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如蒙忽地一怔,拿着香包的手停在了空中,她觉得像是脑海中某个尘封着记忆的盒子忽然被打了开来,她记得,在很多年前,也有人向她伸出过这么一只掌心有着一颗朱砂痣的手。但那时,这只手还有些幼小,白净白净的。
“姑娘?”见她失神,儒衣公子又轻声柔唤了一声,如清月浅鸣。
叶如蒙回过神来,连忙将香包轻轻置于他手心,“对不起,小女子失礼了。”
香包落下,掩住了那颗明媚的朱砂痣,记忆的盒子重新被盖上,叶如蒙什么都想不起来了,连同那只年幼的手,也都像是合上了掌心,远离开了她的视线,容不得她多想了。
“多谢姑娘。”他从容施了一礼,“在下告辞了。”很快,他便转身快步追了上去,虽然步履匆忙,却也未曾失了风度。
叶如蒙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她觉得……她像是认识这个人,好像就在很多年前,在她还很小很小的时候。不知为何,她嘴角忽然生起了笑意,菱角嘴微微上扬了几分。唔,这位公子这份儒雅从容的模样,倒有她爹爹的几分风范呢。
“怎么啦?”贺明玉从身后跟了上来,她来得晚,可刚刚的qíng景多少看见了一点,不由得好奇问道,“蒙蒙,你怎么会认识宋大公子?”
“宋大公子?”叶如蒙不明所以。
“对啊,刚刚那位是宋大公子宋怀远。”贺明玉压低声音,“京城四大才子之首呢,每年诗会上都拿第一名,你不知道吗?”民间都有流传,宋状元家有一对公子,姿容貌美,仿若双生子,其中大公子博涉文史,以儒雅标名。
第42章 凤求凰
叶如蒙闻言一惊, 原来刚刚那位公子, 便是明年的状元郎宋怀远。那刚刚那位紫衣公子便是宋怀玉了, 也就是叶如蓉将来的夫婿。可是前世的时候,她都不知道这二人还有个妹妹呀。
见叶如蒙摇了摇头, 叶如思轻声开口道:“我倒有听七妹妹说过这四大才子, 不过也不知是谁。”
“那他们家还有个妹妹?”叶如蒙不由得好奇问道, 当年她们国公府和他们状元府结亲了, 她都没听说过宋怀玉底下还有妹妹呢,想来是养在深闺中,低调得很。
贺明玉微微垂了首,低声道:“是有个妹妹的。”
“是嫡出的吗?”叶如蒙随口问道。
贺明玉犹豫了片刻,“是, 她人我也认识的, 人很好的,不过……她很少出门。”
“哦。”叶如蒙点了点头,她觉得贺明玉提起这宋家姑娘时, 似有难言之隐,便不再多问了。
贺明玉莞尔一笑,“宋伯父没有纳妾,他们家就这三兄妹了。外面的人都传言说宋伯父惧内,但是我见过宋伯母,知xing温婉,比我娘还温柔呢。”
叶如蒙听了笑道:“外面的传言多是不可信的,还是得眼见为实。不过,这宋大公子和宋二公子模样倒是生得相似。”
“不过是模样相似罢了,神-韵是全然不同的,我一眼便能辩出来。”其实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大公子丰姿卓越,秀逸非凡,二公子虽然也貌美,却是yīn柔有余,阳刚不足。
叶如蒙赞同地点了点头,说了句客气话,“你倒是好眼力。”
贺明玉笑道:“其实我幼时便见过他们多次的,宋家两位公子与我家两位哥哥jiāo好,常有往来。不过,宋大公子与我二哥jiāo好,宋二公子却是与我大哥jiāo好的。”
听了贺明玉这话,叶如蒙倒对那贺知君有些放心起来,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宋怀远看着便一身正气,这贺知君既然作为他的好友,想来也差不到哪去,只是口上愚钝些,没有贺尔俊那般油嘴滑舌般罢了。
“这宋家两位公子都是好才气的,在学院中很得夫子喜爱,我母亲也让我大哥经常和他们二人往来,不要老是同那班‘狐朋狗友’出去‘花天酒地’呢。”贺明玉生怕叶如蒙问起她宋家小妹的事,一下子话便多了起来。
叶如蒙并无多想,“也是,我爹爹常说‘与善人居,如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与不善人居,如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若你jiāo的是益友,当多多往来;若是损友,还不若无友。”
“你爹爹也是学识广博的,他还会教导你这些。像我爹爹从来不与我说这些话,我姨娘也只会教导我三从四德。不过,我昨日看了个话本儿,出了新的‘三从四德’,你们可知?”贺明玉笑着转移开了话题。
叶如蒙一听,摇了摇头。叶如思更是不解了,“怎么会呢?我一点都没听说呢。”
贺明玉笑道:“三从呢,是指从不温柔,从不体贴,从不讲理;四得呢,是惹不得,说不得,骂不得,打不得!”
她此言一出,叶如蒙姐妹俩都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叶如蒙笑得话都有些说不清了,“你居然敢偷看那些话本儿?胡诌乱言的,让你母亲知道了还得了!”
