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阳很快收到了曹安的传真。
病案上有夏柔的签字授权,允许医生将其病案jiāo与其家人查阅。
曹阳抽着烟,愈看愈是眉头紧皱。
曹安又打电话过来:“看了没?”
“看了。这是怎么回事?”
“很麻烦。她抑郁了。”曹安说,“但最糟糕的是,她有臆想症。”
是的,曹阳已经从病案里看到了。
在夏柔的世界里,有两个他。
根据夏柔的描述,医生将这两个他分别以“阳”和“兄长”为代号。通过第一次的深入jiāo谈,医生初步判定,“阳”是现实中存在的,“兄长”是夏柔臆想出来的。
“我也跟医生jiāo谈过了,把……你们俩的事jiāo代了。”曹安尽量委婉,“医生认为,这是因为她在过去太过看重你作为哥哥的身份,在你们的关系发生剧烈变动的时候,内心抗拒。同时又因为这种关系的变化,你失去了哥哥的身份。而柔柔放不下,于是就臆想出了一个你来填补。”
这些,在曹阳看到病案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
原来根本没有什么第三个男人。夏柔心里的那个男人,根本就是他!
他心里像针扎一样。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命令曹安:“把她带回来!”
“不行的。”曹安无奈。“她不肯。这可不是国内,这边……我要是qiáng迫她,随便哪个路人看到报了警,我就得被关进去。到时候就得你们来保释我了。”
曹阳只觉得气血翻涌,无处使力。恨死了夏柔跑到那么远的、让他无能为力的地方去!
“那你怎么安排?”他只能问。
“下次预约在了一周后。固定了每周来见一次医生。”曹安安慰他,“哥,你先别急。柔柔还是很配合治疗的,她心里其实很明白的。”
“医生说,像她这样,内心里能意识到自己状态不好,能主动的向外界寻求帮助,积极配合治疗的患者,是最好治愈的。”
好个屁!!!
曹阳bào躁得踢翻了椅子。
从他度过了少年期,便一天比一天沉稳,愈来愈有乃父之风。他已经许久,没有这样不冷静过了。
他把那张病案反复读了好几遍。
【他?他是我的“兄长”,一直都是。】
【他?他是“阳”。】
【我以为他是“兄长”,是我搞错了,他不是。】【“兄长”……已经……找不到了……】曹阳每读一遍,心里便像是被割了一刀。
他回想起夏柔那曾经明媚的眼眸,笑意满溢出来。对他的信任和亲近,像是生自骨髓里一般。
他想起她来到这个家,孤零零的,他要连她的月事都过问,每一场家长会都是他去开。她的衣食起居,学习成绩,社jiāo圈子,无一不是他劳心劳力的照管着。
对夏柔来说,或许,他甚至早就超越了“兄长”的范畴了吧?
孤零零的夏柔,看他,亦兄,亦父……甚至,代了母职。
她是近乎虔诚的依赖着他,直到……他以男人的身份将她拥在怀里。
曹阳,第一次感到了后悔。
他打了电话给夏柔。
“回来吧。”他低低的说,“我不碰你。”
“你要只想做我妹妹,我就还给你做大哥。”
可是夏柔的声音里充满了难过。
“回不去了。”她说,“早就回不去了。”
“再也……回不去了……”
是的,有些事一旦越过线,就再也回不去了。
他曾经进入过她的身体,把她从女孩变成了女人。这刻骨的记忆,他和她都不会忘记。
他纵然后悔了,也无法再让他们之间回到从前。
曹阳,心如刀割。
曹安在第二次治疗后才回到国内。
“她很努力,真的很努力配合治疗。”他说,“能感觉得出来,她真的想让自己好起来。”
“以后每期病案医生会直接传真给你。医生或许还会跟你通电话。有家人参与的治疗,效果会更好。”
希望如此。
曹阳沉默的抽烟。
曹安一走半个月,这件事再也瞒不了曹雄。
曹雄也是许多年没有发过这样的脾气了。他还亲自给夏柔打了电话。
曹阳不知道他和夏柔都jiāo谈了些什么。但夏柔依然没有回来,曹雄也只是叹息,不再bī迫她。
得知结果的曹阳,失望的走出曹雄的书房。
望着走廊尽头长兄沉默抽烟的背影,曹安也叹气。
明明是很好的一件事。夏柔留在曹家,真正成为他们家的人,他们再不用担心她将来嫁人会受别人家的气。
可怎么会弄到这样的地步。
明明夏柔,脑筋那样清楚……
他想起他和她在清澈的小河边用面包屑喂鸭子,她就提到了贺成哲。
“他喜欢你啊。你也喜欢他……为什么要这么对他呢?”她问。
“对自己喜欢的人,不该好一点吗?”
