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双成姨娘跟四喜说悄悄话,从小姐的秀阁里回来后,双成姨娘就又多了一个心眼,防着姚氏要来看望小外甥,伙同四喜两个人,连夜把华焰的屋子,里里外外也收拾了一通。虽不像华灼那样,把好好一间秀阁几乎全部搬空,但稍贵重些的摆设器皿,却是全部锁进了箱子里。
方氏知道了,长叹一声,没说话,只是打量着自己屋里,犹豫再三,还是把一些万万丢不得的首饰给收了起来,另外把她不常用的那些名贵首饰,挑了几件出来,凑成一套头面,预备着等姚氏离开的时候,再送过去。
无论如可,她是不能亏待娘家人的。
隔日华顼沐休,方氏qiáng拉了他在家中,说是要让三个侄儿过来拜见姑父,其实那日接风宴华顼就已经见过这三个侄儿了,不过当时出了方焘的事,所以也就来不及考校方家三兄弟的学问才识,接风宴匆匆散了。因望山阁的事qíng让方氏脸上颇为挂不住,便想借着这一回挽回娘家人在华顼跟前的面子。
为了万无一失,她私底下问过方孝和,三个侄儿的学问如何,方孝和那是拍着胸脯担保:“不敢说经史子集全部学过,但你大侄儿是个童生,二侄儿一手好丹青,在青州颇受追捧,老三年纪小些,论语却是能背诵的。”
于是方氏放心了,只要侄儿们争气,望山阁那件事儿,随便推到几个不老实的下人身上,自然就揭过去了,绝不会碍着方家的声誉。
华顼本不想再理会舅家的人,但看在方氏面儿上,也只得应了,恰好这一日杜宏又来府上请教策论,正好做了个陪客,于是华顼便在华府后园里置了一桌酒席,请了舅兄和三个内侄吃酒赏jú,也没为难,只请大侄儿写一篇《jú赋》,二侄儿画一幅jú花图,三侄儿吟诵一首jú诗就行。
方氏信了方孝和的话,华顼却是个明白人,这位舅兄的话,能有三分真便算是难得了,所以他根本就没出难题,亲戚一场,彼此面子上过得去就成了。
方煦倒是文思如泉涌,抬笔就行云流水地写下了一篇《jú赋》,华顼先看字,面色好看些,不说这赋做得如何,只这一笔字,倒还堪可入目,但再仔细一看内容,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杜宏原就站在方煦边上,比华顼还先一步看清这篇《jú赋》内容,当时就噗哧一笑,忽见华顼脸色难看,连忙也收敛表qíng,一副正经的模样,道:“方兄的字尚可一观,我瞧着仿佛是馆阁之风,可见是常抄书的吧。”
比起温文敦厚的杜宜,杜宏的xing格里明显多了几分风趣和圆润。
没错,这首《jú赋》就是抄的,方煦虽是个童生,但却并不是个好学上进的,死记硬背还成,若要临场发挥,他肚子里哪儿真有墨水,作赋他不会,抄赋倒是会一些,这首《jú赋》,原是他从别处看来,因不是什么绝妙好赋,未见流传,所以他刻意记下以备不时之需,却哪里知道杜家本是书香世家,又藏书万卷,华顼也常到杜家去借书看。
不巧得很,前些时候中秋宴上,杜宽不知从哪里翻出这篇《jú赋》,跟自己做的摆在一起,很是贬低了一番,然后不无得意地说自个儿做的《jú赋》,也可录入书中了,当时还博得华、杜两家不少人一笑。
