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清便赶紧说:“我可以到德聚丰帮忙做事的。”
“你想都别想!”宁婉坚决地道:“德聚丰有我一半的股儿,我不许你来,爹娘也得听我的!”“我没别的心思,就是想自己挣钱自己用,”宁清赶紧又说:“当时喜姐儿和离回来,大姑就让她在包子铺里帮忙,每个月还都发工钱呢。”
“你可比不得喜姐儿!”宁婉冷笑道:“旁的事不论,只说喜姐儿是怎么对大姑大姑夫和家里的兄嫂侄子侄女的?逢年过节的礼从没差过不算,又处处体贴关照,一片真心真意。你呢?你怎么对爹娘、大姐和我的?在你的心里可还有一点亲qíng?”
一句话说得宁清无言可对,论起爹娘对自己不比大姑对喜姐儿差,过去家里穷也没亏过女儿。现在自己回了娘家,爹娘虽然安顿自己住下,又送了吃用的东西,但其实比过去生分多了。如今再回想自己做过的事,她心里真不是滋味儿,而且也不能怪婉儿疑心自己想占了德聚丰铺子,当初她的确生过这个心思,就是现在她想进德聚丰,也是觉着德聚丰毕竟是娘家的,总不会亏了自己,说不定也会像大姑一样把铺子的股分自己一些。
但这些心思宁清是不会承认的,而且被妹妹骂了这么久她再也忍不住了,也向宁婉喊了起来,“你从小就针对我!”
“我是从小就针对你。不过,如果我不针对你,德聚丰早成了刘家的了,如今被赶到外面无家可归的也不只你一个,还有爹娘他们!”
两个女儿说了没几句话,就一声比一声高了起来。于氏在隔着两层厚厚棉门帘的东屋里坐不住了,轻手轻脚地起身站到了西屋帘子外边,在这里能将她们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宁清宁婉两姐妹小时候就吵过几次架,每一次于氏见了都急忙上前拦住,但这一次她却停住了脚步没有进去,没一会儿转身又回了东屋坐在槐花儿身边,轻轻地拍着外孙女儿,只恐她睡得不香。
西屋里宁婉坐在炕沿上,宁清站在地上,你瞪着我,我瞪着你,都是满脸的怒气。
可是没一会儿,宁清的后背就塌了下来,以前她与妹妹吵架从没服过气,现在却第一次主动先和缓了语气说:“你大概不知道吧,刘五郎认得安平卫的周指挥使,我们的瓜果生意都有指挥使府在背后帮我们撑腰。现在我去告他,他只要求了周指挥使吩咐一句话,官司怎么也赢不了。”
宁婉的主意宁清并不大相信,告状哪里是那么好告的?刘五郎可是巴结上了周指挥使呀!他还是妹夫的上司呢,虽说妹夫是个有本事的人,但官大一阶压死人,更何况妹夫因为娶了妹妹与上司早闹翻了,因此她才没有想让妹夫帮忙说qíng。
宁婉听了就冷笑一声,“刘五郎认得周指挥使?他是上门拜见过来是在一处说过话?”周指挥使可是三品官,岂能与一瓜果贩子打jiāo道?宁清自以为他们给了指挥使府孝敬并不少了,但其实哪里会在周指挥使的眼里?刘五郎至多是搭上了周家的一个管事罢了,甚至连大管事也不是,只是管着采买果蔬的小管事而已!“再者就算是刘五郎真搭上了周指挥使又如何?你去告状,为的讨个公道,与那些官有什么关系!”
“可人家都说官官相护……”
宁婉不等她说完就道:“既然如此,你就不必告状了!我告诉你打官司难不成还要管着你一定赢不成!我只是提醒你还有这样一条路,试不试都由你!反正家里也少不了你一碗饭吃!”
话虽这样说,但虎台县官场上的事,宁婉还是很清楚的。
辽东既为边地,自高祖起便重屯田守备,设卫所二十五,派驻各处要塞。同时亦有州县治理民事。文武官员各为一系,互不相属。
虽然同处一地,免不了要往来,但文武官之间一向有着很深的心结,他们彼此看不起对方,表面关系十分冷淡,遇有事qíng发生,时常相左,每每相斗。就比如钱县令本是最重清名的人,最瞧不起声名láng藉的许千户,而许千户又看不上钱县令这等酸腐的穷书生。
再以钱县令的平日断案的习惯来看,一向十分注重依照律令而行。只要宁清告状能告到点子上,胜算并不小。如果刘家拿指挥使府去压钱县令,那正适得其反,钱县令一定会起了与之作对的心思,反全偏着宁清。毕竟如此一来,他就有了刚直不阿的名气,还能得到文官上司们的欣赏呢!
但是这些道理,她却一点也不想对宁清说。宁清这个人就是得寸进尺的xing子,若是知道了一定会要自己帮忙。而自己呢,早想好了再不帮她的。
就由着宁清选吧,她将来是好是歹都与自己无关。
宁清被妹妹几句话喝住了,便将信将疑起来,不过她从小就是个要尖的人,总不甘心一辈子只靠着娘家接济过日子,因此没一会儿终于一咬牙,“我就去告状!”
宁清下了决心去告状,可是她心思转得倒快,婉儿既然让自己告状,定然是有些缘故的,因此又问:“我知道你与钱县令、封典史家女眷们都jiāo好,我去告状,你能帮我找她们打通关系吗?”
“不能!”宁婉斩钉截铁地摇头,她早从心里不把宁清当成自家的人,当然不会如此帮她,“我刚说过了,我只是提醒你还有告状这条路,至于别的都要靠你自己!”
