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久正于书房内坐着垂眸翻阅远从戍洲传来的信笺,正巧张有德推门送茶过来,见状便笑道:“是世子的信?”
闻人久没有做声,将手中的信笺折了放到一旁,正过身子执笔沾了些墨,略略思索了一番,随即下笔写起了回信,半晌才开口淡淡道:“不过是向孤汇报军中的qíng况罢了。”
张有德将茶放到闻人久的书案前,瞧着他回信的模样,笑眯眯地道:“奴才也没说世子在信里说了旁的事啊。”
闻人久掀了眼皮瞧他一眼:“你最近这嘴倒是伶俐不少。”
张有德闷笑一声,道了一声“奴才知错”,却也不敢再打趣,只自顾自地拿了扇子站到闻人久身后,轻轻地为他扇起风来。
“不过说起来,世子去戍洲也两月余了,来信却不过寥寥。倒不知那边qíng境究竟如何。”张有德在闻人久身后站了一会儿后忽而出声道。
“洛子清那个人……呵。”闻人久念着这个名字,垂下的双睫遮住了他的眼,旁人无法窥探那双眸子里透露出了怎样的颜色,只是那唇边却不经意地溢出一丝极浅淡的笑意,“到底是流着洛家的血,比起在这皇宫,他在那戍洲过得怕是要更加如鱼得水些。”
搁了手中的笔,待得纸上的墨迹被风chuīgān后,仔细折了,放进一张信封里去,然后侧身递给了张有德:“替孤叫人去将信送了罢。”
张有德应了个“是”,也不敢耽搁,领着那信笺快步出了书房。
待张有德走后,闻人久本想着继续批阅奏折,但是批了并不很久,眼角瞥到洛骁的那封信,略迟疑了一瞬后,鬼使神差的,却又忍不住伸手那信捡起来瞧了几遍。
指尖漫不经心划过信纸,瞧着那些散发的淡淡墨香的字句,闻人久微微在上面摩挲了片刻。与那人如同文臣一般俊雅秀气的外貌不同,洛骁的字却是狂放,明明是正统的楷书,却也能叫他从字里行间瞧出一股不羁来。
但是字句倒是简练得很,不过百余字,简单将这些日子戍洲战况qíng景说与他听之后,便再无其他寒暄。
竟是一字也无。
闻人久微微垂了垂眼,瞧着信上写着的百余字,好半晌,却似是突然发现了什么一般,倏然半眯起了眼眸。起身走向身后的书柜,从一个木盒中拿出了月余前洛骁寄来的另一封信笺,然后将里面的信纸从信封中抽出来,一目十行的仔细瞧了瞧,半晌,将手上的信笺重新收好,微一抬眼,那鲜少有什么qíng绪浸染的黑瞳深处,竟也罕见地浮出了一丝愉悦的笑意。
洛子清啊洛子清!
闻人久微扬着唇角,轻声念了一遍这个名字,不知想了些什么,随即才重新坐回了书案前批改起手下的奏折来。
戍洲。军营。
“张将军现在何处?”洛骁方从战场回来,翻身下马,随手拦住一名士兵便出声问道。
那士兵忙道:“张将军与赵副将、孙军师正在将军的军帐中。”
洛骁应了一声,将马匹jiāo予一名下士,道了一声“替我看顾好它”,随后径直便去了张信的军帐。帐内几人聚在一处,却俱没有说话,脸色看起来有几分沉重。
洛骁将头盔脱下拿在手中,几步上前便道:“我从战场刚下来便听说了,怎么,戍洲灾荒已经严重至此,那周太守依旧不肯放粮赈灾?”
副将赵莽啐了一口,骂道:“那guī儿子就差认那些银钱米粮做爹了,怎么舍得将自个儿的爹供出去!”
孙军师按了按王副将的肩膀,王副将用力一拍桌子,随即用力叹了一口气,又坐了回去。
“先前倒是放了一次粮,但周内布施的摊位不过半日便就散了,再去问,那头只道戍洲的粮供给了我们这里,他们那儿是半粒米也没有了,”孙军师沉声道,“这话一出,无论信得人有几许,但是传出去毕竟有损我军声誉。而且,时间久了,三人成虎,只怕难民bào动,倒是局面愈发难以控制。”
张信坐在桌前,也面色不善:“那狗东西若说粮糙,确实也送过几次。不过那些子粮,还不够我几万将士吃上十日!他倒是能颠倒黑白,真当本将军不知他勾结州内粮商,私自拿粮糙出去高价贩卖,中饱私囊吗?!”
洛骁眉目沉沉,一双眸子里闪过几许厉色缓声道:“朝廷已经下了文书,命戍洲太守开仓赈灾——到底是天高皇帝远,不过是个小小的太守,竟也敢在此处做些欺下瞒上的勾当了。”
又是一阵沉默,王副将忽而拍桌站起,愤恨道:“大不了老子带兵围了整个太守府!若是那guī儿子不放粮,老子就一把火烧了他的府邸!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看他还敢说些甚么狗屁话!”
“冷静些,别冲动!”孙军师一把拉住王莽,皱眉道,“周太守怎么说也是朝廷命官,身后又有吴巡抚撑腰,若是你真如此待他,日后他去圣上那里参你一本,却也是有理说不清的。”
“可——”王莽咬牙,脸上尽是屈rǔ不甘之色。
“孙军师说的有理,王副将这一去委实有些不太合适。”洛骁看着王莽,淡淡道。
“洛参领竟也这么说?”王莽皱紧了眉头。
然而,相处这些时日,张信与孙军师却是明白洛骁的xing子,听他这一说,随即却是明白了:“你的意思是……”
“来戍洲这些时日了,一直忙着与蛮族对战,倒是忘了去这戍洲的官家拜访一番。”洛骁垂眸一笑,道,“不过现下看起来,时机却是正好。”
王莽一愣,随即鼓掌大笑:“是了,是了,洛参领贵为平津世子,从帝京远道而来,也该叫那guī儿子好生招待一番,尽尽地主之谊!”
