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道童振振有辞,直气得道士连吼了几声“滚”,于是他就在地上越发滚得起劲了。
七巧目瞪口呆,华灼抬眼望天,这一大一小俩师徒啊。
道士显然拿耍赖的小徒弟没办法,嘴上吼得凶,光听见打雷不见落雨点儿,一转身进了藏室,呼啦啦一扫,华灼刚整理gān净的藏室,便如狂风过境,转眼间又是láng藉一片。
华灼嘴角一抽,不忍再看,只好继续抬眼望天。
一会儿道士大步出来,瞪着一双铜锣大眼,问道:“你没取画?”
华灼答道:“道长所藏之画,为稀世珍品,我怎敢愧领,已送归匣中。”
“不言!”道士怒吼。
小道童滚得累了,正支着下巴趴在一块青石边休息,猛听这一声唤,忙哎哟一声,道:“师父你别恼,我继续滚着……”
“滚进去,把画拿出来。”道士眼角抽筋,一脚把他踹进了画室。
华灼诧异了,难道这道士还真打算把画送给她不成?她心中顿时如有雷鼓,若说她把这两幅画不动心,那是假的,只是明白其贵重,不敢收授而已。
一会儿小道童抱着两幅长卷摇摇晃晃地出来,缩头缩脑地,绕着道士走到华灼身边,道:“小姐姐,这画我都送你了,你又放回去作什么,反累得我又得拿一回,快接去,重死了。”
真的要送?
华灼看看道士,被道士发现了,又吼了一句:“送便送了,一言既出,重如泰山,从来没有反悔的道理。”然后又一抬手,揪过小道童的耳朵,“让你不言,不言,你什么时候记着过,早晚为师这点东西都教你送光,以后再多话,fèng了你的嘴……”
华灼一头冷汗,这哪里是要送画,明明是舍不得,心疼得要死了吧,偏偏却嘴硬,要一诺如山。
“喂,不要欺负小孩子啊……”
七巧实在看不过去了,用力拍开道士的手,那道士压根儿就没用力,她一拍就拍开了,道士又一跺脚,轰地一声,整个道观再次晃dàng起来,惊得七巧“啊”了一声,连退几步,脸色发白,这回她终于明白之前那一阵晃dàng是怎么回事了。
“滚滚滚,每次有人进观中,都没好事!”
道士懒得跟两个女孩儿纠缠,劈手从小道童手上夺过画,一把塞进七巧怀中,然后连推带赶,直直地把两个女孩儿轰出了道观,观门随即紧紧关上。
第316章 归溪书院
主仆两个面面相觑,尤其是华灼,低头望着七巧怀里的那两幅画,仿佛做梦一般。
“小姐,怎么办?”七巧更是一脸的莫名其妙,道观里头那师徒两个,简直是让人不知说什么好。
华灼想了想,道:“罢了,这两幅画且先收好,待回头咱们打听清楚道长的脾xing,再做决定。”
这样贵重的画,她是真不敢收的,但此时也没那胆量再敲道观的门,她思来想去,觉得还是有必要走一趟归溪书院,十三娘曾说,只有郑山长可随时进出道观,想来必定是这道士是知jiāo好友,或可托郑山长把画送回去。
七巧点点头,她也知晓这画贵重,连忙小心地抱拢好,唯恐不经意间破损了。
“小姐……”
十三娘拿着几炷香匆匆而来,一眼望见他们,顿时松了一口气,道:“方才我归来不见你们,还当你们到别处转去了,教我一顿好找……咦,这画儿哪来的?”
她是真心喜欢字画,一眼就看到了七巧怀中抱的画,顿时就双眼放光,大有要鉴赏一番的姿态。七巧连忙把画拢得更紧些,道:“这画儿碰不得。”
“为何碰不得?”十三娘追问。
七巧只得说:“方才我们没去别处,只进了道观,这画是里面的道长送的,太贵重,咱们不敢收,可是那道长也凶得很,他硬塞了画,又把我们轰出来,我们也不敢再敲他的门了。”
十三娘大愕:“观中道士视画如命,他竟把画送了你们……”旋即醒悟,“是不言送的吧。道长不知道,知道后才把画硬塞给你们的。”
华灼听得一奇,笑道:“你倒如亲见一般,神了。”
十三娘失笑,道:“我认得不言,小道童xing子讨人喜欢,我有时去明窗斋,看他与方掌柜斗嘴,不言嘴巴利索,方掌柜说他不过,胡子都被他气得一翘一翘……”似是想到了当时qíng景,她忍不住笑了两声,才又道:“我有时也带点心给不言,与他混得熟了,他也曾说要送我两幅画,只是……道士太凶,我曾远远见了一眼,仿佛恶煞一般,委实不敢进道观,而且看道士那模样,像匪人多过像道士,若不是郑山长与他jiāo好,想来他也不会真是匪人,我怕是连半步也不敢靠近这里呢。”
其实是十三娘没把不言的画放在心上,童言童语哪能当真,她是不信道士这模样的人,能收藏的什么好画儿,只怕连方掌柜的那些个宝贝字画都不如,因此虽然不言时不时就说要送她两幅画,可她却从没当真过。
华灼听出她话中暗含的意思,不由得又是一笑,道:“道长是面恶心善之人,你且不能以貌取人,圣人以貌取人,失之子羽,你却是与稀世好画失之jiāo臂了。”
十三娘一怔:“怎么说?”
