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老东家今年大约六十岁上下吧,头发花白,四方脸膛,一道道皱纹十分深刻。可是他年纪虽然大了,但身子极硬朗,声音也洪亮,接了布巾擦擦汗就坐下大声说:“我在晋地做了几十年的生意,那边石炭特别多,当地人用来铸造、烧饭、制墨,极有用处,不想我们辽东竟也有石炭!这可真是天大的好事呀!”
怪不得卫老东家的石炭生意做得好,原来他早就知道石炭,而且还对石炭怎么用十分了解,果真再没有比卫老东家合适的人选了。宁婉将身子向后一靠,轻松地倚在椅背上,真是踏破铁鞋无处找,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院子里卫老东家来了之后明显热闹多了,老人家很是健谈,大着嗓门说起晋地的一些事儿,忽尔看到厨房里冒出的炭气就走过去看看说:“你们这样烧石炭是不对的,炭气太大,又白费了许多东西!”说着将袍角一提掖在腰间,拿了铁锹在石炭堆上扒了扒道:“石炭烧之前最好先炼一炼,炭气就小多了;再有你们这炉灶最好改一下,石炭容易烧又不费;另外这些石炭末不要扔掉,这都是好东西呢!”
大姑家烧石炭还是宁婉教的,她其实也不大会。毕竟她先前是赵家的少奶奶,虽然知道家里用石炭用得好,但她哪里又亲自做烧火的活计呢?而她见虎踞山上的那些兵士们也不过十分随意地用,反正到处是石炭,没有人太爱惜。
卫老东家很快就将石炭分成几堆,“这些上好的火势极qiáng,留着需要硬火时用,平常时只取这些中等的就好,至于这些碎末,掺些土打成坯子,冬天晚上睡觉前放在灶里一块,比松木疙瘩还耐烧,第二天一早起来炕还是热的!”说着就又道:“你们家到外面拉点土回来,我帮你们打坯。”
大姑哪里好让老人家做事,就笑着端了茶来,“天这么热,老人家先歇一会儿,告诉家里的伙计们做就好!”
卫老东家一口喝了茶,又与大家说起来,“这石炭呀,是个好东西!打铁是最看火候的,用石炭比用木头麦秸都qiáng得多,因此铸造厂都选了最好的石炭,打成大小一致的块儿,上下通风,那火势,特别的硬!还有制墨,比松墨什么的都好,又黑又亮!晋地那边,家家都用石炭烧饭……”
又给大家讲了一件轶事,“我听人家说,晋地的一个城被夷人围了,冬日里木头都烧尽了,实在没有取暖的东西,差一点就都要冻死了。结果有一个人在地上挖出石炭来,全城因此得了救,后来就在原地建庙,大家每逢年节就去上香——可见晋地石炭之多。”
娘就笑着说:“竟然有这样凑巧的事。”
宁婉先前也听过这个故事,看来也是卫老东家传出来的,因此就笑了,“世上的事多有凑巧之处。”
有了卫老东家,外面热闹多了,大家说话的声音也大了起来。
一会儿谈到了生意,卫老东家就一口应了下来,“我来做这个生意!”没一会儿又大声说:“哎呀!竟有这么多石炭,我可没有这么多的本钱呀!”
对了,先前铁石屯田时实力很弱,剿匪是一点点进行的,石炭应该也是一点点挖出来的,所以卫老东家也不用出太多的本钱。现在qíng况变得太多了。宁婉就轻声告诉娘,“你与爹投些股儿,这生意肯定大赚的!”
娘听了便赶紧出了屋,将丈夫招手叫到一旁嘀咕了几句,又转身去找大姑和大姐,这时爹已经到卫老东家面前说:“若是老人家本钱不够,不如我拿五百两银子凑个股儿?”
“那当然好了,”卫老东家是做过生意的人,明白这些道理,就笑着说:“放心吧,等到分成时亏不了你!”
瑞泓丰的王掌柜就也笑着说:“我一向信服宁东家的眼光,因此我也入五百两的股儿吧。”他其实并没有看好石炭生意,也不打算参与,毕竟王家的绸缎行做得极好,他亦没有心思做别的。但是他见了宁家幺女与宁太太说了悄悄话,宁太太又出来与丈夫说了悄悄话,马上就知道这个机会不能错过。但话不好那样讲,因此就找了个借口。
王掌柜投了钱,在座的有人心也活了,能来这里的都是大东家大掌柜的,几百两银子并不在话下,想着总怕失了机会,就也跟着三百两百地凑股儿,大姑就带着大姐夫几个出来说:“既然在我们家商量的事儿,我们两家也凑一百两,卫老东家别嫌少。”
“不少,不少!只要投了股儿,就都写在契书上,到时候按股儿分成!”卫老东家笑道:“不想大家竟这么信我,我还没自报家门呢!”
老爷子说着站起来挺胸道:“我原就是虎台县人,二十岁上去了外面闯dàng,也去过不少的地方,后来就在晋地做了二十几年的石炭生意,如今老了就想着叶落归根,就带了儿孙们回了辽东,在城外老家置了田地房舍。不过我gān活儿gān得惯了,每日里闲着没事倒是不自在,又想着在老家也做一样生意,将来给儿孙们做立家之本,只是想来想去找不到门路。”
“前两天早上我出门在路上拣了块石炭,”卫老东家拿出他带来的那块石炭,笑道:“我就想着原来辽东也有石炭,只是不知是哪里来的?就顺着路去找,又再三打听,才知道虎踞山挖出了石炭,正要找人开铺子卖货呢——我想着,这岂不是给我老头儿准备的营生!”