宁清很想埋怨几句,可是这会儿她已经彻底认清了局势,知道再说些不好听的话非但什么用都没有,反而只能再被骂,因此将就要脱口而出的话咽了下去,就问:“那你说我应该怎么告刘五郎才能赢呢?”
宁清人品坏,但本事还是有一些的,脑子也好用。宁婉就点头道:“你听过七出三不去吗?不管你犯了七出之中的几条,只凭着你嫁给刘五郎时刘家很穷,现已经富贵了,他就不能休你!”
宁清平时也常听人说起七出之条,这一次刘五郎要休她更是给她安上了好几条错处,弄得她也觉得自己果然犯了大错,倒是从没听过三不去,立即便骂道:“可见世人都坏得很,明明有三不去,却从不说起,让女人都以为被男人休了就无可奈何了呢!”又再三地问了三不去的详细说法,牢牢地记在心里,“就算刘五郎不能休我,可是他家里早已经娶了二房,还与别人家议亲,我就是回了刘家,日子也不会好过呀?”她先前一心为刘五郎打算,那是因为早认定了刘五郎与她是一体的,现在刘五郎休了她,已经让她认清刘五郎不可信,立即就为自己打算起来了。
宁婉既然让宁清去告状,为刘五郎找到的罪名自然不止这一条,因此就说:“刘五郎是个什么人?平平常常的庶民一个,又不是没有儿子,按律就是纳妾都不行,凭什么娶二房?现在他又议亲,正是停妻再娶,按律最重的可判流行!”
“真的?”宁清眼睛一亮,原来世上竟还有这样的律令!但是,她又思忖了半晌,“他是我儿子的爹,若是真把他判了流刑对我们母子有什么好处?我更想把让他骗去的银子要回来!”
宁清最爱的就是银钱,最想挣的也是银钱。不过宁婉倒是赞同的,莫说银钱俗气,没有银钱哪里能度日?她倒是觉得宁清还算拎得清,到了这个时候知道将银钱弄到手。
自己之所以给宁清出主意,其实为的也是钱。宁清就这样落魄了,爹娘能不为她cao心?就似当初喜姐儿出了事儿,大姑立即就老了几岁,自己帮着喜姐更多的是看在大姑的qíng面上。而自家爹娘本就不是能gān担事儿的人,年纪越来越大心也越发软,只为石头cao心还忙不过来呢,再有了宁清的事免不了日日糟心,恐怕还会影响寿数。只有让宁清弄回她的钱,家里才会重新安宁。再者那些钱为何要白白便宜刘五郎那个黑心肠呢!
“你想将银钱要回来也不是没有办法,”宁婉就道:“你们家做生意的钱刘五郎拿走了不能叫骗,他之所以敢拿就是因为你们的瓜果铺子是刘家的,所以赚的钱也是刘家的。但是,你也可以把自己的嫁妆要回来。”
宁清提起银钱时恨意更深,“他就这样说的!可是明明我辛辛苦苦地做生意,平日里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好不容易才攒下了一千两银子,他骗我说放出去有五分利全拿走了!过后就成了刘家的家财了!”她咬牙切齿,真恨不得咬下刘五郎的几块ròu,“刘五郎给我休书时说把聘礼和嫁妆都还我了,总共只有三十贯钱,还是多算了!”
原来刘五郎和宁清这几年竟然挣到了一千两银子,这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啊!
宁婉完全能想到刘五郎一定为了这笔银子算计了许久,才把银子都弄走了。
辽东有一句俗话叫“缷磨杀驴”,而宁清这个自以为多jīng明多能算计的人,就是那头傻傻的驴,累死累活地为别人拉磨后立即被从磨上缷下来杀了吃ròu了。
“刘家的家财是与你无关,”宁婉待笑不笑地提醒宁清,“可是你嫁妆生出的利钱可一样属于你的嫁妆,要知道关于嫁妆律法上可写了许多呢!”
“对了!我们做生意用的本钱正是我的嫁妆!”宁清多jīng明的人,立即就醒悟了,“当年我们从刘家分家出来,只分到了一处破房子和一个卖货担子,房子现在还在呢,卖货担子又能值多少,因此这些挣的钱大半都是我的嫁妆生的利钱!我都要讨回来!”
看着宁清急忙要走,宁婉喝了一声将她叫叫住,“告状也不急这一会儿,你先想明白为什么马驿镇上的人都不肯帮你,也就知道去了衙门里应该怎么说!”
宁清脸上难得地红了,一个人说她不好不要紧,两个人说她不好也没关系,但是整个马驿镇上几乎没有人帮自己说一句话,倒是爹娘过去了人人都露出了笑脸,许多人还都说不信自己是宁家的亲闺女,她可是在一旁听得真真的。
如果自己还是原来的老样子,县衙里的官老爷定然也看不惯,哪里会让自己打赢官司呢?想通了这一节便垂着头走了。
宁婉平静了心qíng回了东屋,一进门就见槐花儿醒了,正在炕上笑嘻嘻地玩儿,爹、娘和铁石陪着她,又都将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看来大家都听到了她与宁清的对话。
娘一面给槐花儿将刚刚睡得篷乱的头发重新梳起,拿了两根大红绫子替她扎在小丫丫上,一面含笑道:“你肯帮清儿一把最好了,毕竟是亲姐妹。”
宁婉心里就不自在起来了,“我哪里帮她?只凭她做过的那些事,我才不帮她呢!”
52书库推荐浏览: 金波滟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