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便到了后宅,曲廊环绕,碧水清流,朱栏画壁,花木繁茂,瞧得仔细了,才发觉秦府的整个后宅,竟然都是建在水上。
“老夫人在前面的燕子坞中,无路可往,需得乘船而上,表小姐,站稳了。”
秦妈妈将她们一行人领上了一艘小画舫,画舫上早有七、八个丫环持竿而立,待华灼等人站得稳了,便撑着画舫往燕子坞而去。
华灼站在船头,举目望去,燕子坞极为醒目,却是建在水中央的一座大型水榭,形如燕子,头尖尾叉,燕身为一歌舞台,左右两翼各建一榭,按着左男右女之分,此时画舫正向右翼所在的那间水榭而去,想来左翼那间水榭便是招待男客时所用。
画舫停下时,歌舞台上传来缕缕丝竹之声,仔细听去,却是《有凤来仪》,这是迎客时所奏的最高等级的曲目,而且必得是女客才能用此曲,便是女客,也是不是人人能用,女客的身份,若不是尊贵无比,就必定是与主人家关系极其亲密。
华灼虽也是豪族贵女,但秦家老太爷圣眷隆重,他的官阶又比华顼高,且还是她的长辈,所以那个尊贵无比她是配不上的,十五姑太太用此曲迎她,可见秦妈妈方才所言不虚,她的到来让十五姑太太十分高兴,这位xingqíng刚qiáng胜过许多男子的姑祖母,心中待她可比脸上表现出来的好得多了。
怀着感激与敬慕的心qíng,华灼走下画舫,立在燕子坞的右翼尖上,安静乖巧地等候着。秦妈妈已经先行一步,进入水榭内去通报了。
其实水榭四周的帘幕都卷起,坐在水榭内的人,早已经看到画舫过来,通报原是多此一举,只是十五姑太太等了一整日,若是让华灼直接进去,未免太过爱溺,她心中虽喜欢这个侄孙女,却是绝不肯落人口舌的,因此必得把礼数做足了,等秦妈妈通报之后,才当着跟前的三个女孩儿的面,冷冷道:“让她进来吧,我倒要问问,如何这会儿才来,倒教她两个表姐妹、还有倪小姐久等了。”
陪十五姑太太坐在水榭里的三个女孩儿,不是别人,正是秦家两个孙女儿,还有一个,无巧不巧,却是华灼这次来到郡城的目标之一,那位素有才名的倪玉倪小姐。却原来倪大儒与秦老太爷是至jiāo好友,倪大儒这次来主持秋风雅集,也是应秦家太爷所请,前日才到江南郡,便直接住进了秦府。
按说倪玉不是必来跟着来等的,只是这里还有个缘故,却是秦家两个孙女儿,都有些怕自家祖母,想着也不知华家那位表妹什么时候方到,让她们两个陪着祖母坐在这里gān等,浑身都不自在,被祖母的眼神儿一瞪,更是大气都不敢喘,好在祖母等这位倪小姐还算客气,于是她们死拉活拽地把倪玉拖了来。倪玉虽才自恃才高,却也不是不通人qíng之人,思忖着自己还要在秦家叨扰大半个月,与秦家俩姐妹也少不了要打许多jiāo道,如今卖个人qíng也是举手之事,因此便过来了,原以为最多就是陪着聊聊天,等上半日,却不料这一等,便见着天便要黑了,而秦老夫人却仍不让她们回去,心中不由得暗暗称奇。
她虽是初来乍到,但是秦老夫人的威名,却是如雷贯耳的,待到亲眼见了,便晓得确实是位不易讨好、不近人qíng之人,秦家两姐妹都不能讨得她的欢心,而华家表小姐有什么出众之处,竟让秦老夫人这般重视。
但倪玉毕竟是心思通明的女子,听得秦老夫人语气不善,可话里分明还是护着那位华家表小姐的,于是便笑着接口道:“想来九里溪离郡城远了些,路上不好走,老夫人,还有两位妹妹可莫要计较,我想华小姐也不是有意这会儿才到的。”
这话,自然是意在表明她不介意。
华灼一步迈入水榭中,正好听到倪玉这番话,打眼一扫,却是眼前一亮,这个女孩儿生得真是极为出色,柳叶儿眉,桃花儿眼,雪肤丹唇,神采风流,更难得的是气质,高洁清雅难以言述,唯风华绝世四字可表。
莫非这位就是秦家表姐之一?
