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这些鄙薄和嘲笑基本没有人会在公开的场合说出来,也不会真正影响到她,但是身为女人,周老夫人还是受到了极痛苦的折磨,这折磨并不亚于原本她心里的痛苦。
她原以为世上最大的痛苦莫过于此,但是现在才知道原来那只是个起点。宁氏嫁过来,又将她的痛苦加重了一层,也许将来,还会有更加深重的苦难?
但是不管有多苦,周老夫人都不能露出一点点,她努力展现出一个完美的笑,“铁石纵然还小不大懂事,但不是还有我们吗?我可是对哥哥说过,要把铁石与铁城一样当成亲侄子看待的。”
“别人不知道你的心,我却是知道的,偏铁石不懂事不能领会你的心意。”卢指挥佥事叹了一声就说:“已经不早了,我就留在这里歇一会儿。”
“这里是佛堂,老爷留下不大合适,”周老夫人十分坚决,“若不是有了铁城,我早就出家了。现在留在这里,也不过为了老爷和儿子。就说如今姐姐不吃ròu,我便在府里吃斋念佛陪她,姐姐独守老宅,我就在佛堂里清修,断不能留老爷在此的!今夜老爷若是不肯去姐姐那边,就去四姨娘那里吧。”
“四姨娘算什么!”卢指挥佥事就说:“仗着年青总是生事,今晚我要是过去了她更不知天高地厚了!”
“四姨娘要是不懂事,那过了年我就给老爷再纳个五姨娘!”周老夫人的心里早已经烦透了,勉qiáng保持着客气的神态让人将卢指挥佥事送了出去。
卢指挥佥事便在佛堂门外踌躇了一会儿,他如今两妻四妾,但还真是无处可去。发妻吴氏那边是因为答应了周氏再不会去的;周氏自知道了吴氏还活着就住进了佛堂,就连铁城也是在佛堂里生的;大姨娘见面就会与他叨咕宝珠的亲事,他如今很不想听;二姨娘也差不多,会说铁垣的差使,他更是为难;三姨娘倒是不会多话,可她总是怯怯的神色自己从来没喜欢过,再加一个也是怯怯的宝璐更是让他烦心;四姨娘又是不懂事的……
可若是回外院一个人住,毕竟是除夕,下人们见了个个都要瞪大眼睛吧?
因此卢指挥佥事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决定去四姨娘的屋子。穿过半个园子,再绕过花厅就到了,他方要进门,却抬头向一旁看了一眼,这里紧挨着正院,周氏从来没有住过,专门留给吴氏的,平日都空着,但是今夜里面倒是住了人。不过,眼下灯火俱息,就似平日一样没有人。
“唉!”卢指挥佥事不知为什么突然就叹了一声气,明明今年的年三十家里人最全,又难得地没有生出什么纷争。但是,莫名地,他却觉得更是悲凉。
第204章 钟声
在一起过的第一个大年夜,卢铁石和宁婉回了房便悄声私语,他们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有许多话儿要说,因此一直到着实困倦不已时方才合眼睡了一会儿,不过一个更次天色方亮时两人就醒了。
在这里又不能做平日早上做的事,宁婉赶紧起身穿衣裳,“我去看看婆婆。”
卢铁石也明白再不起来就难忍了,因此也坐了起来,“这么早我娘恐怕还没醒呢,我带你到安平卫里逛逛吧。”
宁婉听了不由得奇怪地问:“这么早可有什么看的?”
卢铁石就笑说:“我带你去看看那口大钟。”
原来除夕午夜大钟响起之时,宁婉就露出些想往之色——她先前虽然来过几次安平卫,但却没有去看过那钟。那时她到安平卫多是陪着赵太太,并不好自顾自到处逛,后来赵太太年纪大了,她接下赵家的事,更是没有到安平卫玩乐的机会,因此那口闻名已久的大钟仍旧还只是闻名。
不想铁石觉了出来,一大早地就要带她出门见识一番。宁婉被他拉着手悄悄地走了出去,就见院子里一片寂静,下房里的丫头婆子们还没醒,他们打开门闩竟没有人发觉。
昨晚回来时天气已晚周围一片漆黑,如今宁婉才知道这里果然是指挥佥事府的正房,青砖灰瓦,十分气派,回首望见匾额上书着三个大字“荣华堂”,心里立即想到“婆婆这一生与荣华其实一点关系也没有。”毕竟是过年,却也不与铁石说。
他们从正房的侧门出去,穿过两道小门进了花园,又在花园里七拐八拐地到了一处角门,这里正是早上送水送菜的,下人们见他们的衣着连问也不敢问,出入十分容易,宁婉就转头笑,“不想你对府里竟这样熟!”
卢铁石带着她走进一条很窄的小路,“我七岁的时候我娘把我送到这里读书习武,所以这里的路我都记得。”
宁婉还是第一次听到,非但过去的传言中没有,就是婆婆也没有提过,因此就问:“你在安平卫里住了几年?”
“其实不过几个月。”卢铁石回想了一下,“确切的时间我记不得了,正是过年后娘将我留在府里,然后外面柳枝青了的时候我就回家了。”
那就是三四个月的工夫,的确很短,无怪自己不知道。宁婉又问:“公公和婆婆既然让你留在安平卫,后来怎么又同意你回家了?”
“那时我虽然小,可就是不愿意留在这里,年还没过完就一个人跑回去了,我爹骑着马一直追到家里打了我一顿,又重新将我带回来,可是我又跑回来了,几次之后,他们就不管我了。”
“那你怎么学会读书和武功的呢?”
