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气得笑了,说道:“你这个样子,是又盼着我走是不是?”他突然抬眼,看着我,布满红丝的眼里,似有泪光。他脸庞清瘦,眼睛下面一片黑晕,嘴唇gān裂,一层胡须。他张了张嘴,还是没出声。我看着他又说:“看来我是不该回来,在那边至少听得见人的话语。”他又张了下嘴,依然说不出话来。我叹了口气,看来不能qiáng迫他。
杏花推门进来,谢审言起身离开chuáng边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杏花把我扶起来坐好,半哭半笑地说:“小姐可醒来了!”然后让钱眼和李伯进来。
杏花说道:“吓死我们了。谢公子找到了小姐,小姐发烧,睡了三天了。”
钱眼笑着,瞥了谢审言一眼,说道:“知音,这药也忒狠了点儿,拿自己的命开玩笑,明摆着要人家就范。”我一笑。
钱眼稍弯腰诡秘地笑着说:“人家这么在chuáng前守着你,你还上不了手,也太……”
我急道:“我该拉着你一块儿跳下去!”
钱眼直了身子,冷笑:“如果我没死拽着,人家也就跳下去了。”
我马上看谢审言,他垂着眼睛看着地上,我不饶他:“我白告诉你那些我的事了?!”他不抬眼,也不说话。
钱眼说话了:“呵!人家刚对你好点就这么跟人家说话了?温良恭俭让,全没了?!”
我转眼看着钱眼:“你别在这里挑拨离间!他要是gān了那种傻事,谁救我?”
钱眼得意地回头看着谢审言说:“我也是这样说的!结果是我又说对了吧!”
我看着钱眼的后脑,钱眼一转头看我:“谁会想到去那么远处,还到林中去找你?当时看人家那意思是找不到你,他也不回来了。你在那荒凉的地方躺一晚上,非被野shòu吃了不可,”我吓得张嘴,钱眼冷嘲:“没想到吧?以为漫山遍野就你一个活物?没有虎豹,也有豺láng蛇蝎什么的……”我哆嗦了一下,李伯出声道:“钱公子请不要再惊吓小姐。”
钱眼得逞后的笑:“好,不说了!反正,你的命算是人家捡回来的了。”
我笑了,钱眼一呲牙:“这种表面看着是打,实际是揉揉的伎俩,我也会。”我一听“打”字,吸气皱眉。钱眼哼了一声:“你又看低了人家,你就是打人家,人家也会觉得是揉揉……”
我叫:“你让不让我活了!?”
李伯忙说:“小姐千万不要再妄谈生死!别说谢公子,我也受不了了!”
我笑着面向李伯:“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
李伯长叹:“小姐活着就好!我不敢想,如果……我怎么去见老爷……”
我笑中皱眉:“李伯!我不是你的小姐啊!她在那边已经怀了孩子……”我忙住嘴,没敢说她在打人。
杏花问:“她怎样?小姐睡时笑了好几次,我知道小姐没走。”
我谨慎地说:“她过得不错,算是,一家之主……”
钱眼大笑起来:“你是说她打……”
我忙截断:“你们看着都没有休息好。”
杏花说:“我们还都轮流睡了,只谢公子一直守了这么多日夜,也没怎么吃东西。”
我看了谢审言一眼,他动也不动地看着地。我说:“杏花,请拿些吃的来吧。”
杏花马上说了声好,转身出去了。钱眼坏笑:“你吃还是谁吃?”
我瞪眼:“反正不是你吃!”钱眼嘻嘻笑得yīn险。我转脸问李伯:“那天,他们没再找你们麻烦吧?”
李伯气哼哼地说:“他们哪敢!你跳下去了,有人就开始说他们肯定认错了人,这么有义气的女子怎会做出那样的事qíng。接着他们就走了。我实在该杀了那个领头的!”
我忙说:“的确是我,过去的我,的错。不能怪他们……我们是不是快到你的父母家了?”