怀着这样的念头,她跪在早已经准备好的蒲团上,向十五姑太太行大礼。
“侄孙女儿来得晚了,累姑太太久等,惶恐之心,无言可表,唯三拜请罪,望姑太太莫要见责。”
十五姑太太这样看重她,华灼的心中,确实是真的感动,也有些后悔,若早知入城会耽误这么多时辰,她宁可自己连夜赶路,也不愿让十五姑太太等着她一整日。
“责你又怎的?”十五姑太太冷冷道。
华灼一滞,偷偷地吐舌,许久不见,十五姑太太的脾气真是半点未改啊,若是一般女孩儿,怕是都要慌了手脚,她却是已然体会到十五姑太太面恶心善的真xingqíng,哪里真的怕什么责怪,于是笑嘻嘻地从蒲团上站起来,耍起了无赖。
“随姑太太怎么罚我,我呀,只管奉酒讨好姑太太就是,姑太太可还吃酒么,花露烧是没寻着,但是几坛子自家酿的酸果子酒,我倒带了些来,就怕姑太太嫌酸了牙,瞧不上它。”
“没得你这样废话的,既带了酒来,还不赶紧拿上来,今儿就罚你给我斟酒。”十五姑太太板着脸,不露一丝儿笑意,可是秦妈妈却分明瞧见,老夫人眼底透着慈祥呢。
“不忙,姑太太,你还没给我介绍这三位姐姐呢。”
华灼哪里真的带了酒,若真带了酒,就不是耍无赖了,赶紧就打着岔儿,同时偷偷给了七巧一个眼色,那丫头会意,猫着腰趁人不注意,溜出了水榭,跑到画舫上,声称有紧要的物件忘在车上没拿,哄了人把她送上岸,径自找阿福让他派人赶紧去买了两坛子果酒不提。
“这是你三表姐,闺名唤做甄字,这是你四表妹,闺名唤做鄄。那位是……”
正要介绍到倪玉时,倪玉却轻笑一声,道:“秦老夫人,我自己来说吧。”
这是极失礼的事qíng,倪玉本身是客,华灼也是客,她们眼下所处的地方是秦家,便应该由主人替她们相互介绍,倪玉身为大儒之女,又岂能不懂得礼数,她这样做,自有凭仗,这凭仗便是她的年纪,她的身份,她的美丽。
她随父而来,算是秦老太爷的客人,秦老夫人也不好太过责怪她,此为其一;身为大儒之女,受人仰慕,从来都是别人主动结jiāo她,如今她主动去结jiāo别人,已是放下了身段,就算是稍稍有违数礼,也是可以谅解的,此为其二;第三点也是最好说的一点,她年纪小嘛,就当是晚辈撒个娇,cha个话,秦老夫人还真能跟她计较不成。
果然,秦老夫人虽然板着脸,却也没再说话。倪玉不认为这位老太太是在生气,从她住进秦府起,就没见过这位老太太笑过,整天都是板着脸的,底下人个个都是颤颤兢兢,谁都不敢在秦老夫人跟前大声说话。
“我是倪玉。”
倪玉的自我介绍极其简短,仿佛只需要她报出名字,华灼就应该知道她是谁。
华灼愕然,怔了片刻才屈膝回礼,道:“原来是倪小姐,我是华灼。”
有样学样,倪玉怎么自我介绍,她也同样回以四个字,不落下风。她知道倪玉是谁,那么倪玉也应该知道她是谁,否则郑山长的安排岂不就是戏弄人,既然邀了她与倪玉做陪,那么必然已经知会过倪玉了。
果然,倪玉微微一愣后,掩唇而笑,道:“原来你就是郑伯父推荐来与我做伴的华家妹妹,郑伯父在信上赞你有金玉之质、明慧之心,我正想着不知是怎样的女孩儿能得郑伯父如此赞誉,不想才一夜的工夫,便见着真人了。”说着,她又回首向十五姑太太笑道:“老夫人,你看我与华妹妹可是有缘么?”
