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不正是个再好不过的切入口,真正是天也助她。
于是华灼竖起耳朵,全神贯注地听着,等华顼念到写着曾祖父的生平经历那一段,她一连串的问题就像滔滔不绝的新江水,一个接一个地问了出来。
“爹爹,曾祖父真的七岁就能做七步诗了吗?那可真是神童啊。”
“咦?书上怎么说曾祖父是出生在荣昌堂?他十八岁上又为什么要离家游历,整整六年未归?”
“啊,原来曾祖父是过继到荣安堂来的啊……那为什么曾祖父后来再也没回过荣昌堂?虽是过继的,好歹也要去看看亲生爹娘嘛……”
“爹爹,是不是荣昌堂对曾祖父不好,所以曾祖父也不喜欢他们?可是曾祖父过世前,又为什么要让荣安堂跟荣昌堂修好?他是不是后悔了?”
“要跟荣昌堂修好啊,这可是曾祖父的遗愿啊,爹爹,咱们派个人去给荣昌堂说说,大家都是一家人,不要彼此生气了好不好?这样曾祖父在天上看着,心里也会高兴的吧……”
华灼童言童语的问题一个接一个,让华顼几乎无暇应对,好不容易一一解释清了,但听到最后一句,他才脸色一沉,神色分外严肃。
“此事休要再提。”
华灼脸色一垮,一脸无辜神色,辩道:“父亲要违背曾祖父的遗愿吗?”
“你一个小孩子,懂什么。”华顼脸色一片青黑。
华灼一副被吓到的神色,慢慢嘟起嘴巴,眼圈渐渐红了。
“爹爹你不要生气,灼儿知道错了。”
华顼意识到自己不该把脾气发在女儿的身上,一时慌了,手忙脚乱地自书案上翻了一大堆东西哄她。华灼看着那些砚台、毛笔、宣纸、镇纸什么的,顿时噗哧一笑,爹爹太可爱了,竟然拿这些东西来哄她,莫说她已不是原来那个八岁稚童,就算还是原来那个她,这些东西也哄不住啊。
“这原也不是你的错……”华顼语声顿了顿,“总之,这件事不要再提,荣昌堂是荣昌堂,跟我们没关系。”
华灼嘟着嘴,道:“不提就不提,爹爹不孝哦,曾祖父在天上打爹爹屁股。”
华顼被她的童言童语说得气笑不得,憋了半天,才脸一板,道:“女孩儿家家,怎么能说出屁股这样的不雅之词,该打。”
说是该打,其实连一根手指都没碰,只是举起手做了个要打的姿势。
华灼咯咯一笑,小身体一蹦一跳,往外逃了开去,口中还道:“爹爹坏,要打灼儿,灼儿找娘亲去。”
“当心脚下,九慧,跟着小姐,别让她摔着了。”
九慧是在书房伺候的丫头,华顼一声吩咐,原本侍立在门外的她立时便不紧不慢地追着华灼去了。
华顼目送她们的背影远去,眼底却是一片沉思。女儿突然提起荣昌堂,只是偶然吗?想起当年的事,他面色又是一沉,露出几分久远的恨意,但是灼儿的话也不错,祖父的遗愿,是要荣安堂跟荣昌堂重修旧好,他不遵守,确实是不孝,亏他孝名在外,却在这件事上,始终于心不安、于行有亏。
可是每每想到两个如花似玉的妹妹就这么没了,尤其是华珏,竟连尸身都寻不回,父母也因此而被生生气死,他就不能原谅荣昌堂。他宁可死后无颜见祖父,也绝不在生前再跟荣昌堂有所来往。要修好,等他的儿子长大了继承了荣安堂再说。