李伯说:“一旦小姐能走,只需两天路程。”
我想了想说:“你雇辆马车,我们明天走。在那里,比在旅店好些。”我可不知道那位小姐以前又gān了什么事,会不会有人再找辙,那些人会不会守信用,到李伯的父母家躲一躲,胜过在这店里待着。
杏花端着托盘进来,把托盘放在来桌子上。钱眼走到门边说:“娘子,让你的小姐和人家自己吃。你来和夫君共度些时光!”一通做脸色。李伯也呵呵笑着说:“小姐,谢公子,多吃些。”
他们都走了出去。
我看着谢审言,他坐着不动。我等了半天,终于叹气:“饿死我吧!没关系!我不怪你……”
他低了下头,站起来,把吃的端到了chuáng边,自己对着我坐在chuáng沿上,可还是看着chuáng沿不看我。我一看,是一碗粥和两个gān粮之类的食物。我开口说:“你chuī凉了粥,喝一半,把剩下的给我吧,我没劲儿,端不动那么沉的碗。”
他从chuáng边端了粥,老老实实chuī了半天,喝了下去,把剩的半碗递到我身前,我抬手接过把粥喝了,又把碗递还给他,他回身把空碗放在了桌子上,又垂头不动了。我笑起来:“你想怎么吃gān粮?”他看着chuáng板,不动,也不说话。
我低笑:“你把gān粮掰成小块,你吃一口,我吃一口。”他还不动,我说:“当然,饿死我……”他一下出手,拿了块gān粮,掰下一小块,递到我手边,我说:“你先吃。”他轻叹了下,自己咬了一半,又递给我。我说:“我没劲了,手举不起来。”他几乎是闭着眼睛把gān粮放到了我口中。他的手指触到我的嘴唇,他身体轻颤了一下。我没说什么。
就这样我们两个分吃了一块gān粮,我饱了,说不吃了。他起身把余下的放到桌子上,重新坐在了椅子上,看着地。
我说:“你去睡吧,我好了。”他不动,我说:“你能不能看着我。”他抬起头,眼神疲惫沉重。
我笑道:“你能不能笑一笑?”他微蹙了下眉毛,我忙说:“别让我难受,你睡好了,我就好得快。你快乐些,我就高兴。”他轻点了下头,站起来,停了片刻,对着我微微地笑了一下。这似有若无的笑容带了些苦涩,如此浅淡,如此艰辛,冲过了多少痛楚的拦截,终于达到了他的眼睛。我一时看得心酸,他马上转身出了门。
李家
第二天李伯雇了带篷的一辆马车,杏花把我裹在被褥里面,我们出发了。正是夏天,天倒是不冷,中午特别的热。但我受寒之后,反而觉得正好。
一路上,我没怎么见到谢审言。杏花照顾我的吃喝方便。到了旅店,我让他们,包括谢审言,全去睡觉,谁也不许来打扰我。
共行了两天,我们到了李伯的父母家。李伯的父母家其实应是算乡间的豪绅。一大片瓦房院落,周围有稻田果林菜园,不远处还有一条溪水。
我们到了院落大门前,李伯的父母迎出来。他的父亲该七十来岁了,头发灰白,身材gān瘦,可背直不弯,显见也是练武之人。他的母亲身材有些臃肿,满头白发,一脸笑纹,两个眼睛眯成了窄fèng,背有些驼。两位老人见了李伯,他的父亲很严肃地样子,李伯上前一礼,叫了声爹,那老人勉qiáng一笑说:“五儿。”我知道李伯排行老五了。李伯刚叫了声娘,他的母亲开始一把鼻涕一把泪:“五儿啊,娘以为见不到你啦,这么远,你几年才回来一次啊,你这回带媳妇回来了没有?”
李伯满脸窘迫,忙给我们大家介绍。我从马车里探出身子,在车里颠簸半天,我衣衫褶皱,头发飞散,李伯说:“这是我们的小姐。”他的母亲大惊:“小姐?!可怜见的!怎么和逃难的一个样?!快来人!……”
我被安排在客房,杏花照顾着洗了澡,我又睡了一小觉,到晚餐时起来,觉得jīng神好很多。杏花把我的头发松松地在肩际扎了一下,余下的散在背后。我特地穿上了谢审言挑的那条粉色的裙装,袖子宽松,下摆及地,随我的步履dàng漾如水。
杏花轻挽着我走入屋中,大家原来都坐在桌边说话,一见我,安静了一时。接着李伯的母亲大声说道:“没想到你们小姐穿了好衣裳就这么漂亮!”李伯忙说道:“娘!我们小姐长的就好看。”
他的母亲有些悲伤地看着李伯说:“五儿,她的娘当初就是这个模样。这么多年了,你也该忘了吧?”
李伯大喝了一声:“娘!您说什么哪?!”
李伯的娘叹息了一声。
我走到谢审言身边坐下,他没戴斗笠,微侧了脸看我。他新洗浴修过面,虽仍是那袭粗布白衫,却是如此俊美超逸。秀挺的眉梢略长过眼,黒眸明亮,嘴唇平平地抿着,神色中有些抑郁,让我心头又是一阵酸楚。我看着他,对他一笑说:“谢谢你挑的衣服。”他眼睛里神光一迸,可又转了脸,垂眼看着桌沿,没说话。我暗暗一叹,前面的道路还很漫长。
李伯的娘开口:“五儿,我年纪这么大,说话没顾忌了。你们小姐是个有qíng人,你当着她的面,说个实话。当初是不是因为她娘,你才隐姓埋名把自己卖进了她家?咱们家那时就是大户,比她家都富裕。你几年都不告诉我们,我们以为你只是去江湖上游dàng去了。现今,她娘走了那么久了,你还不娶妻,你对不住我们啊!”
李伯脸红脖子粗:“娘!夫人有恩于我,我为报她的恩qíng才入府为仆。您莫要胡言!”
他的娘看着我说:“我们五儿这么多年在你府上。小姐帮帮忙,给他找房媳妇,让我死时也能闭眼。”
李伯又道:“不要惊动我们小姐!”不敢看我。
李伯的父亲虽然表qíng很恼怒的样子,可没出声阻止李伯的娘,我想他也同意李伯的娘当着我的面把话挑开了。这样李伯再不结婚,大家就都知道他还惦记着夫人,为了表白自己,他也得娶妻。他的父母把监督他的责任这么推给了我,可谓一片苦心。我以前虽然感觉到李伯对夫人感恩戴德,但没想到他这么用qíng,竟自卖自身,在我家这许多年。
我忙笑着说:“夫人别担心,我一定全力……”
钱眼笑道:“这自己的事还半杆子没够着呢,又给别人打保票?”
我瞪他一眼,接着说:“我一定找个知冷知热,贴心贴意的女子给李伯,慰籍李伯这么多年的风寒雪雨孤独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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