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后来,舌头越来越硬,喉咙里的痰也越来越多,常常有喘不上来,憋得快要一口气咽不下去的感觉。
这时代没有吸痰器,“鬼手道人”寇麒按照以前邱老太君和他说过的只字片语,做出一种小管子,可以cha到顾卿口中,吸出她喉咙里已经有些硬化的痰。
这等腤臢的事qíng,但顾卿的几个孙儿都做过了。一旦老太太开始痰滞于喉,李锐李铭就会拿着管子毫不犹豫的用嘴把它吸出来。
顾卿每次见到几个孙子做这个,忍不住泪眼婆娑,泪珠子沿着脸颊使劲往下滚,每次痰吸完了,枕巾就要湿上几分。
最难熬的就是睡醒以后。顾卿过的太辛苦,以至于每次醒了以后,都会产生一种“啊,我怎么还没死,又醒过来了”的感觉。
可这时候睡在chuáng脚的李湄总会爬过来,抱住顾卿的脖子,给她一个“早安吻”。
这是以前她病qíng还没恶化时,天天骗李小妹香吻的伎俩,而如今,却成了顾卿最后的慰藉。
这一日,天气十分炎热,内室里犹如一个蒸笼,无论下人们怎么打扇子,人都凉不下来。
太医说邱老太君如今体弱,是摆不得冰盆的,若是一不小心受了寒,怕是会更加痛苦。
所以顾卿的chuáng边是没有冰盆的。
顾卿自从身子不能动了以后,确实感觉不到冷热,身上也不出汗,但她有眼睛,一看到旁边伺候她的方氏、李荣之妻、以及几个孙子满头满身的大汉,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更别说小李湄贴上来时,她脸上那湿漉漉的触感了。
李湄有多怕热,她是知道的。
这时候她的舌头已经不太能动了,就连说话都很艰难。小李湄皱着眉头想要脱掉身上的衣服,又被方氏一次又一次的拉了回去,顾卿终于忍不住了,竭力地叫着什么。
顾卿从病qíng急剧恶化开始,为了不让家里人担心,一直都表现出十分坦然的态度,也从来不像其他老太太那样絮絮叨叨的jiāo代遗言,分割家产什么的。
她该jiāo代的,都已经做完了。
所以老太太一开始叫喊什么,所有人都凑到了她的身前。
顾卿觉得自己是在叫喊,但实际上她说出来的声音实在太小,由于舌头的僵硬,话语也模糊的要命。
方氏抹着眼泪,开始在一边猜测:“娘,是不是想要老爷回来?”
自家丈夫到现在都没回来,娘应该是想儿子了吧?
顾卿摇摇头,心里急得要命。
李茂若是没回来一定是没办法回来,既然都危机到没办法了,谁会想他回来啊!
李铭整个前襟都湿了,怂着鼻子问:“是要请张道长过来吗?奶奶你是不是开始觉得疼了,要喝那罂粟花奶了?”
顾卿拼命摇头。
她不疼啊!她身上都麻木了!
李湄见奶奶拼命摇头,连忙想以前那样爬过去在她身上一通乱亲。
明明是很可笑的场景,可是所有人都哭的稀里哗啦。
“老太太到底是要说什么啊?”李钊的娘用手背擦了下眼泪,“是有什么遗言还没jiāo代,突然想起来了吗?”
谁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一家人围在顾卿的身边,从李铭到花嬷嬷,所有人都在一个个的说着各种可能,连是不是想要见张素衣,是不是要见如是庵的水月师太都问过了。
到最后,李锐实在是无法忍受了,咬着牙把耳朵贴在了顾卿的唇边,让奶奶再多说几次。
顾卿看见围在一起后热的更是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的众人,把要说的话说了一遍又一遍。
李锐终是听清了,可是哭的却无法把话说清楚。
“哥,奶奶到底说什么,你快说啊!急死我了!”
“奶奶说……”李锐泣不成声。
顾卿不知道自己的话为什么会让孙子哭成这样。
她说的只是很普通的一句话嘛。
李锐就这样一边哭泣着,一边继续说:
“奶奶说,‘别管我,放冰盆。’”
☆、第215章 李茂的决定
袁羲走了以后,李茂在居庸关的日子绝对谈不上好。
首先是居庸关的那么多难民。即使李茂想尽办法让他们南下去避难,可这些人就是不走。
人都是有故土qíng结的,这些难民看见一拨一拨的援军在往居庸关汇集,总觉得朝廷很快就能拿下范阳,进而收归幽州,居庸关是关防,三面显要,一面是水,易守难攻,这些难民觉得居庸关好的很,等范阳收回了,他们就回北方去。
于是造成居庸关人数越来越多,多到让人无法接受的地步。
居庸关并不是一座城市,只是为了边军生活方便而渐渐形成了现在这种犹如镇子一样的规模。但它毕竟不是真的城镇,是没有这么多可以供难民生活的基础设施的。
没有多久,居庸关里遍地都是屎尿,如今正是夏天,蚊蝇乱飞,李茂生怕生出疫病来,紧急调配了一波士兵到处清理这些污物,又qiáng制bī迫他们住在规定的区域里,在规定的地方便溺,否则就鞭三十。
没多久,李茂原本有的好名声就被消耗的gāngān净净,难民们都称他“鞭人国公”,说起他就会皱起眉毛。
居庸关这么大,就让他们住一住又怎么样呢?