却说华灼一路蹦蹦跳跳跑回方氏那里,自然不是真的要去告状。而是她刚才对华顼一通胡搅蛮缠,虽然没有说动父亲跟荣昌堂修好,当然,她也没指望这样就能让父亲放下多年的心结,不过察言观色,她却发现自己在提到曾祖父的遗愿时,父亲脸上闪过的一抹不安。
对曾祖父的遗愿,其实父亲还是非常在意的吧。这个认知让华灼一阵暗喜,这正是最好的突破口,她没想让荣安堂跟荣昌堂重修旧好,只要能维持住表面的来往就够了。
以母亲的名义,送一批祭品去荣昌堂,不说别的,只说是代替曾祖父,敬献给曾曾伯祖和曾曾伯祖母,贡在牌位之前,虽说曾祖父是过继到荣安堂的,早已不是曾曾伯祖和曾曾伯祖母的儿子,但是血脉相传,无论如何都是抹不去的。就算父亲知道了,想必也没有理由反对吧,父亲可是最看重孝道的。
这是一个试探,如果荣昌堂接受了,就说明荣昌堂还是愿意和荣安堂修好的,有了这个开端,以后想加深联系,有的是法子;如果荣昌堂拒绝了,那自己还是死了那个心思,放弃荣昌堂,另外替父亲想法子躲过五年后的那场大难,比如说,提醒父亲去检查新江堤坝是否有问题?
可是这个法子变数太多,查出来又怎么样,上面不拨银两,就无法重修,就算拨了修河款,谁知道又会被什么人吞掉,能落到父亲手上,还不知有没有十分之一,银两不够,一样修不好新江堤坝,到最后还是父亲倒霉。
“娘亲……娘亲……”
她呼叫着跑进方氏房中,太远的事qíng暂时不去想,眼下要紧的,是她能不能说动方氏,送一批祭品去荣昌堂。
方氏刚跟双成姨娘讨论了一阵子家中事务,正觉得累,歪在榻上闭目养jīng神,老远听到华灼的声音传来,她又睁开眼,撑起身子,对三chūn道:“这丫头,又在咋呼什么,大呼小叫的,让老爷听见了,还不又得训她一顿。”
“小姐还小呢,正是爱蹦蹦跳跳的时候。”
三chūn笑着说了一句好话,就去打帘子,时机抓得刚刚好,她刚把帘子打起来,华灼就一阵风似的跑了进来。
方氏见她跑得快,忙呼了一声,道:“慢点,慢点,别摔着。”然后又抬高声音,“谁跟在后面,怎么不拉着点小姐。”
九慧闻声,便走了进来,先是一礼,然后慢声细气道:“老爷让奴婢跟着,小姐跑得虽快,脚下稳着呢。”
方氏一看是她,就叹了一口气,道:“急惊风碰上慢xing子,没出什么事,可真是阿弥陀佛了。”
三chūn便噗哧一笑,九慧是出了名的慢xing子,无论说话走路,都是慢吞吞的。
“行了,老爷身边不能离人,你回书房去伺候吧。”
第11章 童言牵线
打发走了九慧,又叫了五贞进来,让她去秀阁将七巧喊了来,方氏这才拉着华灼的手,见她一副气喘的模样,不由得心疼道:“有什么事,慢慢走来与我说便是,如何急成这般,你病还不曾痊愈,更需注意才是。”
华灼喘了几下,平复了气息,然后笑嘻嘻地脱了鞋,爬上榻偎在方氏身边,道:“娘,方才爹爹念书给灼儿听。”
方氏疼爱地给她整了整跑得有些凌乱的刘海,随口道:“哦,念的是什么?”
