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姑嫂二人也知道,此时要阻拦盛怒中的尹大太太,是绝然阻拦不住的,只能靠软语温言来慢慢儿劝得她打消念头,因对视一眼后,双双跪到尹大太太脚下,由尹敏言开口道:“母亲息怒。那些奴才虽然可恨,二婶的态度也实在可恶,但母亲也该顾惜身子才是,好容易才好些了,若再因此而气坏了,岂非是反如了某些人的意?”
说着有意顿了一顿,觑见尹大太太面色稍稍缓和了些微后,方才继续道:“再者,这原算不得什么光彩事,若是咱们认真去较真,大张旗鼓去拿人,人证物证俱全的查出来也便罢了,万一查不出来,岂非让原本只信此事三分的人,也有七分信了?指不定反说咱们做贼心虚呢!到时候母亲也难见老太太与父亲,母亲细想可是这个道理?”
霍氏忙亦附和道:“二妹妹说得有理,还请母亲三思。”
尹大太太虽然已是气恨难当,到底还没完全失去理智,知道女儿媳妇说的有理,因深吸一口气,qiáng压下满腔的怒火,语气不善的问道:“那依你们说,该怎么样?”
“正所谓‘胳膊折在袖里’,”这次先说话的是霍氏,“依媳妇说,且平心静气的暗暗访察,待得查出说那些混账话的人,悄悄发落了便是,如此一来,旁人见咱们以前怎么样,如今还怎么样,显然胸怀坦dàng,并无那些见不得之事,谣言自然不攻而破了。这只是媳妇的一点子拙见,具体怎么样,还要看母亲拿主意。”
尹大太太细想了一回,眼下除了霍氏这个法子,还真没其他更好的法子,说不得只能无奈的点头道:“眼下也只好这样了。”
只是说完又忍不住咬牙切齿,“那些婆子说得有鼻子有眼的,显见得那些混账话儿在府里流传已非一日两日,也显见得此事是有预谋的,不揪出那个幕后主使,打上百八十大板的,委实难消我心头之恨!”
尹敏言见她又有动怒之兆,忙道:“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只要咱们的人暗中细细访察,总有一天会揪出那个幕后主使,到时候母亲要杀要打都使得。眼下正是大节下,连日来都有亲朋上门来作客,却是无论如何不能将事qíng再闹大了,母亲且消消气……”
正说着,有小丫头子在外面禀道:“回大太太,李妈妈并其他几位管事妈妈来了。”
“让她们进来!”
尹大太太传这些心腹陪房,原是要命她们彻查拿人去的,现在听了女儿媳妇的话,却是不得不改变初衷了。于是将人传进来,如此这般吩咐了一通,又命她们不能将事qíng泄露与外人知道后,打发了她们出去。
身为当家主母的心腹陪房,李桥家的等四人在府里都是有一定体面,也各有自己耳目的,尤其四人又各存了在尹大太太面前争qiáng好胜的心,一旦寻下机会,便恨不能将其他三人都踩在脚下,因此领命而去之后,便都使出浑身解数,暗暗访察起那天嚼舌跟的人来。
奈何那些嚼舌头的婆子都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此后再没有人说过类似那天的话儿,以致四人暗察了好些时日,竟都没有半点眉目。战战兢兢回了尹大太太,她虽生气,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将此事暂且丢开了,此是后话,暂不细表。
第六十四回 生隙(下)
孔琉玥当晚便自尹慎言口中,得知了粱妈妈不但听从她的吩咐,将谣言传得满府飞,还“买一赠一”将谣言传到了府外去,因而将尹大太太给气了个半死之事,幸灾乐祸心中称愿之余,又不由有些为梁妈妈担心起来。
毕竟尹大太太是当家主母,手下可用之人众多,她又气成那样,必定是要彻查的,到时候梁妈妈的处境就堪忧了,即使她出面力保,也是一多半保她不下的!
这般一想,孔琉玥心下又禁不住愧疚起来,她不该那样bī梁妈妈的,梁妈妈在尹老太太跟前儿再有体面,在下人仆妇们中间再有威信,说到底只是一个下人,bī她杠上当家主母,岂非是在bī她去送死?
左想右想之后,命人唤了璎珞来,问她:“不知梁妈妈接下来有何打算?你待会儿就去告诉她,若是大太太查到她头上,让她只管将事qíng都推到我身上。我毕竟已经算是永定侯府的人了,便是到时候老太太和大太太再生气,也是不会拿我怎么样的。”
未料璎珞却反过来安慰她道:“姑娘且放宽心,我gān妈不会有事的。她说‘这样的事qíng,若真只是谣传还罢了,偏生又不是,大太太又最是顾及颜面名声的,必定害怕大张旗鼓的彻查发落,会给人以做贼心虚的感觉,再者,也怕此事传到了老太太和大老爷的耳朵里,斥她治家无方,因此只会暗访,不会明察’,动静自然就要小上很多;并且她找的那些人,都是这些年来受过她不少恩惠绝对信得过的,让姑娘只管放心。”
梁妈妈从二十来岁起便一直跟着尹老太太,深得后者的倚重与信任,但难得的是,她从不仗势作威作福,苛待家下人等,反而见人就是一脸的笑,谁若有个什么难处,她也是能帮则帮,因此在尹府的人缘一向很好,她既然说不会有事,就一定不会有事!
孔琉玥犹半信半疑,但见璎珞脸上的平静不像是装的,想着梁妈妈可不仅仅是她惟一的亲人,更是惟一的依靠,若梁妈妈真会有事,她也不会是这幅表qíng了,也就放下心来。
放心之余,又不由佩服起梁妈妈的手腕能耐,庆幸自己此番可真是捡着宝了,要制造机会将梁妈妈及她们母女两个的身契一起要过来的念头,也越发坚定了!
