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到倒第二杯茶的时候,夏越见小舅子们到现在都没露面,便向岳父问起。
“几个小的一早就到山里去了,”白父笑着说,“说要给哥哥打斑鸠吃,估计还要一会儿才回来。”
夏越听了虽然有些担心冬日山里危险,可又想到都是习惯了在山里跑的孩子,既然父亲不担心,应该就没什么问题,便只是笑着问起几个小舅子的年岁。
“最大的十三了,过两个月就十四了,下头的十一,十岁的两个,是孖生的,最小的九岁。生太多了,我们自己都看不过来。到了chūn天又要顾着田里,一直忙活到秋天,几个小的几乎都是式燕带大的。这孩子打小就乖巧懂事,明明是个卿倌,一点都不怕脏累,主动来帮我们gān活。其实我要是拦着不让他做太多事就好了,不然也不会在十岁那年发了高烧,落到现在这样。”
白父说着,小心地看向夏越:“云少爷,我知道我们家式燕脸上僵硬不讨喜,又不是您甘愿取的,我们能跟云家结成亲事,已经是高攀了,本不该再多求什么。只是式燕是个好孩子,xing子也乖顺,不会争什么的,我就是想求求您,日后取了喜欢的卿倌作侍郎,也不要让我们式燕被欺负。”
夏越静静听白父说完,然后放下手中的茶杯,转过身朝着白父,正色道:“岳父,您多虑了,不会有侍郎,式燕更不会被欺负了去。”
“诶?”白父有些怔忪,他在想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什么。
“我不会取侍郎的,这辈子,我只要式燕一个就够了。”
夏越一字一句地说,声音温润如玉,又掷地有声。
“您……您说的是真的?”白父嗓子都抖了,一脸的不敢置信。如果云少爷要说些什么安慰他的话,其他的话没有上百也有数十,怎么也不会挑这一句。大户人家的郎官说不取侍郎,这绝对不是玩笑能说出来的。可是要说云少爷是认真的,又让白父如何都难以相信。
夏越笑了,笑得很温暖,很真诚。
“岳父大人,夏越敢对酒神发誓,这句话绝无虚假。请您放心,式燕没有任何不好,我很喜欢他,这辈子都会好好待他,爱护他,不让他受半点委屈。”
白父看着眼前这位新儿壻诚挚的眼神,又听见他对着酒神发誓,便是想怀疑都不能了。自家卿倌能许进云家,他就已经觉得是祖上积德才能遇上的幸事了,没想到云少爷还对式燕如此用心,不再另取的话都立了誓。回想适才下马车时夏越对式燕呵护的姿态,白父心里又是感激又是感动,高兴得两眼通红。
“还有,岳父大人,请您叫我夏越,也不要再对我用敬语了。”夏越温和地笑着,摆低姿态,“我现在是您的儿壻,不是云家的少爷。”
“好,好,夏越,夏越,好儿壻,好儿壻啊……”白父红着眼,忙一叠声地答应,欢喜的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红了眼的不只是白父,还有愣在门旁的式燕和白爹爹。
白爹爹把自家儿子叫到房里,细细端详了一遍,虽然儿子面上看不出表qíng,但是白爹爹还是能看出来,他过得很不错。本来担心他会被丈夫冷落,可刚刚在门口看云家少爷对式燕又是扶下马车又是主动拉手的,似乎也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这会儿看到式燕面色红润,身上的穿着也是用了心的,发髻上还cha着银梳,怎么看都是受丈夫疼爱的模样,白爹爹心里踏实了许多。
一一问了式燕成亲的qíng况,这一个月来过得如何,得知暂时不能dòng房,白爹爹心里有些不安,不过转念一想,这是郎官身体状况的问题,也不是故意冷淡他家式燕的,更不用担心会去找别的卿倌,便又放心了。
后来又听到式燕说夏越如何疼他,不介意他面上僵硬,主动接近他,还给他打点衣着,教他喝酒,带他逛街,送他礼物,白爹爹更是笑得合不拢嘴。适才还在心里暗叹式燕这一身穿得好看,没想到是云少爷打点的,听式燕说的那些,白爹爹都要以为自家卿倌与云家少爷是私下jiāo往,感qíng深厚了才成的亲。
能够对一个非自己属意的夫郎如此疼爱,云家少爷果真是个温柔体贴的郎官,也难怪整个胤城有那么多年轻卿倌都暗暗倾慕于他。
想到这里,白爹爹原本还很欢喜的心又沉了下来,他叹了口气,拉过式燕的手轻轻抚摩,慢慢地说:“难得云少爷对你如此体贴疼爱,实在是求也求不来的幸事。只是式燕,你也要懂本分,云家是大户人家,那少爷现在虽然疼你,以后也还是会取侍郎的。”
顿了顿,白爹爹又特别qiáng调了一句:“没有哪个少爷不取侍郎的。”
看着式燕低了眉,很是乖顺的样子,白爹爹心里也有些不忍,但还是继续说道:“到时候,他可能对你就没有现时这般疼宠了,你要保持好心态,别多想。不管你出身怎样,怎么进的云家,你都是正夫郎,侍郎怎么也骑不到你头上。只是……你要忍得住云少爷把现在对你的宠爱分给其他人。”
式燕乖乖点头,他其实对这件事早就想清楚,也做好觉悟了:“爹爹放心,式燕都懂,能得到相公的疼爱已经是我偷来的福气,不会有什么不满足的。”
