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得孔琉玥下车,姑嫂四人忙都迎上前见礼,孔琉玥忙笑着还了礼,道:“都是自家姑嫂姊妹,何必这般生分!”
尹敏言就笑道:“孔妹妹如今是有诰命在身的人了,虽是自家姊妹,这礼却是该行的。”说话间飞快觑了孔琉玥一眼,但见她穿着以蹙金丝线绣了玉兰花的玫瑰红妆花褙子,配了行动间流光溢彩的十二幅月华裙,梳了牡丹髻,只戴了一支足金的六翅大凤钗,凤嘴中间衔了一颗水滴状的血红宝石,虽则简单,却明艳华贵得让人不敢正视。
再一对比自家大嫂的葳蕤,不由暗自黯然起来,说来说去,都怪大哥太死心眼儿,人都已经嫁过去了,而且看起来过得比他可好多了,他为什么一定还要拘泥于过去不肯放开呢?岂不知那过去只有他一个人还记着?不过大嫂也是个没本事的,论理也不是跟大哥没有qíng分,小时候也是一起长过几年的,除了样貌略微及不上眼前的人儿外,其他哪点及不上,怎么就笼络不住大哥的心呢?
感受到尹敏言投到自己身上的同qíng目光,霍氏暗自苦笑起来,她自认样样都不比孔琉玥差,不,应该说她是样样都比她qiáng,为什么却不能像她一样,活得这般光彩照人呢?
再说尹谨言,连日来因着三房分家之事,尹二太太与尹大太太妯娌之间闹得很不愉快,她也自然而然跟尹敏言尹慎言疏远了不少,今日本不yù来的。还是不愿亲见大房风光、犹在“病中”的尹二太太哄着她,说如今尹老太太眼里已是只有大房,她又“病着”,若她再不到尹老太太面前卖个乖儿讨个好儿的,只怕以后府里越发没了她们母女的立锥之地,她方不qíng不愿打扮了来的。不曾想先是被尹敏言盖了风头去,这会儿又被孔琉玥给盖了去,心里的不忿便压不住,表现在了脸上,所幸也没人多注意她。
惟独尹慎言是对孔琉玥的归来,和看见她面色红润,看起来过得还不错的样子,是感到由衷欢迎和喜悦的!
一行人心思各异的说笑着到得尹老太太的慈恩堂,就见厅里早已来了不少人,满屋子珠光宝气、莺声燕语的,好不热闹。
瞧得孔琉玥进来,大多数人都站了起来,笑盈盈的跟她打招呼,一副亲热得不得了的样子,孔琉玥看在眼里,不由就暗自感慨起“夫荣妻贵”此话果真不假来,哪怕这些人之前再避傅城恒如蛇蝎,再在背地里说他永定侯府的嘴,这会子见了她,依然跟永定侯府有多深jiāoqíng似的。
这些人孔琉玥也有认得的,也有认不得的,于是笑着上前笼统的行了个礼,听了好些个夸赞她的话后,方被尹老太太拉着坐在了身边。
尹老太太今儿个穿了一身暗红色的通袖圆袍,梳了gān净利落的团髻,再配以一整套华丽耀眼的金头面,衬得整个人年轻了不少。
她拉了孔琉玥的手,一边摩挲着,一边笑道:“你大姐姐昨儿个赏了宫里时新的贡缎下来,我瞧着有几匹颜色鲜嫩的正适合你穿。”命一旁侍立的翡翠,“去与你大太太说一声,让人把吉嫔娘娘赏下的贡缎送到你孔姑奶奶车上去。”尹纳言被皇上赐号“吉”,入驻了她之前一直住着的西福宫正殿,虽然之前西福宫也以她的位份最高,打理着宫里的一应琐事,毕竟不如现下这般名正言顺。
翡翠答应着正要去,尹大太太进来了,她今天穿了件大红色遍地金的通袖袄,梳了高髻,当中cha赤金拔丝丹凤口衔四颗明珠宝结,右戴一枝映红宝石的大朵,打扮得十分华丽,看起来跟尹老太太一样,也是年轻了好几岁,果真应了那句老话“人逢喜事jīng神慡”。
孔琉玥忙起身见礼:“大舅母……”
早被尹大太太亲手携了起来,拉着她的手便不愿放开,笑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真诚,“都是自家娘们儿,实在不必要这般客气,没的白生分了。”又道,“回了自个儿家里,切莫客气,想什么吃的玩的,只管告诉我,这嫁了人,就不比早先做姑娘时了,总得事事先敬着翁姑!”
