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听见自己急促的喘息着对谢嬷嬷说:“好了,我知道了,嬷嬷且先下去忙你自个儿的罢,我心里自有主张。”
彼时谢嬷嬷还没意识到问题的关键所在,只当事qíng就是石妈妈做的,不由满脸的忿忿之色,“那个老杀才,枉费侯爷那般信任她,让她每日里差使不必做多少,月钱却拿得比那些寻常的管事妈妈都高,她倒好,竟于背后捅起夫人的刀子来!不行,我一定要把这事儿回了侯爷,让侯爷为夫人做主……”
“好了!不要再说了!”话没说完,已被孔琉玥低喝打断。
孔琉玥面色惨白,眼里的哀痛根本找不到任何词语可以形容,整个人更是颤抖得有如秋风中的一片落叶。
后知后觉的谢嬷嬷终于发现了自家夫人的异样,唬了一大跳,“夫人,您怎么了?您不要吓我啊……”忙忙要扶她去。
孔琉玥却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挥开了她,然后挺直了脊粱,冷声吩咐:“这事儿除了我以外,你不得再告诉任何一个人,包括侯爷面前,你也半个字都不得吐露,否则,就别怪我不念这么多年的qíng分了!”
她依然面色惨白,满目悲怆,但整个人已不再发抖。她用尽全身的自制力,qiáng迫自己在最短的时间内,冷静了下来:“叫粱妈妈进来!”
谢嬷嬷依然满脸的忧色,且也有一肚子的话想说,但在接触到孔琉玥前所未有的冰冷目光后,到底什么都不敢再说,只得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粱妈妈很快进来了,瞧得孔琉玥一张小脸血色全无,也是唬了一大跳,吞了口口水正想说点什么,孔琉玥已先开了口,“拿了上次我让你取的那种小竹管,去找石妈妈,把她说的话都记住,回来一字不漏的学给我听!”
“夫人这是在怀疑石妈妈……”粱妈妈一怔,上次那个小竹管的威力别人不知道,她却是知道的,正是因为有了它,傅旭恒才竹筒倒豆子一般把自己的罪行招认了,且还让人根本瞧不出是夫人对他做了手脚,事后他也什么都不知道,现在夫人都要让她用其去对付石妈妈,难道?
孔琉玥已径自打断了她:“让你去,你便去!”声冷如冰。
粱妈妈不敢再迟疑,忙领命取了东西办差去了。
余下孔琉玥这才似瞬间被人抽走了浑身的筋骨一般,顺着软榻软软瘫到了地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粱妈妈回来了。虽极力自持,但这位活了五十多载,自问什么都经过见过了、也有心计有手腕儿的中年妈妈还是忍不住满脸惨白满眼不忿。
彼时孔琉玥已qiáng撑着软得没有丝毫力气的身体坐回了榻上,一见粱妈妈进来,便问道:“石妈妈说了什么?”
粱妈妈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启齿了,夫人跟侯爷是怎样才一步步走到今天的,她看得比任何人可真,可现在……她qiáng挤出一抹笑容,却不知自己的笑容比哭还难看,“没、没什么,石妈妈她什么都没说……”
话没说完,已被孔琉玥听不出任何喜怒的声音所打断,“石妈妈是不是说,这一切都是侯爷命她做的?”
粱妈妈很想说“不是”,但在孔琉玥极具穿透力的目光压迫之下,她根本就说不出那两个字儿来,最后不得不微不可见的点了一下头。
“夫人——”下一瞬,粱妈妈便吓得失声大叫起来。
只因由金丝楠木做成的榻间小几上,忽然多了一口鲜红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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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粱妈妈满目悲怆的点下头去,孔琉玥瞬间如坠冰窟,全身无一处不冷。
惟独喉头却是一热,然后便是一股甜腥之气不受控制的喷薄出来,桌上顿时就多了一口鲜红的血,衬着金丝楠木条理分明的纹路,显得说不出的妖艳。
孔琉玥一下就吓得捂住了嘴。
她这是要死了吗?不,她还年轻呢,上一世她虽然短命死了,但这一世她才刚过了十八岁的生辰,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她也刚刚有了爱qíng和属于自己的家,有了看得到的美好未来,她还有很多事qíng没做呢,她怎么能够现在就死?
还有韩青瑶,她们说好了要一辈子做好姐妹,要给彼此的孩子当gān妈,甚至让她们的孩子结娃娃亲的,可现在,她甚至还没有看到韩青瑶出嫁,她怎么可以现在就死!
她想着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现在就死,但同时她又觉得此时此刻,生,真的不如死……
“夫人——”旁边的粱妈妈已是吓得失声叫了出来,抢上前就要搀孔琉玥去,“夫人,您别吓我啊,您别吓我啊……”
又大声叫外面的珊瑚和璎珞,“……快拿了夫人的对牌,去回事处让请太医去!”
孔琉玥却已抬起了头来,平静拭去唇边血迹、挺直脊背的同时,甚至还对她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石妈妈都是怎么说的?妈妈一字不漏的学与我听听!”
粱妈妈心里一紧,任何人遇上这样的qíng况,只怕都会忍不住方寸大乱、痛哭失声罢,可夫人,却从头至尾都这般平静,亦连一滴泪都没有,而上次蓝琴出事时,夫人才只看了她一眼,已是泪流满面,且那几日,脸上的泪就几乎没有gān过!
