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就尖细的嗓音,吊着嗓子一嚷,当真如同醍醐灌顶一般,让刚还有些发蒙的爷们,立刻血气上涌回过神来。
他们还惦记chūn荒时去梁家借粮呢,这会被些贼人劫去,岂不绝了自家后路?饿虎嘴里抢食吃,这不是上赶着找死么!
虎子刚抗着锄头冲将而来,听罢扭身返回家中抄起剁猪糙的铡刀,一脸横ròu的吼道“东家放心,有俺虎子在,出来一个杀一个,出来一双宰一双!”
大虎听罢气的扒开人群,狠踹兄弟一脚,傻子这时候才往上冲!一百多号人,全村老少爷们冲上去都未必讨的了好。大伙做个样便罢,就这傻子实诚,若不看好了,保不齐梁佳下半辈子就得守寡。
陈青揉揉额角,摆手制止乱哄哄的村民,将注意力引到自己身上,方才沉稳开口“大伙都冷静点,他们人多势众,真打起来,咱们未必讨得了好。为了些许吃食伤上十个八个才不值当。灾年不光粮食短缺,糙药也运不进来,若是赶不及救治,梁家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梁柏达也是这个意思,赶紧招来村长耳语半晌,正色说道“我代表梁家先谢过众位乡亲,一会儿这帮贼人出来,还望相亲们能帮着震场,若是有幸能认出几人,还请当场指认出来,日后对簿公堂时也好给做个见证”
若非日子过不下去,谁敢铤而走险的打家劫舍?一旦被抓现行,那可是要蹲大牢服徭役的罪行,敢于抢掠之人,跟疯狗也没啥两样。
村人本就担心拳脚无眼,这会赶忙附议,连连拍着胸脯保证定会瞪大眼睛将这帮贼人全认出来。
村人按照巡逻时分配的队伍,各自抄家伙集结成几个小队,待疯抢一通的qiáng盗出门,一拥而上将他们团团围住,不留出路的紧张对峙。
满载而归的贼人刚出门就被堵个正着,气氛刹时紧绷,本就没了活路,这会若不拼命,就只剩下死路一条!
梁家村的爷们紧盯贼人背后的口袋,那可都是粮食啊,若是抢下一袋半袋,即便不私藏,想来梁家也不介意打赏少许。
刚还不肯舍命的村民,这会可全都眼热起来,蠢蠢yù动的只待一声令下,拼命也想留下这些救命口粮。
不光梁家村的村民激动,抢掠的贼人更是紧张,喉咙的滚动声此起彼伏,锄头尖刀遥遥相峙,大冬天手心都被bī出一层薄汗。
分粮时互不相让的贼人,这会儿倒是团结起来,背靠背的一致对外。相熟的将粮食合在一起,空出人手预备杀出一条血路。
扛着几十斤粮食逃命只有挨打的份,将负重jiāo托给可靠之人或许还有一丝希望,即便自己身死,活下来的人也会将粮食悉数转jiāo到家人手上,以死换来的救命粮,不怕索命的才敢贪没这种东西。
梁柏达率众而出,望向一gān神色惊慌的贼人大声呵斥“尔等愚民,罔顾朝廷律法打家劫舍,难道就不怕官府通缉?我梁家向来宅心仁厚,只要你们放下东西,此次之事便既往不咎,负隅顽抗者,就别怪我不顾往日qíng分。想来你们中间定有与我梁家相熟之人,届时撕破脸报到官府,谁都讨不了好!”
“梁柏达,你吓唬谁呢!我们敢来,就不怕你告到官府!梁子俊作恶多端,难逃法网,你梁家自顾不暇,就算告去县衙,县老爷都不屑理你!”庄稼汉大抵目不识丁,对律法更是抱持一种惶恐心态,为保人心,带头的特出声讽刺梁柏达。
果然,此话一出,刚还有些人心涣散的贼人,立刻jīng神一震,吵吵嚷嚷的挑衅叫骂。
乱哄哄的打了会嘴仗,双方人马拉足架势也仅是泾渭分明的互相比划,谁也不敢真个踏前一步。
李三慧眼如炬,只一会儿功夫便认出一人,当场指着人群中稍显不协调的汉子骂道“齐老拐!你他娘的别以为蒙个脸,别人就瞧不出你是个瘸子!”
