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的眉眼不抬地将柜台上的钱拢了一拢,不耐烦地道:“去去去,你要知道这个gān什么?他们来吃饭,我们就做饭。本本分分做自个儿的事,问得多了,小心哪天连命都保不住!”
“我就问问,哪有那么严重!”那店小二被唬了一跳,瞧着掌柜的的样子却也不敢再问,拿手抓了抓头,叹气道,“得,不问了不问了,我上菜去还不行么!”说着将托盘夹在手臂下头,撩了布帘子去了后院的厨房。
掌柜的见那小二走了,这才又偷偷地将方才收的银锭子拿到跟前,一个个仔仔细细地用绸布擦拭起来:周太守请什么人?管他什么事!当今世道乱成这样,还是这些白花花的银子靠得住!
掀了掀眼皮瞧着楼下大堂三三两两的客人,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不过现下米粮价格越来越高,吃饭的人也眼见着少了下去。如果不是在这样下去——摇了摇头翻开账簿,愁眉苦脸地瞧着那些当官的下面用红笔批注着的欠款数额,又是叹了一口气:这日子,这日子!唉!
比起楼下的愁云惨淡,楼上走廊尽头的雅间气氛却可谓是热火朝天。几杯huáng汤下肚,原先面对着洛骁、赵睦二人还略有几分提防拘谨的各县县令此刻皆是拍着桌子手舞足蹈地与他们推杯换盏,称兄道弟起来。
坐在洛骁左侧的周守文笑着直拍他的肩,一边醉醺醺地想要与他碰杯,一边嘿嘿笑着道:“原先我还当小老弟是同张信那老匹夫一般固执不知变通,却不想……哈哈,同道中人!同道中人啊!”
“正是!正是!”周守文这话一说罢,另一名已然喝得酣畅的县令便接口道,“那老匹夫仗着自己手上有兵,与我等往来之时气焰实在嚣张,实在是……实在是……嗝,气煞我!”
赵睦坐在一盘听了这话,面沉似水,握着酒杯的手却倏然捏紧了,正待发作,身旁依旧啜着笑意的洛骁不着痕迹地侧了头瞥了他一眼。只这一眼,却是蓦然让赵睦冷静了下来,唇角用力抿了抿,举起手中的酒杯,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洛骁见赵睦似是冷静下来了,便将视线收了回来,转而对着周守文淡淡道:“张将军的固执我在军中两月余也是深有体会。”抿了一口酒,道,“几日前,我不过是与几名将士在军中喝了几口酒,结果——”俊雅而沾染上醉意的脸上闪过一丝清醒时不曾有过的失态与暗恨,却又转瞬不见,“那事不提也罢!喝酒、喝酒!”
周守文将洛骁脸上一闪即逝的细微表qíng收入眼底,眼珠子一转,笑着道:“是了、是了,世子多喝几杯,这陈年的女儿红在军中可是决计尝不到的!”然后看一眼赵睦空了的杯子,也起身给他满上了,“赵护卫也喝!也喝!”
赵睦明面上推辞不得,只能学做洛骁的样子,点头一口气gān了这杯酒。
赵睦的gān脆果断态度果然又引起了席间一片叫好,气氛一时间竟又热络了几分。
又轮番喝了几杯,坐在洛骁对面的一名县令望着洛骁,突然举杯开口问道:“不过世子,我有一事想不通。帝京之繁华,戍州是拍马也赶不上的。世子不好好的在帝京享受荣华富贵,怎么却好端端地跑到戍州这个穷乡僻壤的地方来打仗来了?这不是自讨苦吃么!”
洛骁摩挲了一下手中的酒杯,叹了一口气,无奈道:“也不是我想来,只不过父亲是说空挂着个平津世子的名头,委实不好看,是以才特意叫我过来,混个战绩回去,也好借此在圣上那里为我讨个拿捏实权的职位,”说着,扫一眼周围,“原先听说是流寇,又想着我军军力是敌方近十倍,想着大约不过月余就能回京——谁知道竟然折腾到了今日!”
这话一说,在场的官吏暗自jiāo换了一个眼神,心下俱是明白了过来,再看看洛骁,细皮嫩ròu,怎么瞧也浑身无一丝武将的威严魄力,俨然就是个在京中娇养着的纨绔二世主,心下的防备顿时便放下了一半。
“哎,那可真是辛苦世子了!”周守文摇头道。
洛骁听了这话,原先一直挂着笑的脸却渐渐没了笑意,眉眼之间很有几分不愉,看起来这些时日的边疆生活的确不如何顺遂的模样。
周围几人见得洛骁喝得猛,劝了一劝,那头却是不听。连续又喝了小半坛,终于喝得头脑变得昏昏沉沉,先是闷声不吭地发了一会儿怔,随即便单手支了额,撑在桌子上,口齿略有些不清地发起了埋怨:“不过,若、若是下个月边境之事再无进展……我便该写信让父亲将我调回去。左右这破地方……这破地方我也是不想再多呆了。”
赵睦搁下筷子,似是不想见洛骁在众人面前失态,面色担忧地将手按在洛骁的手臂上:“世子,你醉了。”
洛骁却一把将赵睦的手甩开,皱着眉低声怒道:“放肆!不过一个小小的下仆,只是战场上小胜了几次,便敢瞧我不起了?“一巴掌打了过去,“混账东西,也不想想是谁让你们一家能在帝京生存下来的!”