“娘在家里给我请了个武学师傅,在家里教了我几年;字在学堂里认了几个,后来又跟着洛冰读的书。”
原来如此!宁婉完全明白铁石为什么在府里住不下去,正如昨日自己所感觉到的,这个家里的人对他们十分地轻视,即使铁石已经成了从五品的军官,他们也依旧不喜欢他,排斥他和自己,那么当初小小的铁石遇到了什么不言而喻。她就说:“我也不喜欢来这里。”
卢铁石却笑嘻嘻地说:“我现在已经不在意了。”
想到几天前的铁石还不qíng愿来卢府,再看到他现在轻松自得的神色,宁婉也笑了。这个男人的xing子再qiáng硬不过,谁也扭不过的,但是他若是想通了,又能十分通彻,比自己还要qiáng呢。因此她便道:“我是小家气了,其实来这里也不错,一个晚上就赢了几十两银子,若是天天有这个收益,比德聚丰那么多人辛辛苦苦做生意挣得还多,我就留在这里长住了!”
铁石最欢婉儿如此俏皮的样子,心痒难耐,就抬手在她脸上捏了一下,凑在她耳边小声说:“回家我们俩人打牌,不赢钱的,谁输了要……”
宁婉就臊了,拍了他一下,“这是在外面!”
“我早看了,周围没有人!”
一大早的,是没见个人影,但是宁婉还是说,“庄重些!”
“那好,回家里我再向你说。”卢铁石就正了正神色说:“婉儿,其实过去我不止不愿意去安平卫的指挥佥事府,过去就连家里我也不愿意回,宁愿住在军中。”
若是别人听了一定会不解,明明铁石是那样孝敬婆婆的,可是他却说不愿意回家。但是宁婉却懂得,卢家的老宅,其实并不算是家,虽然有着关切,但却没有快乐,每每令人觉得压抑,谁又能愿意回来呢?先前她就有所查觉,但是今天的感触却更深。
刚刚告诫铁石在外面要庄重些的宁婉就将一只手臂伸了过去,自披风之下环住他的腰,整个人紧紧地靠在他身上说:“铁石,我们从现在起,要快快乐乐地过日子,把过去的事qíng都忘记了!”
“我听媳妇的。”近来卢铁石最爱说的就是这句话。
两人就相拥着向前走去,又低低地说着些什么,间或笑了起来。
指挥佥事府离钟楼并不远,卢铁石带着宁婉自卢府角门外的一条小路穿到大街上,没走多远就看到了钟楼。
宁婉就停在街头仰望,钟楼之所以称楼是因为果真这里正是一幢三层的青砖高楼,几乎是安平卫里最高的楼,最顶一层没有墙壁,四根大柱子支起一个盖子,与亭子十分相似,只是正中间挂了一口巨大的铜钟。她拉了铁石问:“你说这口钟是不是比我还要高?”
卢铁石就笑了,“我们上去看看不就行了?”
“能行吗?”宁婉从没想过她能上钟楼,那里可是再重要不过的地方,每日里城门开关、打更都要以钟声为准,且遇有敌qíng,钟响就是示警,因此驻着兵士呢,不由得就退缩了,“我们在下面看看就好了。”
“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卢铁石可是不知道什么是后退的,因此拉了她的手向前走去,不从钟楼下面的门dòng穿过,却直接上了台阶。
原来钟楼正处于十字街头中心,因此一楼其实是一个四面贯通的大门dòng,四面来往的人正可以穿行,上了台阶到了二楼,这里却是有门有窗与寻常的屋子相同,屋前还有两个守卫的兵士见了他们就喝道:“钟楼不许百xing擅入!”
卢铁石就笑着上前一步道:“我是虎台县副千户卢铁石,今天带媳妇想看看大钟,不知能不能行个方便?”
那两个兵士就呆住了,其中一个机灵,就抢先问:“你可是铁石将军?”
“正是,”卢铁石说着从腰间拿起腰牌,“这上面有我的官职名字。”
不想这兵士并不看,却转身跑进了屋子,“铁石将军来了!”屋子里忽地一下子涌出来十几个当兵的围着卢铁石看,为首穿着小旗衣甲的人就大声嚷嚷道:“真是铁石将军!我先前见过你带夷首到安平卫的!”
宁婉原也知道铁石在军中极有声望,但是铁石在虎台县久了也不过尔尔,不想在安平卫却见了大家的热望,因此就悄悄退了一步,心里既是得意又有些不好意思,因为铁石正与那小旗说:“我想带媳妇看看大钟是什么样子的。”自己要看大钟,是不是会影响了他的威名呀!
那小旗早将头点得有如jī啄米,“那自然行!那自然行!”又向后退了一步,抬手道:“请夫人上楼检阅!”
宁婉不觉手足无措起来,赶紧笑着摆手道:“我就是随便看看。”
卢铁石却大大方方地拉起她的手拾阶而上,转过一个平台就上了三楼。
大钟正在眼前,正悬在钟楼顶心的梁柱之上,钟身正对着宁婉的眼睛,真的好大呀!钟的高度比宁婉还要高一些,宽度更是她的几倍了!huáng铜的钟面十分明亮,上面铸着的字和回形纹饰清清楚楚,宁婉绕着钟读了一遍,才知道这钟竟是本朝初年平定辽东时征虏将军所铸,上面还记着铸钟的时间及匠人的名字,不由得道:“果然长见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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