齐老拐当场吓的踮起瘸腿,脚尖点地的力持身体平衡。奈何李三这一嚷,天色大亮之际,他就是有心藏腿都藏不住,只怪自个冲过了头,这会儿猛往人群中钻。
“你他娘的别藏了,就算藏进地fèng里也逃不脱官府缉拿!还不滚出来认罪?看在往日qíng分上,李爷会求东家饶你一条狗命!”李三尖着嗓子恐吓他,只要有人带头伏法,不愁解不开眼下僵局。
“你算什么东西?一个长工也敢在这充爷!滚回主子脚边摇尾乞怜,少他娘的跑出来乱吠”带头的一见势不好,偷眼望天,不由心下大急。
借着天色昏暗才好遮掩身份,若待天色大亮,就算蒙了脸面,也怕会被识破身份。
陈青皱眉,侧头低声问道“二哥,邻村可有念过学堂的佃户?我听他不像是目不识丁的样子”
梁子平想了会儿,毫无头绪的摇头“不记得有这么个能说善道的佃户,许是大哥手下的,待他回来问问便知”
有了李三带头指认,梁家村的爷们接二连三叫出相熟或见过之人的姓名,即便是随口乱喊,也足以唬的一gān贼人胆战心惊。
被叫破身份的全都缩进人群,此地无银的摆手否认。可这般举措更坐实了村人的猜测,扯着脖子骂他是个guī孙,藏头露尾的见不得人。
站在最外侧的贼人也怕被人认出,全都推三阻四的不肯顶在最前沿。百十来号人本就挤挤chacha聚在一起,这会更是如同开锅的饺子,轮番调换位置。
陈平原本是站在最中间的,结果因为身弱力小,挤不过旁人,这会则是被推挤到最前方来。
与陈青四目相对时,陈平就知道坏了,赶忙举起身前布包遮住头脸,脚步后挪硬挤入两个爷们身后。
陈青咬牙气的大吼一声“陈……!你给我滚出来!”
就算化成灰,陈青也不会错认陈平,这东西狗改不了吃屎,竟然伙同贼人跑来打劫!昨个刚听闻陈平上门,今早就在人堆里发现他,若非晓得他没那个胆子,非得认定是他带头不可。
碍于脸面,陈青没一口叫破他的身份,喊到一半就硬吞回半字,恨极的骂道“不学无术,怎还腆脸活在世上?丢人现眼也得有个限度,老天怎就不收了你这没出息的东西!”
陈青这一骂,可是将所有贼人都涵括在内,一众爷们本就做了亏心事,这会真真是缩腰塌背没脸见人。
陈平用力抱紧布包,任由身后之人如何推挤都不敢再冒头,肩上挂着三十多斤粮食都耐不住推挤,gān脆屁股一沉坐在地上,倒也恰好稳住了阵脚。
陈青所指何人,别人或许不懂,梁家爷们却是心知肚明,心道这陈平昨个上门果真意在打探。真真应了那句“huáng鼠láng给jī拜年,没安好心”。
局势瞬息万变,随着七八人相继被指认出来,带头的也顾不得形势,一摆手带着百十号贼人qiáng行冲阵。
梁家村的爷们跃跃yù试的想要上前gān架,却被梁柏达摆手制止,缓缓让出一个缺口放这帮贼人突围。
带头的没承想能如此轻易突破包围,紧张兮兮的带头穿过人群还犹自不敢置信,直到看清出村的路再无人可挡,才粗吼一声,略显激动的嚷道“走!”
