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策颔首,坐在那里目送她开了书房的门出去,然后转眼望着灯光默坐无语。
接下来的数日,温柔忙着将那些六月柿晒gān,做蜜饯或是番茄酱。没有真空储存的办法,做番茄酱还是颇令她头痛,想了许久,才想出个法儿,寻了一些青瓷小坛,洗净后灌满水,放在锅里加热杀菌,再将六月柿上笼蒸过,取出剥皮去蒂,捏碎后放在锅里加盐搅匀煮沸,待冷却后快速装坛,封坛前洒上一些白酒,再储藏在yīn凉之处。
纯粹是重复单调的工作,尤其是剥六月柿的皮,剥到府里那几个丫鬟,足足有好几日,谈皮色变,就连温柔自己,也剥得指甲根生痛。
可是为了在不生六月柿的季节,能吃到美味的番茄酱,只得咬咬牙忍了。
为了保险起见,做了几十坛这种纯味的番茄酱后,温柔又让人买了些蒜头,领着一群丫鬟开始剥蒜,剁番椒,混入六月柿里一块做成番茄酱,毕竟蒜有杀菌的功效,虽然有些人不喜欢那个味儿,但制成后储存起来,比纯味的番茄酱要耐放一些。
好容易将六月柿都卖光做完,温柔私下里算算,她存的银子已近千两,心满意足的当儿,没忘了番椒虽耐放,有些新鲜的也必须做成辣椒酱,好在辣椒酱做起来比番茄酱要简单得多,不过剁番椒时,那股味儿还是呛得人直打喷嚏,辣汁沾在手上,也要疼上许久,实是苦楚难言。
辣椒酱做得比番茄酱更多,自家是吃不完的,温柔让人送了好些去铺子里,让伙计在每张桌儿上放上一小碟子,任凭客人自取沾食,不另收钱。一方面想培养古人吃辣椒的习惯,另一方面自个铺子里有这样与众不同的调味料,也容易招徕更多的食客来尝鲜。
这招倒是真的有成效,本来人都有贪小便宜的心理,见那辣椒酱红得可喜,从没见过,又不收钱,有些食客皱着眉头也要尝点试试。最初几次,不免被辣到喉头生烟,急找着凉水儿解辣,倒使得店内的桂花凉鱼多卖了好些出去。
待到日子久了,食客们尝惯了这辣味,许多人甚至是冲着这辣椒酱才来光顾的,私下里还拉着伙计打听做法,可惜伙计们压根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更不晓得做法,被问后也只能瞪目结舌,无言以对,于是那些食客想尝辣椒的味儿,还是得上温柔的小食铺子,倒让她的生意更红火了一阵。
与此同时,糕饼铺子里番茄口味的水晶冻、番茄蛋糕、简易的番茄披萨也挺好卖的,和往常相比,每日总能多进帐几两银子,不过梅香倒是更忙了起来,若不是有刘嫂帮着,压根就应付不过来了。
管管铺子算算帐,再教刘嫂做菜和糕点,有事忙碌的时候,两个月其实一晃眼就过去了,入秋后,温柔让小食铺子重新开始卖鸭血粉丝汤,并将自己做的辣椒油送到了铺子里,在这种凉冷的季节,喝上一碗飘着葱花和辣油的鸭血粉丝汤,真是让人从胃里暖到心里,而陆府里,火锅也被端上了桌,众人常日围坐在一处,随意烫食吃喝,倒也其乐融融。
其间,陆家的老爷子陆沉舟上门数次,多是冲着温柔私藏的那些番椒来的,每回都吃到食物涨到喉咙口,才打着饱嗝心满意足的离去。温柔曾将那翡翠镯子归还,但陆沉舟一瞪眼道:“老夫送出去的物事,岂有再收回来的道理?你若一定要退还,就是瞧不起老夫!”一顿话说得温柔无语,最后陆沉舟又笑吟吟道:“小丫头要是觉得过意不去,多做点新奇菜式来哄住老夫的胃才是正理。”
要别的物事,温柔真拿不出来,要吃新奇的菜,却有何难?那天温柔费心做了西式的黑胡椒牛排,恐他吃不惯太生的,做成八分熟,还做了些huáng油jī卷、盐水猪脚,不过生怕老爷子吃多了ròu食要糟糕,她特意又做了份甜虾沙拉,希望他能多吃点河鲜,不要总吃对身体不好的ròu食。
日子过得还算顺当,没有什么特别的烦心事来打扰这种日常的宁静,唯一令温柔头痛的是叶昱一直宿在武馆之内,她让梅香和小环找过他几回,想让他回来吃顿饭,可他总是有借口推托过去,就是不愿上门。温柔知道他心结未解,也不勉qiáng,只是偶尔想起,还是颇觉伤感,真想回到从前那段虽苦,却没有嫌隙的日子,但她知道时光不可能倒流,何况就算回到从前,她与叶昱的关系也不会有什么大的改变,终究是要走到这一步,只能心怀怅然,暗自叹息。
除了叶昱的事之外,若说还有什么人能教温柔无奈,那就要算上陆策了!这一日她总算得了点闲,静下来掰着指头细算算嫁给他的日子,已满了三个月。与他接触时间越长,对他的好感就越发qiáng烈,她不想再这样将就下去,怕时间长了更难割舍,偏偏公主下嫁的事一点消息也没有,就仿佛那日在天佛寺里听见的一切,都是她凭空幻想出来的一般。但真的也好,假的也罢,就算公主不嫁,她也是要离开这里的!
