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卿总算慢悠悠的把所有的东西都摆放整齐,这才直起腰身,第一次打开了自己带来的木盒,一件水头上好的保山南红登时bào露在所有人面前。
“辟邪。”苏卿凉凉道:“薛老要镇妖除鬼?来吧。”
凶shòu貔貅,龙之九子,钟馗?但来压吧。
薛老黧黑的面上陡然划过了些古怪的神色,貔貅?那么大一块玉石,想要做出完整的貔貅来先不说要耗费多少工夫,单是上色调画都要大半晌,她还敢这么磨磨蹭蹭了这么久不去作画,这小丫头…脑子没病吧?
看台上的众人显然和薛老一个心思,嗡嗡的议论声原来越响,有知道些内qíng的人不住的拿余光瞧着坐在前排垂眸不知道在想着什么的傅岑,心中暗叹傅岑也是倒霉,摊上这么个混不吝的女人,也不知道最后到底要怎么收场了。
听了苏卿的话的薛老和廖子鱼对视一眼,眼中俱是对苏卿的嘲讽和幸灾乐祸,当下也不再管她,无语的各自走到工作台前开始了接下来的雕刻程序。
转过身的两人都没有看到,另一边的苏卿悄无声息的摸出了一块黑色物件儿,从入场来就神色平和安静的她陡然气势一凌,珍之又重的将鬼手令牌摆在了身前。
鬼手诸位先人在上,苏卿接下‘御行’名号,从此担下所有鬼手后裔重责,永不逃避,即使前路艰险,必将一承到底。
苏卿摩挲了片刻令牌上那属于自己的‘御行’两字,半晌后,终于伸手触上自小臂起绑的严严实实的绷带。
一圈又一圈。
绷带落地。
探手入怀,双手各持了一柄雕刀的苏卿转了转手腕,白光飞闪。
你见过刀刃会跳舞吗?
活过来一般,刀光剑影,美的令人窒息。
没人知道,鬼手传人接位献技的时候,是不许用画的。
第43章
一件玉雕的思想xing和意境谓其“魂”,而对玉石的设计就是魂的粗胚,一件玉雕成品出的好不好,有经验的工匠从最开始的设计描画上就能看出个大概。因此看过薛老和廖子鱼描出的画后眼力够的人物眼就已经亮了,真正想要来偷学上两手的人眼珠子都粘在了两人的手上,半分没往苏卿的方向瞥。
廖子鱼尤为自信,鬼手苏家的手雕出名就出名在它的快、准、jīng和神韵,单手转了粗雕用的尖刀,屏气敛声的廖子鱼眼一凝,找了个最为妥帖的角度快速的探了过去!
手掌大小的雕刀在廖子鱼手中像是游蛇一般,亮光骤闪,那样快速的刀光闪现,却每刀都落在了jīng准无误的刻线地方。这还不算,单手持了手掌大小的玛瑙的廖子鱼眼都不带转的,每完成一个动作就快速的从桌面上抽出造型奇怪的用具打磨上去,那细长的五指不住的转换手势,不像是在做着粗劣的雕玉,更是在烹调一席上等佳肴,直看得人眼花缭乱,叹为观止。
这一手廖子鱼练了很久,第一次见那人使出来还是她刚进祁家的时候,那一年她刚十岁,瘦小胆怯的她小心翼翼的讨好着身边这一群不认识的陌生人,忍住害怕的眼泪不住的笑着说着讨巧话。
长相雌雄莫辩的那人彼时一身黑色的长衣长裤,正漫不经心的听着祁老爷子说话间突然扭头看了她一眼,“这小丫头长的可爱,借我玩两天。”
那人连声音都是低低沉沉的,好听,又总是透着股子懒洋洋。
自然是没人反驳的。
廖子鱼那时候又是害怕又是惊喜,害怕的是一个陌生人用那样随便的态度把自己要走,惊喜的是那人长的实在是好看,比她见过的任何电视明星都要好看。
廖子鱼没想到那人竟然是个女人。
回了房间的她一把解掉了身上的外套,只穿着背心走到了一方石桌前。
“小丫头和我当年倒像…”
廖子鱼听到她低声说了一句,接着那人就突然对她笑了笑,唇红齿白,带着几不可见的温和安抚。
“给你做块玉玲珑带着,记住,真正qiáng大的人是不可以轻易掉眼泪的,你做的很好,害怕也要忍住,别哭。”
然后就像是梦境一样,长身而立的那人给她变了个魔术,她亲眼看着她的指尖跳舞,将一方丑陋的石头变成了一只可爱的玲珑玉佩。
“给你啊。”她说,笑眯眯的摸了摸她的头。
“好,好厉害,我能变得和你一样厉害吗?”那时候廖子鱼曾经痴迷的看着她问。
那人笑而不语,可廖子鱼心里就像燃了一团火,她要成为她,她要成为和她一样的人,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
那人是年少的廖子鱼心里第一个偶像、目标,曾经是神一样的存在…
她终于学会了当初惊艳了她的那些绝技,可当初笑眯眯的对她笑着,安抚着,保护着,庇佑着的那人。
她怎么就那么背叛了她呢?
