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氏也笑,“这些日子婉儿虽然没胖,却长了许多。”却转身拿出一件粉红底子白色小碎花的新布衣,“你穿这件吧。”
宁婉认出了这布是宁清做嫁妆时买的,便向娘疑惑地看过去。于氏就笑道:“这件是边角料拼出来的,只是看不大出来。”
经娘一提,宁婉便发现小袄的后背有一条拼fèng,而腋下也有几块碎布,只是做得十分地巧妙,将布上的小花都对了上去,不仔细看看不出。
虽然是旧布拼的,但毕竟是新衣,在农家,穿打着补丁的旧衣的都大有人在,因此这件小袄穿出去在三家村便会很引人注目了。
“娘,你何必用二姐的布呢?”宁婉早忘记了,现在看到这件衣裳才想起来,原来在梦里娘也曾给自己拼出一件新衣,惹得宁清十分地不高兴。要知道宁清对自己的东西看得十分紧,又认为把家里给她买来做嫁衣的布就是她一个人的。
而且宁婉并不愿意占她的便宜。
“你采野菜卖了的钱买好吃的,她不是也一样吃了?”宁氏便道:“这块布买得最多,刚好也够给你凑件小袄,你二姐也愿意。”
说着又向宁清问道:“是不是,清儿?”
宁清其实是不愿意的,但是娘背地里早说了她,宁婉辛辛苦苦采野菜卖野菜买好吃的,从来都给大家一起吃,她也要大方一些。
因此宁清就不能说什么了,但是眼下做在一旁fèng衣服的她只轻轻地哼了一声,显然还是不开心的。
宁婉看在眼里也不快,但却不愿意在娘面前与宁清生气,毕竟在娘看来,自己和宁清一样,都是她心爱的女儿,手心手背都是ròu。于是她便笑道:“我是说,娘本来在家里养胎,怎么又做起了针线呢!”
“这么一点活又算什么!”于氏不以为然,却又道:“若是你们采山货真挣了钱,到时候再买点布,重新做一套新袄裙,毕竟你也大了,不好一直穿着裤子。”
富贵人家的女孩很小便系着裙子了,但是在三家村,为了gān活方便,也是为了省些布,女孩们都要到快成亲时才开始系裙子,宁婉也是一样,一直穿着肥大的撒腿裤。于氏早想到了,宁清成亲时,宁婉总要穿一身新衣的,便从那时起让她也开始系裙子。
宁婉点了点头,她也盼着采山货挣了钱,给一家人添置各种物件,其中就包括衣裳——如果有了钱,先给每人做一套夹衣,免得在chūn秋之季穿棉的太热,穿单的太冷;还有冬天的厚衣服,再能有几件皮毛的就好了,比棉的更能挡住山里的寒风……
这时于氏拉着袖子让幺女换上了新衣,上下端详了几回,“大小正好。”因为是碎布拼的,布料不足,不能留出太多的余份,倒很合身。
宁婉动了动,觉得不似刚刚穿着去年的旧衣时手脚伸不开了,低头一看,自己的腰身随着换下了臃肿的棉袄而窈窕起来,整个人也随之轻盈了,便笑了笑提着篮子又出了门。
毕竟脱了棉的换成了单的,到了外面,不免有一丝凉意,但是宁婉却不觉得冷。
chūn天正是万物生发的时候,前日采榆钱时,饱满的榆钱还很难找,现在几乎所有的榆树上都满是huáng绿色的榆钱,而树下到处都是采榆钱的孩子们。
三家村就在大山中,树木非常多,榆树也随处可见,宁婉提着篮子向一株没有人的榆树走过去,她不好像一些男孩们一样爬上树去,便拿出准备好的长钩——就是在木棍上绑一把钩子,钩住一只榆树枝拉下来,然后将上面的榆钱采尽。
所谓的采,在这里其实并不确切,而应该是撸。毕竟一片片的榆钱又轻又薄,密密地长在榆树枝上,一点点地采实在费力,不如一手握住树枝的一侧用力地向下撸,再拿着篮子在下面接着,这样很快就能将一要枝条上的榆钱都撸了下来。
这样撸榆钱尽管会将一些刚长出来的榆树叶也一同撸了下来,但是之后再将树叶挑出来就行了,总比一叶叶地采要快许多。宁婉钩下一枝采净了再换一枝。
采榆钱最好是两个人,一个拉住钩子,一个人采。但是宁婉却没有叫宁清,她宁愿自己一个,虽然她需要làng费一只手拉住树枝,只能将篮子挂在撸榆钱那只手的胳膊上,而有些不便,但是也慢不了多少。
宁婉慢慢采着,嗅着榆钱清新的味道,忍不住捏了几片榆钱放在口中,好甜呀!家里已经将面和好发上了,等一会儿将榆钱洗净掺在发好的面中蒸熟,比这样吃还会更甜呢!
突然间,一枝榆枝垂了下来,正在宁婉的面前。宁婉转头一看,是郭冬柱将榆枝拉下来的,此时正向她笑呢,“婉儿,你采吧。”
“不用了,你自己采吧。”宁婉转到另一侧,重新用钩子钩住一枝榆枝,“我自己能行的。”
“婉儿,我已经采了一篮子,再多也不用了。”
“那你赶紧送回家里吧。”
“还要等一会儿才做午饭呢,不急,我帮你。”
“我也不急,慢慢弄就行。”
不管郭冬柱怎么说,宁婉就是不肯用他帮忙,他便问道:“婉儿,你怎么与我这样生分了?是不是因为我是小燕的四哥。”
说起来他们年纪相差不多,也算是一同长大的,先前一直相处得很好,可是宁婉自和小燕的事之后,便再不与他们在一处玩了。
宁婉还在专心采榆钱,随口应道:“就算是吧。”
郭冬柱便委屈起来,“她虽然是我妹妹,可我也受过她欺负,也讨厌她。”
可是你再讨厌她,可是在最关键的时候你还是站在郭小燕一边的。宁婉并不怪郭冬柱,他不过觉得还是郭家的人更重要罢了,比正义重要,比自己重要。
但是这样的人,她却不打算再与他来往了。
郭冬柱见宁婉理也不理他,就又道:“那次的事qíng,我爷也说是她错了,还给你家赔了钱和jī蛋,你就别气了。”
这话说的,好像郭家多委屈似的,宁婉此时便忍不住冷笑一声,“难道你们家不应该赔吗?”
