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一关,世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奥格朝着客厅走了两步,腿一软,差点坐在了地上。一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感受到自己大脑被磁貊攻击的地方传来的一阵阵刺痛。他伸手按了一下自己的太阳xué,突然觉得鼻子痒痒的,伸手一模,摸了一手的鼻血。
奥格想去拿一杯冰水冷静一下,刚走到冰箱边上,发现自己的视线里一片模糊,像被一层黑纱蒙住了眼睛一样,所有的光线都暗了下来。他隐约间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叫得不是“布莱克”而是“安”,然后恍惚间有人拉住了他的手。奥格晃晃脑袋,把视线晃得清楚一点,却发现自己依然站在阿瑞斯的别墅客厅里面,独自一个人。等他伸手拉开冰箱的门,这样的幻觉又回来了,而且越发的清楚了起来。他看见了一间昏暗的午后的房子,有一个人坐在摇椅里面,逆着光,看不清脸,似乎是睡着了。有什么软绵绵暖呼呼的东西拉着他的手,他低头一看,小小的艾尔林静静地望着他,跟他认识的艾尔林完全不同,小小的、怯生生的……
奥格努力眨了眨自己的眼睛,他隐约间又听到了阿瑞斯在喊他的名字,然而当小小的艾尔林用脆生生地声音叫他:“哥哥”的时候,奥格彻彻底底地沉到了这件午后的房间里。
第56章
摇椅缓慢地、温柔地来回摇动,旁边的吊篮被风chuī动,长长的枝条轻轻飘起,落在那个人的肩头。午后的昏沉沉的阳光钻进来,晦暗地照亮了这一间不算很宽敞的房间:水仙、月季、玫瑰、兰糙、爬山虎、不认识的植物,还有满书架满书桌满凳子的书。所有的书都好像是有生命力的,书脊如同躲了一双双天真的眼睛,目光落在摇椅的人身上。那个人怀里抱着一本很厚的书,脸藏在yīn影里,很安稳的睡着,只有半条右手臂垂下来浸在阳光里面,极jīng致又极纤细,像易碎的好玉,随着摇椅轻轻地动着。
奥格的目光落在摇椅里的人身上,努力想要看清楚他的脸,却被阳光刺得眼睛发疼。艾尔林又捏住了他的手,让他回过头去。房间的门无声无息的开了,一个高大的alpha男人轻手轻脚地走进来,看到他们,蹲下身来伸手温柔地摸他们的头。
奥格不可思议地睁大眼,阳光刚好落在那人的脸上,照出他脸上非常微小的皱纹。他长了一张和奥格一模一样的脸,此时正微微笑着,把艾尔林抱起来,又大又温暖的左手拉住了奥格小小的手,低声道:“你们在做什么?”
“爸爸睡着了。”艾尔林咬着男人的耳朵道,“我们的课还没有上完。”
“乖,宝贝。”男人抱着艾尔林、拉着奥格,把他们带出了这个午后的房间,去了yīn凉的客厅。客厅里摆着一盘jīng致的布丁和两个小小的茶杯,男人在沙发上放下艾尔林,在他们的脸颊上吻了一下,道:“在这里好好把布丁吃完,恩?哥哥,你要好好看好弟弟哦。”
奥格点了点头,主动在艾尔林身边坐下,递了茶杯给他。男人笑了起来,并不是一个很开心的笑,他的和奥格一模一样的眼睛里盛满了他们看不懂的感qíng,眉间带着淡淡的忧愁。他转身走向房间,带上了门。艾尔林从沙发上跳下来,赤着脚跑到了门边,把耳朵贴在门上。奥格跟了过去,艾尔林用他小小的食指压在奥格的嘴上。
“你又睡着了?最近一段时间你的jīng神看起来不怎么好。”那个男人说。
几分钟之后,里面传来了一个奥格非常熟悉的、清冷的声音,懒洋洋地说:“恩,很累。”
男人沉沉地说:“你又瘦了……”
一阵很长时间的沉默,那个清冷的声音道:“还有三天?我做好决定了,我要留下奥格。”
“不行,”男人道,“我要带哥哥走。你单独带着他太危险了。”
“危险?”那个声音说,“决定生下他们的时候,我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准备。”
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在蹭奥格的腿,他低头,看见一头小狗,在他脚边蹭来蹭去,汪汪的叫着。里面的谈话停了下来,艾尔林把狗狗抱起来,拉着奥格跑到了花园里面。他脸上属于小孩子的天真消失了,眼睛里面已经隐隐有他所熟悉的艾尔林的气质,一动不动地看着他,说:“我们的事qíng好像露出了破绽,爸爸们要分开了,分开以后你会想我吗?”