“人的一生,充满意外。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就会死掉了。”
“你就算有天大的幸运,能重活一回,也回不到完全一样的过去,找不到完全一样的那个人。”
“那些过错,没法改正。”
“那些遗憾,弥补不了……”
“别让自己后悔。”
夏柔那时候望着水面,神qíng平静。
若不是瘦得太厉害,完全看不出来她在遭受着失眠、抑郁和臆想症的折磨。
明明,看起来是这么的……清醒。
曹安也抽了根烟,然后给贺成哲打了个电话:“我回来了。你在哪?”
“嗯,有些话跟你说。”
“当面说吧……”
在夏柔的授权下,医生每周按时将病案发给曹阳。
曹阳无须看医生的分析报告,单就从那些jiāo谈记录中,他就能品味出夏柔那种挣扎的苦痛。
“兄长”,这个她臆想出来的男人,于她……太过沉重,是她一切疼痛的根源。
时间一周一周的过去,夏柔的臆想症没有起色。但她的失眠在医生的帮助下,开始有了改善。
医生与夏柔的jiāo流愈来愈深入。
愈深入,“兄长”便愈栩栩如生。这个男人,简直仿佛真的在夏柔的生命中存在过许多年一样。
这份存在,已经刻入了夏柔的骨髓。
有一天,医生问了夏柔一个重要的问题。
医生:【你爱他们吗?他们两人中的任何一个?】夏柔:【……】医生:【不,我应该分别提问。】
医生:【你爱“阳”吗?】
夏柔:【我……不知道……】
医生:【那么,“兄长”呢?这位“兄长”,你爱他吗?】医生在记录旁备注,病人沉默了很长的时间,以至于他以为病人是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但她最后还是回答了。
【……】
【i…dare not.】
【i do not…deserve.】
那张传真纸的一角,被曹阳捏烂了。
“夏柔,为什么看轻自己?”他问她,很生气。
夏柔沉默。
“你哪里比别人差?你做错过什么?夏柔,你完全是自己在胡思乱想!”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吗?你不是一直觉得王曼才跟我般配吗?我告诉你,王曼再优秀,又怎么样!在我眼里,你才是最好的!”
“不只是我。家里人谁不对你好?他们有谁欠你的吗?没有。为什么对你好?因为你值得别人的好!”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缺点,但也一定会有自己的优点。你不要只看到别人的长处,却无限放大自己的短处!”
“别随便看轻自己。不是只有成绩优秀、事业成功才是好!你有你的好,因为这些,你才是你!因为这些,别人才会喜欢你!才会对你好!”
“夏柔,回来吧!你要接受不了我,不想再看见我,没关系。我离你远远的。你只要自己好好生活就行。”
“别跑得那么远。太远了,你有事,我无能为力。”
“我不求你大富大贵,我只希望你平安幸福,有个男人真的懂得珍惜你,爱护你就行!”
“曹阳……”电话那边忽然响起夏柔的声音,呓语似的,尾音轻颤。“你说什么?”
“我说你回来。”曹阳说。
“不,最后一句,你……说什么?”她说。
曹阳想了想,想起来了。
“我不求你大富大贵,我只希望你平安幸福,有个男人真的懂得珍惜你,爱护你就行。”他说,”这样,让我知道,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有个人会把你照顾好,我就安心了。”
“不管你最后和谁在一起,在哪儿。你都知道我在这里,一直在这里。不管你发生什么事,你都可以回来找我。”
“有大哥在,总能护住你。”
电话里,他听到了夏柔的呼吸声。
凌乱。
自那日起,夏柔的状况慢慢有了起色。
某天huáng昏时分,她打来了电话,声音还有些喑哑。
“刚醒……”她说,“睡了好大一觉,好久没睡这么好了……”
“曹阳,我想你了。”
医生给了曹阳分析报告。
现实的“阳”与以“阳”为现实基础臆想、剥离出来的“兄长”,开始重新融合。
夏柔的状态一点点的好起来。
她的作息渐渐恢复正常,身体状态也好了很多。
“比上周重了两斤。”她说。
“十斤也不多。”曹阳磨牙,“曹安说你都瘦得一把骨头了。”
慢慢的,电话里曹阳能感受到,那个明媚开朗的夏柔仿佛回来了。
他又能听见她笑的声音。
虽然远隔重洋,千山万水,依然像天籁一样。
那天她跟他说了些学校里的事。他嘱咐了她一堆日常注意小心仔细。
她说:“知道了,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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