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来,凤岚从来不曾主动提过任何要求,此刻,却忽然请求半天假,司苍卿不由得微微奇怪。
“凤岚,”凤岚低着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凤岚想拜祭家人。”
心中恍然,司苍卿默默地看着略有不安的凤岚,凤岚本是江东蓝家幺子,他的父亲蓝维纶当年便是这江东府知府,也是名扬一时的清廉好官,更是与那秦氏外戚处处针锋相对,被当时把持朝政的国舅秦高利视为眼中钉ròu中刺,后来以通敌卖国之罪而株连九族。蓝家门生众多,一时骚乱不断,为此,秦高利更是斩尽杀绝,牵扯了数十家族之人,成为苍寰有史以来最为惨烈的血案。
“你家人,葬在何处?”司苍卿忽然开口问道。
“城郊,”凤岚轻轻咬了下唇,才艰难地继续道,“乱坟岗。”
微怔,司苍卿纵然不是很懂那复杂的感qíng,但也不是完全不能体会亲人之间的感觉,正如他和司苍绝天、凤傲竹他们浅浅的羁绊。
乱坟岗……
那里埋葬的都是无名尸体。
“明日,我随你一起。”司苍卿决定道。
猛然抬头,凤岚惊讶地看着司苍卿,嗫嚅着想开口。司苍卿淡淡瞥了他一眼,“夜深,我要休息了。”
“多谢主子。”
……
昭阳城外,乱坟岗。
乌鹊乱飞,时哭时啼。
走在荒芜yīn森的乱坟岗间,寒风凛凛,更是凄凄。凤岚越走进深处,神色便越发地哀戚,忽然,他顿下步伐,看着司苍卿,犹豫了下,道:“主子,您,还是别来了,这里有失您的身份……”
司苍卿不理会他,绕开前方一具未来得及埋下的腐尸,径自朝前走着。
愣了愣,凤岚快速地跟上,低声道:“主子,在这边。”
高高矮矮的坟头,杂糙丛生,密集的坟包,俱是不大,有些甚至几乎都成平地了,很明显这些坟有许多年头了,想必也没有人前来上过土。
凤岚愣愣地站在原地,紧紧咬住下唇,脸上尽是悲怆。
司苍卿静默地看着凤岚,却不见他有什么动作,淡淡地问了声:“这里?”
凤岚看向司苍卿,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我……不知道。”
只知道,大体位置在此。事隔十多年,他从来没有回来过,记忆已经淡薄了许多,再说这乱坟岗里坟头都是一般,还能如何确定哪里是他蓝家人最后的归处?
司苍卿没有说话,只是扫视着四周,仔细地观察了一番。这里的坟,没有墓碑,辨认起来,确实异常麻烦,更何况凤岚那时还只是六岁的孩子。
“那时,”凤岚忽然幽幽地开口,“我和奶娘逃过一劫。而奶娘的独子,被官兵错认,代替了我……”
“后来,奶娘带我找到了这里,还在这里拿一个木头当成碑,树在这里,却……不敢写上家人的名字……现在,那块木头却不见……踪影了……”
司苍卿静静地听着凤岚的讲述,静静地看着凤岚低着头,泪水一滴滴地落在gān枯的糙上。
这个人,身为皇家影卫,无数次出生入死,坚韧异常;跟随他六年,也好几次险些丧命,都不曾见过他露出这样无助的表qíng,宛若孩子般,委屈地无声地黯然地哭泣着。
凤岚不停地说着,也顾不得眼前之人,是自己那个异常冷qíng的主子,像是终于找到发泄口般,杂乱无章地讲述着往事,当年的惨案,他的家人,他的兄姐……
“……父亲总是敦促我认真读书,他希望我长大后,考取功名,做个为民做主的好官……”
嘴巴像有意识般,不停不停地说着。如果停下来,他怕自己这么多年来的沉稳与冷静,全数崩溃。
许久……
“岚,”司苍卿淡淡地开口,清冷的眼眸凝视着这人刚毅的面容、清秀的五官和晶莹的泪珠,“蓝家的血,不会白流。”
要不了多久,他会亲手除去秦家这个皇朝的毒瘤,司苍卿话语是一如既往的冷淡,“若你愿意,我会将秦高利jiāo给你,亲手处置。”
赫然停住话语,凤岚愣愣地看着面色冷淡如斯的司苍卿,怔怔不知如何回答,双唇微微颤抖,几次yù开口,却不知该如何回复。
灭门之恨、弑亲之仇,任谁都恨不得亲手了结仇家吧!
司苍卿,眼神淡淡地看着凤岚,问道:“你认为如何?”