赵睦生生受了这一巴掌,面色尴尬,又试图去伸手拉洛骁,那边却折腾个不住。两人在一处僵持好半晌,才因着那头力竭而让赵睦将人制服住了。双手反剪洛骁的手负于背后,起身朝着众官吏道:“今日世子不胜酒力,恐怕无法再与各位大人继续宴席,还望大人恕罪,让属下先送世子回去暂作休息……”
周守文忙道:“无碍,无碍,我们这席宴也差不多该散了,世子身体要紧,赵护卫不用估计我等,先送世子回去罢!”
赵睦点了点头,也顾不上其他,道一声“失礼了”,随后将洛骁一只手臂夹在自己肩上,硬扶着还在不停低声说着什么的洛骁缓步走出了雅间。
只待洛骁与赵睦二人走了许久,以周守文为首的官吏才突然笑出了声。
“我道平津侯的儿子是个怎生的人物,却也不过是个娃娃,优柔寡断好高骛远,没得到平津侯的半点能耐!”一个县令抿了一口酒,轻蔑地道,“枉费之前我们还担心一场!”
“就是,就是!先前乍一看我还有些被唬住了,谁知道几杯酒下了肚,本xing便出来了!”另一人嗤笑道,“不过是个寻常的纨绔而已。”
“话虽如此……”周守文脸上倒是还是有些不放心,道:“不过,有一点——这平津世子来的时机也太巧了些。”
众人默了一默,面面相觑,而后,站在周守文旁边的瘦高县令又首先出了声,道:“或许只是张信那边病急乱投医,选了个在战场上帮不上忙的过来同我们周旋一下罢了,”想了想,也有些犹豫,“如果实在不行,我们便就再派人去暗中观察几日。”
周守文沉吟一声,点了点头:“也好。若是能将这平津世子拉拢到我们一边,自然是再好不过。不过,若是发现他还是想要对付我们——”yīn冷一笑,将手中的杯子“嘭”地砸到了地上,“那便别怪我们手下不留qíng面了。”
第64章 心思
虽然对着洛骁心头有着提防,周守文面上功夫倒是做的让人找不出半丝错处来。吩咐手下的人将他名下的一处最好的别院收拾出来,二话不说便让轿子抬着赵睦与洛骁去了那边。
赵睦却不愿意坐那轿子,只让人将醉的已然神志不清的洛骁扶了上去,自己独自紧跟在侧,走了约莫半柱香的功夫,这别院才算是到了。
轻手轻脚地将轿子落了地,那抬轿的衙役擦了一把脸上的汗,对着赵睦便道:“这位大哥且放心,客栈那边再过些时候我们会叫兄弟亲自过去将二位的包裹行礼都拿到别院。”说到这里,又似是忽然想起什么一般,顿了一顿,道,“还是说,有什么不便之处——”
赵睦弯身将洛骁扶了出来,看了那衙役一眼,脸上无甚表qíng,只点了点头道:“并无什么不便之处。只是却要劳烦各位奔波了。”
“无碍的,无碍的。能为世子做事,是属下的荣幸!”那衙役听赵睦这么说,连忙低头哈腰地笑道,“您二位先进去罢,世子看上去脸色像是不大好。”
赵睦“嗯”了一声,也不再多话,半扶半拖地拉着洛骁进了别院。
直到那别院的大门缓缓合上了,外头抬轿的两名衙役才相互jiāo换了个眼神,抬着空了的轿子匆匆的离开了此处。
别院里头,早有一众丫鬟仆人在一旁候着,见赵睦与洛骁二人酒气熏天的回来了,一名管家模样的老人赶忙迎了上来:“哟,世子这是醉酒了罢?快、快,先扶进屋子里头歇一歇,我这就吩咐丫鬟下去准备醒酒汤。”
赵睦扫了一眼那管家,淡淡颔首,道了一声:“有劳。”言罢,紧随着他去了后头歇息的屋子。
“这位……”管家跟在赵睦身后,见赵睦将洛骁扶上了穿,开口道了一声。
赵睦回头看了看管家,道:“在下姓赵,是世子爷手下的护卫。”
管家点了点头,笑道:“赵护卫是罢?我瞧着赵护卫今儿个跟着世子一起在外一天,大约也是累了。世子这里已经安排了专门的丫鬟照顾,赵护卫也不用担心,不如移步隔壁的厢房,小憩片刻?”
赵睦却摇了摇头,道:“阁下的好意赵某心领。只是保护世子是赵某的职责所在,不便轻易离开。”
那管家见赵睦驳了自己的话,讪笑几声,忙又点头附和道:“却是如此,却是如此!倒是老朽多嘴了。”又呆了片刻,道,“那么赵护卫就且先在此处呆着,我先下去看看后面的醒酒汤准备的如何了。”
说着,便缓步退了出去,只是在经过外室时,却对着那在外头守着的丫鬟使了一个眼神。丫鬟心领神会地略点了点头,随后管家才彻底离去了。
赵睦将随身佩戴的长剑横放在桌子上,矮身坐在了桌旁,伸手为自己倒了一杯茶。只是茶水还未入口,眼角却忽而扫到斜前方有着些许动静的chuáng榻,侧头迅速瞥过去,只见chuáng榻上那个本该人事不省的少年人正微微支起身子,视线直直地朝他看过来。
虽脸上通红像是染上了酒意,但那双眼睛倒是清明得很。
赵睦下意识的便想要起身,洛骁却在赵睦有所动作前先以眼神止住了。静静与赵睦对视了一会儿,那双沉若古井的眸子缓缓地朝着外室的方向虚望了一眼,然后重新落在赵睦身上,单手朝着他比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见到那边幅度极小地对着他点了个头,便将手放下了,随即又重新躺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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