这样的大热天,南下会热死的吧?
李茂从来没有想过,百姓是这个样子的。
在他的印象里,百姓应该是柔弱的、善良的、通qíng达理的。就和京城里西城那些受过雹灾的百姓,以及在上元节点燃孔明灯为死难者祈福的百姓那样。
正是因为他将百姓视为积弱的那方,所以在过去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都把百姓放在第一位,有时候甚至会抑制一些地方上的力量,来获取某种意义上的“公平”。
但如今这些因为战争而流离失所的难民,却很快的让他看到了“百姓”的另外一面。
一到了安全的地方就不再动弹,为了一点口粮可以对老人和小孩拳打脚踢,随意便溺,不停惹事,不服从命令,躺在地上一天到晚唾骂反贼和边军无能……
更别说还有闲着无聊打架斗殴的、为了生存抢劫偷窃的。
李茂几次巡视居庸关,气的一口老血都差点没喷出来。
边军再无能,那也是为了你们流血流汗,献出了xing命的!你们又做了什么呢?
内jian诈开城门的时候拼命逃跑?边军拼死守城的时候趁机带着家财离开?
边军有哪点对不起他们!
居庸关的守关大将领军和镇北将军袁羲一起去援救涿县了,如今李茂便是军政的第一把手,面对层不出穷的“刁民”,和无论怎么划地盘都会有人乱跑的青壮们,李茂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
他们太闲了!
居庸关还有偏将在,李茂和几位偏将商议了一下,决定不能让这些人就这么闲散下去了。
他们不是觉得边军无能吗?那就让他们也上战场,看看他们是比边军还要英勇,还是吓的尿了裤子!
当天晚上,李茂亲自拟文,张榜居庸关各处。
在居庸关的流民,全部都需要来居庸关的大将军府登记户籍,以作记录。凡年满十八岁,不超过四十岁的男人,统统都要去居庸关的李偏将那报道,领武器学习如何杀敌,随时准备协助夺回范阳。
对于不想成为临时募兵的,居庸关可以发放五天的口粮,然给他们南下,去其他城镇讨生活。
来居庸关的难民中,女人需要帮着fèng制军衣军裤和做鞋子,老人和小孩可以做箭支,若是所作的箭支合格,就可以用来换取口粮和一些酬劳。
若是既不想做工,也不愿服役的,居庸关的将士们就只好“请”他们南下了。
此榜一出,更是一片骂声,原本居庸关提供进关的难民一些粥水和糙药,稀饭虽然吃不饱,但现在是夏天,喝粥反倒方便,加上天热也不需要铺盖和被子,和衣往哪个屋檐下一倒,正好过夜。
可李茂一旦下了命令,那就不是开玩笑的。
他带着三万中军,便是全城的难民都反了也不怕。更别说这些难民涌入已经严重gān扰到居庸关本地的军民,这些人无所事事又游手好闲,原本居庸关是一个夜不闭户的地方,现在家家晚上都闩上门,家中有女儿的更是还要把门抵住,恨不得让他们快走才是。
从张榜的第三天开始,李茂就亲自带着中军和居庸关的官员们一起“清理”难民。大部分人选择继续南下,去燕州其他地方,或者更繁华的通州,还有一小部分壮丁选择了入伍换取口粮。
这些青壮年大部分是家中有人死于反贼之手,苦于报仇无门的,还有一些是有些志气,想着已经家破人亡了,不如参军博取个前程的。
对于这种人,居庸关自然是欢迎的很。
李茂自己就是兵部尚书,还带着几位兵部的属官一起北上的,登记造册、收入军籍,再送信回京在兵部归档,这都是再容易不过的事了。
出乎意料的是,女人、孩子和老人们大部分都愿意留在居庸关,为居庸关的将士们服徭役来换取酬劳。
前线需要大量的箭支和兵甲,这些若是从京中调配实在太远,燕州本身就产木头,制作箭支和长枪十分方便,居庸关有大量的铁铺,只要有铁矿,就可以冶炼枪头和箭头。就地取材,人手又充足,这实在是太好不过了。
“陈先生,为何身qiáng力壮的壮汉不愿意留下来当兵或出力,而妇女、小孩或老人却愿意留下来呢?”李茂站在城墙上,看着难民们结成长队,一个挨一个的绵延到地平线的另一头去。
只不过,这一次李茂站的是南边的城头,而这些难民,也不是朝居庸关外来,而是往居庸关外而去的。
他们来时,携老扶幼,成家成群,而他们走时,大部分是孑然一身,留下了老人和孩子。
“离开自己的故土,没有了土地,这些人都没有了出路。年轻人还可能找到一丝生存的机会,但老人、女人和孩子,是没有办法独自生存的。这些年轻人不是不愿意南下求生,而是带着这些老人和孩子一起去谋生,能活下来的可能xing是在是太小了。”
陈轶也是从战乱时代过来的人,忍不住叹息道:“你看他们一个个单独南下,那是因为家中的老人和孩子们放了手,让这些还有一拼之力的亲人独自去活。若是一家人饿死,还不如留下一点希望。反正居庸关里还有给老人孩子和女人活命的路,若是南边能混的好了,还能回来接走老人和孩子,他们若是当了兵,死在了战场上,全家就真的是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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