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路其实并不长,若是骑马很快就到了。但是现在步行就慢得多了,他们走了一个时辰,可离虎台县还远着呢。宁婉见大家着实累了便张罗着歇一会儿。不过短短的一段路,几个人却已经有了一种生死相依之qíng,眼下相互照应着坐在一处。
娘就将剩下的一点水分给大家,又道:“铁石将军会来接我们的。”
大家听了铁石将军的名字便都振奋起来了,“是!将军一定会来接我们,我们走吧!”
宁婉也鼓起了勇气,“没准儿一会儿他就来了,我们继续走吧!”其实她觉得铁石不大可能来接大家,她带着槐花和松儿出来迎接爹娘不过是随xing而为,事先根本没有告诉他,走前也不过只与毕婆子说了一声不回来吃午饭了而已。
铁石如今带着大军向北去了,他看到láng烟一定会立即回援虎台,一时间未必能知道自己在哪里,就算知道了又如何找到自己呢?另外,他不只是自己的丈夫,槐花儿松儿的爹,他还是朝廷的五品千户骁骑将军,要保护所有的百姓。
是以,尽管宁婉在心里十分盼着铁石来接自己,但是他如果直接带兵回虎台县,她完全能够理解。
当年,他只要绕一点路就可以去老宅将妻妾接来,但是他还是想也没想就直接进了城。宁婉曾经问过他为什么,他很直接了当地说忘记了。
宁婉相信他的确是忘记了,一是对妻妾没有qíng义,甚至从没有把她们当成亲人,再就是他心里想着的只是如何及时入城守城。
要知道抢在夷人进城之前将虎台县守住是非常重要的,夷人是有备而来,兵力要远远大于边城,这时候最重要的就是固守城池,待到总兵府甚至京城根据夷人的qíng况调兵遣将来援,这时方能与夷人的大军一战。
作为曾经留在虎台县城里被铁石救过的人,宁婉如今在城外,她觉得没有理由要求铁石扔下满城的人来救自己和孩子。外边的几个人,和城内成千上万的人怎么能相比?
但是,宁婉不会这样说,因为那样大家就会死了逃回去的心。她就又更加大声地说:“我们快走吧,就会遇到将军了!”
太阳从正中移向了西边,将人和马的影子拉得越来越长,一行人还在向前走着,平时这些路边的小村庄总是热闹而有人气的,现在却一片寂静,偶尔冒出一两个人加入了他们的行列,沉默地向虎台县而去,想来是没有来得及与大队人马离开的。
忽然间,远远传来阵阵雷声,然后这雷声便迅速地滚了过来,大家怔了一下就醒悟过来,这哪里是雷声,而是马蹄之声。停住脚向后看去,只见乌云一般的人马就如大水一般地漫了过来。
几个亲卫就拨出了身上的腰刀,就连腿受伤的那个也下了马,倚在一个同伙身上一同向大家说:“没想到夷人竟然这么快,他们已经从后面追上来了,你们快逃,我们是兵,留在这里保护你们!”
最前面的正是辽东的兵将和百姓,后面追过来的就是夷人,他们的衣饰还是梦中所见的样子,让她重新升起了那种血腥而恐怖的感觉。
眼下离虎台县还有十数里,虽然有三匹马,但是她带着两个孩子,爹娘和林氏安氏他们是没有办法迅速回城的。
难道,真逃不过去了吗?
就在这时她又听到了更响的一阵雷声,来自她的身后,她回头一望,她的铁石身着铠甲,手执长枪,骑着大黑马向她飞奔而来!他的眼睛那样的明亮,他的面容那样英俊坚毅,一瞬间就到了她的面前,向她一笑,露出白白的牙,“媳妇,别怕!”
宁婉一时分不清是不是在梦中,只仰望着马上的他,然后看着他一抖缰绳打马向前奔去,身后跟着如云的铁骑,挡在众人的前面。
片刻之后,宁婉抱着松儿骑在马上,听着坐在铁石怀里的槐花儿一个劲儿地嚷着,“爹!你真了不起!”终于回过神来问:“许千户果真被夷人杀了?”
“应该是真的,那些逃回来的兵看到了。”
“那周氏呢?”
“不知道,如果还活着就在那队百姓中。”铁石刚刚迎上前拦住了溃败的虎台县驻军,救下了大批跟着溃兵逃回来的百姓,又斩落了夷人先锋的首领,现在正带着大家回虎台县。
宁婉虽然看到了一切,但她一直竟不敢相信,原来许千户还没有逃到安平卫就被这队夷人拦住杀掉了!
那么,在自己的梦里,他其实也没有逃到安平卫,甚至他的手下,还有跟着逃出去的百姓都没有逃到安平卫,他们都被夷人截住杀掉了。
“那么,你为什么要来救我?”
“你是被夷人吓坏了,”铁石瞧着平日jīng明的媳妇问出这样的蠢问题,便伸过一只手在她的头上拍了拍,“现在没事了,夷人的大军没有那么快能到。”
“我是问你为什么……”
铁石就笑着打断了媳妇的问话,“什么为什么的,我可是来救自己的媳妇、孩子和岳父岳母呀!”
“可是,你不是应该立即进虎台县城守住城池不被夷人抢先占了吗?”
“我当然也要守住虎台,所以已经分兵进城防守去了,但是我的媳妇孩子岳父岳母更是需要我来救,”铁石越发心疼媳妇,将她的马绺拉过两骑并得更近,轻声哄道:“婉儿别怕,我是朝廷的武官,自然要担起守土卫民的责任,但我也是你丈夫,槐花儿松儿的爹,岳父岳母的女婿,总要照顾你们才是!”