孔琉玥含笑一一应了,乐得当众陪她上演“母慈女孝”的戏码,以便将来有什么需要时,直冲着今儿个这副场景,都要叫尹大太太不好推脱。
又带着几分坏心,故意问尹老太太,“怎不见二舅妈和三舅妈?”
果然就见尹老太太眼里飞快闪过一抹yīn霾,但转瞬即逝,仍然笑得乐呵呵的说了一句:“你二舅母病了,你三舅母则是因分家之事,连日来琐事冗杂,抽不开身。”然后又以别话来岔开,好歹将事qíng混了过去。
倒是一旁有那等说是来恭贺尹家大喜,实则心里很是醋妒尹家此番因“卖”了个算不得正经亲戚的外孙女儿便得到如厮好处的人见状,或是皱眉或是撇嘴甚至于窃窃私语说起尹大太太的“伪善”来;也有那等见了尹家今日风光的人家暗自后悔,早知道嫁个女儿进永定侯府,便能换来这样风光,自家当日就不该因为怕女儿受苦、怕旁人说嘴,而不肯与永定侯府结亲的,如今倒好,只能眼睁睁看着尹家风光了!
坐席时,孔琉玥虽然年轻,因一来系一品诰命夫人,位份高;二来系尹老太太有意表示亲近,亲自携了她坐首席,她也不好推脱,只得坐了,一顿饭也因在众目睽睽之下而吃得极不痛快,不过略动了几筷子也就罢了。
好容易熬到散席,大家移至后花园喝茶看戏。
尹老太太依然亲携了孔琉玥的手坐在最靠前的位子,不由让她有些不耐烦起来,早知道今儿个就不该来的,既没能找下机会同尹慎言说话儿,还得面对大家各式各样的谄媚目光和嘴脸,委实让人腻烦透了,还不如待在家里睡觉呢……念头闪过,她忽然发现,她竟已无形中把永定侯府当成自己的“家”了,一时间心qíng不由有些复杂。
正怔忡之际,衣角忽然被人轻轻扯了一下,抬头一看,却见一个穿豆绿比甲的丫鬟正低眉顺眼的给她续茶,不是别个,正是尹慎言两个大丫鬟之一的亦柳。
孔琉玥不由有些吃惊,又见亦柳趁众人都看戏看得正入迷之际,飞快冲自己使了个眼色,只当她是奉了尹慎言之命,来请自己去僻静处说体己话儿的,因冲其微微点了点头,待其离开一会儿后,便借口要去净房,暂时出了花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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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孔琉玥因见尹慎言身边的大丫鬟亦柳趁续茶时给自己使眼色,只当是尹慎言有体己话与自己说,正好她自己也想找个地方透透气、清静清静去,待其退下之后,便借口要去净房,暂时辞了尹老太太,出了花园去。
刚走上花园旁边穿堂的台几,果然就见亦柳从廊柱后面闪了出来,对着孔琉玥行了个礼,然后小声道:“请孔姑奶奶随奴婢来。”
孔琉玥却并不就走,而是淡声问道:“是三妹妹叫你来的?”她可没忘记,这个亦柳是尹大太太给尹慎言的,就算知道尹大太太如今奉承她尚来不及,必定不会害她,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她还是觉得自己很有必要把话先问清楚的好。
跟在她后面的璎珞忙也道:“是啊亦柳姐姐,你一句话都不多说,就让我们夫人跟你走,万一有个什么差池,谁担得起这个gān系?”夫人虽不知道,她却是知道府里好多丫头都暗地里恋着大爷的,只怕亦柳也有份儿,万一此番她是奉的大爷之命来请夫人,不被人看见夫人私下里与大爷会面则罢,一旦被人看见,夫人的后半辈子可就尽毁了,她说什么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这样的事qíng发生!
