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温xing格并不讨喜,这几人不可一世的叫嚣犹言在耳,形容他是“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肮脏老鼠”,yīn沉、闷不吭声、不知道在想什么。他了解自己容易得罪人,但往往刁难还未实践,就在他的一昏一醒中化解于无——最合理的解释,是他的气眠症吓坏了人。
气眠症。
一种无法承受刺激与压力而引起的睡眠反应。自幼年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就染上这种怪病。但他对医生的诊断始终存疑。每当受到威胁,他习惯沉默忍耐,加快对方的无趣以求解脱,却从未紧张惧怕过,这种冷静可以从毫无改变的心跳节拍中感知。
“顾温,要走了。”一个带墨镜着西装的高大男人走来,把三个男生惊了一下。他们听说小野种顾温的爸爸找来,接他转学,才想趁最后的机会修理一下他,幸好刚才打消了念头,这人看上去不太好惹。
“手续办好了?”
声称是“父亲助理”的男人点头,很是寡言,带着顾温上车。
低调的黑色林肯,顾温难以从轮胎玻璃等细节中看出端倪,但这防弹车同这个助理一样,让他感到可疑。上天瞎了眼,让那个抛母弃子的人渣混得事业有成,顾温左思右想,都不觉得生父会突然良心发现回来接他。
……
颠簸一天,顾温带着所剩无几的行李,到达s省位于郊区的一所自建宅院。背山面水,占地千余平米,安排给顾温的回形院落,包含两间起居室、接待室、书房娱乐室、小厨房等,院中种着一颗常青树。
晚上,顾温没见着忙得不着家的生父,听了一耳朵流言蜚语。譬如,他不知经营什么的生父在市中心有一整栋办公楼;听说,他有三个妹妹,不知道是不是生父作恶太多,没再生出儿子才接了他;还说,大宅的风格取决于生父的新妻子,连每一根横梁都是高价收购来的古董,但园林风与现代化设施的结合,让顾温敬谢不敏。
顾温节制,在屋里吃了魏阿姨用小厨房做的晚饭,十点准时上chuáng入睡。
半个小时候后,陷入深眠的少年脸部肌ròu微微颤动,缓缓张开嘴打了个哈欠,睁开明澈黑眸,与方才沉寂寡漠的眸子截然不同。少年坐起身,一双眼像死水变活泉,漫不经心打量室内环境,波光流转间神采灼人。
师宣走到院中,仰望高耸的常青树,明白《大骗术师》的剧qíng终于开幕。
从这里开始,顾温的三个妹妹会在母亲授意下排挤顾温,顾长技会严酷地打磨雕琢顾温,年少的顾温将逐步察觉生父所经营的“常青集团”真实面貌,面临心灵道德的双重折磨,达成三观重组,最终长成雄狮击败父亲,改革集团,终成盘踞本省的灰势力巨鳄“紫阳花集团”掌舵人,面慈心狠的顾爷。
师宣和顾温共用身体,谋夺常青集团是给顾温做嫁衣,不如想方设法捣毁集团,再阻止顾温黑化。托他五年间持续化解顾温的困境,小家伙现只是孤僻,并未偏执。
魏阿姨被院子里的走动声吵醒,打开窗见院中站着一个少年,月色太美,光华朦胧,少年闲雅玉立,仿佛夜中明珠,完全超出他白日里毫不起眼的灰暗印象。
掩下诧异,魏阿姨很有眼色道,“您是睡不着吗?要不要我去给您热杯牛奶?”
“不用,谢了。”师宣礼貌冲魏阿姨颔首,转身回了屋。
他虽然还想放风,但人类身体有极限,他过度消耗引起身体疲惫会露出迹象,顾温xing格警惕多疑,身为主导人格,与皮囊的契合度远胜师宣,一旦开始有意识排斥、压制师宣,会带来很多麻烦。
边躺回chuáng上边思索,顾长技的眼线太多,借着顾温原本的外表给集团填堵太容易出事,必须有个让人无法预料的准备。
……
一夜无梦。
顾温在早餐见到七年未见的生父,男人四十多岁,保养得如同三十出头,衣冠楚楚,眉眼间有分风流之态。父子俩许久未见也没什么热切,男人点头招他落座。
顾长技在长桌主位,左手边是妻子和二女儿,右手边是大女儿和小女儿。顾温走到右手边末尾落坐,顾长技皱起眉,让大女儿给哥哥让座。
顾倩心里不满却不敢反驳父亲,撅着嘴走到对面挤开二妹坐下,抱着母亲的腰不说话了,娇蛮霸道样让陆诗蕴嗔了几句,摸摸大女儿头,又拍拍二女儿的手,安抚两人。
顾长技询问儿子过往,两人问一句答一句,jiāo流枯燥,师长技的眉越皱越深。早前已让人调查过顾温,长期遭遇孤立却总能化险为夷,原以为是个沉稳有主意的,一系列表现下来,他只瞧出忍耐谦让、看人脸色等卑微低姿态,怎能让叱咤道上的顾父满意?心里大感失望,敷衍两句宽慰话,转头与妻子叙话。
顾温沉默吃饭,没分神去看顾长技对妻女流露的温qíng与赞赏,顾父还给长女顾倩夹一筷子热腾腾的菜以示安慰,小姑娘才十六岁,掩不住心事,举着菜故意在顾温面前晃啊晃,不着急吃,逗得顾父一笑。
就见一直埋着头的少年突然抬首,黑沉双眸似撒了星屑,光华烨烨。
师宣没有搭理顾倩的挑衅,转向给顾长技夹菜添粥的陆诗蕴,温和浅笑,“阿姨,我知道您关心父亲,但是除了忙着照顾丈夫还要多关心关心女儿,女孩身体娇贵,吃凉的东西不太好。”
这指桑骂槐的,母女俩脸色齐齐一黑。
顾长技打量继续吃饭的少年,慢条斯理的样子不仅不卑微,反而格外优美,他怀疑刚才看走了眼。
师宣太了解顾温的xing格与拒人千里,放心再次与顾温jiāo接。顾父只见少年闭了闭眼,揉揉额头表qíng再次恢复沉闷,心里埋下了一个疑惑。顾温见顾倩气鼓鼓瞪着他,有些莫名。
一餐结束,顾倩张开手拦住离座的顾温,凶巴巴道,“你刚才是故意的吧?牙尖嘴利的野种,还敢……”
顾温一弯腰从顾倩胳膊下钻过去,充耳不闻,快步离开。
顾倩气得跺脚,要冲上去纠缠,先送顾长技离开才走过来的陆诗蕴阻止,“别闹!”
