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玥儿,醒醒,怎么在这里睡着了……”
朦朦胧胧中,孔琉玥听见耳边有人在轻声叫她。
她惺惺松松的张开眼晴。
黑暗中,有双闪闪发亮的眸子就在她眼前,如躲在丛林中窥视人类的豹眼。
孔琉玥本能的吓了一跳,瞬间睡意全无,觑起眼细看了一回,方发现眼前的人原来是傅城恒。
她心头一松,正要嗔他“吓她一跳”,猛然间就想起了她睡着之前的事,脸上立刻爬满了戒备和疏离,片刻才淡淡道:“侯爷是怎么进来的?”她明明有锁门的。
傅城恒看着她脸上的戒备和疏离,又听她叫自己“侯爷”,明亮的眼神一下子黯了许多,也是片刻过后,才开口轻描淡写的道:“自然是走进来的。”顿了一顿,“对了,你怎么睡在这里,怎么不去chuáng上睡?屋里又没个火盆儿,万一着凉了,就不好了。”说着到底忍不住坐到她身侧空着的榻上,伸手将她抱进了怀里。
孔琉玥立刻本能的挣扎起来,“你放开我!我不要你这样冷血无qíng,惟知利益至上的人抱!”
傅城恒闻言,深吸了一口气,抱着她的双臂却微微加了力,直至她不再动弹后,方低声说道:“我并非是冷血无qíng,利益至上,我只是在众多的法子中,选择了一种最恰当最理智的罢了。我知道你向来也不是不冷静之人,只不过是因为此番事关你的贴身丫鬟,你关心则乱,所以才失却了平常的理智和冷静罢了,要不这样,我明儿就跟祖母说再关傅旭恒几日,再多给你几日的时间来考虑,指不定等你睡了一觉,休息了一夜起来后,你便冷静下来,便觉得现在这样鱼死网破的方法不可取了呢……”
话音未落,孔琉玥已冷冷说道:“不必了!你便是再给我多少时间考虑,我都不会改变初衷的,我只知道,犯了罪就该受到应有的惩罚,不管那个人是谁,不管是在何种qíng况下,都是一样!”
说实话,傅城恒活了将近二十六载,还从没有如此低声下气的哄过一个女人,就是在晋王妃面前,他都从来没有这样低声下气过。可现在,孔琉玥却让他破了例,而且还在他为她破了例后,依然不依不饶,连他说的半个字都没听进去,傅城恒再是好的耐xing,也会忍不住有些火了,更何况他的耐心其实向来并不好。
于是箍着孔琉玥的双臂便不自觉加了几分力,箍得她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孔琉玥本就身体不好,今儿个又一整日都没吃过东西,只喝过几口水,如何承受得住他如此大力的箍制?这一咳便几乎不曾连肺都给咳出来,一张小脸就更是咳得通红,一副随时都有可能喘不上气来的可怜样儿。
看在傅城恒眼里,又忍不住心软了,忙松开箍着她的手臂,又是给她抚胸,又是给她拍背的,总算让她顺了过来。
孔琉玥一顺过来,便猛地推开了傅城恒,微微喘息着没好气道:“你是不是还有话说?我劝你还是不要làng费口舌了,我说了不会改变主意,就一定不会改变的……你光是想着永定侯府的体面名声,可你知道蓝琴现在都成什么样子了吗?她才十八岁都不到,正是鲜花一般的年纪,我原本还想着等家事渐渐都上了手后,便为她和白书都找一门好亲事,让她们两个披上大红的嫁衣,风风光光嫁出去的,可现在,眼见她毫无生气的躺在那里,我心里有多难过你知道吗?难道就因为她生得好,长得漂亮,她就活该受到这样的伤害吗?傅旭恒是挨了板子,不过只是一点皮外伤罢了,待养好了之后,一样对他以后的生活不会有影响;像你说的趁机将他们一房分出去,就算你一分家产不给他们,他们的日子一样可以过得衣食无忧甚至可以说是很富足!可蓝琴呢,她的后半辈子几乎是毁了,你让她将来怎么办?我只要一想到这一点,我就恨不得杀了傅旭恒,将他送官已经是从轻发落了,所以你真的不要再劝我了,我什么都不想再听了!”
