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久看着德荣帝的模样,也不恼,只是淡淡道:“如今已经四月末,北方却自岁后就未曾降过半滴雨。田地chūn日里种的麦子却是有一半都颗粒无收,儿臣想着,是否应该暂时对税赋做一番调整,否则只怕到时候民间怨声载道,动摇民心。”
德荣帝道:“税赋是最初便规定好的,若是朝令夕改,日后产生的影响却也怕是不妙。”
“只是那般担心却也是日后的事了,但是若是不减税赋,眼下的难关却是过不下去的。”闻人久清清冷冷的开口,继续据理力争。
德荣帝微微一眯眸子,却是思考了片刻,才道:“若是以太子之意,国家减少税赋是势在必行?”
“至少这样暂时能缓解些许眼前大乾子民的困境。”闻人久略一思量,正准备再说,却听得那头有人敲门。德荣帝向福公公瞧了一眼,福公公点了头过去开门,只见敲门的正是外头守着的一个小太监。
福公公垂眸瞧着他,冷声便道:“圣上和太子殿下正在屋内议事,你过来打扰是为的什么?”
那小太监怕福公公怪罪,便连忙道:“雅香阁那头宫女传话过来,是说他家娘娘身体有恙,望圣上能过去,见雅嫔一面。”
这段时日里雅嫔的花样层出不穷,虽然是说成功阻止了她的那些小把戏,但是接连不断的那些小手段却也让人忍不住觉得厌烦。听着这会儿又是雅嫔,福公公脸上的笑意淡了些,问道:“过去回雅嫔娘娘,此番不是她一个后宫妃子该出现的场合,叫她还是赶紧打道回府罢。若是不小心打搅了圣上的正事,只怕追究起来,那头承担不起。”
小太子听了福公公的话,却摇了头道:“这会儿许是真的雅嫔有事,听、听说,似是雅嫔肚子里的皇脉像是不好了,太医院的太医特意让雅嫔身旁的宫女过来这处向圣上禀告一番呢!”
知雅凭借着肚子里的孩子兴风作làng的事也不是头一回,只是牵扯到了皇家子嗣,终归还是疏忽不得,福公公眯了眯眼,道:“将人给我带过来。”
小太监应了一声,赶快弯腰退了下去。
重新回了书房,里头的对话像是已经告一段落了,他几步走到德荣帝面前,将外头的qíng况说了,德荣帝略一皱眉,但是想到知雅已经七个月的身子,也终还是没有一口气回绝。
在屋子里等了片刻,只听一阵急匆匆地脚步声,小太监推了门,知雅的贴身大宫女几步走进屋子里,头也不敢抬,只是快走了几步跪倒在了德荣帝和闻人久面前:“圣上,圣上,娘娘不好了!”
德荣帝下意识地用眼尾扫了扫闻人久,口中漫不经心地道:“如何不好了?真瞧她整日不是这个就是那个的,看起来却是jīng神得过分了!”
大宫女抽抽噎噎的,勉qiáng将自己的话理清楚了:“圣上,娘娘肚子里的孩子……没了!”
一直漫不经心的德荣帝直到听见了这句话,整个人的脸色才微微地变了一变,一手拍在书案上身子站了起来,几步走到那个大宫女面前便厉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大宫女自然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的,只得是捡能说的说了,然后抹了抹眼角,缓了口气道:“王太医让奴婢前来同圣上禀报一声,说是娘娘腹中的胎儿已经死了约有几日了,若是不及早引产,怕是后患无穷。是以想着圣上是否能派遣几个经验老道的嬷嬷在一旁帮着替娘娘做引产——”
德荣帝站在原处,眸子里明明灭灭,许久,一掷袖,冷声对着福公公道:“寻几个老嬷嬷去雅香阁,马上去,莫要耽搁了。”
福公公点头应了一个是,随即马上退了下去。德荣帝瞧着福公公那头退了下去,又对闻人久道:“此事就暂且搁置,日后再在朝堂之上做讨论,今日你便先回东宫罢。”
闻人久也不做那不识趣的人,微垂了眼帘淡淡道:“如此倒也可。那今日儿臣便先行告退了。”
德荣帝“嗯”了一声,随即,等着眼瞧着闻人久出了屋子,这才冷眼瞧了瞧那个满脸惊慌之色的宫女,沉声开口道,“带路,朕随你去一趟雅香阁!”
大宫女点了点头,忙诚惶诚恐地应了,赶紧在前头领起路来。
德荣帝感到雅香阁的时候,王太医正在屋外守着,见到德荣帝先深深行了一礼,那头皱着眉免了他的礼,直接便问道:“雅嫔的qíng况如何?”
王太医道:“已经让人熬了副安神的汤药喂了下去,只是看起来还是激动的厉害。”
德荣帝却不关心这个,只是追问道:“雅嫔肚子里的龙子为何会是死胎?前些日子不还一直都是好好的,怎么今日便传出了这个事?”
王太医有些犹豫地看德荣帝一眼,隐晦地道:“具体qíng况尚且还不知晓,只不过,依臣之见,雅嫔娘娘这次死胎一事,只怕确实是有着蹊跷。”
德荣帝用力地闭了闭眼,走进了屋子。屋子里隐隐约约传来女子抽噎哭泣的声音,掀了帘子走了近些,哭声便更清楚了,像要要将肝肠哭断似的。
雅嫔泪眼婆娑,看见德荣帝声音都哑了:“圣上!臣妾与您的孩子……没了!呜呜,臣妾没能保住他!臣妾,臣妾……您责罚臣妾罢!”
