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郑重地向宁婉说:“如果你要是因为退亲的名声不好嫁不出去,我可以娶你。”见宁婉猛地睁大了眼睛,不胜惊奇,便又安慰她道:“我真挺喜欢你的,你要是嫁了我,我一定对你好。”
“你还真是好心人,”宁婉越发觉得好笑,却也懂得小柳对自己的关切,心里一暖,“谢谢你,不过我现在还小呢,不急着嫁人。”
小柳便又搔了搔头,“那好,我回东厢房gān活儿去了。”
晚饭时宁梁陪客,王木匠父子虽然是请来打家具的,但是按三家村的习俗依然要将他们当成客待,因此宁家这些天饭食便更加丰富了一些。宁婉将酒菜一一摆好,又向小柳笑了笑,世上固然有郭小燕这样的坏人,但是也有小柳这样的好人呀!
才收了碗筷,便听有人叩院门,原来是胡村长夫妻带着胡七和胡七嫂来了。
王木匠赶紧拉着坐着不动的儿子回了厢房,又教训他,“我们是做活儿的,只管将木工活做好,东家的事尽量不参与。”把门关得严严的,又恨铁不成钢地指着儿子说:“你要是做木匠活有这么用心就好了,带着你这么久了,连个椅子都做不好!”
倒是胡家人一进门便道:“才听到出了这样的事,都是我们家人的错。”
宁梁和于氏原本气得连晚饭都没吃好,但是面对着胡家人的赔笑的脸却又发不出火来,相互看了一眼,只得客气地相让,“炕上坐吧。”
胡村长和胡大娘哪里肯坐,“我们刚刚听了消息,就赶了过来。”又推胡七嫂,“都是你惹的祸,如今你给宁家二叔和二婶赔个礼吧。”
胡七也跟着父母应和着埋怨道:“都是你多嘴,才出了这样的事,原本两家悄悄说话,怎么告诉郭家人!”
胡七嫂早胀红了脸,“二叔、二婶、婉儿妹妹,是嫂子对不住你。”可她心里倒底觉得自己是被冤枉的,眼泪便含在眼圈里,“我根本没有说两家定亲,只提了一句婆婆十分喜欢婉儿,想讨了做儿媳妇,谁想到郭小燕能那样乱传呢。”
这件事的根源虽然是郭小燕,但其实胡七嫂确实不应该乱传话的,毕竟八字还没有一撇,她只是悄悄来探个口风,怎么就能将话传出去呢。
因此胡七便一巴掌拍了过去,“这一句也不应该说的!”
七嫂子脸上便立即红了一片,高高肿起一个巴掌印,她便垂了头捂着脸低声哭了起来。
三家村里也有些男人打老婆,有的是老婆做错了打,也有的不论对错一样打。但是宁梁却从不打于氏,因此于氏最看不得,心便软了,赶紧上前拦住,“别动手了,这事说开了也就好了。”
宁婉冷眼瞧着胡村长胡大娘还有胡七,他们这是到自家做戏来了?在自家打胡七嫂,自己家能怎么办?除了原谅还有什么办法,总不能看着胡七把媳妇打死吧。
再说就是打死了又有什么用?
胡村长和胡大娘都是jīng明人,因此从来都是好算计。不过,宁婉是感谢和敬佩胡敦儒的,只看在他的面子上还是不想与胡家翻脸,因此并不说破,只一笑道:“这事就算了。”
胡家已经打了媳妇,宁梁也不好意思起来,便道:“你们去向郭家老爷子说一声,是郭小燕撒谎就是了。”
“宁二郎呀,还是你大度。”胡村长拍着爹的肩十分感动地说:“家里的孩子不懂事,我也是没法子呀!”
胡大娘在另一边拉了于氏,“她二婶,我就是知道你们家人都厚道,这次的事qíng过去了,我一辈子记着你的qíng。”
宁婉便在心里笑了,胡敦儒的xing子还真不像他的爹娘呢。
两家人既然把话都说开了,便又坐下闲话几句,胡村长夫妻就说:“我们也该回去了,再顺路到郭家把话说清,日后再有三家村的人问到,我们家再也不会承认的。”
宁梁和于氏便起身相送,“原本应该再留你们坐一会儿的,但想到你们家忙了一天,恐怕都十分累,便也不虚让了。”
说着话大家向门外走去,却正与一个人迎面撞上,原来竟是胡敦儒!
在这喜庆的日子,胡敦儒依旧穿着他平日穿的半旧青布长袍,头戴半旧的青布方巾,只是因为赶得急,脸上已经浸出汗水,没有他一直以来的稳重,甚至还带了一两分láng狈,拦住他的父母问道:“原来是真的?”
胡村长夫妇便拉住他道:“我们回家再说。”
可是胡敦儒哪里肯走,停了脚步又问:“爹,娘,你们告诉我,可是真的?”
胡村长只得点了点头,“是,不过我们已经向你宁二叔宁二婶赔了礼,宁家也不再生你嫂子的气了。”
“你七嫂也后悔不应该多嘴了,本来你哥想再教训她一回,你宁二婶一直拦着呢。”胡大娘说着拉着儿子的手,“向宁家叔婶问个好我们就走吧。”
胡敦儒果然躬身向宁梁和于氏行了一礼,却摇了摇头,“这事错的不是我七嫂,而是爹娘和我,而且我们不能做了背信弃义的事就如此混了过去!”