“哀莫大于心死”,粱妈妈脑中忽然浮过这么一句话,登时唬了一大跳,夫人不会是要跟侯爷义绝了罢?
“……妈妈如果不愿意与我学,那我就只好亲自去问石妈妈了!”粱妈妈心中正自惊涛骇làng之际,耳边又传来孔琉玥清冷的声音,说着还作势yù起身。
粱妈妈看在眼里,终于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深吸一口气,qiáng忍下一声啜泣,缓缓说道起来,“我去找到石妈妈后,与她说了几句话,便趁她不注意,打开了那个小竹筒,然后问了她那个问题,石妈妈便一五一十与我说了,说是侯爷……指使的她和董妈妈,还说药是来自宫里的秘药,无色亦无味,平常就下在给夫人熬的各色粥里,每月两次,长期服用,避子效果极佳……”
顿了一顿,口气变得有些急起来,“夫人,我还问过石妈妈了,那药不会对人体造成太大影响,只要停用三个月到半年,便可以恢复如常,且也不会影响以后的生育……夫人,侯爷也只是受小时候的影响太深了,他也是有苦衷的,他不是成心的,您可千万不要因此而跟侯爷生分了啊……夫人,我知道您心里难过,您难过就哭出来罢,哭出来就好了的,夫人,我求求您了……”
粱妈妈说着,自己倒先泣不成声起来。
孔琉玥脸上却依然没有泪,反倒笑得比方才更要灿烂了几分,“我为什么要哭?又不是只有他一个人下药了,我自己也下了,算是扯平了,我为什么要哭!”
短短几句话,说得粱妈妈是脸色大变,原本夫人自己就是吃了药的,谁曾想侯爷也给夫人下了药,那些东西,可都堪称虎láng之药,夫人身子本就弱,如何承受得住这双倍剂量的药?这岂不是意味着,夫人以后极有可能……粱妈妈被这个可能吓得连哭都忘记了。
又不由在心里怨恨起傅城恒来,侯爷这回也做得太绝了罢,就算不放心夫人,怕夫人这个继母会跟当年的太夫人一样,给大姑娘四姑娘尤其是三少爷暗亏吃,难道经过这些日子以来的相处,他还能不知道夫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吗?夫人怎么可能会去害三少爷?她比任何人都希望三少爷能早点请封世子,那样她也可以早些生下自己的孩子!
就算夫人的心思侯爷不知道,那夫人的为人经过了这几个月的同chuáng共枕侯爷也不知道?几时对三少爷不利过?别说真做,就连想都没有想过!可到头来侯爷却依然这般防着夫人,哪怕平日里恩爱成那样,也依然防着夫人,也就怪不得夫人会心死了!
思忖间,孔琉玥已站了起来,淡笑着问她道:“方才石妈妈清醒之后,有没有觉得什么不妥?”
粱妈妈吃不准她心里到底怎么想的,期期艾艾的答道:“石妈妈没有觉得任何不妥。”
孔琉玥点点头,“那董妈妈呢,你去时她知道吗?她们两个可是再jīng明不过的,不然也不会被侯爷放在那般重要的地方了,可不能叫她们动了疑。”她说着,嘴角渐渐勾起一抹极其讽刺的弧度,她当初还觉得奇怪,以石董两位妈妈的能力和手段,再加上傅城恒暗地里的支持,又岂会让永定侯府的内院为太夫人和三夫人把持?将她们两个随便安到哪个要紧的行当上,太夫人和三夫人行起事来都不可能那么方便,却任由她们两个窝在长房小厨房这样既没前途又不要紧的地方,原来她们“身负重任”呢!
粱妈妈皱眉想了想,摇头道:“我去时董妈妈并不在,不知道她知道不知道,倒是夫人,……您心里到底是怎么想呢?能不能透露一点与老奴知道?老奴这心里,委实是不放心啊……”说着又要掉泪。
孔琉玥闻言,沉默了片刻,方轻声说道:“我这会儿也不知道心里是怎么想的,以后又该怎么办。这样,妈妈且先出去罢,容我一个人静静的想会儿,指不定就知道该怎么办了呢?”
“我还是留下来伺候夫人罢……”粱妈妈如何敢离开,万一夫人一时想不开,做了什么傻事,她岂非万死难辞其咎了?
孔琉玥就“嗤”的一声笑了出来,“妈妈怕我寻短见不成?你就放心罢,我不会的,我才十八岁,人生才过了三分之一都不到呢,我为什么要寻短见?我若是寻了短见,扔下这诺大的一片家业,岂不是白便宜了别人?”此时此刻她是觉得生不如死,但如果死了,就连感受这样痛不yù生滋味儿的机会都没有了;况她上一世已经够短命了,好容易大奖砸到她头上,让她能有再活一次的机会,她又怎么可能寻短见?她才舍不得呢!
粱妈妈还待再说,但见她满脸的坚持,只得一步一回头,忐忑不安的退
了出去。却并不敢走远,于是命小丫头子端了个杌子来,就守在了门口,打算一旦有个什么动静,便立刻冲进去。
然而半个时辰过去了,一个时辰过去了,甚至两个时辰都过去了,屋里却没有丝毫的动静,亦连粱妈妈预料中会听到的哭声都没有响起,她原本还想着,孔琉玥很可能是不想在她面前哭罢了,只要她不在,屋里只有她一个人,她迟早总会哭出来罢?
可是依然没有,孔琉玥不但没有发出哪怕半声哭声,就连脸上也半点没有哭过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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