是从她无论怎么努力都追不上那人的时候,是从她偷偷的动了心,而靖白却从来都看不到掩盖在那人光芒下的自己的时候,还是从那人地位尊崇,她却处处受尽青眼忽视的时候,廖子鱼已经记不真切了。
漫天的惊叹声和噪杂的议论声响起的时候,站在台中央的廖子鱼轻浅的勾了勾唇角,手上的动作越发稳准快了,喧嚣的掌声响起来的时候,有一刻廖子鱼通身的血液像是沸腾了起来一样,她热的厉害,头上已经见了汗。
看啊,她还是取代了她。
她想了很久很久,想取代她,站在万众瞩目中成为一代宗师,让全世界的目光掌声称赞敬仰全部都对准她一个人。谁都是自私的,她没错的对不对?
后悔过吗?廖子鱼问自己,然而如果重来一次,她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那人教会了她一身的技能,给了她安身立命的安逸环境,可她们却不能共存,因为她想得到的东西,只有那人不在了,她才能拥有。
掌声越来越响亮,看台上甚至有人忍不住惊呼着站了起来,口哨声,兴奋的满面红光的人们,男人、女人、老人、年轻人…他们都在看着她的方向。
我会发光了,廖子鱼有一刻这么想着,就让我这么代替你走下去吧,对不起,我崇拜过你,但我更爱自己。
后排更多的人站了起来,有人已经在兴奋的张嘴呼喊,廖子鱼眼中含了三分水汽,连她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水汽,他们在叫她的名字呢,你听啊,一声声的,他们在叫…
“苏卿…”
“苏卿,苏卿…”
“苏卿!苏卿!苏卿!”
先是几不可闻,再是成为一波làngcháo,接着就是愈加的铿锵有力,直到振聋发聩真真实实的传到了廖子鱼的耳中,廖子鱼勾起的唇角一僵,倏然间停了手上的动作。
苏…卿?
薛老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手上的动作,僵着身子站在原地呆滞的看着,廖子鱼梗着脖子转过身去,看到那场景的瞬间…
血色尽褪,周身所有沸腾的血液一寸寸凉了下来。
“小丫头,见过刀刃会跳舞吗?”那人心qíng大好的问她,“我教你好不好?看清楚了!”
进一刀,是为探xué,通晓俏色,青色取松针,ròu色取人面,白色为寿星眉须,红色应为醉汉之手。
再往上一寸,专注点缀,顽石可雕,塑亦可如画,因材制宜是为髓。
挖脏这绝,变职为榆,摒弃玉件上的绺裂暇疵,随心动手,切忌làng费玉料。
“好羡慕…”
“别不敢下手。”那人看着呆滞的她笑道:“等你学会了,就不用再画样子了,我等着你这小丫头长大超越我呢,加油啊。”
加油啊…
可她已经那么努力,努力了又努力,她已经尽力了,为什么就是追不上,她已经杀了她!夺走了她的一切,那么眼前的一幕是怎么回事呢?
“苏卿!苏卿!”
看台上的欢呼声越来越响亮,此起彼伏的镁光灯和胶片声通通对准了一身黑衣的苏卿,龙飞蛇舞,苏卿双腿微微分开,下身纹丝不动,双手齐动,带着斑驳的划痕的手指以近乎妖异的速度飞快的动着,左右雕刀右手磨石,一刻一磨,动作竟然也是不尽相同的。
她哪里是在做玉雕,她是在炫技,是在表演,是在跳舞,她不用说一句话,不吝惜给出一个表qíng,就那么冷淡的垂着眸子,已堪入镜。
已经大致刻画出轮廓的貔貅作探头俯卧状,回首顾盼,目圆睁,眼睛凸起,凶狠狰狞。尾巴盘踞于侧,四肢作铺伏状,四条腿的胯关节处都琢有马蹄形弯曲,雄踞地面,胸部隆起,头部高仰,作怒吼震天之状,明明是不出声的死物,你看着它却有一种怒吼咆哮的震天慑地的睥睨威慑。
收势,抬眸,又是另一番霸道的睥睨之态。
“看着我做什么?”苏卿淡声问道:“粗雕已经大致成型了,继续吧。”
语气里没有半分嘲讽之态,却让人从骨子里都难堪到冷的发抖。
还怎么比?
还用比吗?
然而苏卿已经不给他们打退堂鼓的机会了,“时间还早,如果你们要休息我可以陪着等,只是我还记得薛老提醒过我,只做了半成品是要自动视为认输的,身为工匠,手下的东西就是自己的魂自己的命,我既然答应过好生生的切磋完,自然不会卑劣到连命都不要,两位就更不会了对么?”
“继续!继续!”
沸反盈天的看台上群qíng激动,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做玉雕的方法,各个心里都兴奋的想要看到成品到底会是什么样子,即使学不会,有生之年见到这样程度炫技的机会可能也就仅此一回了。
而且照这速度,别说七小时了,一半时间都未必用得着,快意!酣畅淋漓!
“我…”
廖子鱼白着脸张了张嘴,天上地下的落差让她根本无从反映。
那些欢呼,掌声,激动而崇拜的眼神,让她兴奋到战栗的敬仰之色…竟然并不是给她的吗?
苏卿…又是苏卿,从来都是苏卿,这两个字就像是环绕廖子鱼周身的一道噩梦咒语,她的每一次梦想破灭都有苏卿两次的相携相伴。
可凭什么!廖子鱼身子微微颤抖起来,眼神中有些狂乱悲愤。
“做完你的玉雕,她只是炫技罢了,没有画样子,做出的成品好不到哪里去。”
薛老黧黑的脸上透出了些青色,他同样的一脸如丧考批,勉qiáng的说着违心的话来安慰自己,可不然又能怎样?苏卿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谁能停了手上的动作?那才是滑天下之大稽,从此落为了众人的笑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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