“一本游记,里面提到曾祖父哦,原来曾祖父七岁的时候就能写诗了……”华灼一脸崇拜,不是假装,曾祖父在她的心目中,一直都伟大的。
“你曾祖父当年可是出了名的才华横溢。”方氏笑着道,她虽没见过这位祖父,但当年却是听过他的事迹,少年风流,才貌皆出众,是位难得一见的浊世佳公子。
“可是曾祖父为什么要过继给荣安堂呢?”华灼一脸不解的模样,“他如何舍得自己的爹娘,若是灼儿要过继给别人,哭都哭死了。”
方氏被她问得一怔,老一辈的事儿,做晚辈的如何知道得清楚,不过祖父这件事qíng,她却是听过一些传闻的,似乎是祖父原也是荣昌堂的嫡出子,只是他母亲早亡,后来续娶的填房也生了儿子,便有心要夺这个嫡字,使了手段,bī走了祖父,祖父也是个xing子桀傲的,怒而出走,游历天下,竟闯下偌大的名头,又一举金殿夺魁,深得圣上喜爱,后来荣昌堂那边后悔了,想招他回去,可是祖父拒绝了,再来后,不知怎的,荣安堂这边无嗣,就跟荣昌堂那边商量,将祖父过继过来,荣昌堂自然是不愿意的,又不想弄得两堂之间不愉快,本以为依祖父的xing子,必是看不上荣安堂的,便将决定权jiāo到祖父手上。
谁知道祖父竟一口应了,荣昌堂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后来又不知从哪里打听到荣安堂要过继祖父,原就是祖父和荣安堂联手设下的套儿,荣昌堂一怒之下,就不再理会荣安堂,而祖父也不知是不是对荣昌堂心中有怨,反正两堂之间的关系自此就冷淡下来,直到祖父临终时,才有些后悔,留下了让两堂重修旧好的遗愿。
只是谁又能料得到,后来竟又发生那么多事,致使两堂之间的关系,不仅没能如祖父的遗愿那样两堂修好,反而更加僵硬,想起自己未曾谋过面的公婆和两个小姑,方氏也不由得唏吁,这些事儿,她平日是想也不敢想的,唯恐触到了夫君心中的痛楚,如今女儿突然问起,却让她一时感慨万分。
“休要胡说,娘不会把你过继给别人的。”老辈儿的事qíng不能乱说,方氏只能捏捏女儿白嫩的小脸,“你这丫头又任xing,又怕苦,谁又肯要你。”
华灼顿时故作不依,道:“灼儿才不任xing,灼儿是最乖巧听话的女儿,灼儿也不怕苦,昨晚上,还有今早上的药,都吃了呢,一点儿也没剩。”
“是吗?”
方氏其实早知道这两日女儿确实比往日乖巧了许多,却故作不知,便对三chūn道:“七巧来了吗?让她进来回话。”
三chūn便走到门口,低声问了侍立在门外的丫环几句,然后回头笑道:“来了,正在旁边耳房里跟五贞、六顺两个一起串珠子呢,奴婢已让人唤她去了。”
方氏转头看着华灼笑道:“你若真的把药都吃了一点也不剩,娘就派人去chūn满楼买你最爱吃的猫耳朵。”
猫耳朵自然不是真的猫的耳朵,而是一种面食,其实华家的厨子也会做,可是华灼却偏爱chūn满楼的大师傅做的猫耳朵。
华灼便挺起胸膛,一副不怕方氏去盘问七巧的模样,惹得方氏又轻轻笑起来。不一会儿,七巧进来,她随意问了几句,便打发人去买猫耳朵。
华灼立时便说好话哄方氏,“什么娘亲最疼灼儿啦,什么灼儿要把最最好吃的猫耳朵让给娘亲吃”之类的,直哄得方氏眉开眼笑,她才猛然说了一句:“娘亲,猫耳朵要多买些,给爹爹一份,给祖父、祖母供一份,曾祖父、曾祖母也要一份,对了,还有曾曾祖父……咦,那是不是也要给曾曾伯祖和曾曾伯祖母一份,曾祖父也是他们的儿子嘛,就算过继了,也不能厚此薄彼,娘亲,是不是这理儿?要是灼儿不把最最好吃的猫耳朵给娘吃,娘也会伤心的吧,唔,灼儿也会伤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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