陆诗蕴带着三个女儿回屋里谈了心。
她是陆家独女,原常青公司的最大股权人,可自陆父死后,顾长技把原本的借贷公司不断壮大、扩展,形成现在涉及多种灰色项目的集团,陆诗蕴的话语权几乎消减为零,每年只能gān领红利。如果她生下儿子,把集团继承回来就不说什么了,但偏偏就撞了邪一连三个女孩,如今年纪大了很难怀上,就是怀上了,高龄产子也几乎要去半条命。
这些年顾长技在外面养了些qíng妇,生了几个都是私生女,成不了气候,她并不在意。顾长技怀疑生不出儿子是造孽太多,每年出几百万添香修庙,陆诗蕴也任由他去,心里盘算给女儿招婿,可当年入赘陆家的顾长技听说后死活不同意。
“妈真没想到,顾长技居然还有个儿子,他可瞒得真紧!”陆诗蕴眼里带恨,承诺三个女儿,“我陆家偌大产业给了别人的孩子,妈不甘心!你们放心,有妈在,妈就不会让那个野种抢走属于你们的东西!”
“可爸爸执意要给他谁也没有办法,谁让他是个男孩。”顾倩撅嘴道。
二女儿顾柔颦眉细思,抬起白净秀美的脸,问道,“妈,我记得爸爸半年前就在准备接新哥哥回来。不仅提前三个月准备晚宴,还为他挑选助力,似乎属意张家那位去帝都上大学的女孩,您当时不是让表叔的儿子从中作梗吗,现在怎么样了?”
“你说继安?”陆诗蕴道,“他那张脸哪个小姑娘顶得住,但小年轻的感qíng又做不得数,张家可看不上你蔡表哥那个绣花枕头。”
“当然没有这么简单。”顾柔笑着凑到母亲耳边说了一通。
……
顾温在房间整理新学校送来的课本和校服时,顾长技派人过来给他量尺寸,准备参加宴会的服装。早在半年前,顾长技已拿到尺寸定制成衣,只是少年人长得快,现在重新量一下,略略修改一下细节。
顾长技雷厉风行,自接人回来就大步迈向正轨,没留给顾温任何喘息调整的时间。
顾温被牵着鼻子走,眉宇间难得有了小qíng绪,从沉默到沉郁。他不知道,晚宴那时还有一场仗要打。
中午吃完饭照旧睡了个午觉。十七八岁正是jīng力旺盛的年龄,但他常常会感到困倦,因为这个娇气毛病,还被人说过“娘”。
午后,他揉着惺忪睡眼起chuáng,散漫的目光慢慢聚集,突然顿住!
chuáng头柜放着一张信笺。
少年眸中波澜骤起,快走几步出门,问向在院子里刺十字绣的魏阿姨,“谁进过我的房间?”
yīn沉的语气把魏阿姨吓了一跳,“没、没啊……从您进屋我就在院子里待着了,别说进您的屋,就连院子都没谁进来过。”
顾温垂下眼,没再说什么,转身沉默回屋,拿起那张信笺。
古色古香的微huáng纸页,是顾长技让人准备的学习用品之一,上面行云流水的笔迹能窥出几分书写者的肆意与风骨,柔中带筋,字曲而骨硬,纤细又磅礴,细腻又大气。
[致亲爱的小温温。
我今天念了三遍经,一遍给奶奶,一遍给自己,一遍给你。佛经有言,“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执爱yù者,如手执火炬,必有烧手之痛。”
愿我的男孩安享岁月,心宽常乐,自持自爱。]
信笺末尾,简笔勾勒出一个眼熟的紫阳花。花团锦簇,姿态优容。
顾温黑眸沉了几分。
他一共只收到过三次这种信。
第一次是他溺水回来高烧不退的隔日,奶奶趴在病chuáng边疲倦睡着,他烧得满嘴燎泡,有些想哭,却已经明白哭根本无济于事,又不想吵醒奶奶,就把手塞在嘴里咬着堵住泣音,等qíng绪平复,手指骨节的皮肤已被咬烂,他把手藏在被子里怕奶奶发现,疲倦睡去。待他再次醒来,奶奶在外面打水,他掏出被咬烂的手,惊奇发现已经用绷带包扎好,手心攒着个纸条,写着通俗易懂的鼓励,还说买了包去火的jú花放在柜子里,让他泡茶喝,纸团末尾画着朵紫阳花。
年幼而没有经历过多磨难的顾温满心喜悦,不知名的来者让他感到神秘又新奇,猜测是哪个善良的护士,悄悄观察,等待匿名信再次到来,可直到他出院,都没再有。
第二次是奶奶去世那夜。他哭得声嘶力竭,不能自己。一觉醒来,chuáng头放置一封绘着紫阳花的信。笔迹与他珍藏的纸团一般无二,那人似乎很了解他,一字一句都戳中他内心深处,如寒冬中的火光,让他渴望,又害怕被灼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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