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城恒伸臂揽了孔琉玥在怀,低声说道:“希望我们是在杞人忧天罢!”
孔琉玥窝在他怀里,正要说话,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她方才竟然能这般自然的跟傅城恒谈及他走后的事,一时间心里不由又是低落又有几分释然。
低落的是傅城恒走这一趟无论如何都避免不了,而且能不能平安归来实属未知,真是让人一想到就由不得不揪心;释然的则是他不过就是出几个月的差而已,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他自己又那么有把握自己一定能将差事办好,她其实有些杞人忧天了,纯粹是在自己吓自己。就像方才,她不是很自然就提及了这件事?也没见得心里就有多难受或是担忧,就算有,那也只是出于一种对爱人关心的本能,而并非是出于对爱人本身能力的质疑!
这般一想,孔琉玥压抑了几日的心qíng,总算是轻松了许多,掰着傅城恒的脖子语带轻松的道:“你想那么多做什么,船到桥头自然直,有任何事,都等到你凯旋归来后再说罢!”
傅城恒自然感受到了她的松快,想了想,趁机将自己连日来都想说的话说了出来:“玥儿,我知道你担心我,毕竟战场上刀箭都是不长眼的,西番的蛮子们又骁勇,你担心我也是正常的。不过西番人虽然骁勇,你夫君我也不是吃素的,更何况我们大秦兵qiáng马壮,粮糙充足,如今我手下又有一支神机营,我不是说大话,对此战,我是有十成十信心的,所以,你真的不必担心,只管在家中孝顺好祖母,照顾好自己和孩子们,等着我凯旋即可!我答应你,尽可能赶回来与你们一块儿过年,你说好不好?”
孔琉玥能说什么?自然点头说“好”,傅城恒身为征西大军的主帅,必定对敌人有一定的了解对己方了解更深,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既然他敢这么说,那就说明这场大战大秦的赢面很大,所以他才会这么有把握和底气,那么,她惟一能做的,便是无条件的信任和支持他了!
只是内心深处,还是有那么一丝不安就是了,被孔琉玥本能的选择xing无视了。
182
傅氏家庙里。
三夫人领着端着红漆托盘的海玉出了院门,穿过一条竹林,又过了一月亮门,便到了家庙的主院。
离主院还有一段距离,已经可以很清晰的听到里面传来的钵鱼诵唱之声,鼻间也很快被香烛蜡油的味道所填满。三夫人不由皱了一下眉头,她真是听够了这些声音也闻够了这些味道,如果有可能,她真是一步也不想踏进主院半步!
可一想到一双可爱无辜的儿女,一想到自己若是不能带走他们,他们以后还得多赖傅颐恒照顾,三夫人就是再不qíng愿,也只能qiáng自压下,一天三趟的往这边跑。
绕过大殿连日来都周而复始做着法事的僧众,三夫人主仆轻手轻脚走进了供奉着太夫人牌位的里间,就见傅颐恒一如既往正跪坐在当中的矮几前,神色肃穆的在抄着佛经,对周围的一切,都似是没有任何感觉似的。
想不到有太夫人和傅旭恒那样的兄嫂,傅颐恒竟还能保持这般纯良的天xing,这才真是西瓜蔓子上长出南瓜来了……三夫人一边感慨着,一边轻手轻脚的上前,对着太夫人的牌位磕了头上了香,才轻手轻脚走到了傅颐恒面前,小声说道:“四弟,你抄了一早上的佛经了,必定累了也饿了,我让人熬了参汤,四弟不如趁热喝了罢?”说着看一眼门口的海玉。
海玉便忙小步上前,将参汤双手奉给了傅颐恒,“四爷,请喝参汤。”
傅颐恒头也不抬,仍然肃穆而专注的抄着佛经,“多谢三嫂的好意,我并不饿,三嫂还是请回罢!”
虽说明白傅旭恒才是害死太夫人最大的凶手,傅颐恒仍然没办法不恨三夫人,他平日里是不怎么理会这些琐事,一心都扑在学业上,却并不代表他就傻到想不通其中的关节。
若是没有勇毅侯府这一层关系在,凭如今傅旭恒的地位,又如何能请动李太医?而如今惟一维系傅旭恒与勇毅侯府关系的是什么?是三夫人!若是没有三夫人的默许甚至是回娘家去哀求勇毅侯,勇毅侯此番又怎会cha手?勇毅侯若是不cha手,傅旭恒便不会那般胆大妄为,那太夫人也就不会死了!
因此连日来傅颐恒都跪坐在太夫人的牌位前抄佛经,从头至尾都没看过傅旭恒一眼,更别提与之说话,相比之下,三夫人的待遇已经算好的了,至少傅颐恒偶尔还会跟她说两句话。
三夫人早已习惯了傅颐恒的冷淡,并不退缩,继续说道:“这参汤是补身体的东西,四弟就算不饿,也很该喝一点的,不然身体可怎么吃得消?便是娘在九泉之下见了,也必然会心疼的,况四弟九月还要下场,若是这会子将身体弄坏了,可怎么样呢?不如听三嫂一句劝,趁热将这参汤喝了罢?”
一席话,说得傅颐恒终于停下笔,抬起了头来,声音也稍稍拔高了些:“身为儿女,作父母的宾天,少说也要守够三年孝期,方算是尽到了为人子女的本分。我虽不孝,却也知道这个道理,又岂会为了自己所谓的前途,就忘记自己作儿女的本分?须知对于父母来说,最好的回报便是作儿女的孝顺,而不是能为他们带来多少虚无的功名利禄!”
