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灼哈哈一笑,这才起身走了,出了屋子,面上的笑容却是渐渐收敛起来,凤佩事关重大,也不知爹爹到底会如何决定。
她一边走一边沉思,慢慢理清脑中的思绪,不多时便已到了书房外。红袖正守在门口,见她来,屈膝一礼,然后转身入内禀告,片刻后就将华灼请了进去,这丫环十分有眼色,退出书房后便自发自觉地拉着八秀到一旁说话,站立的地方角度却很合适,正可以望见书房外的那条小径,若有人过来,立时便可瞧见。
第303章 百密一疏
华顼坐在书案之后,他的神qíng沉静,目光落在手上,掌心间把玩的,正是那块凤佩。
“爹爹。”华灼见了礼,很是乖巧地立在了书案一侧。
“说说,关于它的事。”华顼沉着声音道。
其实相关的事qíng,他已经从华道安父子、华宜人还有方氏口中都听了一遍,但现在,他更想听自己女儿说一遍。
华灼深吸了一口气,来的路上她已经理清了思绪,此时说来,并不停顿,只把自己怎么得到凤佩,后来又怎么无意间在金石堂看到那幅月下美人图上的凤纹图案,金石堂又是怎么试探,最后连在枯月大师那里得到第二枚印鉴的消息的事qíng都说了一遍,说的时候,她很是注意用词,尽量不带进自己的猜测,唯恐gān扰了父亲的判断。
华顼沉吟了许久,才忽地问道:“你离京时,金石堂可有什么动静?”
华灼愕了一下,下意识地想要摇头,但又停下,想了想才道:“女儿走时,有些匆忙,倒也不曾注意过金石堂的动静,只是自那次试探,女儿未曾搭理,后来金石堂便也再没有试探过。”
华顼眉头微微上扬了一点,道:“那金石堂退回来的银两,你派人送回了吗?”
“那个……”华灼面上一红,低声道:“不曾。”
当时她顺手就把金石堂退回来的银两jiāo给刘嬷嬷收着,因着那时手上也没有多少银子可使,便没有退回去,现在被父亲乍然一问,她才意识到,此举似乎有些不妥。
果然,华顼当即眉头就皱了起来,斥道:“糊涂,只此一个疏忽,你的底细便已教人摸了去。”倒也没有斥责太深,毕竟女儿少不更事,一时想不到那么深远也是qíng有可原。
华灼虽觉得有些不妥,但一时间也没有想得通透,因此被华顼这么一斥,她的面上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几分迷茫之色,只是没有退回银子而已,顶多是被金石堂的人认为她贪了便宜,何至于底细便教人摸了去呢?
华顼沉声道:“你当时决定不予理会,是对的,只是方法错了,不予理会,并不表示你什么都不做,金石堂既然试探你,必是对你已有了疑心,他们怀疑你手中拥有这块凤佩,所以才以变形的凤佩图案来试探,但那只是明面上遮眼的,他们对你真正的试探,是退回来的银票。试问,你若不知凤佩之事,莫名收到金石堂退回来的银票,岂有不追问的道理?”
“啊……”
华灼仿佛醍醐灌顶,脑中迷茫的那一片瞬间变得通透。对、对呀,任谁莫名其妙收到那么一大笔钱,哪有不追问的道理,别的不说,至少也该去金石堂问一声,他们把钱退回来是什么意思?只是当时她完全被那张画着凤佩图案、以及那些变形字的纸吸引了全部注意力,又心里发虚,害怕金石堂的试探不是出自善意,因此做出了不予理会的决定,假装不认得那纸上的图案,结果完全忽视了那几张银票。也是她一时犯了先入为主的毛病,看到了那张画着凤佩图案的纸,心里就已经认定金石堂必定是自家丢失的产业之一,既然是自家的产业,那退回银票是理所当然的事。
现在一想,她的不予理会,分明就是告诉金石堂,她已经知道了金石堂是自家丢失的产业,银票她收回了,然后……没有然后,如果金石堂是真心想回到荣安堂名下,估计那位老掌柜这会儿正望眼yù穿地盼着她拿着凤佩去接收金石堂呢,如果金石堂无心回到荣安堂名下,有这么长的时间,也足够老掌柜把金石堂的资产卖的卖,偷的偷,送的送,等她再回到京中,说不定金石堂已经成为过眼烟云消失得无影无踪。
“爹爹啊……”
想通了这一点,她只羞愧得满脸通红,一直以为自己做得很好,结果……无地自容。
见女儿如此,华顼的眼底深处反而有了一丝笑意,不过脸色还是板得死死的,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过而改,善莫大焉。懂得羞愧,便应知耻而后进,以后行事,更当想得周全,莫要把别人当做如你一般无知,这一回的教训,你当牢牢谨记,往后遇事,须三思而后行……”
一通长长的教训,使得堂堂的府尹大人很有几分老夫子的架势,华灼完全被训蔫了,仿佛霜打的茄子,无jīng打采,直到听到父亲长训过后,突然说出一句“把十五姑母给你的蜡丸取来”,她才猛地一惊。
“爹爹,你真的打算收回那些产业?”
虽然她没有打开蜡丸看过,但也猜得出,蜡丸里封着的,必定是荣安堂丢失的产业名册,如果父亲没有收回那些产业的意思,就不会向她索要蜡丸了。
华顼一正脸色,道:“祖上留下的产业,岂有任之外流的道理,收不收得回来,是一回事,而收不收,是另一回事,若是你没有得回凤佩,自是万事休提,既然如今机缘到了,你可知还有一句圣训叫做‘天子不取,反受其咎’?”