张信脸上也浮出一丝笑意,只是却也有些犹豫:“不过周太守为人yīn险狡诈,只怕你这一去难免遭遇暗算。”
王莽闻言也赶紧点头,道:“那guī儿子不是东西,什么yīn招都使得出,洛参领年岁尚小,怕你不是他的对手……要么,我同你一起?”
洛骁道:“进来蛮族活动越发频繁,王副将军同我一起离开只会顾此失彼。且放心罢,我不同周太守正面jiāo锋,不会出什么岔子的。将军只需拨给我三十jīng锐骑兵随我一同出发便可。”
“三十?这也未免太少了些……”王莽瞧着洛骁与自己粗壮的体格相比,显得瘦弱的多的身子,有些不放心地挠头嘀咕。
孙军师和张信在一旁听着,却忍不住笑了:“我倒是觉得洛参领不带你去倒是更好。你这么莽撞的xing子,一言不合就能与人打起来。要是带了你,别说不了三句话,你就将局给搅合了罢!”
“嘿!”王莽瞪了瞪眼,却也无从辩驳,半晌,自己也不由得笑了起来。
张信看着洛骁,道:“三十个jīng锐骑兵你自行去挑便是。只一点,此去要粮,还需小心为上。”
洛骁微微颔首,拱手淡淡道:“将军只待我的好消息便是。”
第61章 暗涌
太守周守文那头,洛骁却是正正经经带着拜帖前去的。
周守文接到拜帖的时候正与自己新纳的妾室在屋子里颠鸾倒凤,听到洛骁要来自个儿的府邸拜访,回过头眉头一皱,松开了抱着娇妾的手,赤luǒ着身子披衣而坐,抬头对着那婢女便道:“帖子拿来我瞧瞧。”
那婢女低着头诺诺应了一声“是”,上前几步,忙将手里的拜帖递了过去。
周守文接过拜帖,一目十行地看过一遍,而后将其随意搁在一旁,搂过自己的爱妾,一边毛手毛脚的逗弄着,一边玩味道:“本官不放粮,那些老匹夫没了着,这时候居然想拿个小娃娃过来压制本官了?哼,笑话!”
他的手下得重,被他搂在胸前的娇妾柳儿暗暗吃痛,只是面上却一丝一毫都不敢表现出来,只是更加柔顺地贴着周守文,仰面甜腻腻地问道:“大人,这是怎么了?”眼尾扫一眼那拜帖,“谁要来?”
周守文用手掐着柳儿jīng致的下巴,低头在她的脖颈处流连着:“谁?呵,还不是那位平津侯府的小少爷。”
柳儿眼底闪过一丝什么,随即却垂了眼,让双睫将自己的眸子遮住了,只伸手环住周守文肥腻的身子,娇滴滴地道:“那平津侯府的小公子说的岂不就是平津世子?若是世子亲自登府要大人开仓放粮,那大人岂不是……”
“哼,就凭那种rǔ臭未gān的毛头小子?”周守文冷笑着抬了头,由于太过狰狞的表qíng,让脸上层层的肥ròu都在微微打着晃,他望着柳儿yīn狠道,“明日那小少爷来我府上,若是知趣也就罢了,若是偏偏敬酒不吃吃罚酒——”
那眼睛里难以忽视的浓郁杀气让柳儿忍不住微微打了个寒颤,口中却犹豫道:“大人……那平津世子再如何也是平津侯的嫡长子,若是在戍洲这大人的地盘儿上出了什么意外,却怕是会惹怒平津侯罢?”
“天高皇帝远,德荣帝本官都不怕,还怕甚么平津侯么?只要本官想,自有法子做的人鬼不知!”周守文道着,伸手将柳儿的脸掰过来,yín、笑一声整个人扑了过去,“好了,我的好柳儿,莫提那些子扫兴的事。chūn宵一刻值千金,快给大人我亲一口!”
“大人~”柳儿娇呼一声,随即素手一勾,将帘帐放下了,遮住了一室chūn光。
洛骁轻轻地将屋顶上的瓦片合上了,一个鹞子翻身,又快步消失在了夜色当中。
回到暂时栖身的客栈房间,解了面上蒙脸的黑布,不多时,只听一阵极轻的敲窗声,伸手将窗户打开了,便又有两名着了夜行衣的年轻男子从窗户处飞身进了屋内。
“qíng况如何?”洛骁看着两人问道。
稍矮些的少年一把拽下脸上的蒙面,快人快语地道:“还真叫参领猜中了,官府那边的粮仓守卫只两人,松懈得厉害,我与赵睦混进去看了看,粮仓内所剩余粮甚至不足二十石!”
稍高些那个叫做赵睦的男子点了点头,道:“看来如参领所言,只怕戍洲收缴上来的粮食全叫那周太守暗自移到他处,中饱私囊了。”
“那个狗官!”矮个的少年愤恨地锤了锤桌子,稚气的脸上满是不甘。
洛骁倒是没有表现出什么脾气来,只是垂眸淡淡道:“既然如此,我们自然也无须同他客气了。”抬眸扫一眼二人,道,“明日赵睦你随我一道,去那太守府好生探探他们底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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