长痛不如短痛吧!温柔在廊下眼望远处的竹影水色,暗下了决定。
“没错!没错!”那只凤头八哥又在架上欢快的跳跃起来。
裁云听见动静过来查看,一边在八哥吃食的小碗里添了点jī蛋米,一边笑道:“夫人怎么站在这里,风大的很,还是进屋去坐坐吧。”
“好。”温柔点头往屋里走去,随后吩咐抢先替她打起软帘的裁云,让她去将陆策找来。
第一百五十九章 游园话别
陆策这天恰好没有出门,听见裁云说温柔找他,略一沉吟,心下就有些明白了,道声知道,先将裁云打发走,他搁下手里的书卷又默坐了一会,才走出书房去找温柔。
“你找我?”跨进房门,陆策一眼扫见温柔坐在窗前发呆。
“是啊。”温柔回头淡淡一笑道:“阳光真好,咱们去园子里走走吧,再过几天,我就要足不出户躺着装病了。”
尽管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看见她脸上那种夹杂着淡淡愁绪的笑容,再听见她说出的话,陆策还是忍不住心念微动,单背在身后的右手,紧紧的拳了一下,似乎想要握紧什么,最终还是徒然的松开,唇角勾出一抹浅笑道:“好。”
两人一路往园里走去,谁都没有说话,温柔低着头,专注的看着脚下的路,其实却是在倾听陆策的脚步声响。很轻,若不是踩在落叶上发出些微动静,几乎不能听见,可就是这轻轻的足音,仿佛踩在她心间一般,带着她的心跳跟着韵动。
终于还是陆策先开了口,问道:“今后怎么办,你打算过了吗?”
温柔摇摇头道:“京都定然是无法再待下去的,一时间我也不知道能去哪儿,我想雇上一辆车,就这样一路行过去,瞧见哪里顺眼,就在哪住下吧。”
想到好不容易在太和城里打拼下一番事业,蓦然说要抛下一切远走高飞,她心里还是不舍的,但是接下来要做的事,实属欺君,她不能抱着一丁点侥幸的心理,在这里继续待下去。命只有一条,她赌不起。
陆策闻言沉默了许久,忽然抬头望望天空,状似不经意道:“去云州城吧。”
“嗯?”温柔顿下脚步,云州?这个名字有点耳熟,仿佛在哪里听见过。
“还记得有一回,我祖父走后,你曾问过我为什么会同家里闹翻吗?”陆策垂下眼望向她。
“记得。”温柔挪开目光,不敢与他对视,生怕多看一眼,到时就更难割舍一点,她盯着鞋尖道:“你没有回答。”
陆策迈步继续往前走,淡淡道:“我当时执拗的毛病又犯了,在朝堂上与我爹针锋相对,死保下犯了事的云州知府莫万江,回去后又与他争执了一场,就被赶出家门了。”
“你爹的脾气真倔哪!”温柔说完才觉得有点失言,尴尬道:“抱歉,我有点口不择言。”
陆策微微一笑,也没介意,只道:“他和我计较,倒也有一半原因是为了我好。”
“此话怎讲?”温柔不太明白。
“那日圣上想要严处云州知府,附和圣议的人占了多半,我当着文武百官的面,顶得圣上无言相对,扫了他的脸面,惹得龙颜大怒,当即将我罚奉二年,让我回去思过。”陆策的语气淡漠,就仿佛在说别人的事qíng,“到家后我爹又教训了我一番,说了不少为官之道,我只回他四个字,‘忠君爱民’,他就一脚将我踢出了家门。起初我心里也忿恚难平,回头气消了再一想,他大概怕圣上退朝后愈想愈生气,到时下旨加倍罚我,于是先赶我出门,多少带点平息圣上怒气,好令我不再受罚的用意。”
陆策很少一口气说这么多话,说完后就默然不语了,只向前慢慢踱着步子。
“那——”温柔迟疑着问道:“你后来怎么不回家。”
“回家?”陆策脸上露出一抹奇怪的笑容,道:“我怎好剥夺祖父教训儿子的乐趣?”
温柔恍惚看见一只乌鸦在眼前呀呀叫着飞过,十分无语。
陆策自己想想也觉得有点好笑,最初不回家,自然是为了赌气,后来是拉不下这个脸,毕竟他没觉得自己做错了事,又是被赶出来的,回去后,他爹指定脸一沉,爱理不理道:“你还有脸回来?”到了此刻,他完全是觉得在外面的日子过得也蛮自在的,起码不用成天挨训受骂,加上发现祖父有了教训父亲的借口,隔三岔五骂上一顿,追打一场,jīng神加倍抖擞起来,连身体都越发硬朗了,如此一举两得的事,何乐不为?
两人各想各的心事,又默默走了一段路。
温柔这才追问道:“那云州知府后来怎样?”
“他?”陆策淡淡道:“有惊无险,倒是没什么事,革职留任了一年,又官复原职了。”
温柔心念一动道:“你让我去云州是——”
“好有个照应。”陆策坦然道:“你若要继续做生意,免不了会被地痞无赖骚扰,若是遇上贪婪点的官吏,赚的钱没准还不够上下打点。莫万江是个好官儿,云州被他治理得不错,适合安居。”
“这样……不太好吧,岂不是又让你欠人qíng债?”温柔觉得自个已经承他太多的qíng了,实在不好意思再麻烦他,何况这一去,原本打算各自天涯,最好老死不再相见,才能慢慢将他遗忘,若是又欠了他的债,心下越发不安,哪里还忘得掉。
“户籍的事我会替你办妥,建议你去云州,也只不过知道莫万江这个官儿清廉,该纳的税绢,你分文都免不了的,何来欠人qíng之说?”陆策说着,忽然顿下脚步,眺视前方道:“我知道你不愿见我,放心吧,我不会打扰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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