陈青展开双臂拦住身后一众急不可耐的村民,虎视眈眈的目送人离去。直到前头开跑的贼人远去,才亦步亦趋的紧跟殿后的贼人。
突围成功,眼见出村在即,先跑的贼人全都撒丫子开溜,谁还管落在后面的同行之人。
陈青对着一gān簌簌发抖,频频转头想跑的贼人咧嘴一笑,当真唬的几十个爷们脊背发凉,不管不顾的扭头扛着粮食逃窜。
“追!”陈青大吼一声,率先扑上去摁倒一个,也不去管他,起身又去抓吊在后面的另一人。
梁家村的爷们嗷嗷叫着冲将而上,轮着铁锹锄头就砸,没处下手的不待吩咐就乌泱泱冲去追赶逃跑之人。
扛着粮食能跑多快?只看陈青没一会儿功夫就撂倒三个便知。梁家村的爷们痛打落水狗后,也是回过味来,丢下两人看守,剩余的全都如láng似虎的去追前方蠢贼。
这时候,贼人全顾着逃跑,谁还管他人死活?能跑一个是一个,任由身后惨叫声一片,只要倒下的不是自己就成。
“大成哥,救我!……”
身后一声惨叫,那叫大成的汉子连头都没敢回,越加拼命的迈动步伐奔逃,仿佛身后有催命阎王追赶,硬是将三四十斤粮食当成棉花抗着跑的飞快。
不过任他跑的再快,最终也倒在了镐把下,头破血流的暗想,娘的,还不如束手就擒呢……
眼前血红一片之际,看见前方那瘸子甩手丢下一小袋粮食引人去拾,减轻负重后一条瘸腿竟也使的箭步如飞,如同飞毛腿附体一般越过几人窜向前方。
娘的……他咋就没想到要多分几个口袋呢!……
一群乌合之众私心作祟下只顾着自身安危,全然不顾大局,不肯共进退的下场便是约有五分之一人手折在了这场追逐战上。
陈青眼见贼人远去,也知穷寇莫追的道理,扯着嗓子喊回大伙,回头清点战俘。
此次追逐,当场捉拿25人,加上在梁宅擒获的小贼一共26名共犯。粮食估摸损失三千余斤,保全八百斤。
将贼人悉数捆绑,粮食也只收回半数,其余当场分了,以谢同村帮手。
虽是每个爷们只分上四五斤,却也足以让人欣喜,大获全胜还有粮可分,自是好生庆贺了一番。
对待qiáng盗自然不必手下留qíng,即便打死了,拉去官府也不需赔命,县衙对立功者还有少许奖励,以鼓励民众除bào安良。
村长将绑成一串的贼人拉到梁柏达面前,掀了布巾挨个审问。这些大抵都是周围村屯的穷苦百姓,其中还夹杂着三名佃户。
当掀开最先擒获的小贼面目时,陈青沉着脸狠狠扇了他一巴掌“陈三叔,咱们做邻居也有十几年了,我竟不晓得你还有这么大胆!”
陈老三低垂着老脸苦笑连连,嘴唇开合半晌方才求道“娃子,叔也是没辙了,家里日子过不下去连妮子都狠心卖了……你放三叔一回成不?”
陈青用力闭了闭眼睛,他是真没想到除了陈平以外竟还能看见熟人,可眼下抓现行的不只他一个,放不放也由不得自己做主。
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不好当众徇私舞弊,只得狠下心肠说道“三叔求我也没用,法不容qíng,既然敢于抢掠就该料到会有今日这般下场……”
“阿青……家里没米下锅,我不能眼看着一家老小全都饿死啊……你就当行行好,放叔一码成吗?我给你跪下磕头了……”三十好几岁的汉子涕泪纵横的跪在地上恳求,即便不认不识也挨不住这般哭诉,陈青本就不是铁石心肠之人,眼下又值灾年,若不是真挨不下过哪会gān违法犯纪的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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