一席话,说得傅城恒沉默了片刻,方道:“就算出了这样的事,你一样可以给蓝琴找一门好亲事啊,就像你说的,凭她的品貌,再凭她在你面前的体面,要找一门好亲事应该也不难。可永定侯府的体面名声一旦没了,却是用什么都换不回来的,你就算不看重这些虚无的东西,总要为初姐儿姐弟几个考虑考虑罢?尤其是初华,她很快就要九岁了,至多再过上一二年,就该议亲了,你不忍心让你的丫鬟白白受委屈,难道就忍心让她受委屈吗?还有我,这样的事qíng一旦传开,御史台那帮成日里闲着无事可做的言官们只怕也会参我一本‘治家无方’,你难道就忍心委屈我吗?况我又不是真的就要让你白白委屈了蓝琴,我明儿便让凌总管到处打听,务必给她找到一门绝好的亲事,等她出嫁时,再给她添一份厚厚的嫁妆,你瞧好是不好?”
孔琉玥忍不住有些动摇了。
如果傅城恒只是一味的要求她要怎样怎样,或是一味的反对她不让她为蓝琴讨回公道,孔琉玥或许还不会动摇,可偏偏傅城恒却选择了这样软言细语、动之以qíng的方式来软化她,而且还难得的考虑到了蓝琴的未来,她真的控制不住要动摇了。
她艰难的咽了一口口水,正要说点什么来说服傅城恒,更说服自己。
就听得粱妈妈带着惊喜的声音自外间传来:“夫人,才白书使小丫头子来说,蓝琴醒了——”
孔琉玥闻言,松了一口长气,既为蓝琴终于醒转过来,也为自己不必再面对傅城恒,因忙应了一声:“我瞧瞧她去——”又朝傅城恒说了一句,“我瞧瞧蓝琴去。”便逃一般飞快走出了屋里。
也因此没有注意到傅城恒脸上的如释重负。
孔琉玥同着粱妈妈去到后罩房,果见蓝琴已经醒了过来,正半身靠在chuáng头上,由白书一勺一勺的喂着吃白粥。
“蓝琴,你醒了!”孔琉玥脸上不由闪过一抹喜色,加快脚步走到了chuáng前。
就见蓝琴虽然脸色苍白,容颜憔悴,jīng神却还不坏,一见她进来,便要欠身行礼。
孔琉玥忙坐到白书让出来的位子上,一把将她按了回去,笑道:“你身子还很虚,就别理会这些个虚礼了。”说着拉了她的左手腕儿,不着痕迹的把起脉来。
她把脉时,蓝琴已虚弱的说道:“夫人,我没事儿了,您不必担心。倒是我才听白书说起您为了我……的事,竟不惜一力对抗几乎所有人,我心里很感动,觉得这辈子能有您这样的主子,就算是死,也值了!但也正是因为这样,我不能再拖累夫人您了,所以我想求您,就让事qíng到此为止罢,我真没事儿的,多少跟我一样遭遇的,不是被卖了便是被打死了,夫人能为我做到这一步,已是我前世修来的福气,我是真的知足了……倒是夫人您,才过门短短半年都不到,瞧着似是站稳了脚跟,其实还远远没站稳,您如果现在就失了老太夫人甚至是侯爷的欢心,以后可怎么样?夫人,我一个奴婢,真不值得您为我而付出那样大的代价,求您就让事qíng到此为止,剩下的事qíng就让侯爷去处理,好吗?”
一席话,说得孔琉玥心疼心酸之余,还有满满的恼怒。她看向一旁的白书,目光前所未有的严厉,语气也是前所未有的严厉,“谁让你跟蓝琴说这些的?你好大的胆子,连我的主都敢做起来!”
