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众大臣将这qíng景瞧在眼底,面上不显,但心中不禁又是一番计较。
夏日已经到了尾声,蝉的鸣叫却越发得厉害,听在耳中,无端便生出几分烦躁。闻人舒凝神瞧着棋盘上密密麻麻、黑白jiāo错的棋面许久,将手中的黑子放回到了棋盒之中,似有若无叹了一口气,看着对面神色淡淡的人开口道:“我输了。”
闻人久摩挲着手中光滑的白子,淡淡道:“还未到绝路便认输了?”
闻人舒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道:“结局已定,又何必做无用之功?这一局,是我输了。”
闻人久便将手中的棋子也放进棋盒中了,侧头朝张有德看了一眼,那头连忙点了点头,去下面将已经冰好的绿豆汤端了进来。
闻人舒起身收拾着棋盘,声音里带着些许少年人变声时期的喑哑,他缓缓开口,道:“太子的棋艺确实jīng妙的很,起势落子虽看上去是寻了死路,但细瞧下来却无一不计算jīng巧、环环相扣。我这一局输的不亏。”
闻人久只是微微晃动着白瓷盅里泛着凉意的绿豆汤,并不作声。闻人舒仔细将棋面上的棋子都收好了,然后这才看着闻人久道:“太子韬光养晦,这些日子将事务一推倒是躲了个清静,只是太子走后这撂下的担子却让朝中上下收拾得辛苦。”
闻人久垂着眼帘透过绿色的汤水瞧着自己隐约的倒影,低声道:“孤听闻,薛家这些日子……日子过得似是有些辛苦啊。”
世家与新贵族之间的jiāo锋,首先牺牲的肯定是那些根基较弱的官绅。而薛家本就底蕴不足,无法与郑国公和冯、林这些世家相比,虽然是靠着薛嫔与六皇子勉qiáng在这一个圈子里立主了脚跟,但是眼下却无甚兵权在手。卡在有钱而无实权这样一个尴尬地位上,如今世道下率先受到冲击倒也不奇怪了。
闻人舒抿了唇,瞧着闻人久好半晌,忽而长身一揖道:“还请太子指条明路。”
闻人久便笑了:“孤如今身陷囫囵,手下的人都已经握不住了,又如何再能为你指甚么路?”声音压低了半分,缓缓道,“只不过,世间种种,多半起于一个‘贪’字,若是薛家能收一收心,别再觊觎那些不该想的,想必这日子……自然便好了。”
闻人舒抬眸与闻人久对视着,那一双漆黑的眸子平静而深沉,他一眼看过去竟觉得有些看不透。心下微微叹了口气,又是深深地作了一揖:“臣弟谢太子教诲。”
*
九月末的时候,世家与新贵之间的斗争正日趋激烈,紧邻帝京的名泽县却爆发了一场声势惊人的bào、乱。一支起先不过百余人的贼寇之流,揭竿为旗,竟是一路浩浩dàngdàng集合到了几千人,直打到了帝京门前来!
帝京里头的官员都是向来安逸惯了的,纵然隐约知晓如今世道正乱,但是毕竟耳听为虚,这会儿真的碰上了,却是惊得连魂都快飞了。德荣帝也慌得厉害,只是朝中能用的将领几乎全部派遣出了京,一时间手头竟无人可用。上朝议事时,众臣皆支吾不肯出头,德荣帝气得大发雷霆,却也无甚作用。
退了朝,闻人久去宫中见德荣帝,只见那头眉头紧皱,瞧着他便问:“这贼寇造反一事,你待如何?”
闻人久脸色却是淡淡,他道:“父皇可知道这群人为何造、反?”
德荣帝揉了揉眉心道:“纵然不知,但是却也能猜出几分,”随即又是bào怒,“名泽的县令都是吃gān饭的么?一开始不过是个百余人的队伍竟然都拦不住!一群饭桶!废物!”
闻人久静静地看着德荣帝发怒,带那头稍稍缓了些,才道:“名泽县令想要为自己家里立座庙,于是qiáng行对百姓增收税赋。这百余人原先便是北方难民,在名泽生存已是艰难,如今又背了重税,实在承担不住,这才作了乱。”
德荣帝用力地闭了闭眼,声音略有些疲惫,他道:“但是朕不能就这么让他们在帝京这么放肆下去。这匪,得有人去剿。”
闻人久问:“父皇心中可有人选?”
德荣帝摇头,道:“若是让朝堂上这些酒囊饭袋披甲挂帅,只怕到时候会是……”话未尽,但是意思却已经显露无遗了,“这此剿匪须得一举成功,若是败了,只怕日后会出现更多麻烦。”
闻人久便不作声了,只是淡淡地瞧着德荣帝。德荣帝看着闻人久这般模样,便明白过来这是他心里头有了主意,于是开口问道:“你有什么主意?”
闻人久缓缓道:“若是说能够领军剿匪的人选,儿臣这里倒确实是有一个合适的,只不过……”
德荣帝拧眉道:“只不过什么?”
闻人久便道:“只不过,怕父皇觉得有失体统。”
德荣帝道:“都已经火烧眉毛了,还谈什么体统不体统?”
闻人久沉吟不语,德荣帝一拍桌子道:“快说!”
闻人久这才看着他,然后缓缓吐出四个字来:“柔静郡主。”
第113章 女将军
“柔静?”德荣帝听得这个名号,眉头皱的更深,似是挣扎了片刻,才转过身坐回到自己的鎏金龙座上,半仰着面,瞧着闻人久无甚表qíng的眉眼,沉声道:“你可知晓你如今在说些什么!”