她没有想到的是,机会很快就来了。
第二日便是端午佳节的正日子。
尹老太太一早便使了玳瑁过来安苑传话:“老太太那边蒸了粽子,立等着孔姑娘过去一块儿用早饭,说是用罢早饭之后好听戏。”
孔琉玥于是换了一身夏裳,领着珊瑚与白书,跟着玳瑁去了慈恩堂。
就见除了尹二太太及尹谨言母女以外的所有人都到齐了,瞧得孔琉玥进来,原本陪坐在尹老太太罗汉chuáng上的尹敏言就第一个站起来,笑嘻嘻的上前将她往chuáng前拉,一边拉,一边还亲热的说道:“好个懒丫头,睡到这会子才来,让我们大家好等!”
孔琉玥一脸的赧色,上前给尹老太太见礼道:“因昨儿个夜里走了困,所以今儿个起得迟了,还请老太太恕罪。”
尹老太太顺势拉过她的手,拉着她坐到chuáng上后,方笑道:“都是自家娘儿们,早一些晚一些又何妨,没见你二舅母与四妹妹这会子还没来呢?”又命左右,“去个人催催你二太太去。”
忙有一个丫头答应着去了。
这里尹老太太才又笑向尹大太太尹三太太说起家常来:“端午不比中秋,端午的风俗是游玩,中秋的则是团聚……往年今儿个咱们都有不少亲朋走动的,今年我想着明年的人必定不能像如今这般齐全,所以一早就让大太太借送节礼之际,推了大家,只咱们自家人取乐便好……”
尹大太太与尹三太太都赔笑附和道:“到底老太太想得周到……”
孔琉玥便趁此机会悄悄打量起尹大太太来,但见她身着榴红宝相花八幅长裙,梳着牡丹髻,其上双股凤钗上的宝石珠子闪闪发亮,打扮得非常华丽,然却掩不去她蜡huáng的脸色和眼睑的青影,显见得她已有日子没睡过好觉了。
说话间,尹老太太也发现了尹大太太的异样,微蹙起眉头问道:“看你jīng神不大好,可是身体有什么不适?”
尹大太太心里一紧,老太太是最不喜人大节下扫兴的……因忙起身赔笑道:“多谢老太太关心,媳妇并无不适,不过这几日事多,没顾上歇中觉,昨儿个晚间身上又有些乏得疼,反倒走了困罢了。”
话音刚落,就听得一个女声笑道:“怕大嫂不是因为身上疼,乏得走了困,而是想得太多所以才会走了困罢?”
说话之人不是别个,正是刚走进厅里的尹二太太。
尹二太太今天打扮得也很华丽,乌黑发亮的头发梳成一尺高的峨髻,cha着九树花钗,那花钗做得极其jīng巧,纯金打造,结条工艺,叶片巍巍,上面还有成双成对用宝石镶嵌或是雕琢成的小鸟,皆随着她的举动,似展翅yù飞一般生动活泼。再配上她那件银红色织金锦披袍,并下系的鹅huáng八幅小团花罗裙,整个人都显得jīng神高贵不少,竟大有盖过尹大太太之势。
她一边往前走,一边笑道:“先前大奶奶未过门时,大嫂跟前儿没帮手,是不累也得累,如今大奶奶都过门大半年了,怎么大嫂反倒比先更累了?依我说,孩子们都大了,也是时候该让她们单独历练历练了,更何况大奶奶又是那样千伶百俐的一个人,大嫂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说完似是未看见尹大太太眼里的yīn霾和霍氏脸上的惶恐一般,又笑嘻嘻的上前给尹老太太见礼:“……想着今儿个是大节下,可不能像往常活似烧糊了的卷子一般,因此捯饬了一番,故而来得迟了,还请老太太恕罪。”
尹老太太呵呵笑道:“就是要这样喜喜庆庆,jīngjīng神神的,看着才像是过节呢。”说着还有意无意看了尹大太太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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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回 端午(上)
察觉到尹老太太有意无意投过来的目光,尹大太太心下又是一紧,面上却是再不敢表露出丝毫其他的qíng绪来,忙qiáng打起jīng神,投入到了尹老太太与尹二太太的对话中。
但听尹二太太又奉承尹老太太道:“老太太今儿个才jīng神呢,瞧起来年轻了十岁都不止,旁人瞧了,谁会相信您老都是快要作曾祖母的人了?”
说得尹老太太越发喜悦,嗔她道:“你这猴儿,连我都敢编排了,没见小辈们都还在呢,也不怕她们笑话儿你。”
话音刚落,尹大太太便笑着cha言道:“二弟妹这也是为的博老太太一笑罢了,老太太切莫怪她。”目光看向尹二太太似笑非笑的脸庞,“不过话说回来,二弟妹毕竟是作长辈的,当着小辈们的面儿,依我说,还是稳重些的好。”
三个儿媳中,尹三太太是庶媳自不必说,下剩两个嫡亲儿媳,尹大太太虽然占了长媳的位子,细究起来,尹老太太待她却素来都是尊重有余亲热不足,远远及不上待尹二太太的。
盖因尹二太太乃是尹老太太娘家嫂子的内侄女,算起来与她有亲,且又不像尹大太太乃主持中馈的当家主母,时时在家下人等面前要尊重,反而时时cha科打诨的逗她开心,因此尹老太太一向颇喜欢这个二儿媳妇;也因此尹二太太虽无嫡子傍身,阖府上至尹二老爷,下至各层主子,再下至丫头婆子等,都从不敢轻瞧了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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