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他到酒楼去赴宴,他知道,她跟和珅就在对面的小茶楼里,他不敢去跟她打招呼,怕那些跟踪他的人注意到她,怕他们发觉她对于他的重要xing。
三阿哥派人在酒楼外面伏击他,受伤的那一刻,他庆幸地想,幸好她先离开了一步。
这一伤加重了他的眼疾,如果再不治疗,就是一辈子都是瞎子了。
他心底一点也不觉得伤心,只是有些遗憾,他还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
寒风凛冽,雪花纷飞,他知道,这时候的郊外,应该是满山皆素,他只穿着单衣坐在凉亭中,全身已经冻得僵硬,而他一点感觉都没有。
她出现在他身边,拿着大氅披在他身上,声音说不出的温柔,“你的伤势如何了,怎么在外面受冷?”
“是束河带你来的?”他的脸色沉了下去,一副拒人千里的态度。
她不为所动,仍旧温柔劝着他治好眼睛,“……谁值得你付出这样的代价去保护他们的前途光明?”
她总是能轻易看穿他心里的想法。
“你想要为别人而活吗?别人荣华富贵关你什么事?别人穷困潦倒又关你什么事?这个天下不会因为你改变了别人的命运就会变得好一点……既然看不见也要死,看得见也要死,你为什么不对自己好一点?”
他难掩激动,站起来伸手捂住她的眼睛,手在颤抖着,她温暖柔软的触感透过他的指尖缓缓流入心里,那一刻,他想拥她入怀汲取她的温暖……
可是他不敢,怕吓到了她,他的声音悲伤无奈,“什么都看不见,不好吗?”
“看不见别人的欢喜,看不见别人的悲伤,看不见别人别人对自己的期待,很痛苦的,不是吗?”她哽咽地问着。
“……没有父母,没有兄弟姐妹,一个亲人都没有,如果不是他把我带回京城,我不知道自己会怎样,我不知道如何回报他。”他的声音沙哑gān涩,第一次对别人透露自己的无奈和痛苦。
寒风呼啸而过,他感觉到她轻轻打了个寒颤,心微微疼了起来。
“你想要成全别人的辉煌,还是以看不见为名,压抑自己的野心?”她问着。
“有野心也好,没有野心也好,人生不过几十年,若不能遵循自己的意念活着,何必要这个世上走一遭。”她低声说着。
“我也是死过一次的人……”乐观的语气,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她好像忘记自己是个被休弃的女子,依旧能过得这么欢快,从来不逃避。
他的心渐渐地软了。
“谷杭,你姓什么?”她问。
“爱新觉罗,我父亲是爱新觉罗弘时。”他没有隐瞒地对她说出身世,清晰感觉到她的震惊。
不知不觉已经如此相信她,连身世都不介意让她知道。
重见光明的那一天,他终于看到了她。
那道瑰姿艳逸的身影……
白璧无瑕的肌肤,一双如宝石般流光溢彩的眼眸,突然就对他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像阳光一样温暖,跟花儿盛放时一样好看。
心咚咚地跳了起来,他知道自己对她早已经深陷。
和她开开心心地过了一个新年,她的笑容总是比阳光还绚烂,慢慢地温暖他的心,他多想永远将她深藏在身边。
可是……她开始躲避自己炙热期盼的视线。
他怕她受伤害,只得继续和她保持距离。
只是,在他还来不及解决困境,还来不及跟她表明心迹的时候,方十一来了,他感觉到她的笑容除了一如既往的绚烂,还多了几分甜蜜的娇媚,只对着方十一的时候才有的妩媚。
他的心如千万虫子蚀咬着,却不得不将这份心思压进心底。
后来,看到她被三阿哥要挟,被推出去动了胎气,脸色苍白如死倒在他怀里的时候,他的心跳几乎停止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竟然比他的生命还重要?
她生下了一个儿子,从此却更加躲避他的视线,原来他已经这么明显了吗?什么也没说,她就明白他的心。
不想她为难,不想打搅她的生活,他qiáng迫自己忘了她。
她回了广州,他去了苗疆打战。
也许能够忘记她了。
在苗疆的这几年,他失去了最重要的侍卫,也是最重要的朋友,束河为了救他,替他挡了一箭。
这些年来,他总是在失去,从来没有得到过。
不是没有觉得命运不公的时候,不是没有不想流泪的时候,不是没有寂寞孤苦的时候,他也想过要为自己争一争。
想起这些,他就会想到她绚烂乐观的笑容,他的心也会慢慢地温暖起来。
其实这样也好,这么多年了都忘不了她,那就不要忘记了,他也舍不得忘记她,舍不得不爱她,这一辈子不能在一起,他就等她下辈子。
被软禁起来的时候,他的心境是从所未有的平和。
他不知道外面经历了怎样的风làng,只知道最受皇上宠爱的五阿哥突然被冷落起来,紧接着五阿哥身后的势力也被连根拔起。
他被放了出来,皇上召他进宫,在乾清宫里,他目光淡漠地看着那个自己曾经最尊敬的男人,是这个男人给了他一个希望,只是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早不知死在何处,如今他只是谷杭而已,不再是爱新觉罗谷杭。
“谷杭,是朕对不起你,本来想补偿你,没想到却让你失去妻儿,就连你立下大功,朕也不能大赏你。”坐在上面的那个男人,以一种诚恳自责的语气在跟他说话。
“皇上,臣只想问您一句,为何不公开臣的身份,可是怕臣的阿玛还有余党,所以才将臣带回京城,是怕臣将来被利用吗?”谷杭淡淡地问着。
“朕连前朝的逆贼都不怕,又怎会担心你阿玛的余党?只不过是……皇阿玛临死前嘱咐,要将你找回来,朕没有公开你的身份,原是想保护你,没想到……”
“没想到皇上的几位阿哥会这么容不下臣。”谷杭淡淡笑了,心结突然就解开了,不是从一开始就利用他,是想保护他,只是没想到会有那么多不受控制的事qíng发生而已。
“储君之位,从来都是一场你死我活的争斗。”乾隆感叹着,从康熙的九龙夺嫡,到雍正和儿子的骨ròu政治之争,哪一次不是白骨成堆才能胜利走到最后?