作嫂子的却被作小叔子的给训斥了!三夫人一张脸瞬间涨得通红,差点儿就没忍住训回去,还是海玉在一旁杀jī抹脖的冲她直使眼色,又以口型无声的提醒她‘夫人多为三小姐四少爷想想’,她方qiáng忍住了,勉qiáng扔下一句,“那我不打扰四弟抄佛经了!”领着海玉气急败坏的走了出去。
气冲冲回到自己的屋子,三夫人第一件事便是抄起海玉托盘上那碗参汤,狠狠砸到地上,砸了个粉碎,看参汤流了一地,方恨恨说道:“真是反了天了,作小叔子的也敢当面顶撞教训起做嫂子的来,我还真没见过哪家有这样的规矩!”
海玉忙将屋里另外两个小丫头子都屏退了,方倒了一碗茶,小心翼翼的上前劝道:“夫人且消消气,四爷话虽说得不好听,却也正正说明了四爷是个极重礼义伦常的人,将来必定会多多看顾三小姐四少爷的。”
三夫人接过茶喝了两口,面色稍缓,道:“你说得也有理,四弟那人虽有些刻板,却也极重伦常规矩,书又念得好,就算此番不下场,三年后再下场也是必定能高中的,到时候我那两个孩儿能得他看顾,可比得他们那个黑了心肝儿的父亲看顾qiáng一百倍!”
说着叹一口气,面上也染上了几分哀婉,“如果有可能,我真希望将两个孩儿带在自己身边,可先不说傅家放不放人,我爹娘那里,却是肯定不会让他们进门的……”
原来太夫人死后,趁着勇毅侯夫人来吊唁之机,三夫人已将自己这一次定要和离、并且要将两个孩子一并带在身边的打算说给了孙夫人听,还说若是勇毅侯不同意,她就死在勇毅侯府大门前,看到时候勇毅侯府的脸往哪里搁!
孙夫人自来疼爱这个长女,又如何忍心眼睁睁看着她去死?就算明知她是在威胁自家,也被吓住了,回去后便哭哭啼啼的将她的打算说给了勇毅侯听。
勇毅侯自李太医因渎职被罢官抄家,流放三千里之后,在朝堂上的日子便日益艰难起来,每日里弹劾他的奏章跟雪花一般,大到他办的差事,小到本家族人仗势欺人,乃至他的着装问题,总之就是能弹劾的都被弹劾了一遍,都快要将皇上的御案给堆满了。
虽说心知这些弹劾的奏章都与晋王和傅城恒有关,勇毅侯却无可奈何,撇开晋王和傅城恒在朝堂上的势力先不谈,单只皇上默许他们所作所为的态度,已经让勇毅侯知道,自家此番真是凶多吉少了,因此连日来都闭门谢客,轻易不踏出家门半步,省得又被人揪住了小辫子弹上一本。
正是憋屈得不行之际,孙夫人带回了三夫人要和离的消息,也让勇毅侯想到了自家之所以会落到如今这个地步的罪魁祸首,当即便点头同意了三夫人要和离的要求。哼,他是没有能力与晋王郎舅对抗,要收拾傅旭恒,还是轻而易举的事,只不过女儿总是自己的,总不能到时候要她夹在他们之间为难,跟着过苦日子罢?更何况女儿年纪还不大,嫁妆也丰厚,要嫁个三四品的官员作填房,为自家添点威势当不是什么难事,终究父女一场,他何不成全了她?
——勇毅侯也不想想,当初若不是他心术不正,被傅旭恒撺掇得兴起,想着只要毒死了傅镕,再将孔琉玥赶出傅家,傅城恒以后便极有可能再不会有嫡子,永定侯府最终便只能落到自己女儿和外孙手上,因此派了心腹之人去与李太医勾兑,又如何会落到今天的下场?
对三夫人尚且抱着“无利不起早”的打算了,两个外孙就更不在勇毅侯的考虑之列了,只要女儿在,还怕将来没有外孙?况两个孩子身上终究都流着傅旭恒的血,万一将他们养大了,他们反作出恩将仇报的事qíng呢?
三夫人当天就收到了勇毅侯的回复,同意她和离,但绝不允许她带颜华和傅钊一块儿回去,否则别怪他不念父女之qíng,连她也不让进门,至于她说的要死在勇毅侯府大门前,也随便她,反正脸面又不能当饭吃!
这样的结果虽然早在三夫人的预想当中,一时间她依然难以接受,当即便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来报信儿的婆子系孙夫人的陪嫁,跟孙妈妈一样,是打小儿看着三夫人长大的,待她也有几分qíng分,见她哭得伤心,乃劝她道,‘大姑娘也想想,若是带了两位小主子回去,明儿大姑娘还如何能议得好亲?连日来夫人已经为姑娘cao碎了心,姑娘又怎么忍心让夫人再cao心?况终究是傅家的骨血,傅家又岂肯眼睁睁看着两位小主子从了别人的姓,认了别人的祖宗作祖宗?至多大姑娘以后每年使人多送些吃穿用度给两位小主子,已算是尽到母子一场的qíng分了!’
道理三夫人都知道,但终究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ròu,带在身边亲自教养至这么大的,又岂能说舍就舍?况傅旭恒是什么德行,再没有人比三夫人更清楚了,为了自保,他连亲生母亲都能出卖的,焉知将来再有类似的qíng况时,一双儿女不会重蹈了太夫人的覆辙?
一想到这种可能xing,三夫人就肝肠寸断,但一想到若是想将两个孩子带在身边,她就必须跟傅旭恒过一辈子,她又无论如何不qíng愿。傅旭恒已经毁了她的前半辈子了,她不能再让他将她的后半辈子也一并毁了!
权衡再四之后,三夫人终究含泪答应了勇毅侯的要求,等太夫人百日孝期过后,便正式与傅旭恒和离,带了自己的嫁妆回勇毅侯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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