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氏怕的当然不是她嘴上说的,荣安堂再败落,也不是好欺的,其实暗地里,担心的还是本家要打女儿的主意,虽然这大半年来,她也照着华焕出的主意,把华灼的生辰八字含含糊糊地透了些风声出去,但也保不住老祖宗她贼心不死呀。
刘嬷嬷也能猜出方氏的顾忌,仍是道:“夫人,若是往日咱们只送寿礼人不去也就罢了,只是今年正好老爷要述职,而且老祖宗又是七十岁整寿,整个华氏豪族,不论是嫡支还是旁系,甚至连那些出了五服的,都纷纷要赶回来给老祖宗祝寿,咱们荣安堂不去个人总是不行的。”
方氏听了,面上的忧虑更深了。
是呀,这一次不去不行,可是谁去呢?
荣安堂还是吃亏在人丁太单薄,数来数去,能代表了荣安堂去祝寿的,只有三个人,华顼,华灼,华焰,就连方氏自己都不够资格,她只是荣安堂的媳妇,除非是夫死子亡女嫁,否则怎么也轮不到她来代表荣安堂。
华顼就不提了,他是铁了心不等到吏部回文绝不离开,华焰才三岁多点,根本就不顶事,而让华灼去的话,那不等同于送羊入虎口,谁知道老祖宗现在是个什么心思,反正方氏是死也不愿的。
方氏的烦恼,华灼很快就知道了,她倒是有心替母亲解忧,表示愿意代表荣安堂带着寿礼去京中给老祖宗贺寿,并信誓坦坦一定不会被本家人给算计到,但却直接被方氏一句“小孩子家家,懂得什么人qíng世故”给打发回来。
“娘,过了六月,女儿已经满十二岁,不是小孩子了……”
华灼试图说理,十二岁的女孩子不算大,但若放在平时,父母已经可以开始为她准备嫁妆,到处相看哪家少年郎配得上自家女儿了。
方氏瞪了她一眼,道:“当年你两个姑姑去京中时,比你还大一些,可结果又如何……”
华灼想了想,觉得母亲最不放心的还是怕老祖宗拿她镇宅,以后婚事要受影响,再难嫁到好人家,便开口道:“若是女儿定了亲再去给老祖宗贺寿,娘该放心了吧……”
话还没说完,就让方氏敲了一下,斥道:“这不是女儿家该说的话。”
华灼缩了缩脖子,知道自己出格了,定亲这种事,只能别人跟她说,绝不能她主动提出,否则便是有失体统。
不过方氏让女儿这么一说,倒也觉得这个法子可行,定了亲,华灼就不再是纯粹的华家女儿,老祖宗就是想拿她去镇宅,也要考虑一下华灼的夫家的想法,不过,要让老祖宗有所顾忌,这个夫家也得有点分量才行。
于是,方氏转眼间就又想到了章家那个男孩儿,去年她派人去汾阳打探,可惜派去的人回来说,章家与同为五大豪族之一的崔氏正在议亲,据说崔氏有意再嫁一个女儿到章家,以加qiáng两家人的关系,不过章家三房人,到底谁能娶到崔氏的女儿,还有待商榷,但是汾阳那边却人人传言说章家五少爷的可能xing最大,因为他的母亲就是崔氏嫡支出身,亲上加亲是再好不过的。
最后结果怎么样,方氏并不知道,反正她知道有崔氏横cha扛子,章家那个男孩儿她就不用再想了。眼下急切间,却哪里找得到合适的人选,就算想从章家另外挑个年纪合适的男孩儿,也来不及了,早知如此,当初郡守夫人上门暗示想结亲,索xing应下就是了,何必管女儿喜欢不喜欢,将来相处久了,自然就喜欢了,庄家,尤其是庄大老爷那一房,和本家的关系非浅,老祖宗再怎么动歪心思,也不敢不顾着庄大老爷的面子吧。
正在方氏左右为难的时候,华灼却收到了庄静的一封信,信里说她最近要陪母亲进京看望二哥庄铮,方氏知道以后当场心思就活络开了,也不知道庄大老爷给庄铮定了亲没有,当年记得有谣传说是看中了一位宗室之女,但是宗室之女岂是能轻易许人的,事qíng也不见会顺利,兴许还没有定下来,女儿还有机会呢?
考虑到这一点,方氏就厚着脸皮给郡守夫人去了一封信,把庄铮夸得天上少有地上无双,自然是在暗示两家联姻的事,至于女儿是不是喜欢庄铮,眼下她已经顾不得了,至关紧要的是赶紧帮女儿找个大靠山才是。
韦氏收到信的时候,先是生气,随后却是怒极反笑了。在自己能为儿子做主的时候,华家不肯,现在儿子已经不是她的了,华家反而又有了联姻的意思,这不是在耍着她玩嘛。
于是韦氏回了一封信,却不是给方氏的,而是直接写给了华顼,信里先把庄铮的近况说了几句,特别提到庄铮还没有定亲,然后又暗暗讽刺华顼娶了个不知所谓的妻子,前倨后恭令人气恼。韦氏不是小气的人,可是失去儿子是她的锥心之痛,方氏这封信,简直就是在她的伤口上又洒了一把盐,禁不住也就尖酸刻薄了一把。
华顼这段时间几乎就没着家,整天扑在了河堤上,一边检查这条河堤到底烂到什么程度,要重修的河堤有多长,一边接见淮南府的大商家,试图让这些有钱的商人捐出一些修河银,直到收到韦氏的信,他的心思才略略放回了家中,意识到眼前荣安堂正面临着一个非常尴尬的局面。
让华顼现在离开淮南府,他是绝对不肯的,可是方氏面临的难题,却实打实地存在,而且是毫无办法了,否则也不会厚着脸皮给郡守夫人去信了。
“夫人,让灼儿去吧。”华顼艰难地下了决定,没有办法,荣安堂人丁太单薄了,根本就没有其他人可以代表荣安堂,不让女儿去,难道让才三岁多点路都走不稳的儿子去?