华灼指着其中一幅画道:“这幅画,出自郑山长的手笔。十三娘,我yù拜访郑山长,你且领路先。”另一幅《汤泉行宴图》她没说,是怕十三娘太过激动。
“郑山长!”十三娘惊叫一声,一时惊喜莫名,随手扔了刚买的香,此时她已是无心拜那件千年桃树,若不是心xing还算沉稳,她几乎就要从七巧手中夺画了。
“小姐,郑山长的画,可是咱们九里溪一绝啊。归溪书院那数十名学子,肯入归溪书院,多半是为了学习郑山长的画艺,当年苏恪眉来到九里溪,为的也是一观郑山长的画,只是郑山长却惜墨的很,极少有画作流出……”
她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说了一大串才想起华灼先前的吩咐,连忙侧身道:“小姐,归溪书院便在竹海之中,请往这边走。”
所谓书院,其实不过是珠海中的几间竹楼竹屋而已,不立牌匾,只有在竹楼前竖着一块石牌,上书“归溪”二字,自己遒劲有力,宛如蛟龙游海,气势磅礴。竹楼内,朗朗书声传出,隔窗望去,几个学子的脑袋摇来晃去,正是读的入神。
旁边一间竹屋却是静悄悄的,门窗紧闭。十三娘脚步不停,绕过面前的竹楼竹屋,继续往里行去,绕过一丛翠竹,眼前豁然开朗,却是一片空地,竖着箭垛,似乎是给学子练习骑she的场地,再往前,又是几栋竹楼竹屋,听不到读书声,却又几缕乐声自楼里传出,似是琴音,箫音在合奏。
“小姐,郑山长的住处,便在这片竹屋之后了,只是不知他在也不在?”
十三娘正说着,忽然有人从主楼里出来,乍见三个女子,顿时一怔,忙地揖手为礼:“小生张以廉有礼。”
他这一礼,自是向华灼行的,十三娘他早就认得的,七巧一身丫环打扮,自不必理会,而华灼虽未着华丽衣裳,但容貌端庄,神qíng娴雅,气质高贵,显然是位大家闺秀。
这张以廉不正是先前在馆子里遇到四个学子中的一个么,华灼记得他的名字,不由得暗道真是巧了。不过毕竟陌路相逢,张以廉又只是个学子,并无功名在身,所以她只回了半礼。张以廉深谙礼数,当下就知道眼前这位少女的出身,只怕比他先前猜测的还要高贵几分。
他不敢冒然搭话,唯恐失礼,于是便向十三娘道:“十三娘子,今日来所为何事?”
十三娘屈了屈膝,道:“张先生有礼,请问郑山长可在?我家小姐yù拜访山长。”
“山长今日未曾外出,正在书房中。”张以廉又向华灼揖了一礼道:“山长素来不喜闲人打扰,还望小姐赐告尊姓,小生好去通禀。”
七巧上前一步,道:“我家老爷姓华,讳顼,乃前淮南府尹,华氏豪族荣安堂之掌堂人。我家小姐今日来此,一来拜望郑山长,二来有两幅名画,yù请郑山长赏鉴。”
华顼的新任命还没有下来,所以七巧通报的,还是之前的官职,只是加了个“前”,表示已经去任,不过这并不是重点,重点在后一句,华氏豪族荣安堂之掌堂人,生活在九里溪的人,只怕没有人不知道,九里溪最大的地主,可以说是大半个九里溪的主人就是荣安堂。所以,当七巧报出荣安堂的名号时,就是表示她们不是闲人,除非郑山长不想在九里溪呆了,否则,还是抽点时间见一见她们的好。
当然,作为一个极其出色的贴身大丫鬟,七巧说话是极有分寸的,如果只报荣安堂的名号,未免有以势压人的嫌疑,所以,她后头又加了两点,一是拜望,表明荣安堂是极尊重郑山长的,二是赏鉴,表明她们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绝对不是闲着没事来讨人嫌的。这样一说,前面的那点以势压人的嫌疑就去尽了。两者一结合,不管郑山长现在在做什么,喜不喜欢有闲人打扰,都要见她们。
张以廉的眼神不自觉的微微一缩,他已经尽可能的高估眼前这个少女的身份,不想还是比他猜测的高了许多,心中不由的一阵激dàng。这可是真正的豪族贵女,在九里溪这小地方,竟然还有机会见到这样高贵的女子,这可比走在京城的大街上突然遇到微服私访的圣上还要难得。
“华小姐,多有怠慢,还望乞谅。”说着,他转身往竹楼里喊道:“湖童,湖童……”
片刻后,一个小书童从里面出来,道:“少爷,有什么事儿?”
“有贵人来了,你快领他们去听涛居,好生伺候着。”然后张以廉转头又向华灼解释道:“这听涛居素来是迎客之地,还请华小姐稍候片刻,小生这边去通禀。”
“有劳先生了。”华灼客客气气地说了一句,然后跟着小书童往隐在竹海中的一栋竹屋走去。
听涛居里布置的十分整洁,三面墙都是整排整排的书,看上去,像藏书室更多过于像迎客之地,事实上,这里也确实是一间藏书室,只不过在书架之间用竹帘隔出一方寸之地,摆上茶几,铺上地榻,用来待客而已。
连专门迎客之地都没有,难道归溪书院与银钱上很拮据?
华灼这几日初掌老宅大权,因此头一个便想到了钱上,若不是银钱拮据,何至于把迎客之地安排在藏书室里。想想郑山长虽曾为官,但能在致仕之后办起书院,应不是贪赃枉法法之辈,只怕一生积蓄早就全投入了书院办学上,归溪书院所收的学子又不多,所收束修,能维持书院平日支出已是万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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