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一半壮劳力都出徭役去了,还有一半的人等他们回来时再去,小山村里竟似空了许多,好在这时候田里的农活已经全做完了,就是山货也采得差不多了,许多人家便闲了下来,唯有宁家院子里天天炒gān果还忙碌着。
这时郭夏柱和罗双儿的新房终于开始动工了,农家盖房子多是选这个时候,半村子的人帮忙用上十来天便能盖好三间房,两旁带上仓房、猪圈,屋后留上一块菜园子,外面再砌上院墙。一个新家就成了。
因此这些日子罗双儿不再来宁家,回家给盖房子的人当下手,再做饭做菜。
宁婉自然关心罗双儿的新房子,先前在她的梦里罗双儿一直住在郭家厢房里的一间小屋,现在她有了自己的新房子,一定会非常高兴。可是她实在太忙了,平日也顾不上,只在上梁那天过去送礼。
上梁是盖房中最重要的时候,自然有许多讲究。首先不管什么时候将房子盖得差不多就要上梁的时候,却都不能直接把房梁放上,而是要等一个吉利的日子,然后在早上太阳刚刚升起的时候办“上梁礼”。
办上梁前要先将房梁放在屋子,用红布在房梁的正中系上叫“披红”,两端各挂一个装满馒头的红布包,看着太阳升了起来,亲戚们便都过来庆贺送礼,这时宁婉便把串好的一串银递了上去,却绕过了拦在众人面前等着收礼的郭老太太,直接给了罗双儿。
三家村通常的习惯是,礼送了谁,到了送礼人家有事的时候,便由接礼的人来还礼。按说郭老太太本不应该接罗双儿新房的上梁礼,但是她还是做出一副新房主人的样子穿了一身喜庆的红衣裳站在前面。不过宁婉倒不相信她以后会替罗双儿还礼,就算她还了,宁婉也不愿意,她才不想跟郭老太太有什么礼尚往来呢!
大家送了上梁礼,又纷纷说些吉祥的话儿。这时太阳刚好升到了半空中,有人点了鞭pào,上梁的时候到了!只见两个小伙子分别抬起房梁的两端,唱着“上梁歌”将房梁抬到房上预先留好的衔口内。随着房梁被招高,挂在房梁两端的粮食也升上去,其实上梁也就是“上粮”。
上梁之后,那两个小伙子便拿起挂在房梁上的馒头向下扔,下面的众人也都笑着去接,这叫“接粮”,接到了是十分吉利的好事。
宁婉原没有想与大家抢的心意,便抬头向上一看,却见负责上梁的宁大河向她使了个眼色,然后便将一个馒头向她扔了过来,她抬手一接正好抱在怀里。
馒头是全白面的,小巧玲珑,一看就是罗双儿用心做的,宁婉便咬了一口,发现里面还包了红豆沙馅儿,便微微一笑,罗双儿一心将日子过得甜甜蜜蜜呢,她真替她高兴。
上梁的人下来了,这时却不再继续盖房,主人家要宴请所有帮忙盖房的人,这一次不是中午管一顿饭,而是正式的宴客,大家喝酒庆祝上梁。而这时房梁正在太阳的照耀下,也就是“晒梁”。房梁要晒过之后,日子才能红火。
看着罗双忙进忙出地张罗着酒菜,宁婉便悄悄地回去了。已经上过梁了,新房已经完成了大半,今年年底罗双儿便能分家出来了。而自家几根与房梁一同伐回来的几根红松木也应该请了匠人来打家俱了。
等爹吃了郭家上梁的酒席回了家里,宁婉便与他商量在虎台县或者马驿镇找木匠打家具,“正好在年前打好,过年时家里也有新气象。”
宁梁听了不住地点头,“那三根红松果然已经晒好了,也该打家具了。”想了想又道:“虎台县太远了,就请镇上的王木匠吧,明天我去虎台县路过时去跟他说一声。”
论起家具,宁婉倒是喜欢先前赵家的,又好看又合用。只是她也知道赵家的家具却不是王木匠能打出来的,就是请了虎台县的木匠也不成,那些会打南方新巧家具的匠人,要自安平卫里请呢。因此她也点头,就算这次打的家具样式一般,但木头总是好的,且家里也急着要用呢。
没几日王木匠便担了刨子、锯子、凿子等到了宁家,问了宁家要做什么便叮叮当当地做了起来。宁家早将东边的厢房拾缀出来了,又烧了炕,屋子里暖烘烘的,王木匠正好在这里打家具,晚上就住下,不必走上几个时辰的路回家。
宁家的活计不少,王木匠便还带了他的二儿子小柳,做他的徒弟打下手。两人从破板子、刨板子开始,没两天一进宁家的东厢房里便闻到满是松木的香气,又见满地的刨花。而修成光滑的木板木条便一排排地依在墙边。
三家村里很少来外人,更不必说打家具这种新鲜事了,因此许多人来看热闹,又有小孩子捡了刨花玩儿,长长的一条儿,卷成了一团,不管怎么将它们抻平,只要一放手就还会重新卷回去。
便有几个女孩子突然想到用处,挑最好的拣了些,“我们回去做刨花水。”
第79章 刨花
刨花水就是用开水将刨花泡出水来,用来梳头再好不过,头发乌亮又伏贴。马驿镇里便有人卖,只是刨花水放不久,而做新的又要新刨花。平日三家村里自是不便买这东西,但爱美的人总会想办法寻找机会。
宁婉就笑,“做刨花水的刨花最好是榆木的,其次也要是桃木的,松木不成的。”她在赵家时见赵太太每日梳头都要用刨花水的,里面又加了几样药材,非但头发一点也不起毛,而且赵太太当年有难事时生的白发后来又变黑了回去呢,突然便想着给娘弄些刨花水梳头。
大家听了要榆木,便扔了手中的刨花,回去弄榆木。三家村本就在山中,各种的树木都容易找到,更不必说到处都有的榆木了,很快便拿来一方木头,求了小柳用阔刨子刨出刨花来,每人拿了几个回去。
宁婉将一片长长的,卷成一个数层的刨花团放在一个临时充做刨花缸的大碗里,加了滚水泡着,过了几个时辰见那水略有些变huáng,一种淡淡的清香飘子网来,再用手指沾了一捻,粘稠而又光滑,便知道可以用了。
端了刨花水去找于氏,“娘,我帮你梳梳头。”
于氏早见幺女弄刨花水,现在见她过来要给自己梳头马上摆手说:“你弄了那玩艺儿还是自己梳头吧,娘这么大岁数了,还用什么刨花水!”
