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两人依旧对峙。
互相之间的怨恨不知从何而起、由何而生，可是到了此时，仇恨的种子已经长得枝繁根壮——
他们一心都想杀了对方。
许沐深吸了口气，缓缓道：“苏伯凌，你说过善念恶念都不过是一念之间，你有过一念间的错举，别人也会有。况且我已经帮你拿到了鬼丹，你姐姐的毒可以解，你既然还没有失去，那就先选择原谅，好吗。”
苏伯凌半晌未答话，停了很久，才慢慢收了剑。
许沐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几个人此刻终于得以再次出发，只是这一次，四人间的氛围更加诡异，时而凑成一团，可发觉之后又会立马疏远开来。
关离影似乎是不想见到苏伯凌的脸，独自一人一人打头在前。苏伯凌也无话，不发一言，在她身后不远不近随着。林行之则一直走在许沐身前，几乎是紧紧贴着，一刻也未离开。
四人脚下时不时有地砖塌陷下去，只不过因为其上堆积的人面煞颇厚，所以地砖掉下去之前，人面煞会先塌陷一点，倒方便了辨认，速度竟比之前快了许多。
又行了半晌，通道似乎不再是之前浓墨般的漆黑，而是稍许有了些光亮。
林行之转身欣喜道：“公子，应该快到出口了。”
希望的光芒总是能燃起人的斗志，几人闻言步履都轻快了许多。
只是轻快了没几步，忽然头顶处嘎嘣作响，只见一个如磨盘大的褶皱人脸自石顶之中缓缓隐现，紧接着，人脸便开始疯狂咀嚼石块，向着下面的人压了下来。
“师妹，小心。”许沐连忙隔着两人提醒关离影，让她注意头顶正上方，免得被人面煞扑个正着。
关离影闻言抬头，惊呼了一声，连忙后退了几步。
许沐见她躲了过去，心里松了口气，只是这口气才刚刚松了一半，便卡在了喉中——
只见她后退了一步，并没有踩上地砖，而是踩上了一片空空dàngdàng。
方才的一小声惊呼，如今成了一声尖锐恐惧的呼喊——
“啊——”
这一声随着她下坠的身体落入黑暗，越来越远。许沐面上一瞬间失了所有表qíng，心中只有惊愕和后悔、后悔没有自己挨着她走、后悔此时没法去将她拉起来。
可是事qíng却并未按照许沐所料想的那般发展，因为，她并没有掉下去。
几乎是在最后一刻，跟在她身后的苏伯凌俯下身，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只是她掉下去的距离过深，苏伯凌一瞬间便被她拉下去了一半身子，整个人趴在地上，上身全都埋进了缺口处。
林行之慌忙上前抱住苏伯苓的双腿，许沐本想上前和苏伯凌一起将关离影拉上来，却见身前两人因为地面上人面煞的涌动而慢慢向缺口处滑动，只好就近拉住了林行之，喊道：“苏伯凌，你坚持一会儿。”
喊完话又俯身对林行之道：“你抓紧他，我们两个将他们拉上来。”
苏伯凌听到许沐的话，艰难启齿，答道：“好……”
关离影本来已经接近绝望的目光，在猛地被人抓住后忽然又恢复了光亮。只是在她看清楚来人的那一刻，充满感激的目光之中又混上了一抹复杂的神色——也许是……愧疚？
苏伯凌额上的汗水顺着鼻尖流下，滴在了鬼府下层的深渊之中。
关离影望着他因为用力抓着自己而青筋bào起的手臂，心里忽然明媚了一瞬，好似一团郁结，猛然化开。
她忽然想通了什么。
她抬起头，对着苏伯凌，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
她从未对苏伯凌露出过笑容，这是第一次，
——也是，最后一次。
因为下一刻，苏伯凌脸上的表qíng忽然不再因为用力而扭曲，而是舒展开了。他回给她了一个笑容，用唇语比道：“永别。”
紧接着，苏伯凌毫不犹豫地松开了紧紧抓着她手腕的手。
关离影的笑容甚至还停在脸上、她的手甚至还没来得及去抓住苏伯凌的手、她的惊叫声甚至还没来得及发出，便直直消失在了底层的黑暗中、湮灭在巨大的水花声中。
苏伯凌没有收回身子，而是静静欣赏完她在水中被冻成冰块、又生生裂成碎片的模样。
等到一切消失殆尽，苏伯凌才撑着缺口缓缓起身，扭头，对身后的两人低声道：“她的手上有太多脓液，我没能抓住……”
林行之和许沐闻言都停下了拉他的动作，片刻无言后，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
“没事的……”许沐开口道，尽量语气平静，不想让死亡的气息打击三个人，“我都预想到了……这里肯定会出事……继续吧。”
【提示：还有十分钟。】系统忽然说道。
许沐从一旁捡起了剑，对两人道：“只剩十分钟了，快走。”
林行之虽然不懂十分钟是什么意思，但总归是懂他的语气。三人慌忙加快步速前行，只是石道却越来越不平稳，原先还只是少数石砖掉落，此刻却是大片大片地塌陷，只余下为数不多的几块供人站立。
