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玲子说着眼圈儿都红了,双膝一弯就给郭婆子跪下了,“婶子,我知道是个老实人,从来做不来这种事儿,但没了的已经没了,我心里虽然难受,但也不能看着我娘再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那样我家的日子可就真没法儿过了。”
郭婆子赶紧把许玲子扶起来,心理斗争了半天,一咬牙道:“罢了,我依你就是了,你说得有理,先顾着还在的人才是道理。”
许玲子抹了把眼泪,感激地冲郭婆子行了个礼,快步出门抓药去了。
郭婆子长出了一口气,半晌才转身回到屋里,轻声问李氏:“这会儿觉着怎么样?”
“这会儿肚子倒是不疼了,可就是坠坠地发沉。”李氏平躺在炕上,动都不敢乱动,刚才肚子疼把她吓得不轻,烧艾后不疼了才觉得稍微安心一些。
郭婆子心里都明白,这个孩子肯定是保不住了,但是这话现在是不敢说出来的,主要是怕刺激到李氏,再出点儿什么意外就更麻烦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如此凉薄
许老太太毕竟年纪大,是经过事儿的,虽然郭婆子什么都没说,但她此时心里已经有数了。
心想自己上辈子不知道做了什么孽,如今年纪越发大了,居然连个孙子都留不住,不由得悲从中来,又不敢哭出声来,只能坐在炕沿上偷偷滴抹眼泪。
过了差不多一炷香的时间,许玲子就拎着药包回来了,花了大半个时辰,用药吊子熬出大半碗汤药,端到里屋门口,敲门示意叶氏出去,把药碗递给她,轻声问:“二嫂怎么样了?”
叶氏朝里面看了一眼,做了个悄声的手势,冲许玲子轻轻摇了摇头然后低声叮嘱道:“热水继续烧着,应该很快就要用得上了。”
许玲子无声地叹了口气,虽然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qíng况,但总还抱着一丝幻想,希望能有什么奇迹般地转机,直到这碗汤药熬好从自己手里递进屋,才真切地意识到,这个让爹娘都十分欢喜的小生命,都还没有来得及看一眼亲人,就已经永远失去了这个机会。
叶氏把药碗端进去,心下稍有犹豫,她之前有过教训,所以对李氏的为人也越发了解,现在也有了提防,知道今天这碗药她若是从自己手中喝下,那以后肯定不管三七二十一,会把这件事算在自己头上,所以就留了个心眼儿,把药碗直接递给了许老太太。
许老太太根本没想那么多,知道这孩子已经不行了,越拖下去对李氏的身子越不好,但端着药碗的手却止不住地颤抖,她那么一心盼望的孙子,这一碗药喂下去,很快就……
郭婆子见多了这样的场面,虽然每每心里都还会酸楚不已,但毕竟不是自家的事儿,所以上前轻声劝道:“老姐姐,拖的时候越久,对老二媳妇的身子越不好。”
“嗯,我……知道。”许老太太声音有些迟疑,上前轻拍李氏的肩膀道,“好孩子,起来把药喝了吧。”
李氏此时迷迷糊糊的,看见是婆婆亲手端过来的药,她自然没有怀疑,只以为是给自己保胎用的,所以也没多问,就着许老太太的手,一口气喝gān了碗里的药。
叶氏不忍再看,转身走出里屋,寻了两个木盆,兑好温热的水端进去备用。这药见效快,还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屋里就传来李氏的呻吟声,许玲子吓得脸色苍白,牙齿紧咬下唇,两只手死死地绞在一起,连指甲抠破手心都没察觉。
屋里这会儿已经忙碌起来,郭婆子手脚麻利,叶氏和许老太太在一旁打着下手,血水刚换了两盆下来,死胎就已经下来了。
等孩子落下来之后,郭婆子细细检查一遍,见胎盘胎芽都在,确定没有东西落在腹内,这才放心下来,给李氏收拾好下身搭上被子,扭头看见许老太太面色青灰,两行泪顺着眼角不住地往下流,怎么擦都擦不净似的。
郭婆子想起许玲子的嘱托,再看到许老太太的样子,心道果然还是闺女知道心疼亲娘,于是上前把许老太太扯到一边,贴着她的耳朵道:“老姐姐,虽说月份还浅,但是我刚才细细查看了一番,这是个女胎。”
许老太太听罢一愣,有些不太相信地说:“可、可明明我找人算的,说是个儿子呢,怎么……”
“那些个神神叨叨的人,谁知道说话有没有个准儿,我做这行这么多年,还能连这个都看错么?”郭婆子硬着头皮说。
“那倒是,他婶子,我可不是不信你,我……”许老太太一时间有些混乱,不知道该是什么心qíng才好了。
“不管怎么说也是一条小xing命,我带出去给找个好地方埋了,毕竟老大媳妇现在也有了,这件事就别再多提,免得再冲撞了胎神,那可就不好了。”郭婆子嘴上撒了谎,心里十分不安,一时片刻都待不住,只一心着急要走。
“他婶子,可多亏你了!”许老太太谢道,“今天事出突然,我这儿也没个准备,等明个儿让孩子们把钱和东西给您送过去,您多原谅。”
“咱们两家这么多年的jiāoqíng了,还用得着这么客气。”郭婆子抱着坛子出门,又回头叮嘱道,“女人小产跟生孩子一样,都得做好月子,不然容易落下毛病,孩子们年轻许是不懂得,您可得心里有数才行。”
“多谢您提醒,我记着了。”许老太太把郭婆子送走,自己坐在炕沿上发了半天的呆,李氏此时还沉沉地睡着,等她醒了肯定还得有一场好闹。
叶氏此时已经把屋里屋外收拾好了,见婆婆一脸茫然地坐着,以为她是太困了撑不住了,上来体贴地说:“娘,您也跟着累了大半夜了,去西屋躺下睡会儿吧,我和玲子在这儿守着。”
许老太太刚站起来,身子就是一晃,人直接朝地面栽倒过去。
叶氏张开胳膊,想要抱住许老太太,结果她哪里有那么大的力气,反倒被拖着一起摔倒在地。
许玲子赶紧过来扶起二人,着急地问许老太太:“娘,你没事儿吧?是头晕么?”