宁婉便将娘硬按住了,“我自然也要用的,但先给娘梳上。”说着将娘头上的包布解了下去,放下头发用梳子沾了刨花水重新梳头,再于脑后挽成一个圆圆黑黑的发髻。
平日娘也这般梳头,只是用了刨花水果然不一样,原来毛起来的碎发都伏贴下去了,又显得头发更加乌黑,只是光溜溜的乌发还似缺了点什么。宁婉就有些后悔,“当初那根金钗若是不卖了,现在给娘cha上应该再好看不过了!”
于氏用手抚了抚头发,又拿女儿塞到她手中的靶镜照了照,“平日里哪有工夫弄这些,家里活儿还忙不过来呢,再戴根金钗还不得让石头揪下去!”虽然都是抱怨的话,但一张脸还是笑开了。
宁婉也习惯了,还是自顾自地想着,“那只钗就是不卖,其实也不大合适。不如等过两天分了利钱让爹给娘买一只两股赤金长簪子,上头是云纹的,戴在头上不容易掉,而且也配娘。”
于氏照了一会儿,便将镜子放下,拉了宁婉坐下,“来,娘也帮你重新打一下辫子。”
宁婉此时还小,所有的头发都向后梳在一处打一根大辫子,一点装饰没有,只在辫稍处用与裙子一色的青布条系了一下。于氏帮她将辫子重新打过,又拿出一根红绫带子打了个蝴蝶结,下面两根垂下来的带子留得略长一些,走动时一飘一飘的,十分好看。
宁梁回家时就见娘俩儿都变了样,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便一面喝着水一面笑了。
宁婉就故意问:“爹,你可看出我和娘用刨花水梳头了?”
“当然看出来了。”
“那你怎么不说我们变好看了呢?”
宁梁一贯不会拣好听的说,只是见幺女嘟着嘴,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盯着他,只得点头说:“好看了,是好看了。”
宁婉就笑了,“爹,你得了利钱给我娘买一根金簪子吧!”又用手比着说:“你看,就cha在这里,不要太花哨的,只是云纹的就好。”
宁梁听了就点点头,“行。”又问女儿,“你要啥?爹也给你买。”
“我吗?”宁婉想了想,“我要一对珠花儿,就是用小小的珠子串的那种。”又不贵又好看,她过去这个年纪时最喜欢的,却从不敢提出来。
于氏在一旁听了道:“你爹哪里会买?不如等过年前你和你爹一起去虎台县一趟,顺便把家里的年货也置办了。”
“现在离置办年货还早呢,”宁婉想了想说:“不过我也正要去一次虎台县,我们家里这些gān菜也该卖出去了。”
先前宁婉晒gān菜时,宁梁和于氏还有些担心,但是入秋后家里变着花样做了几次gān菜,两人早都觉得这gān菜一定能卖出去,而且毕竟几乎没有本钱,不论卖价多少都是白挣来的钱。
宁婉便跟着爹去了虎台县。
gān菜并不是稀奇的东西,虎台县里早有卖的,但是宁婉带来的gān菜却又不同,做得格外经心,既gān净又整齐。
酒楼里要的并不多,毕竟他们就是冬日里也要买在暖屋里种出的新鲜菜。倒是走了几家铺子都看中了要留,父女两个比较了一下,最终还是卖到了收宁家gān猫爪儿菜的那家,他们给的价最高,要的量也大,因此又定下过几日再送。
出了铺子,宁梁就满脸喜色地说:“先前并不知道,原来什么都能挣钱,只说你们几个小女子,无事时切切洗洗晒晒的,如今竟也换了这些钱回去。还有那些炒货,不想竟这么值钱,都比ròu贵了!大家还抢着要。”只送了一次货,他的搭裢里便装了几块银子,心里的喜悦怎么也掩盖不住。
“在外面挣钱的地方还多着呢,只是我们三家村太偏僻了,什么也不知道。”宁婉却又说:“爹只看到我们卖东西挣到了钱,其实这些铺子倒手一卖,价又高上一倍甚至更多,钱挣得比我们容易多了!”
宁梁便不信了,“高上一倍也就算了,岂还能更高?那样谁会买?”
宁婉便细细地讲给爹听,“刚刚那家收gān菜的,他家的货恐怕是要送到安平卫或者京城,所以只挑最好的要,别看给我们的钱比别处多,可我估计着猴头、蘑菇、猫爪儿菜他们的利至少要在几倍以上,就是最便宜的gān菜也要翻上几番。”再次劝爹,“等我们家将来攒够了钱就搬出三家村,到虎台县里也也开一家这样的铺子,岂不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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