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夜色中,我辨不清他的容貌,只能看见一个蒙胧的暗影。而我身上穿的是月白色的衣服,应该比较好辨认。那人听见我的话,从木栅栏上拔起一个木桩,露出一个缺口,等我钻了进去,他便扔给我一件军衣和头盔:“穿上,跟我来!”
我用军衣挡住自己浅色的衣服,把头发塞进头盔,默不作声地在跟在他身后,穿过军营。路上只碰到两次巡逻兵,都让他几句话应对过去了。经过巫绮雅的帐篷时,一名婢女领着个小包袱站在帐门口徘徊,一看到我们接近,先说了几句辽语,为我带路的兵丁回了一句,她便将包袱jiāo给了他。他把包袱转手掖给了我,然后继续赶路。那是巫绮雅为我准备的gān粮和水。
一直来都军营后方的马厩,他停住了脚步,回身对我说:“穆夫人,你还是骑上次的那匹枣红马吧。”
我大吃一惊,借着马厩旁的火把的光亮,我终于认出了他:“罗宝柱,怎么会是你?!”怎么也想不到,巫绮雅说的领路人,居然会是他?!
“绮雅娘娘以前曾救过我的命,”他低声飞快地说,“这次她要在军营中办事,用自己的人肯定办不了,于是就想起了小的。不过小人也没想到,来的居然是您。”
我赶紧道:“宝柱,既然是绮雅娘娘托付你的事qíng,你可一定要办好,不管你要帮的人是谁!”
他笑,露出一口不太整齐的门牙:“您放心,我罗宝柱答应的事qíng,肯定能办到。”
说着,他进了马厩。没一会儿,他右手牵着那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左手牵着另一匹灰色的马,走了出来:“快走吧,我送您出去,趁着现在有军队离营,您正好可以混在其中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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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头盔压得低低的,遮住大半张脸,策马紧跟在罗宝柱之后。走了没一会儿,就碰到一队要出营的骑兵。我看见罗宝柱用辽语跟几个骑兵说了几句什么,那几个人打量了一下我们二人,二指着我们说了两句,宝柱他陪着笑脸,似乎在道歉。那几个北辽听了,也就不再理我们,继续赶路去了。罗宝柱冲我使了个眼色,我赶紧催马跟上。
“我告诉他们,咱们因为换马耽误了一些时间,正要跟上队伍。他们让咱们跟在他们后面。”
他压低声音对我说,“你不要说话,跟着我,只要出了营,就可以绕开大部队了。”
我点点头,而此刻营门已经遥遥在望。我抓着马鞭和缰绳的两手手心,已经开始冒汗,因为远远的,我看见身穿宝蓝色披风的朗星翰,正站在离营门不远的地方。那挺拔的身姿,即使只看背影,也能给人一种莫名的压迫感。此刻,我与他的距离,不到两百米。虽然我们之间隔了好几队骑兵,可我还是觉得,自己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儿,呼吸都因为紧张而有些不顺畅。
一点一点,越来越近,走到和他距离大约一百多米的左后方,说什么我也不敢再靠近了。我冲宝柱打了个手势,以和朗星翰之间这个距离为半径,绕了个半圆,然后再往前走。现在进出营地的士兵众多,我与他之间隔了很多人,他应该不会轻易发现我们。
我不敢抬头,怕引起别人注意,也不敢跑得太快,随着骑兵的队伍驾马慢跑,一直往前走。这一段时间是最难熬的,仿佛这一夜都要耗在这不紧不慢的速度上。好不容易我和罗宝柱随着骑兵队来到了牧民们点燃篝火的地方。这里应该已经远离军营了,我才鼓起勇气回头张望了一眼。朗星翰那个方向上,黑压压的全是他的部队,我已经看不见他的人了。这时我才稍微松了一口气,估计我这已经骗过他。但是我可不信今晚这么容易就能让我瞒天过海,他或许暂时受到了蒙蔽,可难保他什么时候就能琢磨明白这来龙去脉。想到这里,我便开始催马加快速度。
“穆夫人,别担心,咱们离营地已经很远了,看现在这qíng形,不会有人发现你已经离开。”罗宝柱在一旁劝慰道。
“我不敢冒险,咱们还是快点儿走的好!”说着,我沿着北辽的骑兵队的外围,策马奔跑起来。
一直跑到距离营地最远的那几处篝火堆的边缘时,罗宝柱慢慢地勒停了马,我也拉住了缰绳。
“穆夫人,我只能把你送到这里了。从现在开始,您只要一路往东南走,就一定可以回到天启。这一路上没什么太难走的路,大部分是糙原,绮雅娘娘给您带得gān粮和水,足够支持您走到可以看见人烟的地方。”
“谢谢你宝柱!”我感激地看着他“今晚我若能成功离开,以后我一定回报……”
“不用了,我这还的可是绮雅娘娘的人qíng,与夫人没什么关系。”他慡朗地笑着打断了我的话,迟疑了一下他又道,“穆夫人,如果将来有机会,你能否帮我打听一下我姐姐的下落?”
“哦?那她叫什么,长得是何模样?”
“她叫罗招娣,年纪应该快到双十了。我与她分开时,年纪非常小,所以不知道她现在长什么样子。但我记得,她后背脊柱右边有个铜钱大小的红斑胎记。”
我听了一愣,赶忙道:“我在天启的贴身婢女,名字叫碧玉。你说的这些特征,在她身上都有!不过她原来的名字叫小红,不是罗招娣。不知道她是否就是你姐姐。“
“真的?!”罗宝柱脸上流露出惊喜,“如此说来,小人就要拜托穆夫人帮我们姐弟团聚了!”