德荣帝走过去,伸手握住雅嫔的手,没说话,只是轻轻叹着气,许久,才道:“这又怎么能怪你。”
雅嫔还是哭个不住,好一会儿,德荣帝瞧着才又道:“没了就没了罢,朕已经让福公公请了宫中经验丰富的嬷嬷,待会儿将这个孩子引下来,好好休息个几日,也就没事了。”视线在她依旧隆起的腹部看了看,不知在想些什么,只是口中却道,“左右你也还年轻,日后再为朕生一个孩子便是。”
这不劝还尚好,德荣帝在旁边这么一劝,知雅心头倒是越发委屈上了,口中哽咽道:“圣上虽这么说,但是这么久臣妾却是想见上您一面也难。呜呜……却不知失去了这个孩子,圣上肯不肯再给我一个了!”
“说什么傻话!”德荣帝听了这话,想起最近一段时日知雅做出的事,心里头不自觉地便产生了些烦闷,但是当下的qíng景这般,却也不好就这么将人撇开,还是难得的还耐下了xing子哄了哄。
这方哄着知雅,又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外头一阵喧哗,抬头瞧了瞧,却是福公公带着几个接生的嬷嬷赶了过来。最为年长的嬷嬷向着德荣帝福了福身,然后便道:“奴婢见过圣上。雅嫔娘娘的事,奴婢们都听说了,还请圣上和雅嫔不要太过伤怀,”缓了缓,又道,“奴婢们几个都是有经验的人了,一定不会让娘娘有个什么万一。只不过产房血气重又污秽,圣上身份金贵是呆不得的,现下您要么还是先移步罢,这里有奴婢几个就已经足矣。”
知雅看着那些五大三粗的妇人,心下一阵恐惧,听了那话,下意识地就拉了德荣帝衣角不放他走。
德荣帝瞧了,转身轻轻抚了抚她的发,象征xing地安慰道:“放心罢,没事的。”随后却是将知雅的手拿下了,“朕就在外面等着,你乖乖在里面,听话,嗯?”
知雅只是拼命摇头,脸上满是祈求之色:“圣上,圣上,臣妾害怕。”
“没什么好怕的,这些都是宫里管接生的老人了。别任xing了。”德荣帝道着,旁边的嬷嬷也赶紧随声附和。但知雅却是听不进去的,先前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这会儿又开始“簌簌”地往下落。
只是两相拉扯了一会儿,最终却也还是被那些嬷嬷帮着扯开了手,瞪着双眸,眼瞧着德荣帝消失在自己视线之中,知雅双手抓着身下的被褥,心底不由得觉得越发绝望起来。
嬷嬷先是给知雅喂了一碗催产的汤药,紧接着张罗着宫女们开始准备热水、白棉布、纱布以及一系列的用具。等到知雅那头开始觉得肚子疼的厉害,看着产道开了,这便开始了引产。
引产说起来与正常的生产步骤也未cha多少,但是毕竟知雅肚子里的那个是死胎,并不像一般正常的婴儿会自己动弹。且这又是她的头一胎,产道狭窄,生产自然是比普通的生孩子要艰难得多。
几个嬷嬷忙前忙后地催产着,血红的水倒了一盆又一盆,雅香阁里凄厉的哭喊持续了一天一夜,从一开始的尖锐刺耳到最后的虚弱不堪,等到第二日拂晓,最后几个嬷嬷终于合力将胎儿从知雅产道里接出来时,知雅早已经是气若游丝。
只是,在意识完全溃散前,她隐约听见了那些妇人的对话。
“呀……瞧见没有,是个小皇子呢。”
“手脚都长齐全了,真可惜,要是好好的,说不定以后啊……”
“哎,我说啊,这就是天生没有这个命,要不然怎么好好的——这宫里这么多年,也未曾有过几个死胎啊!”
知雅心口一阵腥甜,她想要怒骂,想要尖叫,想要摔东西泄愤,但是沉重的身体和一点点涣散的意识却最终让她是什么都不能做,只能是挣扎着缓缓沉入了黑暗之中。
第94章 调查
年长的嬷嬷将知雅生出来的死胎用布打了个襁褓包了,刚刚出了屋子,却见外头德荣帝已经被人唤了过来。脸上的表qíng顿了顿,却也不敢将手上已经没了气息的死胎拿给德荣帝瞧,只是走到屋子外头,看着那边喊了一声,“圣上。”随即下意识地低头瞧了一眼手中的襁褓,犹豫道,“您看,这小皇子——”
成年皇子若是意外身亡,还能风光大葬,埋入皇陵。但是像这样幼时便夭折的皇子,却被视为不祥。祖宗规矩摆在那儿,明文写着,连办一场像样的葬礼都不被允许,更不用提进皇陵了。
德荣帝面色沉痛,视线落在那暗色的襁褓上,许久,缓缓道:“抱过来给朕瞧一瞧。”
嬷嬷瞧着德荣帝,觉得这样不大妥当,迟疑道:“小皇子尚未清洗,只怕污了圣上的眼。”
德荣帝用力地抿了抿唇,深深瞧着那年长的嬷嬷,也不多说,只皱了眉沉声道:“抱过来!”
德荣帝虽是昏庸,但是倒也不算bàonüè。只是这时候瞧着那嬷嬷说的话,却莫名带上了一股狠戾的味道。年长的老嬷嬷被德荣帝这幅模样骇了一跳,也不敢再说什么了,连忙将襁褓抱着朝德荣帝那边走了过去。
若是说实话,德荣帝对于知雅如何确实是没什么所谓的,但是或许是因着他一母同胞的嫡亲兄长死于非命,其余的兄弟到最后也渐渐地相继逝世,是以他对于流有自己血脉的子嗣还是比较看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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