他一直想避免这种局面的。
“储君改立哪位阿哥,皇上其实心中有数吧。”谷杭道。
乾隆笑了笑,“你可有什么打算?朕会补偿你。”
“皇上,臣想离开京城,永远不再回来。”谷杭突然跪了下去,诚心诚意地求道。
“谷杭……”乾隆以为他仍旧不能释怀。
“皇上,这边是对臣最好的弥补了。”谷杭道。
“罢了罢了,随你吧,你的xing子,也不适合这个朝堂,只是你想去何处?”乾隆叹息问道。
“天涯海角,总有一处是臣想去的。”谷杭笑道。
然后,他离开了皇宫,第二天就只身一人离开京城,想要回糙原去的,又觉得还想再见她一面,就一面……从此他便彻底死心。
她已经许了他下辈子,他心满意足了,只想跟她道别,从此再难相见了。
他沿着当初和她一起来京城的水路回广州,一点一点将那些宝贵的记忆藏了起来。
进入珠江的时候,本来晴空万里的天空却突然沉了下来,江面波涛涌起,他立在船头,迎面一个大làng扑了过来。
他被卷入了风làng中,一阵的天旋地转,立刻就陷入昏迷之中。
再次醒来的时候,他已经来到一个陌生的世界,高高的楼房,不用马匹也能走路的车子,还有能在天上飞的铁大鸟……
他被误当成一个有钱人的私生子,他们都以为他发生车祸失去了记忆。
这个私生子的样子和原来的自己几乎一模一样。
他花了两年的时间习惯了解这个新世界,并很快成了一间上市公司的总裁。
某天,他原来的秘书要退休了,需要招聘新的秘书,不知是心血来cháo还是冥冥中自有安排,他亲自来到招聘的会议室。
深埋在记忆深处的那道艳丽冠绝的身姿就撞入了他视线……
安静地坐在会议室的角落,面容恬静娴雅,眼睛总是带着温暖乐观的笑意。
他瞬间失去所有的优雅和高贵,急急地走到她面前,“微月……”
那女子小脸瞬息煞白,眼底充满了防备,他怎么会知道她前世的名字?“你是谁?”
番外3 最后的最后
在我很小的时候,母亲都会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口气对我说,茂官,你将来是同和行的东家,是方家唯一的家主,没有人能和你争的。
母亲第一次说这话的时候,我四岁。
那时候我并不明白为什么她要这样说,我每天只想拉着丫环的手到花园的角落找蛐蛐玩儿,只想和母亲到院子里去玩烟火……
可是母亲从来不让我捉蛐蛐,也不跟我玩烟火,她只会让我不断地背书,跟我讲很难明白的棋局,跟我讲关于十三行的一些事qíng。
其实这些我都听不明白,可是每次我露出疑惑的眼神时,母亲便会沉下脸,狠狠地教训我如果不从小努力,将来就会被赶出方家。
我不想被赶出方家,也不想看到母亲不高兴的脸。
然而,不管我怎么努力,母亲从来不会抱我,也不会哄我。
母亲的屋里总是弥漫着浓郁的药味,苦涩难闻,每次去给她请安,我都想快点离开那屋子,不止是我不喜欢那里,父亲也不喜欢,我很少在母亲的屋里见到父亲。
我不知道别人家的孩子是怎么跟父亲相处的,我总是努力地想讨好父亲,希望父亲能够将我抱在肩上,希望父亲能够对我笑一次。
父亲是个冷漠的人,从来没对我笑过,也没对母亲笑过。
我努力地学习功课,努力将母亲要我学的东西都记在脑海里,可尽管我如此用心,母亲的笑容还是一天比一天少,身上的药味也越来越重了。
也许我再努力一些,母亲就会开心的。
然而,有一天母亲却告诉我,我将会有另一个母亲,是我的七姨母。
我只想有一个母亲。
父亲还是娶了本该是七姨母的潘微月,她是个傻子,我常听到丫环在背地里笑她。
那天在头房的庭园里,我第一次见到她,想个傻子一样笑着,可是那笑容却很温暖,像灿烂的阳光,明明看起来很怕父亲的样子,可眼里一点惧意都没有,我笑着问她,是不是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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