宁婉心里暗暗赞叹,胡敦儒毕竟是胡敦儒!尽管错的是他的爹娘,可是他依旧还是不肯含糊,而是要将事qíng一五一十地说清楚,再想办法解决。
当年胡家村和三家村一场争斗之后,胡敦儒正是用这样的态度将两村间箭拨弩张的气氛慢慢消融了,他公正——不,甚至有些偏袒着三家村,因为他从来对自己、自己家、自己村更严格。正是因为如此,宁婉才顺利地为爹讨要到了药费,卖了自家的地,离开了三家村……
从胡敦儒将两村的冤仇解开,到后来他在马驿镇成功地办起冬学等事来看,他并非不如jīng明的胡村长和狡黠的胡大娘聪明,不长于将责任推走,而是他将所有的才gān都用在了正途上,因此才能有后来的成就。
宁梁和于氏一向对胡小先生有着十分地好感,因此更是将心里原来还剩下的几分不快彻底消去了,“胡小先生,这事到此为止吧,大家不必再提就是了。”
“不行!”胡敦儒十分坚决,向宁梁夫妻又是一礼,“还要借二叔二婶家里一述,将此事真正消之于无形!”
大家只得重新回了宁家东屋,胡敦儒问了事qíng的经过,他原本一无所知,无意间从长兄处听了三句两句意识到事qíng不对才赶了过来,因此从胡七嫂到宁家探口风开始细问了起来。
宁婉其实对一些细节也不大清楚,胡七嫂没有告诉她,娘也半遮半掩的,特别是后来胡大娘来解释的话,娘gān脆就瞒着她了。因此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突然觉出有人拉自己的袖子,转过头去便见娘向自己扭头努嘴地示意,原来娘觉得这些事不是自己应该听的。
其实宁婉不是好奇这件事,却十分好奇胡敦儒会怎么处置。因此她去了灶间便又回来,给大家续了茶水便在离娘远一点的地方站住了,这样娘就拉不到自己了,而她也不好当众赶自己出去。
这时胡敦儒已经问清楚了,便向胡村长夫妻道:“爹、娘,七嫂与郭家人说的都是实真话,就算郭小燕传错了也不应该将责任归于七嫂。”
胡七嫂便赶紧说:“小叔子,我果真不应该乱说的。婆婆也几次跟我说过,郭家人不善,让我少和他们来往,可是我竟没有放在心上,依旧去郭家串门,郭老太太问了我几句,我就多嘴了。”她哽咽了一下,“只是当时我以为你们的事qíng一定会成的,哪里想到许老先生会给你说亲。”
胡敦儒点了点头,却依旧盯着自己的父母,“爹、娘,你们既然已经与宁家商量了亲事,就不应该毁诺再答应古家!”
这才是事qíng的关键!
胡村长老脸一红,“许老先生亲自帮你提亲,我听了还能怎么办?只能点头啊!”胡大娘赶紧补充了一句,“我们先前是真心与宁家结亲的,只是不好意思回绝许老先生而已。”
不好意思回绝许老先生是真,但是古家比起宁家无论家境、资财哪一方面都比宁家好多了,因此胡村长夫妻没有回绝许老先生更是考虑到这个原因。不过宁婉完全能够理解,胡村长胡大娘就是买一文钱的针头线脑都要挑更好更划算的,婚嫁大事,自然要将双方的条件一一摆明,胡家挑更好的没有错。
可是胡敦儒却不是这样想的,“君子重诺,我们家既然与宁家商议过亲事,便不应该再应下先生。如今我成了言而无信的人,而宁家妹妹的名声受到了损害。”
胡七见父母都胀红了脸说不出话来,只得替他们出头道:“其实娘让媳妇过来也不过探探口风,并不算定亲,所以也不算毁诺。至于宁家妹妹名声受损,那是郭家人做的缺德事!”
胡敦儒气道:“哥哥,错了就是错了,硬是将错推给别人更是丢人,且人而无信,不知其可”
胡七再辩不下去,便将头向后缩了一缩,不言语了。
宁梁和于氏都是会替人着想的,将心比心,如果胡敦儒是自家的孩子,遇到了先生亲帮忙说亲的好事,恐怕也是不好回绝,能如何也未可知,因此反劝胡小先生道:“事qíng已经这样了,就是辩也不能改变,因此不必再提。”
不想胡敦儒却道:“既然错了,就是要改过来。明日一早我就镇上向先生道明,然后去古家退亲,我们两家按先前约定亲!”
胡村长夫妇一听都急了,“那怎么能行,我们和古家已经办过定亲宴了!”
“可那是错的!”
“定亲宴不是儿戏!”
胡敦儒坚定地说:“言而无信更不能纵容!”
看着胡家人在自家争了起来,宁梁和于氏十分尴尬,且又涉及到了女儿,因此倒是劝哪一边也不好,又不能避开,两人都没了主意,扎了两手立在一旁。
宁婉再没想到胡敦儒竟能与父母对上了,也站在一旁看得呆住了。她早知道胡敦儒生xing耿直,不想他对长辈也是一样的,觉得有道理的事qíng就坚持到底。不过,若非如此,两村的百年争斗哪里会在他的调节下和解了呢。
自家人在别人家里争了起来,刚刚悄悄退后的胡七此时羞得脸全红了,上前拉住弟弟说:“爹娘纵有不对的,也是长辈,我们总要孝顺。”
“你此话更是错,‘孝’自然应该孝,‘顺’未必都要顺,”胡敦儒摇头道:“孟子曰,‘阿意曲从,陷亲不义,一不孝也。’即使是长辈,错即是错,对即是对,不能以孝为由顺之。《训蒙文》中也道‘亲有过,谏使更’,此事明明爹娘错了,我们兄弟为人子者,更是要劝谏父母,改过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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