大乾建朝以来,女将虽已有前例,但细数史册,真正不让须眉的巾帼却也不过寥寥。大乾本就自诩为大国,优秀儿郎不知繁多。若是在这当口儿派出了个女将来,传出去且不说其他,大乾男儿、大乾贵族的脸面却真是要里外都丢尽了。
闻人久见着德荣帝面沉似水,隐隐似有怒意,面色依旧淡漠,只是眸光却沉而锐,他瞧着德荣帝淡淡道:“儿臣自是明白父皇的担忧,”顿了一顿,唇角似有若无地扬起了一抹极浅的弧度,似笑似嘲,“只不过,若是除却柔静郡主,我大乾还有旁的可堪一用的将领,父皇现下又何须在此与儿臣一起在此焦灼?”
德荣帝垂在身侧的手握得越发得紧,整个御书房之中顿时陷入一片浓厚的沉默之中。
闻人久站在德荣帝面前,他不再多发一言,只安安静静地微微垂下了双睫,长长的睫遮挡住了他眼中的神色,却显得那张雪白的脸看起来越发冷冽。这么瞧着,倒好似在他那样单薄的身子里正散发着某种古怪的却令人无法不去信服的奇异力量似的。
德荣帝微微恍了一下神,已略显浑浊的眼里极快地闪现出一抹似喜似悲的异色,但不过一瞬便将那异色压下去了,他将自己原本握在身侧的手缓缓地又松开了,叹了一口气靠在龙椅上,半抬着眼看着闻人久,道:“此事容朕再考虑考虑,太子先退下罢。”
闻人久淡淡地瞧了一眼德荣帝,也不多说什么,只拱了拱手,礼数周全地道:“名取之乱不过只是一个开始,现下便是京都也早已身陷囫囵,远非过去那般盛况。还望父皇早日决断,派出良将平定人心才是上上之策。”一顿,“那儿臣今日就先行告退了。”
德荣帝眼瞧着闻人久一步步退出了御书房,目光落在门外的空地上,好半晌,仿佛全身的气力就在刚才短短的几瞬系被抽取了一般,疲惫地抬起手来揉了揉眉心。福公公在一旁见了,便几步走过去轻声问:“皇上可是乏了?可还撑得住?”
德荣帝苦笑着,喃喃道:“乏了?朕是乏了。”双手按着龙座两侧缓缓站起来,摇了摇头道,“这身子……早就撑不住了啊。”
福公公忙跟上去,虚扶着德荣帝,笑眯眯地瞧着那头道:“皇上既然乏了,便就歇歇。若是撑不住了,便让太子殿下受着。”说着,也朝着闻人久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而后,意味深长地对德荣帝道,“殿下不知不觉中,也已经到了这般年岁了啊。”
德荣帝用力地闭了闭眼,随即却是笑了:“是啊。这般大了。”侧头睨一眼福公公,道,“福瑞,你给朕说说,你觉得太子先前的提议如何?”
福公公将德荣帝扶到另一旁坐了,道:“福瑞不过是个奴才,于这些朝廷政事怎么好去cha话?只不过奴才觉得,太子生xing聪慧,所言所行都必是极尽周全的。既然太子殿下已经同皇上这般说了,想必也是有他的道理。”倒了杯茶递了过去,笑得如同弥勒佛一般,“现下就要看皇上您是什么意思了。”
德荣帝接了茶捧在手中,却并没有喝,只是瞧着白瓷杯中不断沉浮的茶叶似是在思忖着什么。不知过了多久,端着茶盏的上位者终于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将手中的茶盏放到了一旁,靠在椅背上对着福公公淡淡道:“福公公,去替朕拟圣旨罢。”
“是。”
*
陈诗涵在郡主府内听到底下的宫女前来通报皇宫那头来了人时,正在兴致勃勃地拉着当值的护卫比试刀箭。九月末的暑气已经几乎消去了,陈诗涵穿着单薄的衣衫却依旧热出了一头薄汗。
将手中的弓箭jiāo给一旁的侍卫,稍稍整理了下仪表带着宫女一同去了前厅,只见前厅里一个穿着大太监衣服,笑得如同弥勒似的太监正笑眯眯地朝着她们的方向看过来。那样貌瞧着,不是福公公又是哪个?
陈诗涵见到福公公,眼神微不可查地闪了闪,随即却是赶紧快步迎了上去,笑着道:“却不知什么风,将公公chuī到我这郡主府来了。”
福公公笑眯眯地拱了拱手,行了一礼道:“上次一别,已有许久未见。郡主自从于蝶太妃那处搬到了这郡主府后,太后、太妃都甚是想念公主呢。”
陈诗涵停在了福公公面前,接口道:“太后、太妃挂念着我,我心中自然也是极思念她们的。只想着哪日得了空,定然是要去宫中好好与太妃、太后说上会儿话。”
福公公继续笑着道:“郡主有这份心确是很好的,只不过……”看着陈诗涵,“郡主以后的日子,怕是得不了什么闲了。”
陈诗涵抬了抬眸子,神色微微凝重了一分,道:“公公什么意思?”
福公公微微抬了抬手,从宽大的袖口中忽而拿出了一卷明huáng的绢帛来:“柔静郡主接旨!”
陈诗涵瞧见了那抹明huáng,单手将裙衫撩起些许,连忙跪地:“臣女陈诗涵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召曰:朕以名取之乱深感痛心,今大乾局势已乱、民心不安,朕特封柔静郡主以芊泽将军之名,官居二品,率锦衣卫三千,即刻平京城bào民之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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