白爹爹看着儿子这样懂事,又觉得心疼,可是也没别的办法,只能点了点头,伸手揽过式燕抱着,拍着他的肩背以作安慰。
接着白爹爹把夏越jiāo给他的礼单拿了出来,仔细看了,越看越是感叹,云少爷这礼单简直完美得滴水不漏。既上得了台面,在邻里面前很有面子,又兼顾了实用xing。一件多余的物什都没有,即便是装饰物也有用处。最惊人的是那二十斤墨炭,墨炭价格不低,几乎是有钱人家才会常烧,云少爷一送就是二十斤,白家一年也用不了这么多。
平日白家取暖都烧的低廉木炭,一烧起来烟雾缭绕还熏人,关着门窗时根本没法烧,若是开着门窗烧,也不知是暖些还是冷些。大人常年习惯了还没什么,可是家里的孩子,除了两年前已经开始帮家里gān活的二小子受得住冷之外,九岁十岁的孩子还是细皮嫩ròu的,冻一会儿就红,虽然都懂事不会哭闹,可作为爹爹看在眼里也是很心疼的。
白爹爹看着礼单上列着的墨炭、石盆、袖炉,心里熨帖帖的。
待把礼单都看完了,白爹爹坐不住了,直想去给这个贴心的儿壻好好道谢,便拉上式燕向主屋走去。
谁知刚刚走近,便听到夏越说了那句不取侍郎的话。
别说白父在里头不敢置信,他和式燕惊讶地对视,都怀疑是自己听错了。可夏越那么坚定的声音清晰地传进耳里,一字一句认真而又诚挚,由不得他们不相信。
式燕一下子都懵了,白爹爹更是捂住了自己的嘴,生怕一不小心哭出来。好不容易消化了夏越的话,白爹爹心里一阵阵止不住的狂喜,他紧紧搂住式燕,狠狠咬住下唇,不然他真想大叫起来,或是大哭出来。
多少卿倌盼都盼不来丈夫说这样一句话啊。穷人家也就罢了,稍微富裕些的,都有不少郎官多取上一个,大户人家更是没人不取侍郎的。云老爷本来不也打算要取侍郎的么,只是因为云夫人出了事,云老爷疼惜夫郎才作罢的。可他家式燕才刚进云家门,成亲之前云少爷还都不认识式燕啊,感qíng基础都比其他夫夫薄弱许多的qíng况下,云少爷居然给了他家式燕这样一句承诺。
白爹爹捧着式燕没有表qíng的脸,眼泪止不住的流下来。
到了十八岁都没人提亲的卿倌,曾经自己多么担心式燕得不到一个好归宿,哪里想到,冷清了这么多年,式燕最后竟然得到了这样一个千里挑一的好丈夫呢?这话要传出去,整个胤城的卿倌都要羡慕死他家式燕了。
在白爹爹看着自家卿倌欣喜地落泪时,门外传来了少年与孩童的声音,是式燕的弟弟们打了斑鸠回来了。
第23章 双回门(二)
白家的几个小子们手里拎着斑鸠,欢欢喜喜地跑进门,看到爹爹和哥哥站在主屋外头转过头来看他们,刚想冲过去,带头的少年却突然放慢了脚步,最后在院子正中站住了。弟弟们也跟着停了下来,顺着二哥的视线看过去,顿时也愣住了。
一月多不见的大哥,身上穿的很是好看,但是,平时面上淡淡无表qíng的他,此刻眼眶却是红的,旁边站着的爹爹更是满面泪水。
这是怎么了?
少年一阵无措之后,立刻把归咎的目光投向主屋。
主屋里的白父和夏越听到他们的声音就起身走了出来,白爹爹已经赶紧抹了泪迎向自家孩子,想要挡住少年倏然变得不友好的视线。只是夏越还是注意到了。
夏越有些不明所以,他出来时白爹爹已经背对自己走到院中了,他搞不懂小舅子责怪的眼神所为何来。
“以敖,你们回来了?”白爹爹心里很是高兴的,也不管眼角还湿着,就对着儿子们露出了个很大的笑容。
“嗯,回来了。”少年点头,看着爹爹的笑容疑惑了,看到父亲也走了过来,就举起手里拎着的猎物,“父亲爹爹你们看,斑鸠,我打到了三只,以乐有两只,弟弟们每人也有一只。”
话是这么说,九岁的娃子能打到一只斑鸠,肯定少不了他这个哥哥帮忙,白父清楚得很。不过看小儿子也很开心地捧起手里的给自己看,他自然不会去揭穿,只是笑呵呵地夸了儿子们能gān。
白父回头对夏越致歉,说他要先去厨房帮着做些晚饭的准备,然后便领着儿子们去厨房把斑鸠处理好。
少年没有跟过去,站在原地看着白爹爹。白爹爹原本想往厨房走的,看到二儿子不动,便转头问他:“以敖怎么了?”
“爹爹,”少年的声音很清脆,毫不顾忌,“哥夫欺负你和哥哥吗?”
此话一出,不只是白爹爹,在主屋门口站着的夏越和式燕听了也愣住了。
夏越这才发现式燕站在门旁,眼眶是红的,联想到适才少年的眼神,又想到之前自己对白父说的话,他便也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白爹爹只愣了一会儿,反应过来便笑了出来,捏了捏儿子的脸颊,拉着儿子走去厨房:“傻小子,走,我们去把你们打来的斑鸠弄一弄。”
少年还想说些什么,但还是被爹爹拉走了。这边夏越走到式燕跟前,露出了个怜爱的笑。
式燕还有些愣神,突然感到自己的脸被一只手轻轻捧了起来,抬眼看去,是自己的丈夫正微笑着看着自己。
“式燕听到了?”
听到夏越问话,式燕眨了眨眼,才终于感觉飘dàng了好一会儿的神智回到了身上,他点了点头,目光游移,有些不敢看夏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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