剽窃被人当场看穿,虽然杜宏还是给他留了面子,说得很隐晦,但方煦一张白白净净的脸还是一下子红yù滴血,这一招在青州时他gān了不知多少次,从来没被人识破过,哪里料到,到舅家竟然就遇到了明眼人。
方孝和轻咳一声,哈哈笑着道:“烈儿的画,成了。妹夫,你来看看,画得不好,只管骂他。青州是个犄角旮旯的地方,也没什么懂画的大家,只看他画得有几分像,便个个都说好,夸得这孩子都快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一句话就把方煦的事给抹了过去。
华顼板着脸,终是没好意思在弟子面前落舅兄的面子,走过去看了看方烈的画,然后伸手把杜宏叫来,道:“你来评一评。”
杜宏仔细看了几眼,便笑道:“笔劲有力,倒是幅好画儿,只是花叶都零落了些,怕是不合今日席上的气氛。”
方烈连忙道:“眼下已是深秋,jú花开至茶蘼,便是这个样儿了。”
其实淮南府这边的花期比别地略晚一些,这个时节正是jú花开得最好的时候,杜宏想了一想,考虑到淮南与青州毕竟相隔甚元,花期也不同也正常,便也不驳他,拱手笑道:“有理,受教了。”
他对着方烈拱手一礼,方烈连忙回礼,直起身时,已是笑容满面,颇有扬眉吐气之感。因是庶出,在青州他总被方煦压了一头,想不到到了舅家,竟也有压过嫡兄的一天。
华顼脸色板得更加死紧,虽然方烈的画确实还算工整,像是得过名家指点的,但是心xing却不行,略被夸赞,马上就喜形于色。至于三侄儿,他更是懒得一顾,早在接风宴时,就已经看出这个三侄儿品xing不堪,现在看来,三个内侄,竟然一个略微成器的都没有。
“哈哈,来来,妹夫,咱们接着喝酒,让你三侄儿吟诗给你听。”方孝和仿佛没有看到华顼死板的脸色,笑呵呵地扯着华顼入座,不一会儿就是满嘴的风花雪月,也不在意华顼根本就不回应他,颇为自得其乐。
华顼喝着酒,只觉得气闷,三个内侄,竟然都是这样不成器的人物,亏他在方家来之前,心中还有几分期待,考虑只要有一个内侄略微过得去一点,他乐意在学业上指点一番,以期方家将来能出一个鼎梁之柱,能与荣安堂互为倚靠。
心里深深的失望,好在他还有个好弟子。看了杜宏一眼,华顼又觉得有些欣慰,还好听初听了女儿的话,动了收徒之念,比起方家来,还是杜家更可靠些,杜家三个孩子也个个出色,只可惜与女儿年纪相近的杜宽已经定了亲,不然把女儿许给杜家才是最合适的。
这次考校的事,散席后,华顼没对任何人说经过,包括方氏。可是夫妻多年,方氏又怎么不知道他的脾气,不说,那就是不堪说。
难道三个侄儿真的就不值一提吗?
方氏这样想着,就觉得心中十分难过。她也知道自己的哥哥有诸多不是,但总想方家到底还是个清贵世家,无论如何,在子女的教育上应该十分重视的,难道是老爷的眼界太高?
没等方氏想个明白,姚氏就怒冲冲地来了,一进屋,就大声道:“小姑,你若是不想让你哥哥嫂子住进来,直说便是,不用暗地里使些yīn损手段,平白教人看不起。”
方氏愕然,连忙请方氏坐下,又叫了三chūn奉茶,然后才道:“嫂嫂,出什么事了,如何说出这样的话来?”
姚氏把茶一倒,举着手中的黑瓷茶盏,道:“小姑可瞧见了,这是什么?嫂嫂是个眼浅的,但好歹也是望族出来的女儿,这蓝兔豪还是认得的。”
方氏被她说得一头雾水,道:“这茶盏又怎地了?”