“……”奥格没有说话,点了点头,小小的艾尔林眼睛里面涌出泪水,却死死地咬着嘴唇忍着。奥格抱住他,肢体接触让通感渐渐把他们连在了一起,心里涌上来属于艾尔林的感qíng。他感觉到自己的肩头一片湿润,艾尔林哽咽着说:“我是不是不该出生?我只是一个失败品,我就像爸爸是一个omega,还总是生病。你才是被改造成功那个,像父亲一样健壮,你才是爸爸真正喜欢的人。可是这些都不是我的错……”
……
巨大的时间沙漏飞快地漏了下去,许许多多细碎的片段像木屑一样被粗bào地塞进奥格的脑袋里,不成形的、断断续续的,边境、貊、机甲驾驶室、战斗中的qiáng大的父亲、父亲的跟奥格一模一样的脸笑起来眼角的鱼尾纹、午后一成不变的美味布丁、房间里越来越难以打败的战斗机器人、门前的花香,然而再也没有过艾尔林和那个睡在午后阳光里的男人。奥格发现自己的身体快速的拔长,越来越多的肌ròu布满这具少年的身体。他有了第一次初cháo,父亲给他注she了艾尔林曾经给过他的冰蓝色的缓和剂,没有用抑制剂,从头到尾陪在他的身边。等到奥格再一次睁开眼睛,父亲含着血丝的眼睛欣慰地看着他,说:“你成年了,奥格。记住,不要让任何人发现你身体的秘密,这辈子都不要。你会像你渴望的那样成为最qiáng大的alpha,打败最qiáng大的敌人。没有人可以让你低头,也没有人可以用那些不公平的标记牵绊住你,你是完美无缺的,好好的替你的爸爸享受人生。”
奥格低头看了看他和父亲放在一起的手,彼此手掌里看不透的命运的纹路都在纠缠着,这些纹路一模一样。
又一段很长很长毫无意义的碎屑般的记忆,终于定格在了一个下着雷bào雨的夜晚。这颗边境的贫瘠的星球正在发着怒,疯狂地席卷着gān巴巴的大陆和过于苦咸海洋。奥格站在熟悉的房间里,透过窗户看着外面滚动着刺眼的闪电球的海面,手指掐进了木头里面。突然,门被撞开了,父亲浑身都是雨水,眼睛在昏暗的房间里微弱的发着光。他把奥格塞进了跳跃器里,在按下启动键之前,他像对待一个真正的男人一样郑重地握住了奥格的手,偶尔的闪电照亮了他脸上从未有过的严肃表qíng,说:“替我好好的照顾艾尔林和你爸爸。”
这是一段很长很长的太空旅行,好像全世界都遗忘的他,让他在无尽的黑夜里面孤独地一点一点地去回味过去十几年的一切,关于艾尔林、父亲和爸爸,一个人来来回回舔舐心里溃烂的伤口,反复地拷问和质疑生来残缺的灵魂。这样对自身的拷问和质疑慢慢转化成实质xing的勇气和责任,像铭文一样深深地刻进了他骨头的最深处。
……
画面一转,他又回到了那间好像永远都是下午的房间,艾尔林长大了,站在房间外面盛开的花园里,阳光照着他那张美得惊人的脸。他一动不动地偷偷看着房间里面的奥格,目光像结着冰的深潭水,嘴唇毫无血色。奥格无法把自己的视线从这张脸上挪开,一直到最开始的那个男人走了进来,走到了他的身前。
像是有什么东西故意阻挡了他的记忆一样,一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看清楚这个男人的脸——过分jīng致美丽的五官、冰凉幽深的眼睛、眼角淡淡的妩媚泪痣。一张跟艾尔林一模一样的脸,但比艾尔林美得更加成熟,带着让任何人都无法抵抗的魅力。然而,这张脸的主人已经很瘦很瘦、瘦到了让人觉得心惊的地步,美丽的眼睛gān涩地泛着红,疲惫地看着奥格,好像已经在黑夜里面哭gān了最后一滴泪水,伸手拉住了奥格的手。
“你的手跟他的一模一样,”男人说,“但是他已经死了,我能够感受到,死在我不知道的地方。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奥格像十几年前抱艾尔林一样抱了他一下,很快感受到了肩膀上的冰凉的湿润。很快男人离开了,房间里就剩下奥格,和花园里的艾尔林遥遥相望。
奥格走到花园里面,艾尔林手里还拿着一朵蔷薇,食指被刺破了,鲜血流在绿色的jīng上。奥格说:“好久不见。”
“你知道父亲为什么死了吗?”艾尔林问他。
奥格摇摇头,艾尔林勾起一个无力的笑,道:“九区的那些人发现克隆技术的资料被人破密过了,查到了爸爸的头上。父亲为了护全我们,自首说他是帝国的间谍,盗取这些机密卖给敌国。”
奥格静静地看着他,艾尔林又道:“他们是100%契合的灵魂伴侣,现在父亲死了,爸爸也活不长了。我知道他一直在期待这一天,他以为等他死掉了就可以跟父亲团圆,彻底地解脱出去。但是我们呢?就因为他病态地厌恶着自己的天生病弱和不孕,所以不惜冒上生命危险把我们克隆出来,然后凭着他的愿望改造我们,希望我们能都像父亲那样qiáng大、健壮,而我甚至都只是一个失败品。现在他快要死了,我们却不得不背上残酷的秘密和他与父亲之间的羁绊继续活下去。我们的基因从我们还是一个细胞的时候就被绑在了一起,从一出生就被剥脱了爱人的权利。奥格,现在这个世上就只剩下我们两个了。”
“别恨他,”奥格说,“他一直都爱着我们。”
艾尔林没有说话,把蔷薇递给了他,伸手紧紧地抱住了他。奥格用健壮而有力的手臂回抱住他,闭上了眼睛。
……
第57章
再睁开眼的时候,窗外的天际线泛着白,微弱的晨曦透过玻璃给客厅蒙上一个灰黑相间的棱廓。奥格僵直地躺在冰凉的地板上,冰箱门还开着,散发着冷气和暖huáng色的光。家务机器人已经开始自动运转程序,毫无声息地打扫着房间。这是阿瑞斯的小小的别墅,一个全新的一天。
奥格从地面上爬起来,脑袋里隐隐作痛,脸边还有gān涸的鼻血痕迹。有那么几分钟,他不确定这里是哪里,也不确定现在的一切是不是真的。他从冰箱里面拿出一瓶冰镇啤酒,一口气喝下去qiáng烈的刺激自己空空如也的胃部,让自己从那些喘不过气来的回忆里面钻出来。等到qíng绪稳定了下来,他去阿瑞斯的浴室里洗了个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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