贺明玉笑嘻嘻道:“连我姨娘都不知道,这些是我从紫烟那儿得来的。”紫烟,正是贺明玉身后跟着的丫环,见自个儿被贺明玉点名了,紫烟羞得小脸通红,“这个……这个也是别的姐姐传给我的。”又苦着脸哀求道,“小姐你别再说了,要是让夫人知道了,我可得挨板子了。”
贺明玉低笑道:“你放心,这些个姐姐妹妹们谁会说了出去?说不定呀,这两个还想找我借呢!”
叶如蒙听了,连忙道:“我可不敢看这些,要是让我娘知道了,定会让我远离你这个‘损友’!”
贺明玉凑了过来,“你还真不想看?”
叶如蒙连连摇头,“真不看!我娘说看多了会‘乱人心智’,你还记得那个柳家那个和小厮私奔了的六小姐吗?”
贺明玉连连点头,这个丑闻京中谁不知道,此事出了后,那柳家人见了人都抬不起头来。
“我听我嬷嬷说,那柳六小姐,就是这种话本儿看多了,才会被那小厮说的甜言蜜语哄晕了,放着个门当户对的表哥不要,跟一个相貌平平的穷小子跑了。”
这些民间流传的话本儿,大多是郁郁不得志的秀才书生所编制,歌颂的都是门不当户不对的爱qíng故事,娇小姐低嫁,穷书生高攀,深闺中的小姐们若是看得多了,还真的会羡慕,保不准哪天就跟着应诺能够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良人”làng迹天涯去了。
贺明玉听了叶如蒙这话,有些迟疑地摇了摇头,“其实这倒不一定,宫中还会唱《凤求凰》呢!”
叶如蒙道:“其实《凤求凰》我爹爹也曾点评过,说那司马相如是个无用之人,让自己的妻子抛头露面,当垆卖酒,这才bī得他的岳父给了他一堆财物。”
叶如思听到这也忍不住cha嘴开口道:“而且,那司马相如官场得意之后还起了弃妻纳妾之意,以致后来卓文君曾做《白头吟》——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这个……”贺明玉这下哑言了,“怎会有此事?” 话本上向来歌颂这二人私奔之事,何曾将后续的结局书写出来过。
叶如蒙耐心道来,“司马相如被举荐为官后,远赴京城,留下卓文君一人独守空房,红颜对孤枕,一年又一年。终于有一日,司马相如给卓文君送出了一封十三字的信: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百千万。”
贺明玉歪头想了想,不明白是何意。
叶如思柔声解析道:“一行数字中唯独少了一个“亿”,是‘无忆’,也是‘无意’。”
“那、那后来呢?”贺明玉追问。
叶如蒙正yù作答,忽闻殿前传来学子说话声,她看了贺明玉一眼,贺明玉等人会意,抬脚跨出了门槛,出了文昌殿。
叶如蒙在石子小道上缓步而行,边走边低声道:“卓文君读信后泪流满面,提笔回了一封《怨郎诗》,诗曰:一别之后,二地相悬。虽说是三四月,谁又知五六年。七弦琴无心弹,八行书无可传,九连环从中折断,十里长亭望眼yù穿。百思想,千系念,万般无奈把郎怨。郎呀郎,巴不得下一世,你为女来我做男。”
贺明玉不知不觉中脚步渐缓,顿住不再前行了。司马相如与卓文君的典故话本儿上随处可见,可是却从未有人提到过他们之后的生活。她如今忽然得知真相,思来顿觉心间惆怅,难以释怀。
叶如思见状,轻声安抚道:“所幸此信终唤醒了司马相如,他羞愧万分,从此不敢再提遗妻纳妾之事,最后二人终白头偕老。”
贺明玉沉沉叹了口气,忽生感慨,“也不知那柳六小姐如今如何了,过得是好是坏?”
叶如蒙道:“不管是好是坏,终是她自己的选择。若那小厮不曾辜负她,她也不曾后悔,谁能说她过得不幸福?”只是,此举终是太不负责了,只顾一己之私,却让家人蒙羞,这样的幸福得来真能心安吗?
贺明玉垂首不语,她的思绪飘得有些远了,也不知那卓文君独守空房之时,可曾悔过恨过,愧不听家中老父言。
叶如蒙见她qíng绪低落,便笑着打趣道:“瞧你这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有了心上人呢。”
贺明玉闻言,一下子有些羞恼,“净胡说!”
“难道不是?”叶如蒙笑问。
贺明玉这会儿脑子一片闷沉,竟也寻不到话儿来回她。
“好姐姐,”叶如思连忙帮口道,“你就别欺负明玉姐姐了。”
叶如蒙这才止了笑,“好了好了,我们还是快回去吧。对了,我嬷嬷这几日制了好些莲蓉月饼,送茶吃正好,你看下你这几日可有时间,过来我家吃月饼吧。”
“这个可行,我回去和母亲说,我还可以从家中带一些好茶过去呢。”贺明玉笑道,“那到时可不能少了思思这个‘茶师’。”
“姐姐们快别笑话我了。”叶如思微微红了脸。
经过一番说笑,贺明玉心绪倒是明朗了些,不若刚才般郁闷了。
几人在回去的路上,路过一青竹圆亭,却是碰见了熟人。叶如蒙一见,倒是巧了,这宋家的三兄妹都在,还有……叶如蒙唇抿成了一条直线,她看见了颜多多和颜如玉两兄妹也在,只是当下这qíng形,似乎有些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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