“放心,只要能回去,我一定尽力!”我笑,“好了,你回营去吧,要是让人发现你私自离开马厩,罪过可是不轻的。”
“如此,穆夫人,你多保重!”他右手拍着左胸,向我行了个北辽的送别礼。我点点头,然后猛甩了枣红马一鞭。那马吃痛嘶叫了一声,撒开四蹄冲进了茫茫的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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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营地周围大概的地形图,虽然不是很jīng确,但肯定没错。我的记忆力一向很好,不会有问题!”巫绮雅只用几笔就给我勾勒出了朗星翰驻军四周的地形环境。本来我还担心她不会画画,没想到北辽的贵族不分男女,从小都学习过汉文化,只是各人jīng通程度不同罢了。
“你要地图gān什么?我不是跟你说了,从这里一直往东南走就行了。都是糙原,没什么特别难走的路。现在又是chūn天,连风沙都少,正是最好的踏青季节。你用来逃跑,是再合适不过了。”我看着她眉飞色舞的样子,不由得忍俊不禁。
清了清嗓子,我平淡地说:“多知道些qíng况,总没有坏处。”随后,我指着她在西面画出的山形图问:“这里是孤背山脉?”
“对,这是横跨西北的群山。”她的纤纤细指顺着画上的线路往上指,“这些山在西面更多,一直延伸到西南去。”
“是吗……”看着那图,我略微想了想,“那里的地形和道路怎么样?险峻吗?”
她先是奇怪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忽然若有所悟地睁大了眼睛:“你莫不是要进山?!你都已经使了这么多法子掩盖行踪了,不必再多此一举了吧?”
我看了她一眼,然后叹了口气道:“让你看出来了。我是有进山的打算。对付你表哥那样的人,多少机谋都不见得够用。我必须有所准备,若是前面的障眼法都被他看透了,还可以用这最后一步,帮我争取逃脱成功的机会。”我站起身,在帐里走了两步,“当你表哥发觉自己被骗时,肯定会急着立刻沿东南方向追来。即使他稍后能继续推测到我不一定会直接往东南跑,也料不到我会先往山里钻。糙原那么大,若没有个准确的方向,他也没办法派兵围追堵截。”说到这里,我目不转睛地盯住她,“只要没有人告发,等到他查出蛛丝马迹时,说不定我已经到了冻马河了。”
巫绮雅听了,立刻忿忿地说:“都已经计议到此地步,我怎么可能再出卖你?!你若不相信我,我现在就可以起毒誓,决不泄露你的消息…”
“好了好了,是我小心眼了。对不起,对不起!”我赶紧拦住她,然后一个劲儿的道歉。
“没关系,你小心些是应该的。”巫绮雅的怒气也消的快,“行了,该说的都说的差不多了。你别太担心,我派去接应你的人,会帮你挑一匹好马。另外,山里的路不好走,你又是夜行,所以一定要加倍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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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星翰没有带人,因为,不论蓝雪如何的机关算尽,她的对手,只是他一人而已。这是他们两人之间的角逐,所以她需要面对的,只有他朗星翰。蓝雪,他在心里一遍遍的重复这个名字,这女人使他困惑,让他着迷,更让他朝思暮想、牵肠挂肚。她究竟还有多少个侧面是自己没有发现的?聪明、狡猾,却带着懒散、笨拙;坚qiáng、勇敢,却连着顽固、执拗;热qíng、开朗,却含着忧伤、消沉;还有面对仇人时的冷酷、残忍和无qíng——这些,都是蓝雪。一个女人,竟然可以有如此多面貌呈现,她本身,就是一个挖掘不尽的宝藏。朗星翰知道,为天下社稷,为宏图霸业,他需要这个女人。但是他从没有认真想过,他自己,是否需要这个女人。或许,他本就不打算去想;也或许,这样的问题,从没有在他的脑海里出现过。
此刻的朗星翰,正快马加鞭地在糙原上奔驶,他的心qíng,既焦急,又极其兴奋。他想追回蓝雪,想看见当她突然发现自己仍然没能逃脱出他的掌握时的表qíng和神态。可他又不愿立刻发现她,因为他非常期待着,这个女人还会带给他什么样的惊喜。
“皇上!”远远的,身后传来呼喊声。朗星翰不用回头也知道,一定是庞威为他派来的侍卫。虽然他不想让人跟随,但他也知道庞威绝对无法放任他在深夜地糙原上孤身前行,他只得妥协一二。
“后面跟着就行了,不用与朕走得太近。”
朗星翰虽然在夜色中赶路,但长久以来在糙原上的生活,早已养成了他在某些方面的敏锐xing。比如此刻,借着身后的侍卫带来的火把的光亮,他留意到糙地上的一滩马粪。他翻身下马,蹲在地上,用手抓了抓还湿润着的马粪,又仔细看了看。沉思片刻之后,他重新上马,对身后的侍卫大声道:“四下散看,查找这周围那里还有这样依旧cháo湿的马粪,找到后立刻回报!”
侍卫们应声散开,不一会儿便有人回来禀报:“回皇上,在西面又发现了这样的马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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