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云中小筑,李钧到了李钊的门前,数次想要敲门,又收回了手。
李钊曾对自己说过,希望他不要出京,留在府里教他读书。人人都觉得他这个弟弟是蛮横无理,眼里只有他自己……
只有他知道是因为他害怕。
李钊毕竟只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孩子,初到一个陌生的环境,既担心别人不接受他,又害怕别人嫌弃他。他在家中虽然不够尊重他这个庶兄,动不动对自己呼来喝去,但在这信国公府里,他毕竟是他最熟悉的人,一旦他离了府,这孩子就真的是没有熟人了。
仆人对他来说,其实算不上“人”吧?
就李钧而言,孩子的话自然是他没有什么影响的,他是朝廷的命官,自然是不能因为家中弟弟不允许就不去做官,违抗圣意是大罪。朝廷命官是非病、残、老、错不得卸任的。
只是他在心里,总还是不愿看到弟弟那种失望谴责的眼神。
所以他犹豫了。
“钧少爷,您怎么不进去?”信国公府派给李钊的丫头桑梓看见李钧站在门口不动,连忙帮他推开了门,抢先进去报讯。
“钊少爷,钧少爷来找您啦!”
李钧苦笑着摇了摇头,看来这就是天意。
“什么?你要去汾州办差?”李钊从凳子上一下子蹦下来,“去多久?一年?两年?”
李钊见李钧没有说话,瞪大了眼睛呼道:“不会吧?难不成要一直呆在那里?”
李钧连忙摆手。
“不是不是,此次我也只是临时受命,并不知道要在汾州待多久,想来等那边事了,就能回来了吧。我如今还没学成诸族语言,想来不会这么快外驻。”
“就是就是,你还是半桶水,怎么能就送出去做官呢!”李钊不客气地讽刺他,“那你要早点回来,不准把我一个人丢在府里!”
“我差事办好,自然就回来了。只是我以后怕是要常驻外面的,你最好还是……”
“这些话我不听啦,回头你和我娘说去,就说你在信国公府从来都没照顾过我,我一来你就拍拍屁股走了……”李钊知道他这位庶兄最怕他娘,连忙抬出他娘来做救兵。
李钧无力捏了捏衣角,觉得和这位弟弟一直这么纠缠下去大概能说上几天几夜,只好换了个话题。
“等我走了,你要是有什么难处,或受了委屈,就直接去持云院找堂祖母。她老人家最是和蔼可亲,又喜欢孩子,一定不会不管你……”
“这个还要你说?”李钊抬起头,骄傲的恨不得让李钧看见他的鼻孔,“堂祖母可喜欢我了,不但同意不让我去那破书院读书,还说明日就教我成才的绝学,你等着,回头我做的官一定比你还大!”
‘成才的绝学?’李钧纳闷地想,‘我怎么刚才在持云院听堂祖母说,是约好了一起种菜啊?难不成我听错了?是成才?’
虽然不知道这其中有什么原委,但李钊受堂祖母重视,李钧也替他高兴。他咧出一个诚心实意的笑容,由衷地说道:“看见你在信国公府过的这般开心,我也就放心了。我就担心出去后你不习惯府里,我一走了你就要哭鼻子,一直发愁,刚才都不敢敲门进来呢。”
“谁哭鼻子啦!我都十二了!又不是两岁的奶娃娃!”李钊气急败坏地说,“你嘴巴还是那么坏,出去小心不要得罪人!”
李钧不知道自己哪里又惹恼了弟弟,只好摸着脑袋讪讪地傻笑,看着弟弟跳脚。
李钊见了李钧的样子,忍不住长吁了一口气,一拍大腿。
“我看我才是不放心的那个,回头你把人都得罪光了丢了官,姨娘又要在家里哭哭啼啼,让爹愁眉苦脸的对着我娘了!”李钊一咬牙,“这样可不行,你等着我……”
他转身回了房里,拿脖子上钥匙开了银柜的锁,胡乱抓了几大把银子丢在chuáng上,用桌布给裹上。
他娘上京的时候让他带了一千两银子,反正他也用不上,不如让李钧带走一点。
他噔噔噔的跑出内室,把桌布裹着的一大包东西塞到李钧手上。
“我也不知道你要去多久,万一你得罪了人,就多给人一些银子。我听人说这些当官的都喜欢钱,你多给点孝敬,犯了错都会少受些罚。”
李钧被塞了一个重重的包袱,莫名其妙的拿在手里,当他听到李钊的话,心里一个激灵,连忙打开布巾。
只见里面白花花的都是银子,十两左右一个码的锭子放了一堆,眼看着比堂祖母给他的那一袋还要多。
李钧连堂祖母的都不要,哪里会收李钊的。
“拿回去,我这有钱!”李钧从袖袋里翻出四五个过年时候府里给的金锞子,“这也有个几十两了,我只是去汾州,用不了多少钱。”
“你就是很傻很天真,你以为出去不用花钱,跟自家似的?”李钊嫌弃地看着李钧那几个金锞子,他这庶兄还是这么穷,想来这个月月俸还没发,只好吃老本。“听我的没错,多带点……”
李钧实在是怕了弟弟的磨功,把银子往桌子上一抛,吓得转身掉头就跑了。
他这穷光蛋的形象到底是有多深入人心啊!!