姚氏只当她故意装傻,气极而笑,道:“果真是嫁出的女儿泼出的水,原在闺中,见你还是个大方得体的,万不料出了嫁,竟这样苛待娘家人,你这儿用的是上等蓝兔豪茶盏,可见到我和你哥哥用的是什么?碗是破,茶是冷的,想要些桔子吃吃,竟然还被人当众甩脸子。小姑,你这儿我们也不敢住了,这就来跟你说一声,明儿我跟你哥哥就回青州去,再也不敢来这儿招人嫌。”
“嫂嫂,嫂嫂不要走,这又是说的哪里话来……”
方氏原就心里头有些难受,被姚氏这一激,只觉得心口越发闷得慌,一时没拉住,眼睁睁看姚氏气冲冲走了,她也着了恼,大声道:“三chūn,叫双成过来。”
不大一会儿,双成姨娘来了,身后还带了个小拖油瓶,不是别人,正是华灼。
进屋的时候,正见三chūn拿了清心养神丸给方氏吃,华灼连忙偎过去,道:“娘,是哪个把你气着了?你且消消气,女儿给你揉揉。”
见女儿贴心,又吃了药,方氏心口上的气闷略略消散了些,觉得身子好受了许多,才道:“还是灼儿知道心疼你娘。”
说着,脸色又一沉,对双成姨娘道:“我叮嘱你好生照料我兄嫂那边,你又是怎么办的?我嫂嫂竟连个桔子都吃不着,如今气得竟是要走了。”
双成姨娘动了动唇,一脸委屈之色,道:“夫人,婢妾可一点也不曾怠慢舅老爷和舅夫人,吃的、喝的都是捡最新鲜、最好的送过去,穿用也是一应俱全,绝不敢短了什么。”
方氏狠狠一拍桌子,气道:“还敢狡辩,你若这样做了,为何嫂嫂用的东西都是破的,桔子也吃不着?”
“娘,娘,您别气,这事儿女儿知道,你听女儿细细地说。”华灼见方氏一气,刚刚好看一点的脸色就又难看起,连忙开口道。
第72章 方氏醒悟
事qíng说起来,其实颇为可笑。
正如双成姨娘防着的那样,今儿一早,姚氏就去看望华焰了,还假惺惺地拿了一只长命金锁,说是送给小外甥的见面礼,哪知道一进华焰的屋子,见里头的摆设竟然也是一件好些都没有,姚氏心里那个气啊,白搭了一只金锁不说,还什么都没有捞着。
回到客院就大发脾气,随手甩了一只茶盏,没碎,磕出一个缺口来,姚氏看到这只茶盏,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当场就骂道:“什么样的抠儿人家,拿给亲戚使的,竟然是牛角做的杯子。”
其实这牛角茶盏雕刻得十分jīng美,牡丹为身,碧叶为托,活脱脱就是一朵富贵牡丹的形状,但是牛角始终是牛角,雕功再好,也改变不了它的普通廉价,在姚氏眼里,这分是方氏怕她把这些用具给折腾坏了,才特拿了些不值多少银子又坚固耐用的来。
当时华灼正好拉着方怀柔回客院,坐在偏房里面问候三表姐方可柔的病qíng,听到姚氏毫不掩饰的骂声,一时没忍住,就跑进姚氏的房间,先看了一眼地上那个被摔破了边角的牛角杯子,转身就又回到院子里,从角落里捡起一块拳头大的碎石,然后又回到了姚氏的屋里,二话不说,用石头直接把那牛角杯子给砸成了碎片。
然后她才对姚氏道:“舅母且消消气,这杯子不好,待外甥女把它们全部砸了,再让人给你送一副好的来。”
说着,她举起石头,砰砰砰几声,把一套牛角杯子全部给砸了,直把跟过来的方家三姐妹全都看傻了。
华灼却一副意愤填膺的模样,砸完了,慢吞吞地用帕子擦擦手,然后才仿佛后知后觉地想起什么,“啊”了一声,捂住嘴,后悔不迭道:“哎呀,我忘了,这一套不是什么普通的牛角杯子,是前年我家的海船从一个什么岛上带回来的,听说是用犀牛角做的,还有个好听的名儿,叫做望月犀玉,舅母你看,这杯壁可不是温润似玉一般,我家统共也只有五套,四套送了人,只剩下这一套当宝贝似的收着,平日我爹爹和娘都舍不得用,看是舅舅、舅母来了,才拿了出来,都怪我一时没看清,竟是砸光了,舅母,你别它不起眼,其实这整个屋里的摆设都加起来,也不如它名贵呢,这一套,若在外头,没有三、五千两银子,买不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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