白书闻言,忙“噗通”一声跪了下去,低头小声说道:“都怪奴婢一时嘴快,还请夫人千万恕罪!”
孔琉玥正要再说,猛地想起白书今儿个可一直都待在屋里照顾蓝琴,连后罩房都没有出过,又怎么可能会将事qíng知道得那般详细?再一想到她方才给蓝琴把脉时,她的脉象虽看似有力了许多,实则还是很虚弱,且于虚弱之外,还有一种外qiáng中gān之势,像是被什么大补之药,譬如人参之类吊出来的一般——
火石电光中,孔琉玥一下子明白了过来,因又厉声问白书道:“是谁让你给蓝琴用人参的?又是谁让你跟她说那些话的?是不是侯爷?”后一句话,虽是用的疑问句,却是用的肯定语气。
“不是的,夫人,不关侯爷的事,真不关侯爷的事……”白书闻言,忙抬起头来又是摇头又是摆手的否定起来,但神色间却多多少少带了几分不自然,眼神也带了几分躲闪。
孔琉玥看在眼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即气huáng了脸,霍地站起身来便要找傅城恒算账去,她真是没想到他会这么卑鄙,就算知道他是一个政客,背地里使心计耍手段的时候必定少不了,她也没想到他会卑鄙到这个地步,他想着利用此次的事件来达到将三房彻底分出去的目的也就罢了,这会儿竟然连还在病中的蓝琴都利用上了,还让蓝琴亲口告诉她‘她已经没事儿了’,他这简直就是在往蓝琴的伤口上撒盐呢!
只可惜她才刚站起来,还未及举步,站在一旁的粱妈妈也“噗通”一声跪到了她面前,“夫人,事qíng都是我吩咐白书做的,让她将那些话说与蓝琴是我的意思,给蓝琴用人参,让她瞧着似是好了许多,不叫您担心也是我的意思。我也只是不想让您再继续下去,以致明儿失了老太夫人和侯爷的欢心,累将来的日子不好过罢了,真不关侯爷的事,您可gān万别错怪了侯爷,与侯爷生分了啊!”
粱妈妈说完,似是怕孔琉玥不信一般,忙又补充道:“夫人请细想,白日之事,我都是在一旁见证了的,自是比任何人都知道得更清楚,而我平日里又掌着夫人的私库,要动用夫人私库里的人参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最重要的是,我白日里已经劝过夫人好些话了,可夫人却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我是真的为夫人担心啊,所以才会私自做了夫人主的,还求夫人千万恕罪,也求夫人瞧在我这一片苦心的份上,就不要再坚持了,将余下的事qíng都jiāo由侯爷去处理,好吗?”
按说粱妈妈这番话是说得既在qíng又在理,孔琉玥就算不信十分,也该信个八分的,奈何她心里已种下了猜疑的种子,就算粱妈妈说得再多,也是不足以让她相信的,她还是坚持要找傅城恒问个清楚明白去!
“夫人,请听我一言,好吗?”
只是孔琉玥依然没能顺利走开,只因这一次,出言阻止她的换成了面色惨白,但仍美得惊人的蓝琴。
蓝琴qiáng撑起身子跪在chuáng上,红着眼圈轻声说道:“夫人,这里并无一个外人,我也不瞒您,我心里这会儿其实也是恨不得能杀了那个畜生,我一想到……,我昨儿个刚回来时,我、我甚至都不想活了,我还想过,要不然我就找机会,跟那个禽shòu同归于尽去!可一想到夫人平日里待我的好,一想到我之前曾说过要伺候夫人一辈子,一想到我私下里还跟白书说过将来要做小少爷小小姐的奶嬷嬷……我又舍不得死了,我才十八岁,我还有大后半辈子美好的人生要过,且又不是我做错事,我明明是受害者,我为什么要去死?”说着,已是泪流满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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