原来许多事还是一样的,但有更多的事不一样了!
宁婉完全清醒了,梦已经过去了,眼下才是真实的,笑着将槐花接过来道:“我能带两个孩子,爹娘也由我顾着,你过去吧!”
铁石瞧着媳妇眼睛里重新透出坚定的神色,便将槐花送到了媳妇的马鞍前,自己勒住马留在了所有人的最后。刚刚媳妇所遇到的事,哪怕是个男人恐怕也会失魂落魄,但是自己的媳妇却是特别有韧劲的人,她能带着所有一起出门的人都平安回来,只凭这一点就比许多须眉男儿要qiáng得多了,自己完全放心她带着两个孩子和岳父岳母。
原来觉得怎么也走不到的虎台县很快就到了,城门前一眼就见小柳正带了两个伙计拉着车子等着,急忙上前将人接下,“听夷人来的消息我们都急得不成,正要出城遇到了铁石将军的手下,知道将军去接你们了才放下心。
”
宁婉便将所有事都jiāo给小柳,自己转身去找钱县令。
钱县令是个手无缚jī之力的文人,听到夷人南下,许千户弃城而出,哪里还有什么主意?在县衙转了不知多少圈后便命人在正堂里堆满了麦秸,自己穿戴整齐坐到了县令的座位上把妻妾子女下人们都叫来吩咐道:“我为朝廷命官,再不能弃城而去,定要与虎台县共存亡!若是夷人入城,我们全家便一同自焚而死,断不能落入夷人之手受rǔ。”
钱夫人自然慨然允诺,换了诰命服饰带着两个孩子坐在钱县令身旁,双结正是收房的丫头,也是钱家的人,便也跟在钱夫人身后站定,另有一妾抱着幼子不肯等死,哭着要逃出城去却被钱县令将孩子夺回jiāo给钱夫人,bī着小妾自尽,那妾连殉城都不肯,如何肯自尽呢,因此又哭又闹,而钱县令又不是能下得了狠手的,一时县衙里乱成一团。
宁婉进县衙时便见如此qíng形,她原是听人说过一回的,当初守城时有人拿此事当笑话讲,当时她曾疑心是不是真的,但眼下瞧着果真不假。
钱县令的确有些迂腐,也不大受虎台县人的待见,但经历了守城,见他宁死也不肯与许千户一起逃走,大家便开始敬重他。宁婉自然也是如此的,因只做看不到眼前的乱像,只急忙道:“铁石将军已经回援虎台县,又带来许多百姓,还请县令大人帮忙安置。”
原来钱县令又是让人搬gān糙,又是备了火石火绒要焚火自尽,早将衙役随从下人们大半吓跑,唯留下一两个忠心的随从也都在县衙里坐困愁城,因此竟不知道铁石将军已经带兵进城之事,此时听了卢夫人一语,便从gān糙堆上的座位走下,正色拱手道:“唯听夫人吩咐!”
这一次铁石带回来的人还真不少,跟着许千户去安平卫的两千兵士帮丁约有一半被夷人冲散了,在溃散中被铁石军法处置了两个,其余立即跟从铁石迎接夷人,如今已经由铁石手下的娄佑接过安置在兵营,宁婉就道:“还请钱县令先将那些家不在虎台县却逃过来的百姓们安顿下来。”
钱县令这半日先是吓得魂飞魄散,接着报定必死之心,突然间知道没事了,虽然面上不动声色,但心里早一团乱麻,没了一点主意,想也没想地问卢夫人,“可是安顿在哪里好呢?”
宁婉就指着地上说:“就这里吧,钱县令已经让人放好了许多gān糙,岂不方便?”
“正是,”钱县令就点头道:“我先前就是做此打算的!”说着就吩咐道:“衙役们,引了百姓过来!”
只是如今哪里有人在衙门里听令?钱县令便将袍角一掀道:“本官亲去!”
钱夫人见状将孩子们jiāo给双结,“你在衙里守着,我与卢夫人也去帮忙!”
宁婉与钱夫人挽着手出门,隐约听到乐声,心思一动,便进了隔壁封典史家中。封家院门大开,一路无人,只是那乐声倒越发清晰,正是《十面埋伏》,慷慨而激昂。两人循声而入,就见封少奶奶头戴白玉冠,一身白衣,端坐弹琴,见她们二人联袂而来,按住琴弦优雅地笑问:“想来已经不要紧了?”
钱夫人就笑道:“的确,如今城里有许多事qíng忙不过来,我们女子亦不能在后宅安坐,请封少奶奶与我们一同去安置百姓。”
封少奶奶起身笑言,“我自然要尽一分力的。”
宁婉的目光自她腰间那把镶了宝石的弯刀上扫过,正是新拿出来佩戴的,想她原也做了必死的打算,却不说破,只笑道:“要做的事qíng还很多呢,救护伤兵、送饭送水、fèng补衣裳,我们总要定个章程。”
三人说着便一同到了城门前。
铁石带着骑兵合成半圆,护着最后面的百姓陆续进了城。不比宁婉这些骑马先回来的,这些被救回的百姓都是走路回来的,就是先前去安平卫时骑着骡子驴子的,现在也多半丢了,经过夷人先锋冲过一阵,逃出来的就是命大的。
他们都是跟着许千户自虎台县出去,原就是虎台县里人,因此并不用安置。钱夫人和封少奶奶等都回去了,唯有宁婉站在一旁等着铁石。估计他进了城就会上城墙布置防守,一夜都未必能回家,自己总想与他说几句话才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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