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好意思地摸摸后脑勺,刚才被父亲哼得有点心慌,一不留神差点说错了,好在篱笆墙里也只有李庄头在。
“可是……老爷他……”李庄头没敢迈步。
“四伯父刚才可没有说不许我跟着去。”华灼厚着脸皮,把华顼的一声哼,当成了默许,领了两个丫头和阿福,追在华顼的屁股后头去了。
李庄头只能长叹一声,无可奈何地跟着去了。一边是老爷,一边是小姐,他哪头都得罪不起,别看小姐在老爷面前柔顺得跟猫儿似的,老爷没来的时候,可真叫一个威风,连刘四这样的老家伙,都俯首帖耳的,将来庄子上的事,指不定就是小姐做主了。
华灼到底心虚,跟在华顼后面到了晒谷场上,没敢靠得太近,索xing就拉了七巧和八秀两个躲到一垛谷堆后面,只见自华顼往那里一站,晒谷场上就鸦雀无声,只有父亲低沉严肃的声音缓缓在晒谷场上方飘着。
“……近日家事颇多,拙荆身体不好,因此误了庄子上的事……小女初掌家事,稚嫩无知,处置不当……未料竟出此大祸,幸得无xing命之忧……减租之事,自有华某担代……必教大伙儿都满意……淮南府各家约定俗成,我华家也不能擅自降租,若大家还信得过华某,且再等几日,必定说通其他几家共同降租……”
华灼不满地嘟起了嘴,爹爹还是那副君子脾xing,这种事qíng居然还先把过错往自家身上揽,不过这些话,听上去也确实比她先前那些qiáng硬的话语好听多了。
“然,值此危难之时,原应同甘共苦……我以诚心待人,亦望人以诚心待我,圣人言,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当以直报怨,以德报德。今日大家与我华家共甘苦,他日亦有德报,今日大家以怨报德,他日我华家自当禀承圣人教诲,以直报怨……望大家细思量……有何计较,当有所定夺……”
咦咦咦?这话听上去……怎么好像带着点威胁的意思?
华灼瞪大眼睛,原来爹爹也不是纯粹的翩翩君子,听听这番话说的,字字千钧,别看佃农们个个都有些小心思,但骨子里还是老实巴jiāo的农民,这么多人聚在这里,还不如华顼一个人身上的气势qiáng,几句话就被压得头都不敢抬了。
恩威并施,莫非这就是母亲给她的四字箴言真正蕴含的意思。母亲给了她四字箴言,而父亲却在她面前现身说法,言传身教。
华灼坐在谷堆上,抱着双膝,望着父亲镇定自若的身影,脸上的笑容渐渐弥漫,父母在堂的幸福生活,她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被关怀,被呵护,被寄予重望,又被循循教导,上一世她不曾珍惜的,这一世,她视如珍宝。
事qíng圆满地解决了,面对华顼的一身官服,佃农们最终半句话也没有说出来,平静地接受了减租半成的事实,没人敢再有二话,主家肯减租子,已经是他们占了大便宜。
华顼没有久留,收尾的事jiāo给了二管家,他带着双成姨娘和华灼往回走,赶着在城门关闭之前,回到淮南府。
马车上,华灼端端正正地跪坐在华顼的面前,一脸我知道错了的表qíng,七巧和八秀缩在角落里,大气不敢喘,双成姨娘更是连头都没抬起来。
“哼!”
华顼看她一身男装,极不顺眼,重重哼了一声,道:“华家小姐的身份就这么见不得人吗?女扮男装,还假称是本家的少爷,胆子不小嘛。”
“咦?”
华灼眨眨眼睛,爹爹不是为她擅自跑到庄子上来而生气?他好像生气的是自己没有以华家小姐的身份到庄子上来。
没搞错吧?
她傻傻地发愣。
双成姨娘不好再低着头,连忙轻声为她解释:“老爷,小姐她也是顾忌到闺誉,怕万一……”
“万一什么?”
华顼chuī胡子瞪眼睛:“她是荣安堂的长女,庄子上出事,父母身有不便,她理应挺身而出,不管事qíng有没有处置妥善,传出去也是我华顼面上有光,现在这个模样,鬼鬼祟祟,弄虚作假,你就当庄子上那些人都是睁眼的瞎子,看不出她女儿身?”
华灼不安地扭扭身子。听爹爹这么一说,她之前好像确实想岔了。
“小姐毕竟年纪还小,若是事事都做得周全,怕老爷又要担心她太老成了。”双成姨娘又低声分辩了一句。
华灼连忙顺竿儿往上爬,马上就应和,道:“姨娘说的是,爹爹,女儿还小嘛,做错了,你教教我也就是了,别摆脸色嘛,女儿心里好慌……”
华顼又瞪了她一眼,但脸色终是缓了下去。
第89章 gān卿何事
马车行到半路,忽地一顿,停了下来。
华顼正在听女儿老老实实地jiāo代她在庄子上做的事,正听到华灼还打算替佃农修葺房子,忽觉马车停下了,便沉着脸高声道:“华仁,什么事?”
二管家的声音很快就在车厢外响起,道:“老爷,遇到韦家的马车了,听说老爷在车上,韦家老爷想要过来拜见。”
华顼看了看华灼,淡淡道:“离城门关闭的时辰不远,你说韦家人这个时候出城,是做什么?”
华灼眨眨眼睛:“莫非韦家的庄子上,也有佃农闹事了不成?”