“没事儿,就是起的太猛了。”许老太太有气无力地摆摆手说,“老三家的,你在这儿看着点儿,玲子陪我回家去吧!”
“娘,我先把你送回去再回来吧,我怕三嫂一个人照顾不过来。”许玲子知道叶氏身体不好,所以担心她一个人在这里不行。
“不过就是照看着点儿罢了,又不是要她做体力活,有什么行不行的。”许老太太冲女儿一瞪眼,“你一个大姑娘家的,人家遇到这种事qíng,有多远躲多远呢,你倒好,自己还硬要往上凑?”
叶氏此时其实也已经很累了,但听许老太太这样说,自然知道婆婆是什么意思,于是顺着话锋对许玲子说:“娘说得在理,你跟娘回去吧。用不了两个时辰就天亮了,我在这里盯着不会有事的。再说娘身子还没好利索,你也该留在家里照看着点儿。”
许老太太见媳妇还算上路,满意地点点头,一回身却见李氏已经睁开眼睛了。
“二嫂,你醒了。”许玲子看见李氏还没太清醒过来的样子,莫名地觉得有些心虚,朝许老太太身后藏了半个身子。
叶氏也问:“二嫂,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给你冲碗红糖水喝好不好?”
李氏只觉得自己头疼,身上也疼,肚子也有些不舒服,却不是之前那种沉甸甸的下坠感了,而是一种……说不出来的、甚是有点儿空虚的感觉。
她有感应似的伸手摸向自己的小腹,指尖不住地颤抖,悬停在半空中,半晌都不敢落下。
许老太太见状道:“唉,老二家的,你也看开点儿,你到底还年轻,以后还是会有机会的,小月子也是月子,你放宽心好生养着,万一坐下病以后老了还是自己遭罪。”
“小、小月子……”李氏嘴唇嚅动,重复着这几个字。
“唉,我早就嘱咐过你,有了身子一定要小心,你说你,又不是新媳妇进门头一遭,自己怎么这么不加小心呢!”许老太太忍不住唠叨,“好在你郭婶子说,这次小产还算顺利,只要你好生养着,肯定不会做下毛病的,以后还有怀的机会……”
李氏双眼发直,似乎根本没把许老太太的话听进去,双手轻轻地落在小腹上,好像护着什么稀世珍宝似的,小心翼翼地抚摸着。
其实她怀孕的月份尚短,根本都还没有显怀,也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什么,她就觉得自己的肚子变得又扁又平,“儿、儿子,我……我的儿子……”
她的双手越来越用力,疯狂地按着自己的肚子,似乎在翻找什么似的,嘴里不住地说:“儿子,我的儿子……我的儿子……”
许老太太被她这一声声儿子给刺激到了,撇嘴道:“你也别一口一个儿子了,你郭婶子刚才都查看了,产下来的是个女胎。”
随即又道:“说不定这也就是天意,咱家也不缺闺女,生出来也不过是给别人家养的赔钱货,倒不如早些掉了,养好了身子以后再生个大胖小子……”
叶氏在一旁听着,心里一阵阵地发凉,虽说生儿育女的确是女人的责任,但此时李氏才刚刚小产,不管是儿是女,那都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ròu,怎么能不心疼难受。许老太太作为婆婆,在这个时候说这样的话,未免也太过凉薄。
许玲子听着也有些别扭,但是她一个未婚的姑娘,也不好cha嘴这些事qíng,见叶氏的脸色也有些难看,就赶紧搀着许老太太往外走:“娘,你赶紧回去歇会儿吧,今天出了这么多事儿,肯定累坏了,病好不容易有了点儿气色,可别又严重了。”
许老太太刚要走,谁知李氏却突然跳了起来,鞋都没穿就扑到她面前,尖声叫道:“那碗药,是你让我喝的药!!那不是安胎药对不对?那是打胎药!!!我的儿啊……你还我的儿子来……”
李氏此时已经疯魔了一样,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双手死死扣住许老太太的肩头,嘴里乱七八糟地喊着什么儿子、虎子之类的胡话,一口牙齿就在许老太太的脸前晃来晃去,好像随时都有可能一口咬下来似的。
许老太太吓得心慌脚软,拼命地想要挣开李氏的手,可那双手就跟铁钳似的,掐得死死地怎么也扯不开。
“我找人算过了,我肚子里的是男孩儿,人家说了,这孩子是虎子的投胎转世,虎子他想着我呢,投胎转世了都还要再给我做儿子呢……你赔我的儿子、你赔我的虎子啊……”李氏又哭又喊,跟许老太太撕扯起来,最后qíng绪实在太过激动,双眼一翻晕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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