“老爷……”方氏的眼泪当场就下来了,当年两个小姑的事,直到现在都是荣安堂所有人都不敢提及的禁忌。
“让她去。”华顼狠下心来,“正好郡守夫人也要携女进京,让灼儿跟她一起走,我修书一封,请她多照应着些。”
“她是咱们家的什么人,一不沾亲,二不带故,凭什么要照应灼儿,只是带在路上一道走便也罢了,难道她还能为了灼儿跟老祖宗翻脸不成?就算她肯,也得有个说道啊,无亲无故的,本家那些人,哪个理她。”
方氏的语气略略透着些不满,不满的当然不是华顼的决定,而是郡守夫人竟然把信回给了华顼,根本就是在打她的脸。尤其是这个举动,又让她对夫君和郡守夫人之间的关系,起了疑心。
华顼有些尴尬,刚才话说得太满了,方氏的置疑让他有口难言,那已经是年轻时的一段轻狂往事,事实上,他和郡守夫人相识,还在方氏之前,那是他进京赶考的路上,遇到一位额间生着一点胭脂痣的俊美少年,jiāo谈之下,颇为相投,恰好又同路而行,甚至还同在京城大佛寺借住了一段时日,彼此之间相处得非常愉快。
后来的事qíng有些yīn差阳错,他中了探花,又幸得座师保媒娶了方氏,再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那个俊美少年,直到几年前他到淮南府赴任,按惯例拜访郡守大人,在席上时只觉得郡守夫人额间一点胭脂十分别致,但碍于礼数不敢多看,过后回想,才意识到面熟之极,那眉心的胭脂分明不是点上去的,只是他也不好随意去问郡守夫人,是不是他当年遇到俊美少年。这个疑问一直闷在他的心头好多年,不敢想,不敢问,只能当做不知道。
直到现在,收到郡守夫人写来的信,看着纸上熟悉的字迹,华顼终于确认,郡守夫人就是他当年遇到的那个俊美少年。
念在当年的qíng分,他相信郡守夫人一定会照应女儿,只是这段过往却不能对方氏提起,当年郡守夫人女扮男装独身赴京,本就有违闺训,更与男子同行同住,虽然没有任何越轨之事,但到底是不能对人言之事,一旦有丝毫泄漏,她就无法做人了。
“我与郡守大人有同僚之谊,这点小事,郡守大人不会推却的。”
勉qiáng想出一个理由,华顼一边说一边摆手,示意方氏不要再多言,这件事就这样定了。
方氏只觉得气闷,同僚之谊又能深到什么地步,竟让老爷如此相信郡守夫人能照应好女儿。
第129章 庄静论京
“老爷,那就让我跟女儿一同进京,别人照应女儿,总不如我尽心。”
华顼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道:“让刘嬷嬷跟着去吧,她老成jīng明,不会让灼儿出事。这阵子我要宴请淮南府大大小小的仕宦乡绅、商门大户,他们的内眷需要你来招待,你离不得。”
如果是普通的宴请,方氏不出面,虽然有点说不过去,但谁又敢跟府尹大人计较,可眼下是华顼要求这些人拿银子出来凑足修河银,礼数上自然得要做得周全,方氏不出面就等同于瞧不起他们,这些人心里肯定不痛快,心里一不痛快,掏腰包肯定就更不痛快了,所以方氏不能走,不但不能走,还得把这些人的内眷招待得舒舒服服。
“老爷,难道修一条河堤,真的比女儿更重要吗?”方氏低声轻泣。
“事关万千百姓安危,夫人,你当明理。”华顼也是无奈,他又岂是不担忧女儿的,只是身为一方父母,便要视治下子民为子女,岂能为一女而置万千子女的安危而不理。
“老爷,万一女儿在本家又有个三长两短,你让我可怎么活呀。”方氏并非不明理,只是实在是不放心女儿,更不信任本家人,母女连心啊。
华顼神色一肃,道:“不用担心,我会写信给大族兄,警告他,如果灼儿在本家有个三长两短,哪怕是掉了一根头发,荣安堂自此就与本家分祠而立。”
分祠而立,就相当于是跟本家一刀两断,公告天下,华氏豪族有一个嫡支,叛门而出,这个耻rǔ本家人是绝对不敢承受的,历来只有嫡支变旁系,哪怕是出了五服,也从来没有哪个嫡支旁系敢另外设宗祠的。华顼为了女儿,也是下了狠心,做出这个决定,给这次女儿的入京之行上一道双保险,前有庄家照应,后有分祠而立的威胁,本家人再怎么肆无忌惮,也要顾忌一下的。
当然,华顼并不知道,分祠而立的事qíng,在上一世他已经做过一次,结果是荣安堂失了倚靠,在被宋家陷害以后再也没有翻身的余地。
方氏见老爷发狠,心里一惊,再掂量出这番话的分量,终是无言。
于是华灼入京的事qíng就这样定下了,华顼亲自给郡守夫人去了一封信,当天韦氏就回了信,信里言道入京的日子定在八月初十,怕时间赶不及,希望华家把女儿先送到庄家,再一同上路。
眼下已是八月初八,时间紧迫,方氏什么也没来得及jiāo待,就安排刘嬷嬷带着华灼踏上了去郡城的路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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