“怕是你今天到庄子上的事,已经在邻近几个庄子都传开了,韦家人赶着出来准备效仿咱们家的处置方式呢。”
华顼照常板着脸,很是责怪地看着华灼,这事qíng一传,只怕有心人都能猜出女儿的身份,女扮男装,实在是做得太鬼祟了。
华灼却是一脸无辜,道:“虽是邻近的庄子,哪有话儿能传得这么快的,依女儿看,韦老爷怕是知道爹爹匆匆出城,特意赶来向爹爹讨主意的。”
华顼怔了一下,道:“倒也有理。”
然后起身下车。
华灼捂着嘴,忍不住笑,她随便说个理由,竟也把爹爹嘘弄过去了。双成姨娘也露出笑容,指尖在她额间轻轻一点,低声道:“鬼jīng灵。”
韦老爷是什么模样,华灼还没有见过,但想郡守夫人是个十分出众的女子,她的兄长,想来也应如杜如晦一般,清矍道骨,翩翩君子,忍不住好奇便凑到车窗前,掀开帘子的一角偷偷向外望去,倒不料正撞上一双明亮的眼,带着几分吊儿郎当。
是韦三少爷,他怎么也跟过来了?
华灼连忙放下帘子,直叹晦气,难得偷看一回,韦老爷是什么模样没看到,倒让这个脾气怪异的韦三少爷给撞了个正着,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认出她来?
应该不会,她只露了一双眼睛,总不至于这也让他认出来吧。
“你爹爹就在这里,还是安分些,还怕被训得不够呀。”双成姨娘瞧见她的动作,不由得又笑起来。
华灼苦着脸,规规矩矩地重新坐好。
不大一会儿,华顼与韦家老爷谈完,重又上车,两家人各自分道扬镳。也不知道都说了些什么,华顼自上车后,便有些心事重重,也就无心再询问华灼在庄上的事qíng,只说了一句“有义者留,不义者逐,修葺房子的事,尚是可行,庄子上的事,便按你想的办,旁的不用想,其他几家那里,为父去说,出了事,自有为父担当”,算是把管家大权彻底jiāo到华灼手上了。
华灼顿时松了好大一口气,有爹爹这句话,她做什么都不怕了。唯一让她不顺心的,就是几天之后,收到韦家四小姐送来的一份礼物,里头夹了一张小花笺,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一句话: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伴地走,安能辨我是雌雄。
一看就知道是谁的手笔。
这也就罢了,隔不久,庄静就又写信来问她,女扮男装到庄子上去好不好玩?还说她也想女扮男装玩儿,就偷偷拿了庄铮的衣裳,还没来得及换上,就让庄铮逮住了,被狠狠教训了一顿,还罚抄了三遍《女诫》。
隔天华灼就又收到庄铮的一封信,信里长篇大论,教训之意溢于纸面,总结下来就是一句话:做人要堂堂正正,女扮男装,有违闺中之训不说,必然还是心思yīn暗才不敢露面于人前。
言外之意就是你自己xing子不好,行为偏差,别带坏了他的妹妹。
华灼当场就把这封信撕成了碎片,然后恶狠狠地回敬了一封信,同样长篇大论,总结下去就是四个字:gān卿何事。
然后又给韦三少爷送去三个字:属蛇否?
她上一世加上这一世,就没见过这样的长舌男,蛇信子都没他的长。
韦三少爷接到信后,哈哈大笑,觉得华家这位小姐颇有意思,不但敢女扮男装去应对闹事的佃农,还敢拐着弯子骂他,于是他又回了一封信:“丁亥蛇,小姐怎知?”
居然……还真是属蛇的。华灼气了个半死,当天晚上,让厨房给她做了一顿蛇羹,咬牙切齿地吃了,自此再没理会韦三少爷,事实上,她也没时间理会了,在二管家的协调之下,几个庄子的佃农们大多数都同意减半成租子,也有少数几个死硬的不肯松嘴,想看看别家的庄子上的风头再说,这些人自然都上了华灼的黑名单,慢慢寻了借口,一个个与他们解除了契约。
然后,就是请泥瓦匠,修房子,这些事自然有二管家带人奔走,不用华灼露面,但她却要跟着双成姨娘统计总共需付出多少费用,采买,jiāo付,预计工期,这些都是她从来没有接触过的,学得自然分外用心,再也无心他顾。
等到忙完这些,已经入了腊月,眼看年关在即,她又要跟双成姨娘学着怎么送礼,怎么办年货,忙得都昏了头了,等再闲下来,已经是隔年的二月里。
郡守夫人又一次回娘家探亲了,遍邀淮南府所有的贵妇和闺秀去清源山踏青,华灼借口母亲大病未愈,她在要chuáng前尽孝,就推了没去,她早从庄静的信里知道,郡守夫人这一次是铁了心要替儿子挑媳妇了,似乎是庄铮过继给庄家大房的事已成定局,郡守夫人抗争无用,一定要在过继之前,先把儿媳妇给定下来。
庄铮那个讨厌的家伙,华灼可半点兴趣也没有,躲还来不及了,哪可能自己送上门去被人挑三拣四。上一世,嫁错夫郎,致使她最终走到了绝路,这一世,她绝不会再轻易许下终身,只想奉养爹娘终老,抚养幼弟长大成人。
现在最让她担心的,还是母亲的身体。
其实方氏的身体已经大好,但失去这个孩子,对她的打击太大,jīng神就一直怏怏的,连房门都很少出,华灼去看望她,十次倒有五次是被挡在门外,方氏竟然连女儿都不想见了,这让华灼gān着急,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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