好吧,华灼听明白了,父亲的意思是,做不做是态度问题,做不做得成功那是能力问题,但这并不是最关键的问题,关键的问题是,荣安堂重新得回凤佩的事qíng,已经不是秘密,至少,金石堂已经知道了,既然金石堂能知道,说不定就还会有别的什么堂能知道,几十年过去了,人心隔肚皮,财帛动人心,谁知道会不会有人为了永远占据那一份产业,而对荣安堂下黑手,与其等到别人下黑手,荣安堂还不如趁着现在,秘密还没有完全被公开的时候,先取回一部分愿意回归荣安堂的产业,努力壮大自己,只要荣安堂的根基深了,还怕有人下黑手吗?
“女儿明白了。”
她恭恭敬敬受教,心里却还是有些难受,如果不是她行事不慎,让金石堂看出底细,也许父亲就不会做出这么冒险的决定,那些产业丢失了那么多年,绝对不是那么容易就收回来的,这其中将会发生多少jiāo锋和算计,她都不敢去想象。
父亲是个真正的君子,他胸怀坦dàng,有抱负,有魄力,却从来都不是那种会为了一时之利冒进贪功的xing子,不是迫于无奈,他岂会做出这种决定。
看出女儿qíng绪的低落,华顼的语气也柔缓下来,道:“莫要多想,为父并非冒险,而是谋定后动,你可知,此时,正是荣安堂面临一次飞跃的大好机会,若能趁势而起,抓住机会收回那些失落的产业,一则为父从此无愧于祖宗英灵,二则为父也能为荣安堂打下厚实基础,给你、给你弟弟更好的未来。”
华灼思索了片刻,才犹豫迟疑着问道:“爹爹说的是……河堤?”
华顼微微点头,双手不知何时,紧紧捏成了拳,道:“先前你娘派人快马送信回来,说你自钦天鉴得了消息,今年汛期会提前,我还有些不信,但眼看着这雨久下不停,新江水位上涨近一尺深,若是这样的天气再持续半月之久,发大水便是必然的事。新江流域,所经之地,有六郡之多,如今只有我南平郡一地重修河堤……”
说到这里,即使沉稳如他,亦不由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是政绩吗?不,这是功绩,天大的功绩,哪怕是荣昌堂也休想再压得下去,嘉奖、高升、名、利……想也不用想,这就是荣安堂腾飞的一次机会,若能借这股势头,趁势接收荣安堂丢失的那些产业,其困难程度也会比其他任何时候都小很多。
华灼想像着那时的景象,眼中不由自主地闪着光,不错,这正是荣安堂的机会呀,千载难逢,只要水患一起,别的郡都受灾,独独只有南平郡平安无事,谁能抹杀爹爹的功绩,到那时,爹爹的仕途之路如日中天,必是圣眷最重之时,谁会傻到在这风头上去正面得罪爹爹,而这,也正是收回那些产业的大好时机呀,财帛再是动人心,那也得有命去享受,有几个人敢在这种时候耍手段玩花招,真是不知死字怎么写么。
“只可惜……河堤还不够长,终是百姓受苦……”
华顼长叹一声,他终是君子,思绪很快就转到了百姓民生之上。
华灼弯起了眉眼,道:“所以爹爹还须努力。”她掰着手指头,“如今爹爹才是一府之主官,便已能救一郡之百姓,待他朝,爹爹能如曾祖父一般,主一州之政务,岂不是天下百姓皆要给爹爹立长生牌位了。”
“贫嘴……”
华顼被女儿一记马屁拍得嘴角上翘,忽觉得有失威严,连忙又板起了脸,斥了一句。
华灼哪里怕他,嘻嘻笑着,道:“女儿说的都是真心话嘛……”
华顼轻轻哼了一声,指着书架道:“西面第三层架上头一本书,拿回去抄写三遍,明日jiāo来。”
华灼好奇地走过去,拿起那本书一看,《女诫》,顿时就垮下了脸。好吧,她知道错了,不该跟父亲开玩笑,早就知道,父亲这样死板的xing子,怎么禁得起这么狠的一记马屁,看吧,马屁拍在马腿上了。
君子不阿谀奉承,同理,女子亦当如是,她记住这回的教训了。
第304章 事关民生
有意无意,父女俩都没提枯月大师要把第二枚印鉴送归宗府的事qíng,华灼不提,是怕说得多了,让爹爹想起,珏姑姑正是因为这第二枚印鉴才被召入宫中而最终送命的事,而华顼不提,却是遵循了子不言父过、臣不语君失的古训,他怨恨当年圣上为什么不直接向荣安堂索要第二枚印鉴,反而从一个无辜女子身上下手,导致了悲剧的发生,但他毕竟是臣子,君为臣纲,为君者有过失,他也只能帮着弥补,却不能去怨恨咒骂,更不要说记恨在心。
与其失态,不如不提,提了,便会有冲冠之怒。
雨停了几日,渐渐似乎有放晴之势,华顼的心qíng,却是yīn沉一如前些日子大雨滂沱时。若是天气真的能从此好转,那么今年新江的汛期也许就能平安度过,百姓不会遭受苦难,是身为一府主官的他最希望看到的,天下太平,人人都能平安喜乐,身有衣,口有食,不受饥寒之苦,他为官的心愿,不正是这样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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