“主子……”
悲伤中的人,无法能够冷静如常,凤岚猛然抱住司苍卿,双手抓住他的衣物,紧紧地,仿若抓的是那根救命稻糙,而原本只是无声的落泪变成低低地啜泣。
忽然被抱住,司苍卿不由得愣了愣。半晌,感觉到凤岚不停颤抖的身躯,司苍卿无声轻叹,微微皱眉,缓缓地抬起手,动作轻柔又笨拙地拍着身上之人的后背。
凤岚深深地埋头在司苍卿的肩上,默默地流泪,发泄着积压多年的悲伤与无助。怀中的少年,明明比自己要年幼许多,可他的胸膛却意外地让人安心,淡淡的体香充溢在鼻间,让人甘愿沉沦。
而背上,那安抚的轻拍,一下一下,像是这个人心跳般,沉稳有力,温暖如许。
归程多歧多坎坷
暗huáng色的山路上,两匹轻骑翩翩东去,如电闪般飞驰。
道旁,山涧小溪叮咚蜿蜒,老枯的树枝隐隐抽出点点嫩芽。
尘土飞扬,只有马蹄声声。
忽然……
“杀——”
十数人从山林间涌出,怒吼着惊天动地的叫杀声。
白马长嘶,两道黑色身影迅速地飞跃半空间,旋转着身体,轻点着树枝,在不远处一一稳稳地落地。
看着围上来的十数人,司苍卿目光森冷。
“主子,是山贼!”凤岚与司苍卿背靠背,手中持着刚剑,警惕地盯着围着他们的人群。
“哈哈,”为首的络腮胡子狂妄一笑,“小子,束手就擒吧!”
“就是,”一边的小喽啰也跟着嚎道,“把值钱的jiāo出来,饶你们不死!”一边喜滋滋地看着那被马绊束住的白马,就从这上好的马匹可以看出,这次抓到的绝对是个肥羊!
“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拦路抢劫,”凤岚冷冷地开口,“你们眼中还有王法吗?”
“王法?”络腮胡子惊讶地大睁眼,对着小喽啰们吆喝,“王法是什么东西?”
“哈哈哈,”小喽啰们得意地叫道:“在青湘,老大就是王法!”
司苍卿冷冷地看着眼前这些乌合之众,淡淡地开口,“岚,不要伤了xing命。”
语毕,二人如飞燕般疾走在山贼中间,与他们打了起来。片刻间,满地哀嚎。
“紫,”司苍卿忽然对某个方向唤了声,一个蒙面黑衣人便悄无声息地落在了面前,单膝跪下,“将这些人送到官府,其他的,该知道如何做吧!”
“主子放心。”凤紫低沉地回道。
另一边,凤岚已经解开了马绊,检查着马匹。
“大爷,大爷饶命哪……”那群山贼嘴里还在哀叫着。
司苍卿看也不看一眼,便来到翻身上马,对凤岚说了声,“赶路吧!”要不然,怕真不来及赶到那武林大会。原本就是为了抄近路才会走这条山道,却不想竟然遇上了被山贼打劫的一出闹剧。
当那群山贼远远地抛在身后之时,司苍卿忽然扯住马缰,停了下来。
看了眼静静地骑坐在汗青马上的司苍卿,凤岚忽然朝着道旁山林叫唤,“那位朋友,出来吧!”
从他们刚刚遇上山贼之时,那人便隐藏在暗处,看着好戏。如今,又一路跟随,还真以为他们没有发现吗?
看着司苍卿的眼神,凤岚心知,他是有些不悦了。
“呵呵,”一道低沉的男声传来,忽然眼前一花,便见前方的大树上,一个白衣青年优哉游哉地晃着双腿,“二位公子,好久不见。”
司苍卿淡淡地看着对方兴趣盎然的眼睛,不发一语,猛然挥起马鞭,复又赶路。
凤岚明白,司苍卿的意思是不用理会这人,想来这人虽然行事诡异,但确实没有恶意,倒是好奇更多些。
“哎——”
潘七再次愕然,看着绝尘而去的两人,喃喃道:“我就这么不招人待见?”
然后,轻轻地笑了开来,修长的手指缓缓地摩挲着脸颊,潘七低声自语:“凤卿,咱们还真是有缘哪!”
若有所思地看着司苍卿消失的方向,许久之后,潘七幽幽一叹,“武林大会……”旋即,人影无踪。
荒凉的山野,夕阳如残血。
◇苍◇寰◇七◇宫◇
清风楼。
司苍卿静静地听着东影楼楼主无心讲述着这些日子江湖的动静,主要还是武林大会之类,还有邪教飘渺宫的动静。
“飘渺宫,也会来参加武林大会?”司苍卿微扬起眉头,没想到那飘渺宫行事真是乖张,竟然大张旗鼓地告知天下,要来参加武林大会争夺盟主之位。
“是的,所以此次武林大会戒备森严,暗里布下陷阱,等着飘渺宫人一来,便当场处置。”无心回答道。
心中暗嗤,那飘渺宫这么多年都没被所谓的武林正派灭掉,此次又能奈何?
但,于他,是个好消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无心,你做得很好。”司苍卿淡淡地说道,对着无心,话语里几分柔缓,“武林大会一结束,我便回京,这之前你就别来找我了。”
“是,主子。”无心应了声,仔细地打量了下司苍卿,眼神透出几分温暖,“主子可要好好保重身体。”
“嗯,”司苍卿站起身,看着窗外,缓缓道:“我回京后,东影楼、亲卫与商号便全数jiāo到我的手中,以后你们都由凤岚来与我联络。”
诧异地看着一旁的凤岚,无心也没有多问,“是,主子。”
“嗯,退下吧。”
……
清风楼二楼,人声鼎沸。
司苍卿扫视了下人群,俱是江湖人打扮,各个持刀带剑。
“主子,”看着楼下几个正发着酒疯的江湖人,凤岚轻笑了声,“想必大家都是来参加武林大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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