第319章 世间佳人
不管有缘没缘,既然已经见了面,那就少不得要打上一番jiāo道了。
转眼间,华灼已经在秦府住了数日,十五姑太太虽然高兴她来,却并不露在脸上,早晚总要说教几句,华灼也就是那么一听,并不放在心上。所幸的是,十五姑太太毕竟年岁大了,并不常出来走动,多是待在屋里看看佛经,chacha花,偶尔还剪剪纸,上了年纪的人,也就那么点爱好了。
华灼除了早晚问安,并不常去打扰十五姑太太,去得多了,反还招老太太的数落,说她正青chūn年少,没的陪她这个老太婆虚耗了时光,仿佛华灼做了多大的错事似的。老太太就这脾气,华灼自然得要顺着点,平素闲着无事,就跟秦家俩姐妹在一起打发时间,奇怪的是,这俩姐妹对她的态度却是淡淡的,毫无半分热qíng,倒教华灼摸不着头脑,也就不好多往她们的秀阁去,没的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的,反而是倪玉,待她十分亲热,时常来寻她说话,倒让华灼一头雾水。虽不明白其中缘故,却也正中她的下怀,她起先还担心倪玉恃才,不愿与她来往呢。
数日jiāo往,渐渐摸清了倪玉的xingqíng喜好,华灼便在心里琢磨了一番,决定以赏桂为名,邀倪玉过来,准备借机问一问庄铮在嵩山书院的qíng况,不料她还没来得及派人去请倪玉,倪玉的丫环竹青却来到了她的屋里。
“我家小姐说,秋高气慡,桂子飘香,正是吃桂花糕,饮桂花酒,赏桂花香的时候,我家小姐邀华小姐月上时分往飘香亭一聚。”
八秀噗哧一笑,道:“怪不得倪小姐与我家小姐一见投缘呢,竟是想到一块儿去了,这不,我家小姐刚要让我去请倪小姐呢。”
竹青掩唇一笑,却是个害羞不多话的xing子,向华灼屈一屈膝,径自去了。
倪玉把时间定在月上时分,自然还兼带赏月,江南的九月虽是已入深秋,然而并不寒冷,微凉的夜风chuī拂在身上,隐约透着桂子的甜香,更是令人心旷神怡。九月初上,月色如钩,虽不如圆月皎洁明亮,却也别有一番风qíng。
“倪姐姐挑的好地方,赏月闻桂,未有比飘香亭更绝佳之处了。”
一到飘香亭,华灼就知道倪玉是花了大心思的,飘香亭位置比较高,一面临水,三面皆是桂树环绕,早桂已败,而晚桂却是正当时候,香气尤其浓郁,飘香亭之名便是由此而来。头顶上是弯月如钩,水面中又倒映一轮,衬以群星璀璨,波光粼粼,这景已是美到了极致。桂树下,竹青怀抱一只琵琶,有一下没一下拨着弦,弦音清亮,似珍珠撞击玉盘,声虽缓却余音缭绕,更为这美景增添了几分幽qíng。
“华妹妹喜欢便好,我可不敢居功,是秦府的后宅建得好,既有燕子坞的jīng致,又有这飘香亭的清幽,我不过是借着这好地方,邀妹妹来聊一聊罢了。”倪玉一边笑着,一边请华灼坐下。
华灼入座,目光一扫,见桌上只有两只酒盏,不由得惊诧道:“怎么,姐姐只邀了我一人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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