。
同年年末,元熙帝退位,携后殷守自此消失。
新帝谢逸自继位后,离世前,数十年遍寻,依旧不得,为其一生遗憾。
……
虽然年纪大了点,但是,谢远和殷守这些年一直在努力锻炼身体,想要能身体好,也能陪伴彼此的时间更多一些,因此,就算是老了一点点,二人还依旧能爬山涉水,处处都可去。
“这里……好像就是当初我遇到阿守的地方吧?”谢远一身白色儒衫,微微有些感慨。
“是啊。就是这里。”殷守也有些感慨,想了想,就拉着谢远的手,道,“为了纪念咱们再次回来,阿远,咱们做吧?”
谢远:“……”
殷守忽而用带了几分遗憾的语气道:“好在咱们离开皇宫前,终于在那大殿之上做过了一回,否则,此事必成我此生大憾。”
谢远转身就要走。
殷守却疾步追上了他,低声道:“阿兄,你不老,我也不老,所以,为了庆贺你我都还不老,咱们就在此处,以天为盖地为庐,就这样做罢!对了,毯子之类的,我都带了,阿兄阿兄……”
谢远:“……”以天为盖地为庐甚么的,他都听了多少遍了?每每到了一处好风景处都这般说,当他是傻的么?怎能随随便便就做?
于是,二人终究还是痛痛快快、淋漓尽致的好生做过了一场。
山雀害羞的飞远了,却依旧忍不住探头探脑的想要多看一眼。
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就算再山林里bī着行周公之礼,也必不相离!
谢远躺在心上人的胸膛上,只觉自己真真是个守信用的大好人。
所以,看在他是大好人的份上,来世,请再让他与他的láng崽子相遇吧?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啦,撒花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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