不仅脚下在塌陷，头顶上也在塌陷。自上方掉落下来的不仅仅是人面煞，还有巨大而沉重的石块，不时砸在几人身边。起先是小石子，最后则是大面积的石顶整块整块的下落，将本就不解释的地面砸得东摇西晃。
三人走得举步维艰东倒西歪，时间的紧迫令人心中焦躁脚步急速，几乎是láng狈落魄地赶到出口处。
只见透进一丝光亮的石门，此时却以ròu眼可见的速度在缓缓关闭。
三人刚要摆出百米冲刺的架势冲出去，却只听头顶一声巨响——石顶裂开了！
许沐连忙迈脚向前，却在慌乱之中被身后的人绊了一下，没能如愿。
许沐心想：完！这回要扁。
谁知背上猛地被人揍了一拳，差点将他心肺揍出来，正要吐血，却发现石顶已经砸了下来。
可是自己没扁，完好无损。
——因为被推出去了。
许沐急忙回身，只见苏伯凌半个身子都被压在了巨大的石顶下，口鼻喷出大股的鲜血。
“公子！石门要合上了！”林行之在出口处吼道。
许沐简直快要疯掉，不知道是救人还是逃走。
林行之见出了事故，只好将自己的剑横在两扇门之间，一手握剑柄一手抓剑刃，生生将石门撑住。
许沐急忙道：“有劳！拜托！给我两分钟！”
说罢回身，提剑便劈石顶，只是剑势却绵软无力，毫无作用。许沐当即扔了剑，去拉苏伯凌的胳膊，可是仍旧毫无作用。
“你……赶快走……吧。”苏伯凌断断续续道。
“你他妈以为我想帮你？我是他妈的等着你给我兑现承诺呢傻bī！你他妈这个言而无信的！”许沐厉声打断了他，拼命向外拖，“还有我他妈不喜欢欠别人东西，你刚刚推了我一把我拉你一把还不行了？”
触目惊心的鲜血从苏伯凌口中喷涌而出，沉重的石顶似乎将他体内的所有血液都挤了出来。
“你还能用剑吗！你用剑劈你身上的石顶啊傻bī！我没办法用剑啊！”许沐急得浑身是汗，嘴中愤愤骂道，“你的琴弦呢？啊？拿出来抽啊！”
可是苏伯凌却像淹没在了鲜血中一般，趴在地上毫无动静。
许沐筋疲力尽，嘴里顾不上再说话，跪在地上，死命拉他，将他的胳膊拉得几乎脱臼。
苏伯凌见他终于安静了，这才用气声艰难道：“我不会食言，我送你……”
“你他妈都死了你还能送我什么！你给我闭嘴！”
“我送你一块青鸾玉牌……”苏伯凌含着鲜血说道，将一块微微碎裂的玉牌和鬼丹一并扔到了他身侧，“送你北山三千里疆土、苍雪十八峰、让你掌青鸾一派……你看如何……”
许沐：“不如何！我他妈不要！老子要回去！”
苏伯凌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声音回光返照似的大了几分，几乎是喝道：“沐辰！你想要真正的自由……想要不再活在别人的yīn影下、想要不再被别人牵制……就要有拿得出手的东西、要有让别人畏惧的底气……而不是什么都没有两袖清风！”
许沐：“你他妈闭嘴吧你！你还不能死我他妈好多事还没问好多事还没办！要不我砍了你双腿？你应该不介意吧！”许沐边说边去摸自己丢在一旁的剑。
苏伯凌却比他还要焦急，伸手按住他的剑，口中全是鲜血，模糊不清道：“你听我说、你听我说、我只要你替我照顾好她……一定要让她安康百岁无疾而终……”
“你自己去他妈的照顾！他妈gān我卵事！”许沐从鬓角滑下的汗珠疯狂地砸在地面上。
“你冷静……你听好，她是我姐姐，我们这辈子都没办法在一起，只要她能长命百岁就行，我的命不重要……”苏伯凌说到此处忽然抬起头，呼吸急促、话语癫狂，“我知道你会答应、你绝对会答应！我信你……我这次不会再算错……”
林行之在门口大呼大叫，声音里带了哭腔：“公子！你到底在gān什么啊！我真的撑不住了！你快点过来啊公子！”
苏伯凌推了他一把，道：“你快走、记得杀了林行之……他既然说了……那两人出去必有一亡……我必须要你活着！”
许沐此时再顾不上跟心神不清的人说话，心想再不走就在这一起灰飞烟灭吧！于是不敢再耽搁一秒，起身就向门口狂奔。
冲到石门处，只见林行之的剑已经弯曲成了诡异的弧度，qiáng弩之末，即将彻底断裂。
“公子先出，我跟着！”林行之焦急道。
许沐匆忙应了一声，连忙弯腰钻了出去，回过身去拉林行之。
可是却还没拉，便见到他胸前猛地突现五点血迹，紧接着，五根银弦透了出来。
许沐只觉得呼吸停滞：妈的！苏伯凌真是个疯子！就他妈是个疯子！
林行之似乎更加震惊，低头看了看自己身前，两腿一软，嘴中瞬间涌出一大口鲜血。
许沐猛地反应过来苏伯凌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他一直守在石门口、他听见了、他从一开始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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