“桑梓?桑梓?”李钊扯着嗓子喊起信国公府送来的那个丫头。
“诶!奴婢在呢,少爷找奴婢作甚?”
“你把这包钱……唔,不行,这么大一包放在行李里他一看就知道了,我得取下来一点。”李钊拿着那包银子。“你把腰上别的帕子给我。”
“咦?少爷要奴婢帕子做什么?”桑梓红着脸扭扭咧咧道。
“先拿来,我装东西。”李钊伸出手,“给我。”
桑梓从腰上下了帕子,给了李钊,李钊把钱仔仔细细码好,数了九个,想也够用了,连忙用帕子包上,递给桑梓。
“你是府里的家生子,做这个应该容易些。回头你找个时机悄悄去我大哥的院子,让下人把这包银子放到我兄长的包袱里。千万不要让我大哥知道,明白吗?”
“奴婢明白啦,等会就去!”桑梓可惜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帕子。这还是新的呢。
李钧院子里的小厮虎子,听到持云院和李钊院里一前一后来的两个下人说的话,忍不住笑着和另外一位小厮说道:“你看我们这个少爷多受各方关照,生怕少爷没钱用,还顾着脸面偷偷放咧!”
“别说那么多话,赶紧想想法子怎么把这么多钱放进少爷的包袱里吧。少爷就带了两个包袱,这么放肯定要被发现的!”
“有了,我去找个箱笼,把少爷所有的东西都放到箱笼里,这样少爷也省事些,路上还能遮个阳。”他说的是上京赶考的书生常背的那种行李箱。
“少爷会背么?那不都是书生和书童背的吗?”另一个小厮为难地说,“别到时候少爷不背,骂我们事小,没办成两边jiāo代的事怕是还要受白眼啊。”
“钧少爷哪里是那么娇气的人,而且此次是出去办差,少爷肯定是一个人骑马跟着的,行李另放在车子上,箱笼比包袱能装啊。”
于是两个小厮立刻去找来箱笼,热qíng的要给李钧重新收拾。李钧见了箱笼果然大喜,他倒不觉得背个背篓一样的东西多难看,这样不用分出手来做其他事qíng,实在是太方便了!
两个小厮把两包银子偷偷放进李钧的箱笼里。
第二天一早,李钧穿着官服,背着明显重出了许多的箱笼,牵着马出了府。
清早,西园的东院内。
“少爷,您怎么起这么早?”李钊的贴身丫鬟chūn桃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如今还没到卯时,平日里这时候他家少爷还在睡觉呢。
李钊迷瞪瞪的弯腰摸到鞋穿好,揉了揉眼睛。
“堂祖母说要教我学东西,说是可以成才。我们约了卯时在归田园居见,当然要起早点。”
chūn桃好笑的指了指李钊的脚,“少爷,鞋子穿反啦。”
说完,她就在脚踏边跪了下来,给李钊重新穿好鞋。“少爷要好好表现,夫人千里迢迢送您来京城,就是盼您成才的。夫人还在府里等着过您的好日子呢,也让其他人看看,不是只有钧少爷能做官的!”
作为坚定的夫人党,chūn桃表达了对他们这一房美好未来的展望。
“我会努力的。不会辜负奶奶和娘的期望!”李钊努力张开眼睛。“可是好困啊……”
“奴婢去唤人给您打水洗脸,洗完脸就好啦。”chūn桃看自家少爷和自己弟弟没什么区别,见他家少爷这么早起来,很是心疼。
她推门出去,吩咐在角房里一直候着班的下人们立刻准备热水,伺候少爷洗漱。
chūn桃和其他丫头倚着门,看着自家少爷带着两个小厮出门去了。
这也是信国公府奇怪的惯例,几位少爷旁边跟着的都是小厮和伴当而非丫头,叫她们这些丫头平日里出门都少了点。
还想跟着少爷逛逛信国公府的园子呢,如今只有等混的再熟了点好出去走了。
清晨的空气十分凉慡,还带着一股泌人心脾的青糙香。西园到北园要经过游廊,李钊趴在廊上看着湖里的鲤鱼垂涎yù滴了一会儿,心中大叫可惜,还是转身离开了。
这可不是他家。
北园门口,早有被吩咐的下人接到了这位堂少爷,引着他去归田园居的菜园子。李钊听说堂祖母已经在了,脚步不由得加快了一些。
“堂少爷别跑,别跑,小心摔跤!”
等他被下人们引到地方,看着前方那一大块菜田,再看看拿着菜篮子站在菜田边的堂祖母,露出了一个傻掉了的表qíng。
这是什么qíng况?
顾卿见李钊手足无措的站在归田园居菜园子的门口,笑着走上了前去。
“你来了?我还说这么早你能不能起chuáng呢。”顾卿想起当年专门找了一个脸黑的嬷嬷天天早上喊李锐起chuáng,就觉得十分怀念。
“堂祖母早。”
“早。”顾卿把菜篮子塞到李钊手上,“原想着还有许多杂糙,想不到我这么久没来打理菜园子,园子里的下人们还尽心尽力的照顾着。便宜你小子啦。”
若是除杂糙,想来比拔糙容易的多。
李钊莫名其妙的看着被塞到了手里的菜篮子。
等等,他是不是听错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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