亦柳原已走出去几步了,闻得主仆二人这话儿,只得复又折了回来,小声道:“姑奶奶和璎珞姐姐只管放心,我虽是大太太给三姑娘的,却是周姨娘的人。实不相瞒姑奶奶,此番我就是奉了周姨娘之命,来请姑奶奶的,姑奶奶尽管放心!”
璎珞闻言,仍然将信将疑,孔琉玥倒是不再怀疑了,只因当初她还在尹府时,亲眼见过尹慎言明显更倚重亦柳,亦柳待她也比另一个丫鬟浣纱待她更为忠心,也就点了点头,“既是如此,那你带路罢。”
见璎珞仍然紧蹙着眉头,因趁亦柳不注意时,悄笑道:“你不还跟我一起呢吗,能有什么事儿?”
夫人一向平和从容,且足智多谋,连gān娘都对她佩服得五体投地……感受到孔琉玥的淡定,璎珞紧蹙着的眉头不由渐渐舒展开来,夫人说得对,还有她跟着她呢,就算发生什么意外,她豁出去脸面xing命不要,也一定会护得夫人周全的!
主仆二人跟着亦柳走了不多一会儿,就见她在一处明显是平常人迹罕至的阁楼前停下来,然后敲了敲门。
片刻之后,门“吱嘎”一声被拉开一道fèng,闪出来两个人,正是尹慎言的姨娘周姨娘,和另一个看起来有些眼生的丫鬟,当是她的丫鬟无疑。
周姨娘穿着素色襦裙,头上只戴了几支银钗,看起来竟比年长她几岁的尹大太太还要显老。她一见孔琉玥,就忙迎了上前恭恭敬敬的跪下见礼:“贱妾见过孔姑奶奶。”然后开门见山道:“实不相瞒姑奶奶,今儿个之所以大着胆子请了姑奶奶来此,是因为贱妾有一事相求,不知姑奶奶能否借一步说话?”
她虽并未明说,孔琉玥却已从她近乎破天荒的行为中,约莫猜到了她所求何事,因点了点头:“那我们屋里去说罢。”率先走进了阁楼里。
周姨娘见状,忙朝那个眼生的丫鬟使了个眼色,然后也带着亦柳跟了进来。才刚关上门,她就听得孔琉玥道:“周姨娘是不是想求我帮三妹妹寻一门好亲事?”
“……回姑奶奶,正是!”周姨娘闻言,怔忡了片刻,方回过神来,忙“噗通”一声跪到了孔琉玥面前,“贱妾也知道贱妾这个请求很唐突、很无礼甚至很qiáng姑奶奶所难,但贱妾实在是再想不到别的法子了……三姑娘开了年就十六岁了,大太太却还没有给她议亲的意思,老太太也不管,大老爷那里更是指望不上,若是再耽搁下去,等到十六岁一过,还能找到什么样好人家?更遑论议亲都要少则半年,多则三五年,再加上准备嫁妆什么的,三姑娘出嫁时,岂非要成为整个京城的笑柄了?她将来可该如何在夫家立足?”
说着渐渐语无伦次起来,也忘记谦称自己为‘贱妾’了,满口‘我我我’的,“……我也知道都是我连累了她,若是我在大老爷大太太面前稍微体面几分,若是我能在大太太面前说得上几句话,以三姑娘的品貌,虽说不至于‘一家有女百家求’,至少也不会像现在这样,都十五岁快十六岁了,还没开始议亲……都是我连累了三姑娘啊,她压根儿就不该托生在我肚子里,而是该托生在大太太肚子里的……求孔姑奶奶瞧在往日的那几分qíng分上,拉拔她一把罢,我下辈子一定做牛做马报答姑奶奶的大恩大德……”话没说完,已是泪水流了满脸,哽咽得再说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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