“是,是该赔,”郭冬柱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说:“我也觉得是你对,小燕不对。”
宁婉便淡淡地说了一声,“她毕竟是你的亲妹妹。”这是在梦中郭冬柱曾对自己说过的。
其实真正年少的宁婉从没有喜欢过郭冬柱,只是那时的她早已经暗自打定了招赘的主意,而郭冬柱又正好撞了上来而已。若论家境人材,郭冬柱都差得远了。
远的不比,就说当年姑姑和大姐替自己相看的几门亲事,哪一个都比郭冬柱好。若是自己有弟弟,再怎么也不会嫁郭冬柱的。
但是招赘却是另一回事了,好男儿谁肯招赘呢?当时宁婉不过是看郭冬柱为人老实,且又同是三家村的人,彼此知根知底才同意了而已。
现在有过那真而又真的长梦之后,心智更加成熟了的宁婉更瞧不上郭冬柱。一个没有担当的男人,还算得上男人吗?
眼下家里的日子过得很好,以后还会越来越好,娘也能平安地生下小弟弟,那么自己既不需要招赘,也不需要卖身为妾,就也如别的女子一般正常的出嫁,挑一个知冷知热的人就行了,总比梦里嫁的傻子丈夫qiáng就是。
因而宁婉不想与郭冬柱有一点的牵连。可郭冬柱偏还在一旁继续问着,“婉儿,你讨厌我吗?”
“不讨厌,”不过是不相gān的人而已,既没有喜欢也没有讨厌,宁婉还是淡淡的,“但是我觉得我们都大了,就不要常在一处,免得别人说闲话。”说着拿了所有东西换了一株榆树,把郭冬柱留在原处。
冷淡其实比怒火更能拒人于千里的,宁婉终于清静了,她又钩下几根榆枝,将上面密密的榆钱尽数收到了自己的篮子中,满满采了一蓝子,这一次家里家里要多做些榆钱卷子呢。
第26章 布
宁婉采够了榆钱,又顺手在地里采了些碗碗花才回到家中。
这时面已经发好,一盆白面,一盆高梁米面,宁婉将榆钱挑拣之后清洗gān净,将白面揉均擀成大大的薄片,抹上一层豆油,撒上厚厚的一层榆钱,卷成一个长长的卷子,用刀切成了一段段的,再竖着剖成两半,拿起一半用手一抻一拉一扭就成一个花卷。
做好了白面的,便又做了白面和高粱米面两掺的。这些日子家里的饭食一直做成两样,就像今天,一种是单给娘吃的纯白面花卷,一种是大家吃的白面加高粱米面的花卷,不过每种里面都掺了一样的榆钱,端到桌上看着就喜人。
白色的面和红褐色的面翻成花形,点缀着许多huáng绿色的榆线,颜色十分鲜艳,特别是宁婉做得比平日的窝窝小了许多,更显得玲珑可爱,再加一大盆碗碗花jī蛋汤,那鲜味是别处再没有的!
多下来的花卷放在大盆中放凉,那时味道更甜。
到了清明时分,三家村有吃一日寒食的习俗,这些卷子就是明日吃的,还要用来上坟。
在三家村祭扫祖坟最隆重的是chūn节前,要摆上许多菜饭,烧纸钱,祈求祖先们保佑。一般清明时分便简单得多,带些卷子做祭品便可以了。这时候更主要的是填坟,也就是向坟上添上土,让坟头能保持原来的高度,不至于被风chuī雨打平了。
因为今年宁家老爷子给宁婉托了梦,因此宁梁和于氏商量了准备按chūn节时一样大办。宁梁一早特别去镇上买了鱼和ròu,这时也正赶了回来,宁婉接下又一样样做好了,却先放着,等明日祭了祖之后才能吃。
祖坟就在村后山上,一家人早起并不点火,吃了昨日的卷子。原来这榆钱卷子放冷了比刚蒸出滋味更好,更能品出榆钱的清香甘甜。
宁梁就说:“爹最喜欢吃榆钱卷子了。”
于氏、宁清和宁婉都没有见过宁老爷子,因此倒不似爹一般伤感,于氏就劝他,“正好我们拿卷子上坟,爹就尝到了。”
吃罢卷子,宁梁扛着锄头,宁清提着篮子,宁婉扶着娘,一同向山上走去。路并不甚远,到了坟前,爹便将坟前坟上新长出的野糙都锄下,再将新土填在坟上,将坟头堆得老高,这时才带着大家将祭品摆上,磕头行礼。
宁梁絮絮地向父亲说了家里近来的事,“多亏了爹给婉儿托了梦……现在我们都好着呢,于氏又有了身子,清儿就要嫁了……”
清明节祭祖时是不烧纸的,大家于来路上采了柳枝cha在一旁,又将剪好的纸钱挂在上面,来年,柳枝长了起来,坟前便更加郁郁葱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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