大家听了就都笑了。
宁婉才知道卫老东家原来住在城外,且离老宅并不远,无怪自己在县城里怎么找也找不到,而他拣的那块石炭竟是自己送给大姑时路上落下的,看来老话说的真不错,“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qiáng求也不来!”
石炭生意有了着落,铁石和宁婉就打算回虎踞山。宁婉拿了皇历翻着看,就说:“回去前我总要去路家走一趟。”
铁石知道她与路少夫人jiāo好,就点头说:“你定下日子我陪你一起去,我也应该去拜见路指挥同知,感谢他的提携。”
“是很应该拜见拜见路指挥同知,”宁婉就看了日子,“你二十一这天去吧。”
“怎么?你不与我一同去?”
“还是你自己去,我另找个日子。”宁婉虽然与铁石悄悄去过安平卫玩儿,但那事儿他们是不会承认的,现在夫妻俩儿大张旗鼓地去路家拜见,反不去见公公,怎么也不是好听的话!若是铁石自己去,毕竟还可以说是公事,不进指挥佥事府还能讲得通。但带了自己,总不好再说因公废私吧。
平日里宁婉很少去安平卫看路少夫人,而多是路少夫人来看她,原因就在这里呢。
“你就是心思细!”铁石说着在她头上揉了揉,却也明白媳妇很注意自己的名声,就是劝了也不听的,因此就说:“那你写一封信,我给我带过去。”
第283章 破绽
其实宁婉与路少夫人并没有什么要紧事,当面固然有许多话儿要说,若是写信还真写不出什么。因此她展开信纸写了两行就就将纸揉成一团扔了,“算了,你只替我捎个口信儿,问问她哪日有空儿我过去说说话儿。”
听铁石应了,就帮他备去路家的礼,顺便也把自己的也备出来。明明是一家人,却要分两次去,果真麻烦。但形势变幻,自婆婆得了诰命,老宅这边处了上风,公公在安平卫内名声很是不好,此时若是去了安平卫不见长辈,仿佛自家太过傲气,不大合宜。不过不见见路少夫人,也不合宜。
铁石尚未成行,宁婉却先接到了赵太太的信请她去庄子上避暑,就笑道:“她们还真体贴!”知道自己的难处,便替自己想到了前头。
这一次自然要夫妻二人同行。
近来槐花儿竟有一半以上的时候是跟着奶奶睡的,因此宁婉倒也不担心在外面住上一两夜,收拾了东西与婆婆告辞又哄了槐花儿几句与铁石出了门。
赵家的庄子离老宅没多远,他们骑着马一会儿就看到了前面的庄子,这时又遇到了路家的人。原来路指挥同知竟带着老母亲、夫人和儿女们一同来了。
宁婉在马上就先跟着铁石给路指挥同知行了礼,然后又下马坐到了路少夫人的车上,“这时节带老人们出来散散心很好。”
路少夫人就笑问:“你婆婆还是不喜欢出门?”
“是呀!”宁婉道:“赵太太本也给她下了帖子,可她就是要留在家里看槐花儿,其实本可以把槐花儿带着一起来的。”
路少夫人就说:“老人家既是不喜欢就依着她,硬将她拉来她恐怕也不自在。”
“正是这样,”宁婉笑道:“你家太婆婆、婆婆兴致倒是都很高。”记得自己在赵家时路少夫人虽然常到娘家庄子上消暑,但路家老太太和路太太却没有来过。
“可不是,这两年家里事事都很顺,老人家就开心,见了我娘的帖子就笑着答应来了。”
安平卫近两年最大的事就是虎踞山剿匪了。路指挥同知在剿匪一事上完全支持铁石,每一步都走得十分对,特别是中间坚决反对周副千户代替卢副千户之事,当时闹到了辽东总兵面前,后来的结果就是所有人都知道他知人善任,衬得周指挥使更加灰头土脸。路指挥同知的名声上去了,实惠也没少得,先是路大少爷因军功得了百户之职,接着路二少爷因运送军需妥当升到了总旗。总之,路家如今的确顺遂。
“这都是你们家指挥同知有本事啊!”宁婉由衷地赞道。路指挥同知支持铁石是不假,但他借着铁石一步步加qiáng了自己的势力,真是个有眼光的人。
“你们家岂不也样样如意?”
“不错,不错。”两人说笑了几句,就到了庄子前面。路少夫人赶紧下了车上前去服侍太婆婆、婆婆,宁婉与她一道扶了路老夫人下车,又笑着问了好,“老寿星身子竟然越发硬朗了呢!”
老夫人就与她逗笑,“卢夫人更加俏丽了呢!”
路夫人扶着小儿媳妇的手就说:“我们家老夫人最喜欢卢夫人了。”
路少夫人就急忙躲了开说,“是以,我就把自己的位置让给卢夫人了,由着卢夫人服侍老夫人呢!”
“你偷懒耍滑竟还能找借口!”
“可是婆婆知道了我的心事,旁人再猜不到的!”
陆家女眷们每每喜欢逗笑,宁婉早听惯了的,便与大家说笑着往里走,赵太太早带着大儿媳妇和丫头婆子们迎了出来,又是一番说笑,女眷们就进了内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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